2002年下半年,贝贝一岁多了,三嫂得回家管我侄子的学习了,我们准备请个保姆。托朋友、找亲戚、去家政公司,费尽周折后,终于找到一个广西保姆。
那天,保姆小崔第一次上我们家来,她很麻利地做了晚饭给大家吃,一尝,感觉味道不错,我们舒了一口气,特别是老妈和三嫂,很开心地谈论起别的事情来,声音响亮,热情洋溢。
突然,老哥大吼一声:“我跟你们说过,讲普通话!”同时右手猛地拍在餐桌上,“砰”地一声响。在餐桌旁玩玩具的贝贝吓得“哇”地哭了,我们四个人突然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老哥。老妈和三嫂应声而停,老妈惊讶地张大着嘴,眼睛里滚出泪花。三嫂正说话的嘴立刻僵住了,吃惊地看了老哥一眼后,将头迅速埋向饭碗。保姆小崔吃受惊地瞪圆了双眼。
老哥是个温和的人,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激烈的举动。拍巴掌在我们老家,与打耳光无异,我六十多岁的老妈被我的爱人猛拍了一个巴掌!那一瞬间,我被锥心般地刺痛了,但那一刻我不能去感受自己的痛,救场的反应必须比光速快。
我迅速地扫了一眼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后,“嚯”地站了起来,给老妈夹菜,给三嫂舀汤,夸小崔的菜做得很好吃,接着大声说了一个当天在我们办公室发生的笑话。我朗声笑着,表情灿烂,一任内心滴血,一任喉咙把扒进去的饭硬生生地吞进肚里。
扒完碗里的饭以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抱起贝贝说:“乖乖,我们到楼下散步去!”
一坐到楼下的石凳上,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我从来没有这么痛苦万状过,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能为力过。
生我养我的老妈一辈子吃尽了苦头,这两年为了贝贝又操尽了心,三嫂为了我能睡好觉,充满精力地去上班,一直带着贝贝睡,近两年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贝贝一生病、发烧,她们比我们还着急。她们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辛苦,她们承担了不需要承担的责任,我们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应该知恩图报,却受到这么难堪的待遇。
如果是别人这样对她们,我会搏命,会拼死捍卫她们。但这样做的是我的老哥,在那一刻,我完全没法出招。
我如果正面回击,她们会更难堪,老妈会觉得是她让我们吵架,让我们不和,会更难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遭受什么,我和老哥相爱是她最大的心愿。她和我爸吵了一辈子架,深知夫妻关系的重要。
而贤良温厚的三嫂,我如果跟老哥吵起来,她只会更自责,总在察言观色的她曾无数次埋怨自己的普通话讲得不好。
另外,第一次上门就看到雇主吵架,小崔肯定会吓跑。
我只能通过淡化来救场,通过掩饰来救场,像什么事也没有,像压根儿没听到老哥吼,没看到他拍巴掌。
但现在,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不能欺骗自己没有感受到老哥那一巴掌,不能漠视自己心冷如水的感受。我回想着刚刚那一幕,任由泪水喷涌,心里无论如何没法淡化这件事,老妈和三嫂那一刻的表情,深深刺痛着我。
老哥曾说过几次,贝贝长大了,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叫老妈和三嫂讲普通话。但他们讲家乡土话讲了几十年,实在不习惯讲普通话,有时机械而艰难地讲几句后,又不知不觉地讲回家乡话了。
我当然也知道老哥的难受,我去过他老家几次,由于语言不通,看到他们亲人相聚那么开怀,听到他们叽哩呱啦说家乡话,那么亲切,我每次都感觉自己是到了一个孤岛上。两年来,老哥在我们家听到的百分之六十的对话,是我们的家乡话,我经常担心他有“家不是我的家”的感觉。
冷静下来细想,我甚至认为,这一巴掌,实际上是一个难以忍受的信号,是为我们家所累的强烈信号。
由于三嫂在我家,三哥也只好来深圳打工,当时我给他联系在西湖公司开中巴车,他不是蹭车,就是跟同事打架,总有处理不完的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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