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男儿,而今被害得困在小小的船舱里头,却终于做了回女儿妆扮。雅兰生得一双巧手,东抹抹,西擦擦,不一会儿,镜子里苍白的人儿就变了样,竟还有了几分精神。
许是因做男儿养大的缘故,宝钦的眉目间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透着一股子爽朗利索,只是而今毒伤在身,精神又不好,原本凌厉的眉眼竟变得柔和起来,看着倒也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媚态。
只是她到底常年混迹在军中,举止间都是男人般大开大合的气概,幸得而今身子不好走不动路,要不然,单是那跨开的大步子就能让一众丫鬟嬷嬷么吓得目瞪口呆。
“小姐真好看。”妆罢了,雅兰看着镜子里如画的美人感叹道:“那隔壁的彭春还老夸她们家刘小姐艳若桃李,真真是没见过世面。她若见了小姐你,可不要说是仙女下凡么。”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她长得漂亮。到底是女儿家,听到这话,宝钦心里头竟还有些高兴,一时没忍住,嘴角就弯了起来。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爱取笑她,说她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为这她还跟人打过几架。后来打过几场仗,杀过一些人,大家伙儿就渐渐地不再说那样的话了……
“仔细看着,小姐您跟七公主长得还有些想像呢。”雅兰看着镜子里的宝钦,想了想,道:“这下巴和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是么。”
就算是像也不奇怪,七公主的母亲,已过世的钟贵妃是宝钦的堂姑姑,有钟家血脉的孩子,大多都有着相似的小尖下巴。也幸得宝钦在西北边儿长大,这么多年也只回过四次京,并没有遇见过七公主,要不然,这会儿撞见了,可不要露馅儿。
雅兰找了件淡青色的绉丝长裙给她换上,怕她冷,又在外头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底上绣着天蓝色的小蔷薇花儿,瞧着水灵水灵的。
出了门,外面已经开始黑了,却是凉快了许多,宝钦慢慢地走,倒是不觉得特别累。
七公主住在三楼的顶舱,她身份不同,这船舱里的陈设自不是宝钦屋里可比。不过宝钦素来不注意这些,进了大厅后就老老实实地寻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样子。
屋里还坐着别的陪嫁媵妾,相貌都不差,皆是肤白貌美、娇小玲珑的美人。见了宝钦,几个媵妾偷偷地相互使眼色,有撇嘴的,也有讥笑的。依照郑国的审美,宝钦虽说五官精致,端庄艳丽,可这身材却实在太高挑了。郑国人,喜欢的都是娇小玲珑柔若无骨的美人。
但她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低声说话的功夫,七公主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地进了大厅,抬头看去,且先不说她的五官相貌,这颀长的身材却是与宝钦一般无二。
不知七公主是不善言辞还是不爱说话,进屋后只招招手让诸位媵妾起身,尔后便端坐在矮几前垂首不语。下人们迅速地上了酒菜,七公主连客套话都没有说,举起筷子尝了两口便停下了。
倒是有几个媵妾想找些话题活跃下气氛,但终究无果,七公主始终皱着眉头,连面目都没有舒展过。这也难怪,任谁被推出来和亲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更何况,郑国的皇帝,都有五十了吧。
宝钦老老实实地低头喝汤,雅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头也不抬。大厅里安静又压抑,媵妾们连话都不敢说,有相熟的就悄悄使眼色,相约着饭后再细聊。
屋里正安静着,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闹,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大声的斥骂声,甚至还有隐隐的兵刃交接的声响。宝钦的耳目最是机敏,顿时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眉头一皱,悄悄起身,拉着雅兰往屋里角落里再退了几步。
那些声音离得远,厅里的媵妾们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小声地交头接耳,倒是并没有慌乱。宝钦却眼尖地瞅见七公主变了脸色,原本低垂黯然的眉目赫然有了神采,仿佛有些激动,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小…小姐,”雅兰声音微微地颤抖,“外头好像出事了,我们是不是躲一躲。”
“无妨。”宝钦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慰道。这船就这么点大,要躲也没处躲。再说了,她而今只是个小小的媵妾,有谁会注意她?就算来了刺客,最大的可能也是冲着七公主去的。左右外头还有侍卫们撑着,刺客进不进得来还说不准呢。
想了想,宝钦又叮嘱道:“一会儿机灵些,别往公主那边凑。咱们就躲在桌子底下,不要动。”
雅兰“嗯”地应了一声,竟然安静了下来。
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厅里的女人们再也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地左右张望,还有胆子大些的开始往七公主身边凑,想来是觉得公主身边定然要安全些。
那几个女人刚刚近到七公主的身边,大厅门口忽然一阵巨响,门开了,冲进来四个蒙面人,手里提着利刃,一进门就直奔七公主的方向而去。女人们吓得一阵阵尖叫,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怎么也动弹不了。
那几个蒙面人显然是冲着七公主而去的,人挡杀人,佛挡弑佛。刀光一闪,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几个女人立刻就香消玉殒。猩红的血缓缓淌出来,地上很快积了一大摊鲜红的液体。刚刚还鲜活的生命瞬间被收割。屋里的女人们连惨叫都不会了,原本守在七公主面前的侍女们也都吓得立刻散开。
个子最高的那个蒙面人一伸手,七公主就被他拽住了手腕,拉进了他怀里。尔后转身,余下的三个蒙面人将他们俩围在中央,迅速地准备冲出去。就这一息的工夫,已经有侍卫冲了进来,当先那人穿一身绯色官袍,面目冷峻,身形挺拔,赫然是此次送亲队伍的侍卫统领李柯鸣。
双方一语不发便缠斗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侍卫们胜在人多势众,但那几个蒙面人却个个都是高手,尤其是那个高个子,长刀过去,便倒下好几人。
许是见惯了沙场的冲杀,宝钦这会儿竟是一点也不惶恐,坐在墙角窗口处冷冷地观看场中的争斗,目光如烛。
也才几个回合,侍卫们竟然有些守不住,李柯鸣节节败退,一张脸更是变得煞白。他退到大门后方,那几个蒙面人趁机冲出大厅,几番冲杀后,竟然拉着七公主跳下河,尔后便迅速地消失在漫漫长江中。
……
回了船舱,雅兰依旧魂不守舍,坐在凳子上微微地发抖。宝钦倒是还冷静,只是皱着眉头,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抓七公主做什么。虽说她是公主之尊,可到底不受郑国国君的宠爱,要不然,也不至于会送出来和亲。
更何况,这都出了郑国国境了,回头再去威胁郑国,又算是怎么回事?
出了国境……宝钦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东西闪过,想抓却又抓不住。
七公主都丢了,这和亲的事——宝钦心神忽然一震,陡然站起身,低低道了句“不好。”
“什么?”雅兰一脸惊诧地看着她,担忧地问:“小姐可是又难受了?”
宝钦摇头,赶紧转身先把门关上,尔后才压低了嗓门小声问:“你可曾注意过哪里有备用的小船?”
雅兰一脸疑惑地看着宝钦,想了想,还是回道:“奴婢前两日下底舱的时候,在厨房边上瞧见过。小姐为何要问这个?”
“晚上收拾东西,我们逃!”宝钦长吸一口气,一脸严肃地道。
“什么?”雅兰惊得嘴都张大了,声音都开始发颤,“小…小姐,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逃?因为性命堪忧!李柯鸣那个人宝钦虽然没有打过交道,却不止一次地听师兄提起过。此人出身江州李家,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这次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若是传回京城,李柯鸣少不得要备受苛责,只怕连官位也不保。以他的性子,怎能容忍此事发生,自然要想法设法地把此事给遮掩下去。
可七公主被俘这样大的事,如何是说遮就能遮得住的。就算那些侍卫们都是他的亲信,可陪嫁的媵妾以及七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却还长着嘴。宝钦琢磨着,李柯鸣十有八九会弄个李代桃僵的事出来,而她们这些见过七公主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雅兰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既然宝钦这么吩咐了,她还是听话地去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大件的东西拿不动,媵妾们的衣物首饰也早有定额,不能逾矩,倒是宝钦衣服夹层里的银票还顶用些。
外头似乎安静了下来,雅兰侧在门口听了听,准备先出去打探消息,刚来开门,赫然被门口站得笔直的两个门神给吓了一大跳。
“李大人有请。”来人面无表情地道,眼睛直直地朝屋里的宝钦看过来,让人无处可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这两章哈
☆、第三回
三
雅兰顿时面无人色,这一瞬间,宝钦却是冷静下来。
她不急不慢地往床榻上一倒,沉着嗓子缓缓道:“李大人也是世家子弟,规矩礼仪自不用妾身一个小女子来教。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怕还是稍稍避嫌些好。有什么事儿明儿再来问也不迟,妾身又没长翅膀,怎么也飞不出去。”
雅兰没想到这当口宝钦还能这样硬气,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门口的侍卫也愣住,竟一时没想到怎么回她。宝钦抬头瞥了雅兰一眼,责备地道:“还不快关门,这大晚上的,成什么样子。”
雅兰想也没想就听话地把舱门给合上了,侍卫惊诧的脸被关在了外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等他走远了,雅兰才傻愣愣地踱到榻边,哆哆嗦嗦地问宝钦:“小姐,那我们还走不走。”
宝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抓起榻上的被子蒙住脸,闷闷地道:“这哪里还走得了。”在看见侍卫的那一刹那,宝钦就已经猜到了李柯鸣的意图。这十几个媵妾中,就数她和七公主长得最像,身形也一般无二,李柯鸣特意找人过来请她,目的不言而喻。
若果真如此,她这条命算是暂且保住了。只是余下的那些女人们,她却是无能为力。便是有心想要求情,以李柯鸣的性子,也绝不会应。
想了想,宝钦又叮嘱雅兰,“以后都紧跟着我,寸步不离。”
雅兰点头应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准备去开门,宝钦哭笑不得地将她叫住,问:“刚刚才说了要寸步不离,你怎么又要出去。”
雅兰道:“奴婢去打水给小姐洗脸。”
宝钦冷笑,“哪里轮得到你去,在门口喊一嗓子就是,还怕他们不送过来。”
雅兰都傻了,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宝钦的话,打开舱门冲着走廊那边喊道:“哎,送…送桶热水过来。”才喊完话,就瞧见船舱那头有人探出脑袋朝她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远远的脚步声,走开了。
雅兰赶紧往屋里钻,后怕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长吁了口气。转身又踱到宝钦身边,小声地问:“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原本还算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些天宝钦总躺在床上,外头的事都是她扛着,可到了这会儿却还是茫然起来,有种无所适从的失措。倒是素来安安静静的小姐忽然变得这么冷静镇定,让她在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安心起来。
等了不多久,就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尔后有人敲门,沉着嗓子道:“水来了。”
雅兰听到他的脚步声走了之后才开门,飞快地将水桶提进屋,又左右看了几眼,这才合上。罢了回头朝宝钦道:“小姐,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方才好像瞧见隔壁的彭春了,她要出来,被人给推了回去。”
宝钦不说话,依旧斜躺在榻上,面目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目光动时,便有种凌然的气势。她低头下床去洗漱,始终一言不发,雅兰见状,再不敢多问。等洗漱完了,宝钦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道:“睡吧。”
睡吧,明儿还有一场仗要打。
可雅兰如何能睡得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一片血红,刺目的刀刃,猩红的鲜血,翻飞的皮肉,还有女人们惨厉的尖叫声。那一幕一幕的惨剧仿佛又在面前重演,雅兰只得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木质的船板。浪过来的时候,船身微微地摇,盯上的船梁也跟着慢慢地摇。
一会儿,居然听到身边宝钦轻轻的鼾声……
第二日天还没亮,雅兰就起了,对着镜子里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准备出门洗漱,到了门口时忽然想起昨晚上宝钦的叮嘱来,顿时停了脚步,只把门开了一道缝,悄悄地朝外探看。
外头起了风,吹得桅杆上的帆布咕咕作响。平常的这个时候,走廊里都是人来人往的,各间屋里的丫鬟都起了,来回穿梭着准备各位陪嫁媵妾们早起洗漱的物品。可今儿外头却是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雅兰想了想,一咬牙拉开了门,才迈出去一只脚,就听到屋里宝钦幽幽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出去吗?”
“奴婢……”雅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怯怯地回,“小姐醒来了,奴婢想去打些热水来。外头…外头不见人。”
宝钦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再一次叮嘱她,“有事就叫人,你不要出去。”
“是。”雅兰乖觉地应道,罢了又照着昨儿晚上那般朝外头叫了两声,一会儿的工夫,就有两个侍卫到了,一个拎着桶热水,另一个则端着早饭,两碗胭脂米粥、花卷、馒头、豌豆黄,还有各色凉菜,竟比平日里还要丰富。
雅兰一时有些踌躇,直到屋里的宝钦轻咳一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不迭地接了,又细声细气地谢了来人。罢了才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压着嗓子“小姐,今儿竟是比平日还要丰盛些。您说,那个李大人,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七公主已经找回来了?”
宝钦面无表情地漱口、洗脸,安安静静地吃早饭,等肚子里头总算饱足了些,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雅兰,道:“七公主不会回来了。”
郑国不需要被人掳走过的七公主,就算她能从劫匪手里逃出来,也回不来了。更何况——宝钦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下,那个七公主,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她们两人吃过了早饭,雅兰收拾好东西放在门口,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收,还有人在门口低低地问:“邢小姐可曾起了,李大人有请。”
宝钦朝雅兰使了个颜色,雅兰会意,立刻回道:“请稍等,奴婢伺候小姐更衣。”说罢,赶紧打开包袱,翻看里头的新衣服。
宝钦对女儿家的衣服没有研究,由着雅兰给她挑,可她偏偏挑了身鹅黄|色镶桃色边儿的春衫,瞧着温柔如水的样子,宝钦十分不喜欢。想了想又脱了,最后换了身宝蓝色的长裙,上头绣着橘色的大朵芙蓉花,浓墨重彩犹如人间富贵花。雅兰顿时就傻了。
“怎么了?不好看么?”宝钦挑眉看着她,眉眼中有种难以描述的艳丽。
她的脸色并不好,苍白而虚弱,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一丝气色,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幽深漆黑,目中有凌厉的光,仿佛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权威,冷冷地看着人,让人不敢逼视。如此艳俗的衣着也不能夺去她分毫光彩,只能沦为点缀的工具,黯然地为她做陪衬。
雅兰有些疑惑,面前这个冷艳的女子,果真是这些天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刑家大小姐么。
“走!”宝钦有些不习惯地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许是昨儿晚上睡得好,她今天的精神好了许多,这样大踏步地走也不觉得太辛苦了。
宝钦大刀阔斧地往前走,雅兰低着头一路小跑地追,一边跑一边朝隔壁的舱房里瞧,大门都关得严实,也听不到一丝声响,也许彭春她们都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
亦或者是……
走廊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雅兰忽然想起昨晚上小姐要逃走时的借口了,她说她们会死,可是后来李大人却派了人来请,再往后……
雅兰狠狠地一低头,用力捏了一把胳膊弯,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难怪小姐让她寸步不离,她果然早就想到了。
侍卫将她们引到三楼的一间舱房,宝钦很自然地坐了,挑了上首的位子,那个侍卫见状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雅兰也不敢再说话,她依稀察觉到面前这位刑家大小姐并非她之前所想象的那样弱质纤纤,虽然她身体不大好,虽然她连多走几步路就要气喘吁吁,可是,她却比任何女人都要冷静镇定得多。
很快有人上了茶,宝钦毫不客气地端了,先是小口小口地品,一会儿又吹了吹,等茶水凉了些,一仰头就喝干了。
门口正好有人进来,皱着眉头看她,板着一张脸,冷漠又严肃的样子,正是侍卫统领李柯鸣。雅兰的心顿时剧烈地跳起来。
“坐——”宝钦朝他打招呼,一脸坦然,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她早猜到了李柯鸣的目的,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这里已经到了秦国地界,距离秦国国都丰城不到二十天的行程,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再去找个相貌身形酷似七公主,还能说得一口流利郑国官话的女人实在是天方夜谭。
李柯鸣却不动,冷冷地看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他虽未上过战场,但却是京城禁军的副统领,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儿,身上不由自主地带着一股杀戮之气。寻常男人见了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矮一截儿,可面前这个一脸苍白的女人居然如此镇定坦荡,竟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们家宝姑娘爱艳俗= =
☆、第四回
四
“邢妍。”李柯鸣一甩袍子,靠着她左手边的位子坐下,冷冷道:“鸿胪寺少卿刑理光庶出长女,年十六。永和二十一年生于苏州,元丰七年回京,元丰八年因病在广平庵礼修行礼佛,去年年底才回府。”他一开口就将刑家大小姐的身份道了个清清楚楚,想来事先早有准备。
不过,师兄准备得更充分。刑家大小姐出生在苏州,到九岁时才回京,之后又被送去广平庵礼佛,回京后也极少在外走动。就算是邢家的下人,也甚少有人认得。李柯鸣便是怀疑,也找不出证据。
更何况,有谁会假扮一个和亲的媵妾呢?
宝钦很坦然地朝他笑,眼睛里有揶揄的笑意,“李大人,您这么直呼妾身的闺名似乎不大妥当。”依照郑国的风俗,他应该客气地称呼她为刑大娘子。
李柯鸣完全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羞涩不安的情绪,眉头愈加地皱起来。这个女人,浑不似郑国女儿家那般娇弱羞涩,看人的时候很大胆,目光直愣愣的,毫不遮掩,笑起来还会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外,她可真看不出哪里像个女人。
“刑大娘子,”李柯鸣从善如流地这么称呼她,“想必大娘子已经猜到在下的目的了。”所以才穿着这么的…富贵,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橘色的大朵芙蓉花上,无缘由地心里头发颤,“不知大娘子可有异议?”
宝钦低垂着眉眼,作出恭敬的神态,道:“妾身如何敢有异议,此番过来,只不过是想像大人保两个人。”
李柯鸣锐利的目光扫过雅兰,眉头一直未曾舒展,“除了她,还有谁?”
“随行的太医中有位姓王的,”宝钦幽幽地开口道:“那位王太医为人极好,这些天妾身没少麻烦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妾身没本事,报不得恩,只求能保他一命,还往大人成全。”
李柯鸣目光如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眼睛瞥了她一眼,又挪到地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她,淡然地问:“你就不怕,留下祸根。”
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日后她就多一份危险。李柯鸣采用的方法是永绝后患,而宝钦,她所想到的则是将来。
如果身边全是李柯鸣的人,到了丰城,她才真正地叫做孤立无援。她毫不怀疑这个冷酷的男人会在离开后立刻派人杀她灭口,只要她一死,这件事情才算是彻底地了结。宝钦一点都不想死,她受了这么多罪,灌了那么多药,只为了能苟延残喘地再多活几天。她永远都记得阿爹曾经说过的话,人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这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宝钦端起杯子想喝茶,却发现杯子里早已空了,眉头微微皱起来,咳了一声。外头伺候的侍卫听见声音,悄悄地朝屋里探看。李柯鸣不高兴地朝他招招手,侍卫赶紧进来伺候茶水。
鸿胪寺的邢家,据说也是苏州的书香世家,怎么养出个这般不羁的女儿来?李柯鸣揉了揉酸痛的眉骨,无奈应道:“既然邢小姐坚持,那便如你所愿。”说话时又不经意地瞥了雅兰一眼,后者立刻垂下眉眼,作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如此便多谢了。”宝钦依旧端坐在上首,客客气气地说着话,但语气却很淡然。伺候茶水的侍卫已经端了刚沏好的茶进来,宝钦不客气地先挑了一盅,吹了吹,一仰脖子便喝下了大半。
李柯鸣的脸顿时就绿了。虽说秦国人都是些不讲理数的蛮子,可真把这样的“七公主”送过去,岂不是丢郑国的脸——他们素来以知书达礼而自傲的。
“李大人还有事?”宝钦见李柯鸣依旧坐在旁边不走,一脸自然地问,就好像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
李柯鸣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之间,居然还想不出该怎么说才好,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袖子一甩,忿忿地出了门。
待他走远,雅兰方才长吐了一口气,渐渐地缓了过来,一脸后怕地道:“小姐,您怎么敢跟李大人那么说话,万一惹恼了他,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宝钦嗤笑一声,“左右他现在又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又何苦要压着自己的性子去哄他。”再说了,即便是把他哄得高兴了,他也不会因此就放过她。等到了秦国,办完了婚事后,就轮到他下杀手了。
“这几日就由着性子好吃好喝罢,等到了丰城,还指不定能不能活下去呢。”宝钦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象牙如意,翻来翻去地把玩着,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传王太医过来帮我把把脉,撑了这么久,身子又乏了。”
雅兰应了一声,赶紧过来扶她。宝钦却不动,漠然地看着她的眼睛。雅兰心里头一突,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地问:“小姐现在不回去吗?”
宝钦朝门外瞥了一眼,目中一片清明,声音低低地道:“雅兰,你若是再这么装傻,索性就回去罢。”
雅兰脸色微变,咬唇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恢复了常态,轻轻地弯腰朝她行了一礼,面上却完全换了副神色,先前的谦卑怯弱全都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是一片清澄,“奴婢清雅拜见三爷。”
宝钦在一众师兄弟中行三,若非师兄的人,怎么会唤她三爷。宝钦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和嘴角都微微地上翘,“我就知道……”
随后宝钦便在三楼原本属于七公主的舱房里住了下来,除了清雅之外,李柯鸣又另调了三个小丫鬟和两个嬷嬷过来伺候,自然都是生面孔,冲着宝钦一口一个七公主地叫着,仿佛完全不知道她是个冒牌货。
宝钦心安理得地当起了公主,当然,她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明明知道到了丰城她也没有什么好结果,可无论如何,现在总要过得好。与其终日忧心忡忡地害怕,还不如现在养好身体,将来逃跑的时候手脚也利索些。
王太医每天过来给她看病,开起药来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而今她是公主,嫁妆里什么贵重药材没有,她甚至还让厨房每天炖虫草,赏给清雅和王太医补身体。
李柯鸣对她的奢侈浪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头痛的只有一件事,无论他怎么查,也查不到关于邢家大小姐的任何线索,就连她身边伺候的那个丫鬟都是七公主赏赐下来的,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知道她的过去,了解她的性格。
李柯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到了而今,眼看着丰城越来越近,他已是骑虎难下。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李柯鸣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而且是个病怏怏的女人,多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小女人,说不定一上岸还会水土不服,一命呜呼,何必如此在意!
船在秦国境内的休水镇停过一次,李柯鸣着人去买了一大批下人上船,补上之前的缺口。陪嫁的媵妾们一个不剩了,李柯鸣原本还想买几个歌姬补上,后来却又作罢了。到底是要送去丰城皇室的,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还要连累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宝钦才知道,原来她们此行和亲的对象并不是秦国的老皇帝,而是秦国三皇子,人称秦国战神的秦烈。想来师兄早打算将她中途劫走,所以连这些事都不曾特意解释,害得她还错怪的秦国的那个老皇帝。
这个秦烈,宝钦是早有耳闻,以前在虹谷关的时候,她还曾跟师兄好奇地谈论过他。此人乃是天生的将才,十五岁就上战场,十七岁时领着五百先锋兵与北朝燕国的骑兵营大干了一场,自此一战成名。
因师兄对他推崇有加,宝钦难免有些排斥,总想着要跟他打一场,分个胜负。只可惜,秦烈一向只在北方活动,虹谷关这边的指挥是他的弟弟,秦国的五皇子秦修——唔,宝钦一向跟他不大对付。
“原本公子爷早派了人在丰城接应,只等三爷一到便将您救走,没想到途中竟会出这样的事。”
清雅叹了口气,有些不安。她们而今被李柯鸣看得很严,即便只是走上甲板吹吹风,她也能敏感地发现四周好几拨人在监视。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就算到了丰城,只怕也寻不到机会逃走。
“不急,”宝钦喝了口大补汤,脸上依旧是不急不慢的样子,“我们头疼,李柯鸣更头疼。就算他想下手,可也得找准时机。丰城可不比郑都,由不得他乱来。到时候我们进了行宫,他便是想要见一面都难,更何况还要来刺杀。”
唯一要小心的,不过是跟在她们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和嬷嬷罢了。宝钦几乎可以肯定,那五个当中至少有三个是李柯鸣布下的棋子。练过武的人,就算再怎么小心,也总难免会露出些马脚来——除非是像她这样,喝点毒药把身上的武功都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周末快乐。
我总是在想,啥时候把秦家两兄弟拉出来遛遛,哎,剧情需要,今儿还遛不成,明儿再遛^_^
☆、第五回
五
船在秦国境内走了近二十天,终于到了丰城。
这里是秦国的国都,远远望去,自见一片巍峨的城池。秦国尚武,民风彪悍,表现在建筑上,亦是同样的霸气外露。房子修得并不精致,城门很高大,颜色也是一律的灰暗,简单又粗糙地立在那里,稳稳当当,坚如磐石。
李柯鸣早下了船,与前来迎接的秦国官员接应。宝钦依旧端坐在三楼的舱房里,远远地看着码头上的人相互寒暄。外头走廊里有小丫鬟们在窃窃私语,宝钦耳朵机敏,依稀能辨出她们的话,都在抱怨秦国的房子难看,人也生得粗鲁……
“让她们闭嘴。”宝钦甩了甩衣袖,不耐烦地朝清雅道。今儿早上刚起来,那两个嬷嬷就带着人过来帮她梳妆打扮,里里外外一共穿了有六层衣服,少一层都不行,说是今儿要见礼,丝毫含糊不得。
他们秦国人素来放荡不羁的,哪里会在意这些。穿得这么严实,不说热,连动一下都难,动作僵硬得活像只木偶,可把宝钦给憋坏了,连带着心情也差起来。
清雅出去低声说了几句话,走廊里很快安静下来,但码头上的喧闹声却是一阵一阵地往船上飘,连清雅都忍不住小声地抱怨道:“这些秦国人,真是好生无礼。”
“可不是。”嬷嬷总算找到了知音,激动地跟着抱怨道:“好好的弄得码头上跟菜市场似的,一点也不庄重。若是在我们郑国——”
宝钦的眉一挑,嬷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清雅见宝钦的额头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赶紧进里屋寻了把绸扇出来,轻轻地给她打扇子。
宝钦慢慢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呼吸都沉了。嬷嬷吁了一口气,朝清雅做了个感激的眼神,尔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走廊里依旧站着几个丫鬟,都屏气凝神的样子,见嬷嬷出来,赶紧行礼。
嬷嬷低声道:“别一惊一乍的,里头公主刚睡着。”
睡着了……丫鬟们都傻了眼,果然不愧是公主,这样的时候也能安然入睡。
事实证明,宝钦的这个决策无比英明。虽说码头吵得跟菜市场似的,但居然一时半会儿也没弄出个章程来,船上的人先前还忍不住偷偷看热闹,到后来,大家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若是今儿下不了船,晚上还得开饭呢。
宝钦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精神就好了许多,招招手把清雅叫过来,问:“叫个人下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清雅赶紧应了,低头出了门,一会儿工夫就返了回来,面上有淡淡的不忿之色,“秦国欺人太甚,派来迎接的马车和步撵要么是坏的,要么规格太低。李大人正与他们交涉。”
如此无耻又无聊的行事风格,简直是——宝钦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地问:“秦国那边来的是谁?”
清雅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是秦国的五皇子。”
“这个流氓!”宝钦开口就骂了出来,脸上却是带着笑。见清雅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宝钦才摇头解释道:“这个秦修,我可是打过不少交道的。以前在虹谷关,我们——唔——他在我手里吃过不少亏。这个人,无耻得紧!”
当然,她也在他手里吃过不小的亏,有两回,还险些丢了命。他们还曾经一起联手对付过北边的蛮子,一起喝过酒,打过架,甚至他还邀她去河里洗澡。那个秦修,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流氓,嘴里总是不着调,有一回还笑话她生得娘娘腔。
难怪李柯鸣也要吃瘪,他虽说也是心狠手辣,但到底出身世家,要面子得很,有些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对付这种无耻之徒,宝钦早有经验,跟清雅耳语了一番后,挥挥手让她下楼,“赶紧去,记得一定要当着秦修的面说。”
单是想一想他听到那番话时的脸色,宝钦就觉得特别解气。
李柯鸣这边,正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好不容易才将人送到了丰城,只待这一群人进了行宫,行完礼,他就能回朝,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谁曾想都到了地儿了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素来心高气傲,即便是深知那七公主是个冒牌货,可也不能任由她被人欺了去。到底是郑国的公主,若是才一进京就被人如此□,郑国的颜面何存。更何况,这事儿若是传了回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他也没法儿交代。
“李大人也知道,我们秦国不如郑国富庶,平日里本王出行也是一切从简,你看你看,今儿这身衣服都还是旧的。”秦修一脸无耻地在李柯鸣面前哭穷,半点丢人现眼的自觉都没有,“公主不远万里远嫁我秦国,照理说我们自然是该——”
他诉苦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门口缓缓走近的清雅,眉目顿时弯起来,脸上显出猥琐又龌龊的笑。
“李大人。”清雅朝李柯鸣道了个万福,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并不曾在秦修身上多作逗留。
这时候她还来Сhā一脚!李柯鸣顿时有些恼火,语气便生硬起来,“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清雅盈盈浅笑,柔声道:“公主听下头的人乱嚼舌根,说是秦国銮驾不够,不知是否有此事。”
李柯鸣尚未回话,秦修就赶紧接上了,大声道:“没错没错,也是公主运气不好,正赶上今儿陛下与刘贵妃出宫,马车步撵都去了清泉山,本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寻了这些马车过来,极是不易。”
清雅闻言半点也不恼,笑眯眯地朝李柯鸣道:“既然如此,公主吩咐奴婢跟李大人说一声,既然殿下寻不到马车,我们再多等几日也无妨。今儿没有便等明日,明儿没有,再等后日。想来秦国幅员辽阔,总不至半个月也凑不齐。至于船上随行仆役的吃喝,也不必劳烦五殿下。只不过——”
她语气一顿,笑容愈加温婉,态度愈加客气,“公主殿下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又总在船上待着,胃口也不大好,奴婢斗胆将公主以前的食单带了出来,还请五殿下依照这单子每日送些食材过来。虽说还未曾行礼,但这普天之下,谁不知我们公主已许了贵国三殿下为妃。五殿下想来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说着话,她也不顾李柯鸣和秦修面如锅底一般的脸色,很自然地将手里的食单递给秦修。
方才清雅说到再多等几日也无妨的时候,秦修就已料到这个郑国来的七公主绝非善类,待迟疑地打开食单,才将将看到第一行字,他就暴躁了,“每日五十只活鸭!五十只!你们公主能吃得下?”
秦修常年生活在军中,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平日里恬着脸作猥琐妆倒是不觉得,可一旦发了火,便十分地吓人。偏偏清雅却好似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依旧笑容满面,柔声回道:“五殿下说笑了。我们公主喜食雀舌宴,以前在宫里头,每日都要百余只鹦鹉。而今只要五十只活鸭,已经算是十分体恤五殿下您了。”
说罢了,又朝秦修笑了笑,继续道:“殿下请继续往下看。我们公主不爱奢靡浪费,只点了些寻常的物事,熊掌燕窝都没要呢。”
秦修的脸上抽了抽,把那单子放在左手边的案台上,再也不往下看。都说郑国皇室极尽奢华,吃穿用度无不讲究到极致。他还不大信,总觉得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前不久他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奢靡,理由是把御赐的云绸裁了做窗帘,而今看来,他那样哪里叫奢靡,连人家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衬得他倒是有几分爆发粗俗的做派。
罢了罢了,何必在这里为难,还得要国库每日拨出银钱来养她。早日送进城去,早进了秦烈的门,这败家的小娘门儿让秦烈头疼去。
如此一想,秦修立时爽快起来,一拍脑门,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太子殿下那边还有几辆车辕,这就调过来。唔,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还请李大人去跟公主招呼一声,准备下船。”
清雅朝他轻施一礼,柔声道:“奴婢反正就要回去的,不必劳烦李大人亲自跑一趟。”说罢,又朝秦修笑了笑,十分客气的样子。
回了船上,宝钦已经在让丫鬟嬷嬷们收拾东西了,清雅朝她笑,“您早猜到了。”
宝钦把玩着手里的象牙如意,咧嘴笑,“那个秦修最是小气,以前在虹谷关——”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屋里正忙碌的众人,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小声地继续道:“为了几担粮食他就能跟人拼命,怎么舍得吃这样的大亏。”
更何况,他再与秦烈不和,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若真把她们在码头上晾着,不说半个月,只要两日,秦国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们就要参得他出不了门。
“可是——”清雅迟疑了一下,犹豫地问:“您不担心到时候被他认出来吗?”
他们到底曾经见过面,就算宝钦换了女儿装,想要完全瞒过秦修,只怕也不可能。
宝钦笑,“他又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即便郑国知道了她的冒牌身份,也绝不会揭穿。七公主走都已经走了,而她又阴错阳差地进了京,郑国国君又怎么自扇耳光,再多生事端。
“认出了,才热闹。”宝钦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一脸戏谑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太好,出去兜了一天,现在两只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好痛苦好痛苦o(>_ ☆、第六回
六
马车缓缓进了丰城大门,陪嫁的货物和下人们排了长长的队伍,甚是气派。
许是怕“七公主”再生事,宝钦坐的这辆车很宽大舒适,车里只坐了她和清雅两人,其余伺候的嬷嬷和丫鬟都被她赶了下去。她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这都到了丰城了,自然由着她的性子来。
李柯鸣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一直不大好。他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犀利的目光在马车上扫过,却只见紧闭的车帘,随着马车的节奏微微地摇摆。
太阳还未下山,明晃晃地照着,可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冷。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他想起“邢家大小姐”上车时瞥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头越来越觉得没有底。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丰城很大,街道比郑都还要宽,街上行人如织,却不如郑国百姓那般知礼节,都仰着脑袋朝队伍里看,指指点点地说着话,嗓门大得出奇。李柯鸣甚至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美人儿,不要躲在车里,出来让我们瞧一眼。”
李柯鸣立刻怒目而视,人群中却找不到说话的那一个,却是有更多的人在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出来!”
“出来嘛。”
“是不是丑如无盐不敢见人?”
“哎呀你嗓门那么大,小心吓到人家。”
“……”
这…这些贱民!他们怎么敢——李柯鸣气得一脸青白,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住腰畔的长剑,只恨不得立刻抽出剑来杀个痛快。
“公主,他们……也太…太无礼了!”清雅到底是头一回来秦国,也被外头的污言秽语气得够呛,气得咬牙切齿。
“气什么,秦国人就这样。”宝钦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地劝道:“他们原本是西北那边的胡人,本就不讲究什么礼节。你先前不是已经见过秦修了,他哪里有什么皇家子弟的样子。而今还算好了,起码知道有上下尊卑之分,只是男女之防不像郑国那般。大街上见了美人,无论男女,都喜欢去搭讪两句。”
只不过,明明知道对方是公主之尊,又与秦烈有婚约,还要出言冒犯,这可就绝非正常了。
那个秦修!
宝钦冷笑一声,低声跟清雅吩咐了几句。清雅微微一愣,犹豫了半晌,终是听话地掀开了帘子。
走在前头的秦修还在得意,小声地夸奖跟在身边的侍卫九斤,“做得好,那个小娘们儿敢惹我,非要气死她不可。”当然他心里头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谁让这个小娘皮是秦烈未过门的媳妇儿呢,活该!
“你说,那个老三,都是自找的。”秦修忍不住幸灾乐祸,咧开嘴笑,雪白的牙齿晃得人眼睛花,“二哥好容易才帮他牵了刘家的红线,他偏不要,这回可好,被父王乱点鸳鸯谱,送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给他,走几路都喘气儿,以后生儿子都生不出来。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偏偏还是个公主,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还得当成个祖宗似的供起来。活该!”
九斤自幼就跟在秦修身边,情同兄弟,说话自然不如旁人那般顾忌,笑着打趣道:“五爷您这就不懂了,女人要的就是那种调调。您没听大家伙儿凑一起说么,咱们秦国的女人没味道,生得五大三粗的不说,说话一点情调也没有。女人就是要温柔似水,妖媚入骨……哎呀您是没遇到那样的女人,要不,保管您见了连骨头都要酥掉。”
秦修笑着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见过?你倒是见识多广!”
九斤眨巴眨巴眼,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说话。
两人正说到高兴处,忽觉身后不大对劲,回头一瞧,才发现后面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李柯鸣眉头皱得简直都要夹死苍蝇,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七公主的马车停了,帘子掀开,先探出一双浅绿色绣着五彩蝴蝶的绣花鞋,上头还缀了颗小珍珠,灵秀娇美。
九斤“噗”地一下笑起来,朝秦修使劲儿地使眼色,嘴里小声地道:“瞧见没,女人味儿。”
“这是干嘛?”秦修对马车里那个骄奢的七公主半点好感都没有,见她玩这种花样,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也骚动起来,九斤安排在下头的托儿可劲儿地大吼,“哎哟,美人儿要出来了。”“美人儿,朝我们这边看一眼。”“……”
百姓们最是禁不住人调拨,顿时激动起来,扯着嗓子使劲儿地跟着嚎,还有些胆子大的,居然不要命地往马车边上挤,竟是要冲上前来偷香窃玉。
车帘开了一角,清雅从车里飘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浅绿底绣黄|色月季花的绉绸短襦,□是湖绿色的百褶裙,身段儿婀娜,皮肤白皙,脸上画着淡妆,显得十分灵秀娇俏。围观的百姓顿时哄闹起来,嘻嘻哈哈地喊着“美人儿,美人儿”。
“长得也还行。”秦修挑剔地撇嘴,“但也不是特别漂亮,比得意楼的玉雯差多了。”他其实将将才见过清雅的面,只是而今她刚换了身衣裳,又化了妆,秦修本来就有些脸盲,这会儿竟然就认不出来了。
九斤擦了擦汗,小声地提醒他,“五爷,这一位…可能不是七公主。”
秦修眉一挑,朝他怒目而视。
九斤不要命地指正他,“您看她这身打扮,明显只是个丫鬟。七公主远嫁到此,唔,得穿嫁衣。”
秦修一脸涨得通红,理所当然地对道:“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把这个小丫头当成公主。我的眼力有那么差劲吗?”说罢,他又朝九斤瞪了一眼,道:“别说话,看她想做什么?”
清雅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朝四周围观的众人蹲了蹲身子,算是行礼。大家伙儿都激动起来,大声地冲着她喊。
“你可是七公主?”
“长得倒是好看,不过,配咱们三王爷还是略嫌不够。”
“可不是,咱们三王爷天人之姿,小姑娘你虽然长得漂亮,可要配咱们三王爷还差得远呢。”
“蠢猪,这哪里是公主。公主还躲在车里呢。”
“……”
清雅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蒲柳之姿不及公主万一,哪里敢攀越三王爷。”
“那就让你们公主赶紧出来,让我们瞧瞧她配不配得上。”
“是啊,让她出来!”
清雅笑道:“公主配不配得上三王爷,大伙儿说的可不算。这桩婚事乃是贵国君主亲自求来的,天下皆知。而今礼虽未成,可我们公主却也算得上是三王爷未过门的妃子。连王爷都未曾亲见,哪有先与大伙儿见面的道理。五殿下,您说是不是?”
秦修一愣,浑不知这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说到他身上来了。他迟疑了一瞬,清雅就已经继续往下说了,“诸位若真有心想一睹公主芳容,倒也不是不可。不如交由五殿下做主,先在诸位壮士中挑出最是孔武有力的英雄,回头再与三王爷决斗一番。若是真胜了,便是一战天下知,公主与这样的英雄见上一面,便是三王爷也断不会说个不字。即便是败了,也无可厚非。大伙儿说,妾身说得可有道理。”
大家哪里管她说得有没有道理,只听说能跟三王爷打上一架就已经激动得快要发狂了。谁不知秦烈的本事,十五岁上战场至今无一败绩,要不怎么能称得上“战神”。偏偏他常年不在京城,而今好容易回来了,也是深居简出,不见首尾。这京里头想要寻他的人何止百千,既有想要投奔的有志之士,也有想要浑水摸鱼的混混,更有欲与他一战高下的好事之徒……偏偏王府的大门终日紧闭,侍卫们又面黑心硬,实在是无处下手。而今听得清雅这么一说,大家伙儿就全疯了,一窝蜂地朝秦修奔去,“唔里哇啦”地吓得秦修策马就逃……
一会儿街上就清净了许多,九斤傻愣愣地看着远去的秦修和那一帮子人,很是替他捏了把汗。
李柯鸣表情复杂地看看乱糟糟的大街,又看看面带微笑的清雅,脑袋越来越大。
进了马车里,清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小声地道:“这些秦国人真野蛮,居然如此无礼。幸好三爷机警,要不然,我们怕是今儿要丢大脸。”
宝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睛,道:“他们本就不讲礼数,我们若是一直端着,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对付秦修那样的流氓,只能比他更无耻。”
她摇摇晃晃地好似要睡过去了,却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眯了眯,小声地叮嘱,“日后莫要再叫我三爷。”
这一回路上就顺利多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内城,再不见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刚过了谨身门,秦修居然又策马从旁边的小岔道返了回来,样子瞧着有些狼狈,额头上有几缕乱发不说,身上的袍子居然被人扯掉了一块。
九斤一时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被秦修一瞪眼,赶紧又把嘴捂住,强忍住笑意,板着脸,特严肃特认真地上前招呼,“五爷,您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大家对五爷不满意么= =
☆、第七章
七
秦修的几个兄弟中,他最不待见的就是老三秦烈,连带着跟太子的关系也不亲密,反而跟老二走得近,结果竟被人看成是二爷这一党。
其实他跟秦烈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更不用说什么深仇大恨。两个人相互不待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战功。秦修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仗,他总是能在血糊糊的战场厮杀中获得满足感。
他脑子还算聪明,尤其是在统军步兵方面,因为喜欢,所以格外用功,学得也不错,幼时还颇得陈老太傅的器重。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天生的将才,他们甚至不用那么刻苦的学习,别人费尽了力气和心血才能领悟的东西,他们却总是很轻松地获得——秦烈就是这样的人。
秦烈比秦修大两岁,他的母亲是最受皇帝宠爱的文贵妃。文贵妃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生的儿子也比别的兄弟们都好看,小时候秦修还挺喜欢缠着他三哥。只是秦烈虽继承了文贵妃的相貌,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文贵妃温柔贤淑,秦烈却是从小就喜欢板着脸,看人的时候冷冷的,跟谁都不亲。后来文贵妃因病去世,秦烈就愈加地冷漠起来。宫里头那么多兄弟,只有太子还能跟他说几句话。
秦烈十五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跟老二秦颂打了一架,那会儿二皇子的母亲刘贵妃正得宠,非要严惩他。秦烈就一个人跑去了西北边疆找他的外祖父文老将军,正赶上北朝燕国来犯,他阴错阳差地居然打了两场胜仗。之后便留在了西北,两年后,他领着五百先锋兵与燕国骑兵营于河谷□战,是役歼敌三千,生擒燕国大将军燕还,秦国战神之名传遍大江南北——那会儿,秦修还在跟着太傅学兵法……
虽说后来秦修也打了不少胜仗,立下了不少战功,可论起打仗的本事,却从来没有人会提起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只知道秦烈,秦烈,还是秦烈!
绕他秦烈再英武、再神勇,打再多的胜仗,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听老头子的话,娶个病歪歪、娇滴滴,心思还坏得不得了的小娘们儿!秦修盯着宝钦的马车,恨得牙痒痒。
一行人顺利地过了内城,尔后便进了皇城。能住进皇城圈子里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再不济也是巨富商贾,道路很宽,但围观的路人明显少了许多,街边上停着些马车、轿子,行人们也多衣着光鲜。
秦修摸了摸下巴,恨恨地笑。九斤在一旁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小声地问:“五爷,您不会是又要玩什么把戏吧。”就算再不待见三爷,也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坏,更何况,也没见什么成效,倒是他自个儿还弄得一身狼狈。
“你别管,”秦修咬着牙,得意地笑,“这回她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队伍就被人给拦住了。九斤抬头一看,却是一大群年轻女人。九斤立刻就猜到秦修的打算了,心里头暗道了一声:真狠!
秦国的女人泼辣彪悍是全天下都出了名的。秦国人大多有胡人的血统,汉家的那些规矩礼仪并不看重,尤其是男女情事更是堂而皇之地提到台面上。丰城的大街上,每日都能听到各种各样旖旎的风流事,不是这家的小姐瞧上了那家的公子,自荐枕席,就是那家的小公子爱上了谁家的寡妇,春风一度、珠胎暗结……
那些在郑国觉得恬不知耻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秦国人看来却是十分自然,甚至还要添上些各种各样风流的说辞,引得众人大呼感叹一番。只要不是勾搭良家妇女,或是红杏出墙,秦国人都觉得,这是段风流韵事。
所以,即便宝钦而今的身份是郑国公主,是秦烈未过门的妻子,只要礼未成,这些小姐们上门来闹,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些千金小姐们可不比方才闹事的那些大老粗,骂不得,打不得,更不能像先前那般把人给骗走,就算是宝钦,这会儿一个脑袋顶两个大。
拦路的女人们大多骑着马,手里握着鞭子,英姿飒爽的样子,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脸敌意地盯着车队,来来回回地走。李柯鸣不敢怠慢,作了个手势让侍卫们将宝钦的马车层层围住。
“五殿下,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李柯鸣早就瞧见了秦修那一脸得意的样子,自然猜到这是他布下的好戏,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秦修笑嘻嘻地朝那些小姐们直挥手,大声招呼道:“刘小姐,董小姐,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能拦在路上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这车里头坐的可是郑国七公主,老三未过门的媳妇儿。你们这拦着,可不是让我为难么。”
人群中不知到底是哪家小姐接了话,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是知道是七公主我们才过来拦。那位大人莫要恼,我们不过是想瞧瞧七公主长什么样儿,三殿下的正妃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秦修朝李柯鸣摊手,做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李大人您也瞧见了,这些大小姐们,我可惹不起。不过左右也就是要见公主一面,她们又不是外头那些粗人,公主出来见一面,也不打紧。”
李柯鸣气得浑身发抖,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般视礼仪国法如无物的无耻之徒。不说郑国只是小败,就算几十年前失了十城,也不见谁敢如此轻视。
他一气之下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倒是马车里的宝钦忽然开了口,声音极低,嗓音温柔如水,犹如沉静的湖泊。“妾身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小姐为我解惑。”
外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辆宝蓝色的马车,车帘子开了一个角,以便声音传出来,同时又露出一角浓烈的红,在宝蓝绸布的衬映下显得格外艳丽,刺得人睁不开眼。
宝钦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若是妾身相貌丑陋,入不得各位的眼,却不知大家要如何处置?”
那群千金小姐们顿时噎住。若是七公主长得难看要如何办?她们却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秦烈要娶谁为妃,本就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就算是再爱慕,再喜欢,人家秦烈不松口,她们也进不得王府的大门。今儿这般气哄哄地出来闹事,不过是心里头憋屈,咽不下这口气,才想要让这个远道而来的七公主丢个脸罢了。
她们一不说话,宝钦就乘胜直追,继续道:“三殿下有天人之姿,妾身相貌丑陋,本不敢攀附,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也做不得半点主。只是,妾身便是再配不上三殿下,这桩婚事却也是铁板钉钉,变动不得分毫。诸位小姐有来寻我不是的工夫,倒不如去求贵国天子。只需陛下一句话,便能凑成一段大好姻缘。只不过,若是陛下晓得各位做出这般无礼之事,会不会应,那可就不好说了。”
那些小姐们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当场就有人开始犹豫不决,自然也有脾气坏的,尖着嗓子厉声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那郑国不过是个战败的小国,你便是公主又能怎样?”
她这话一出来,不说李柯鸣,就是秦修的脸色也顿时黑下来。
宝钦的脾气本就称不上和善,这些天不过是身子虚才日日在船上躺着,显得娇弱无力。即便是如此,李柯鸣和秦修也没从她那里讨得什么好。她又如何受得住被人这般□,顿时怒极,掀开帘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她个子高挑修长,将一身火红的嫁衣衬得高贵端庄,面上画着浓重的新娘妆,虽说与她原本的样子已大相径庭,却依旧艳光逼人。
宝钦的五官本就生得好,再加上嬷嬷巧手画出的精致妆容,更是将她的美貌发扬到了极致。那入鬓的长眉,摄人的凤眼,如烈焰一般的红唇,在场这么多的千金小姐,谁不是精心妆扮才出的门,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她分毫。无论是娇俏可人的,还是清秀雅致的,抑或是端庄典雅的,不管是谁,在宝钦摄人的容光面前,都通通地变得黯然无光。
“战败的小国!”宝钦冷冷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女人们,目光犹如利剑,刺得她们如芒在背,不敢出声。
“郑永和二十一年,燕国南犯秦境,秦北地一泻千里,割上辽、百楚等七城,元丰三年,燕国继续南犯,秦再割十城,纳岁币三十万贯。元丰五年,岁币增至五十万贯。同年,秦郑交恶,我朝钟老将军率军攻至东平城西一百五十里外,生擒秦国大将孟之如。彼时依旧以礼相待,从不敢以恶语相欺。而今我郑国不过是小败了几场,退至虹谷关以东,便成了尔等口中的战败小国!尔等莫非忘了,那虹谷关原本还是贵国的国土,我郑国男儿把它从燕军手里抢来的!”
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顿时脸色煞白,险些没有掉头逃窜。旁的女人们也都被宝钦的容光和言辞震慑,纷纷缄默不言。唯有一个身材高挑些,穿紫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小姐还强撑着,狠狠地盯着宝钦,咬牙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朝廷里的事岂是你一个女人能随便议论的。”
看来也是黔驴技穷,找不出话来反驳了,才这样的装腔作势。宝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笑,“若说起胆子大,妾身怎比得上诸位小姐。皇城里还敢拦路冲撞,如此的尊卑不分,旷世仅有。妾身倒是想去问问贵国天子,这冲撞之罪当如何论处?”
“你这刁妇,胆敢——”那紫衣少女气得一脸通红,其余的女子们虽也是一脸不忿,却也不敢再言语。
“够了!”秦修双拳紧握,一张脸青白交加,煞是吓人,“满嘴恶语,也不嫌丢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拦路的众人,朝身边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赶人。
那些拦路的小姐们哪里见过他这样的恶相,再不敢多言。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就悄悄地退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三爷明儿一开头就出来,而且戏份相当足,保管噎死人
☆、第八回
八
人都散尽了,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路的那头居然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人。
宝钦只一眼就觉察出他们身份的不同,虽说他们都穿着寻常的黑色便服,骑着一色儿的黑马,可那挺直的腰杆,肃穆的面容,还有浑身上下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军人。
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距离宝钦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马儿都不曾打一个响鼻,耳目聪敏如宝钦,居然都没有发现他们什么时候到的。这样的纪律严明,西北军中,也只有当初钟老爷子的亲卫军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秦烈!
整个秦国,能把兵带到这种境地的,只有他一个人!
宝钦眯起眼睛打量他。那个人穿着黑色长衫,打扮得像个读书人,只是身板儿比寻常读书人要结实多了,即便是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衫,也依稀能感觉到他那紧绷如铁的肌肉,浑身上下甚至透着一股子冷冷的杀气,让人不敢逼视。
但宝钦可没有顾虑,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上看。秦烈跟秦修长得有些相像,只是眉目要更清俊些,仿佛多了些书生气。长眉斜Сhā入鬓,眼睛又黑又亮,只是无波无澜,面上的表情亦是淡漠疏远,好似方才发生的事和他毫无关联。
“三哥来了。”秦修扯着嘴角朝他笑笑,很客套的样子,“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三哥动心思了,原来是我想岔了。”
秦烈没有看他,幽深的眼直盯着宝钦看,带着些许审视和探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然地回道:“听说有人欺负我媳妇儿,过来帮忙。”
宝钦脚上一滑,险些摔下马车。
这个秦烈,不说话则以,一开口就吓死人!
秦修的脸上虽然也抽了抽,但显然并没有宝钦这般意外,想来他是早领教过秦烈的说话风格了。他撇了撇嘴,小声地道:“三哥请放心,先前的事儿都过去了,我敢保证,以后整个丰城都没人敢再……欺负你……媳妇儿。”
秦烈这回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写着不置可否,显然对秦修并不信任。他想了想,策马缓缓朝宝钦走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一点点地靠近,越来越近……
在外人看来,这几乎可以算是一副很美的风景了,可秦修却怎么看都觉得心里头膈应。他无端地觉得不爽,尤其是马车上那个一身红衣,漂亮得有些过火的女人。他总听人说郑国的女人多么娇弱可人,多么的温柔似水,可是这个该死的七公主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如此地得理不饶人。
“七公主。”秦烈一直走到马车边,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宝钦想,依照郑国的规矩,他们婚前本是不应该见面的,她理应惊叫一声赶紧躲进车里才对。可是,这个时候才躲,是不是有点太迟了,是不是不仅不会显得娇羞,反而矫情呢。
她琢磨着这一丁点时间,秦烈已经到了面前,眉是眉,眼是眼,若不论这冷漠疏离的表情,实在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不过宝钦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秦烈虽说长得好看,但绝称不上“倾国倾城”,反正师兄跟他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宝钦的反应十分镇定,既没有初见未来夫君的娇羞,也没有陡然见到陌生男子时的惊慌失措,她客气地朝秦烈点点头,想了想,唤了一声:“三殿下。”她原本还想加一句久仰大名的,到了嘴边才忽然想起自己而今的身份来,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公主安好。”秦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温和,宝钦甚至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些关怀的意思来,只是他依旧板着一张臭脸,一丝礼貌的笑容都不带。
“安……”宝钦刚开口,胸口一阵激荡,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猛地涌上了喉头,她一时没控制住,就“噗”地喷了出来,脑袋里一晕,身子就缓缓地软了下来。一旁伺候的清雅尚未来得及动,秦烈就已经长臂一拦,将她抱在了怀里。
秦修看得都快要吐血了!
众目睽睽之下,秦烈似乎也没好意思一直抱着宝钦不放。
可是接下来,他做得更过分,一跃跳上了马车,抱着宝钦钻进车里,冷着脸朝外头道:“还看着做什么,快走。”
三爷发了话,谁敢不从。清雅不敢走,硬着头皮也跟着钻进车,又硬着头皮靠在秦烈身边坐了,咬咬牙,道:“三殿下,公主…还是给我吧。”说着,便作势要过来接人。
秦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胳膊,让怀里的人躺得更舒适些,丝毫没有要理会清雅的意思。
就算真是未过门的媳妇儿,就算秦国的男男女女再怎么开放,也不能这么亲密吧!清雅在心里默默地嚎着,更何况还真不是他媳妇儿,这事儿要是被大爷知道了,还不砍了她的脑袋。
一路无话。
马车到了行宫门口才停下,秦烈抱着人,轻轻巧巧地从车上跳下。清雅低着脑袋跟在后头,秦修黑沉着脸站在门口,李柯鸣皱着眉头一直不说话。
“传太医。”秦烈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急切,但脸上依旧板着,丝毫不见担忧与慌乱。
王太医赶紧背着药箱子小跑着冲出来,“老夫就是,老夫就是。”
秦烈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有淡淡地不以为然,脚上步伐不减,一边大步走一边吩咐道:“叫司徒过来。”
王太医被嫌弃了,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跟着宝钦有些日子了,宝钦对他一直不坏,甚至还从李柯鸣手里将他保下,虽说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七公主,可王太医对宝钦却是维护得紧。
见秦烈肆无忌惮地抱着人家小姑娘,王太医发飙了,吹胡子瞪眼地扑过来,怒骂道:“你想干嘛?我们公主…还没嫁呢,你就…就这么不…不自重…简直是…有辱斯文。”他到底不擅长吵架,哆哆嗦嗦了老半天才想出了“有辱斯文”这四个字。
秦烈跟没听见似的,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就抱着人急匆匆地进了行宫里。
清雅顾不上安慰王太医,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秦修没办法,只得吩咐侍卫将随行的丫鬟下人们安置好。
宝钦没过多久就缓了过来,咳了两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清雅赶紧扑上前,眼睛都急红了,哽咽着小声道:“公主您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宝钦咧嘴勉强笑笑,虚弱地道:“方才太激动,站了许久,又说了许多话,一时撑不住。无妨!”吐了这一口血,胸口反倒舒畅了些,虽然身上还是提不起劲儿,可先前胸口憋闷的症状却是减轻了不少。
她微微抬头,瞥见秦烈,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三殿下也在?”
清雅脸色微变,但她可不打算说出实情,只低低地应了一声。秦烈却主动回道:“嗯,方才我抱你回来的。”
宝钦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变得很笨,及笄之前的小半年,原本是打算就要恢复女儿身份的,钟父也曾偷偷地给她请过教养嬷嬷,教她些规矩,其中就包括有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之类。可宝钦却不大明白,这样的情况下,她应该怎么回。
她认真地想了想,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只得勉强笑笑,道:“多谢。”
清雅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枕头下去,才进门的秦修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身边的九斤赶紧扶了他一把,小声地劝道:“五爷,您当心些。”
唯有秦烈面色不便,正正经经地认真地还回了一句,“不必客气。”说罢了,他似乎又觉得还不够,又加上一句,“本是分内之事,公主不必言谢。”
秦修一转身就冲出去了。
等九斤急急忙忙地追出来的时候,就瞧见秦修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愣。一会儿,他开口问九斤,“我一直觉得,像老三那样的人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奇葩了,你说,怎么还会有跟他一样的蠢货。”
九斤不敢开口,这院子外头全是三爷的人,瞧不见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五爷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他要是也跟着附和,回头保管被人套麻袋。别人不说,三爷身边的五斤和六斤,套麻袋的事儿干得最利索。
他们在台阶下坐了一会儿工夫,外头又有人来,九斤张望了一眼,压低了嗓门小声道:“是司徒。”
秦修的脸上顿时显出嫌恶之色,拍拍衣服站起身,小声地骂:“他们府里头,没有一个正常人。”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经过司徒身边的时候,他故意把嗓门提得高了些,哼道:“哼,娘娘腔!”
娘娘腔司徒朝他笑,白白净净的漂亮的脸,嘴巴翘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声音相当地高亢有力,“五爷您痔疮好些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爷的戏份很足吧
我本来想把他写成一位冰山美男的,写着写着就歪着,变成了这么个冰山其外的骚包
☆、第九回
九
司徒到了门口却不急得进去,随手抓了个在外头伺候的小丫鬟,使出美男计,和颜悦色地跟她打探消息。小丫鬟是原本就在行宫里伺候的宫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晓得方才三王爷抱了公主进来。
“他…抱着公主进来?”司徒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兴奋得脸都红了。狠狠一搓手,背着药匣子就冲了进殿。
屋里很安静,清雅伺候着宝钦正在喝水,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立刻就瞧见了冒冒失失的司徒,眉头顿时皱起来。秦烈瞥了他一眼,立刻就瞧见了他脸上新添的伤,顿时就暴躁了,骂道:“打又打不过,偏偏还要去招惹他,活该!”
司徒一脸委屈地申诉道:“可不是我惹的他。算了,你们俩是亲兄弟,你就护着他。”
秦烈丝毫不理会他的抱怨,朝他招招手,“你去给公主瞧瞧,她方才吐血晕过去了。”
这么严重!司徒面上的戏谑之色顿时收敛起来,放下药匣子,卷卷衣袖,就要上前给宝钦把脉。清雅赶紧护在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宝钦咳了两声,她这才稍稍让开些,又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将宝钦露在外头的整只手全都盖住。
司徒有些不满,小声地抱怨道:“这京里多少美人儿想要我牵牵她们的小手,我还不去。偏生你——”话说到一半,宝钦明艳的容颜忽然从清雅的身后显了出来,司徒发了下呆,开始碎碎念,“难怪头一回见面就要抱着人家,以前还老标榜自己不近女色,我还当真,闹了半天,原来是嫌人家不够美……”
秦烈对他这种行径早已见怪不怪,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沉着脸盯着床上看。倒是一旁的清雅气得脸都白了,揪着手里的帕子好几次想发作,但见宝钦施施然地躺在床上一脸泰然,她才强忍住了。
司徒把手指往宝钦的脉门上一搭,眉头顿时锁起来,一会儿面上竟显出凝重的神色。清雅心里一突,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只怕的确是有点儿本事的。
司徒把完了脉,又仔细盯着宝钦脸上看了一阵,皱起眉头小声地道:“妆画得太浓了。”
清雅刚刚还觉得他许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会儿立刻就崩溃了。
但秦烈却是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沉声问:“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很平淡,但司徒很多心地听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于是他立刻就端起来了,脑袋仰得高高的,自顾自地朝外头走,“我们出去说。”
清雅偷偷瞄了宝钦一眼,见她脸上依旧一片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秦烈没说话,利索地起身就跟了出去。
屋里还有别的下人在,清雅不敢问宝钦该怎么办,只使劲儿地揪着帕子,心乱如麻。
到了外头院子里,司徒还特意朝四周看了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秦烈甩手就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道:“没外人。”
“没外人!”司徒气急,“是没外人,这院子里里外外全是你的人,结果还眼睁睁地看着我被老五揍。你瞧瞧我脸上,皮都破了。明儿小翠都该嫌弃我了。”他指着脸颊上那一片明显的伤痕向秦烈控诉,“你们兄弟几个,都是群白眼狼。”
秦烈根本不理会他的委屈,开门见山地问宝钦的身体,“公主怎么了?”
一提到病人,司徒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想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不是病,是毒。”他说话的时候盯着秦烈的脸上看,没有发现有任何变化,十分失望,摸了摸下巴,又继续道:“中的是断肠。”
秦烈依旧沉默,只是眼神忽然显得锐利了许多。
“断肠是——”司徒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知道,正欲解释,却被秦烈打断,“我知道。”他面上的棱角显得尖锐了许多。无色无味的剧毒之药,比顶级的补品还要珍贵,到底是怎样的仇恨,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子下这样的狠手。
“能治好吗?”
司徒没好气地笑起来,“你真当我是神仙?这可是断肠,她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他话未说完就知趣地住了嘴,秦烈的眼神让他心里发毛。司徒忍不住问:“你真看上那个…什么公主了?不就是漂亮些么?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秦烈却不肯正面回他的话,只是淡然地道:“她是我妻子。”
“还没过门儿呢。”司徒笑,“再说,先前不是还不大愿意吗?”
秦烈斜着眼睛看他,冷冷道:“我若是不愿意,难道去娶刘家那个蠢货?”
司徒立刻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才扶着手边的柱子艰难地道:“那个刘…刘芙蓉,不是长得还行。唔,就算你瞧不上刘芙蓉,太子妃不是还想给你找那个王家的什么小姐么,听说还是才女,那总不是蠢货了。”
秦烈的头上简直笼着一团乌云,“最蠢的蠢货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比刘芙蓉更蠢。”
“那…这个七公主,聪明?”司徒疑惑地问。这才刚见面,秦修就能看出人家的聪明劲儿来?他怎么除了人家生得美之外,一点别的都感受都没有。
“真的治不好?”秦烈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丝黯然闪过,但立刻又恢复了常态,依旧是冰冰凉的眼神。
司徒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她这毒,不是一两日就能清了。若是好生静养,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差不多就能痊愈。不过——”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秦烈的神色,见他依旧岿然不动,才放心地把后面的话全说了出来,“不过余毒未清,于子嗣不利。所以,这几年怕是——”
“我知道了。”秦烈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尔后再不多问,一转身又进了屋。
司徒没想到他最后就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还不快进来。”屋里有人在怒吼,司徒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晃进屋。
清雅依旧一脸怀疑地盯着他。宝钦客气地朝他笑笑,她对大夫一向很有好感,觉得悬壶济世的人特别了不起,尤其是她曾亲眼见过那么多受伤濒死的士兵在军医们的手里起死回生。所以,郑国的大夫地位虽不高,但西北军中的军医却十分受人尊敬。
司徒走到宝钦床前,眯起眼睛朝她笑,柔声道:“公主这身体,虚弱得很,得静养。一会儿在下开个方子,先吃几日,赶明儿我再来看,看情况另换个方子。”
“如此便多谢司徒大人了。”宝钦笑着谢道。
司徒立刻眉开眼笑,一边摆手一边回道:“不用不用,公主真是客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再说了,我跟老…唔,三殿下是多年的交情了,过来帮忙是应当的。只是公主日后得小心些,您这身体,怕是再也禁不住磕磕碰碰了。”
宝钦苦笑,无奈地点头,“妾身知道。”司徒虽未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到了,十有八九是看出了她的身体虚弱并非伤病,而是剧毒,想来这事儿也瞒不住秦烈。却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更不知会不会给她的逃走添加任何变故……
“你如何中的断肠?”冷不丁的,秦烈忽然开口问。不止是宝钦和清雅,就连司徒也都被他这一招给吓了一跳。这禁宫毒药,大抵都和宫里头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怎好明说。这秦烈居然这么大刺刺地问了出来,真不知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司徒心中腹诽。
清雅不敢说话,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秦烈会问到她头上。
宝钦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低头苦笑,轻声回道:“终归是…我做事失了分寸,得罪了人。”
她虽未明说,但那话中的苦涩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分明。清雅是知道她的事的,一时有所感悟,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宝钦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那笑容却是清冷又落寞,在那样明艳的脸上,显得愈加地苦涩。
秦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只叮嘱道:“司徒说你的身体不好,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方能清尽余毒。若是你精神不济,便在这里歇着不要出门,若是有人过来拜见,也悉数推了。”
宝钦点头应是,秦烈见她眼睛里的神采似乎又渐渐黯淡下来,心知她这会儿又累了,便起身告辞。司徒笑眯眯地朝宝钦拱拱手,跟在他身后一溜烟地出了门。
清雅一直将他们送出院子,这才进屋来,屏退了下人后,急忙凑到宝钦床边,不安地道:“公主,您说,那个三殿下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宝钦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自幼习武,旁的不说,这一双手脚却是留下了不少痕迹,虽说没有伤疤,但骨节和老茧都非常明显地显示着她与寻常千金小姐的不同。这一路上清雅没少帮她护理这双手,可有些东西终归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秦烈那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虽然清雅手疾眼快地拿帕子将她的手盖住,可他若真有心要看,怎么会注意不到。
“走一步,算一步。”宝钦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往床上倒,“药煎好了叫我起来,可别耽误了。”
清雅:“……”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晚上出去吃饭了,刚刚回来。
☆、第十回
十
因今儿费了不少精神,宝钦这一觉竟睡到了天黑,期间只半躺在床上喝过一回药,再醒来的时候,屋里都已经燃了灯。
清雅就在床边的矮凳上坐着,低着脑袋不知在忙些什么。察觉宝钦这边的动静,她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上前来,柔声道:“公主醒了,肚子饿了没,奴婢这就去传饭。”
宝钦“嗯”了一声,揉了揉脸从床上坐起身。清雅赶紧让外头候着的小丫鬟去打了水来,伺候宝钦洗漱,一边拧帕子,一边小声道:“方才李大人来过,奴婢说您在小睡,先打发他走了。您看,是不是一会儿再叫他过来。”
宝钦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斜着眼睛瞧了清雅一眼,道:“你先前不是还挺怕他的么,这会儿怎么胆子就大起来。”
清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笑道:“那会儿在船上,里里外外就公主和我两个人,自然得小心应付。”
照这话里的意思,丰城这边,想来早有准备。只不过,这里到底是行宫,外头守着的都是秦国侍卫,便是师兄早有安排,怕也不能随意出入。见清雅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宝钦也懒得出声打击她,只是笑了笑,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先擦了把脸。
等吃过了晚饭,清雅这才让下人去请李柯鸣过来。宝钦换了身葱绿色的缕金挑线纱裙,穿了双宝蓝色绣红色梅花的绣花鞋,全是大俗大艳的颜色,一股脑地堆在她身上,看着居然有种别样的明艳。
郑国不喜艳俗,唯爱清新雅致,女儿家们也多穿得素淡,作清丽脱俗的装扮,似宝钦这般喜欢穿红着绿的实在是绝无仅有。反正李柯鸣每见她一次,都要被她震得肝儿疼,愣个半晌,才硬着头皮朝她行礼。
“坐,”宝钦客气地招呼他,又示意清雅过来倒茶。“李大人有事?”
李柯鸣皱着眉头,头有些大,他实在不能理解宝钦到底在想什么,照理说,这个女人不傻,想来早知道他过河拆桥的打算,可是她却始终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急躁和惶恐,莫不是,她有恃无恐?
想到此处,李柯鸣忍不住再仔细地打量她,相比起刚见面的那会儿,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虽说这一身衣裳着实富贵艳俗,却掩饰不住眉目间的那股英气,一双眼睛尤其引人瞩目,并不是女儿家的那种妩媚之态,而是精神奕奕的样子,让旁的人也忍不住心情好起来。
“李大人?”宝钦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又招呼了一声。
李柯鸣猛地一震,赶紧收敛心神,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赶走,正色道:“下官已与礼部的官员商议过了,婚礼便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八日。”
宝钦“哦”了一句,回头问清雅,“今儿是几时了?”
清雅赶紧回道:“回公主的话,今儿二十一。”
那不是只有七天了!
李柯鸣忙道:“是司天监选的日子,下官虽也觉得快了些,却不好驳回。”其实他还觉得慢了,前些天京里就有各种消息传过来,说是宫廷中不太平。郑帝年迈多病,太子懦弱无能,几个皇子各有算计,最后鹿死谁手,谁也说不准。这关键的时候他不在京里,等到尘埃落定时,只怕连口汤都喝不到。
“罢了,就这样吧。”宝钦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十分理解地道:“李大人出来得久了,府里头的亲人想是极为牵挂。早些回去也好。对了——”她好似无意般地问了一句,“李大人似乎还有位兄长。”
李柯鸣手心一颤,不知她忽然问起此事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一时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竟忘了回话。宝钦原本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句,待见他这脸色,却是立刻就明白了,遂笑了笑,倒没有再在这个事儿上继续,既而换了个话题,问道:“礼部那边可还有旁的章程?”
李柯鸣这会儿才缓过神来,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醒了醒脑子,赶紧回道:“礼部这两日怕是会派人过来细说婚礼仪式的事儿,宫里头也会派女官来教些规矩。不过,秦国的礼仪并不繁琐,想来这些也难不倒您。”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头可不这么想。旁的郑国千金也就罢了,个个都是懂规矩讲礼数的,可偏偏面前这位邢家小姐似乎与众不同。李柯鸣想起头一回见面时她捧着杯子猛灌水的样子就有些头疼。
谁不说郑国的女子温柔端庄,知书达礼,可李柯鸣却偏偏看不到宝钦身上有任何温柔贤淑的影子来。当然,也不能说她不通礼数,起码而今坐得就很端正,腰杆儿挺得笔直,眉目端肃,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真该让侍卫营里的那些混球们好好学学。
可是,作为一个女儿家,她是不是显得太不够娇弱妩媚了。
宝钦细细地问了后面的安排,罢了才客气地让清雅送李柯鸣回去。等清雅送完人再回来,准备再和她说几句话来着,就瞧见宝钦又迷迷糊糊地开始犯瞌睡了。“那个司徒开的药——”宝钦一点打哈欠一边道:“喝了犯困。”说罢,自顾自的又爬回床上去了。
等宝钦睡了,有些不放心的清雅特意去找了王太医,将喝剩的药渣子也带了去让他辨认。王太医听说是秦烈请来的大夫,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一边小声地嘀咕,一边翻看油纸包里的药渣,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