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月满京华 > 五十

五十

宝钦顿时就愣了,也没多想,直接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跟人打过架?”

秦烈沉着脸回道:“无碍。”

男人都爱面子,便是打了架也不愿说,所以宝钦就没再多问了。只是秦修刚刚都还在身边,这会儿却忽然不见踪影,怎么说也有些奇怪。“秦修他——”

“回去了。”秦烈抬眼看她,眼睛里有复杂的神­色­,“府里有事,他着急。”

宝钦“哦”了一声,没再问。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俩兄弟总是不对付,在她面前打架都不止头一回了,谁晓得刚才又是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把人家秦修给揍跑了。连秦烈都折腾成了这般模样,可以想象被揍到回家的秦修是何种惨烈。

尔后秦烈又陪着宝钦跟元音大师再下了两盘棋,可宝钦心里头总想着他们俩打架的事儿,难免有些分心,结果后头两盘都输得惨烈。不说秦烈的脸­色­越来越沉,连元音大师都忍不住了,柔声劝道:“施主心里有杂念,贫僧胜之不武,不如下次再来。”

宝钦尴尬地笑笑,都不好意思再去瞧秦烈的脸。

因先前秦烈说山下有烤羊­肉­吃,所以他们俩并没有在庙里用饭,下山后直奔那烤­肉­馆而去。

这烤­肉­馆建得偏僻,秦烈领着她绕过了一层又一层的林子这才到了大门口。宝钦原本以为他说得那般郑重,定是个了不得的高档酒楼,可到了地儿才晓得竟只是个小店,就在堂屋里搭了几张桌子板凳,墙上光秃秃的,半点装饰都没有,只是屋里收拾得极为­干­净,瞧着倒也舒服。

秦烈敲了敲桌子,很快的,后头就有个年轻小伙子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是秦爷来了,快里头坐,正巧这雅间还没人。”

原来这里还有雅间!宝钦好奇地跟着秦烈进到里屋,顿时哑然失笑。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随便隔了个小房间罢了,靠背面的墙上有扇窗,正对着后头的院子,可以瞧见院子里郁郁葱葱的竹林。

两人进屋坐下,那伙计倒了茶水后便不见了人影,只听见他大声招呼厨房准备饭菜的声音。不多时,他便端着一大只烤羊腿进来了。那只羊腿烤得一片金黄,而今正吱吱地直冒油,一进门便是满屋的异香,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宝钦原本还想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结果那­肉­一进嘴,她的眼睛就亮了。要不这秦烈怎么大老远地要领她来这里吃饭呢,这烤­肉­的味道,简直是绝了。

“如何?”

“好。”宝钦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低头继续战斗。若不是顾忌到自己而今的身份,她怕是一个人就能把整条羊腿给灭了。

秦烈总算满意了,点点头,又低声招呼伙计送一壶米酒过来。

二人吃得快,不多时桌上便已是杯盘狼藉。宝钦的肚子早就填满了,这会儿撑得不行,胃里头也有些油腻,便抱着茶壶一杯一杯地喝,算是消消食。秦烈也陪着,小声地说着话,秦国的山水风物他都能说上一二,宝钦也听得甚是认真。

他们吃饭的功夫,外头厅里也来了客人,吵吵闹闹的,说话甚是大声。宝钦先前倒也没留意,可听着听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外头那个大嗓门儿似乎总是在提起什么三殿下,那可不就是对面这位?

宝钦顿时觉得好奇起来,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听听看他到底背着秦烈私底下编排些什么。秦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终究没出声,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宝钦,眼神复杂又古怪。

“……我们三殿下还真是倒霉,您说,眼看着都要大婚了,结果还闹出这样的事,你说冤不冤。要不,再过个一年半载,我老黑就能抱上小世子了。”

“得了吧老黑,你就别替你们爷遮遮掩掩的了。”

“啥意思?”

“嘿,那三殿下这么多年连个身边人都没有,你说这是啥意思?别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你个死老九,瞎说什么呢?小心三殿下晓得了,拔了你的舌头。我们爷是什么人,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他都能瞧得上?外头那些个女人,长得还没我们爷好看,也想来爬床,也不先照照镜子。还瞎说什么隐疾,我们爷有没有隐疾,我老黑还不晓得,他的裤子都是我给洗的……”

外头顿时哄堂大笑,有人高声问:“那老黑你说说,你给三殿下洗裤子,都瞧见啥了。”

老黑嘿嘿地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心知肚明的意思,“都是男人,这还用俺明说啊。就上回,眼看着我们爷快成亲的时候,俺好容易才淘到本春宫册子,那个画啊,真是活灵活现,清……清清楚楚,结果一回头就被三爷给缴了,到现在还没还回来……”

宝钦原本还死命地硬撑着,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彻底绷不住了,赶紧道了句借过,飞快地跑到后头院子里,“哈哈哈……”地抱着肚子死命地笑了一通。

虽说早从司徒的口中晓得秦烈本不是那冷漠疏离的人,可因他总是板着脸,宝钦心里头也总觉得他的­性­子清冷,不好打交道。而今听了老黑的话,才晓得冷漠外表的背后,原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根本和西北军中那些整天想媳­妇­儿的士兵们没什么两样。

等笑罢了,她却是为了难,一会儿回去,她要怎么跟秦烈说话呢?

在院子里想了半晌,宝钦还是没想出个招来。脑子里一会儿又响起方才老黑的话,时不时地又想笑。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安静了。宝钦偷偷地探出脑袋往外看,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破破烂烂的桌椅。店里的伙计正哭笑不得地收拾着,见了宝钦,无奈地挥了挥手里的桌子腿朝她笑笑,道:“秦爷今儿出手大方,先谢过了。”

宝钦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敢情又给打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烈哥哥的形象被我给毁了!!!

啊啊啊,为什么更新了新章节却不显示!!!

☆、第二十七回

二十七

回了雅间,宝钦竭力地绷着脸,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朝秦烈瞄两眼,想看看他的神­色­——除了面皮绷得更紧之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然,宝钦也没感期望他一个面瘫能有什么表情变化,可是,遇到这样的事儿,好歹那眼神儿也要尴尬窘迫些,他怎么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那么坦然呢。

两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城,秦烈一路将她送回行宫,这回没再主动留下,说了声告辞后就匆匆地走了。清雅松了口气的同时未免又有些狐疑,忍不住问起宝钦,今儿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宝钦正憋得难受,想找个人说说,刚准备开口,忽又觉得好像不大妥当。想了想,还是没说,只模糊地提了两句跟老和尚下棋的事,很快就把话给岔开了。

至于秦烈这边,还未进门五斤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一脸惊讶地朝他道:“三爷,老黑回来了,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一进门就在院子里跪着,拉也拉不起来,问他又不说。您看他这是……”

“让他跪着。”秦烈面沉如水,眼睛里明显地飙着火,比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样子可怕多了。“一张嘴没个把门儿的,活该!”

五斤伺候了他许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一见他这眼神儿就晓得秦烈今儿气极了,顿时住了嘴,可心里头却忍不住琢磨今儿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难不成在七公主那里吃瘪了?

进了屋,秦烈端了杯冷茶一口喝­干­了,哐当一声放下杯子,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除了几年前六斤在打仗被人砍了腿的那次,五斤还没见过秦烈这般暴躁不安过。

“你……”秦烈狠狠地咬牙,“去把司徒给我叫过来。”

“是。”五斤赶紧应了,飞快地转身离开,才走到门口,又听到秦烈的招呼声,“让他记得把上回那药带上。”

上回那药……五斤一愣,心里头忽然亮了,赶紧应下,憋着笑飞快地出了门。

难怪司徒要缠着七公主,原来如此!一念至此,五斤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郑国皇帝可真是会挑时候,啥时候驾崩不好,偏偏就死在了秦烈大婚之前,这不是故意跟三爷过不去么……瞧瞧三爷,这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接连着好几日,秦烈都没再来行宫,宝钦估摸着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秦修也一直没露面,宝钦琢磨着,那天他在宁山寺吃了不小的亏,十有八九伤在了脸上,要不,以秦修­性­子,便是折了胳膊断了腿,也是拦不住他出门的。

因他们不曾来找,宝钦也没再出门。她越来越觉得清雅的话说得对,七公主会骑马不稀奇,甚至会花拳绣腿也说得过去,可若是整天往外跑,跟男人们肆无忌惮地厮混在一起,那就有些讲不清楚了。更何况,秦烈那个人,眼神儿总是让人毛毛的。

所以,秋猎前的十来天,宝钦一直老老实实地窝在行宫里,憋得气儿都快有些不顺了。

秦烈这边却是传来了好消息,经过司徒十数天的针灸和药剂治疗,他脸上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毫无变化。努力的情况下,他勉强能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用五斤的话来说,那还不如板着脸呢。

无论如何,这总是有所进步了!反正司徒是自信满满,拍着胸脯向秦烈保证,定要在他洞房花烛前把他的脸治好,结果被秦烈一脚踢了出去。

九月初四,艳阳高照。秦国秋猎,宝钦随行。

秦国尚武,而秋猎正是京中年青男儿争抢风头的时候。若是能在皇帝跟前露露脸,比在宫里头当几年差都强。而今京城的都指挥使赵二斤,先前不过是宫里的普通侍卫,只因在秋猎中折冠,才被秦帝看中,委以重任。

不仅是京城的贵族子弟,就连千金小姐们也是趋之若鹜。虽说丰城民风开放,但女孩子们也难得出来一回,不说旁的,便是见一见这大好的山水也好过窝在京城里头,更何况,随行的王公贵族们多的是未曾婚配的,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那也得自己握住线才好。

于是,这出行的队伍越拉越长,等到出京那一日,已是浩浩荡荡了。

宝钦虽未曾嫁于秦烈,但她而今的身份却是公主,自然独占了一辆马车,只带了清雅一人在车里陪着,闲聊着说几句话,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眯缝着眼,缓缓地睡了过去。

从京城到秋猎围场并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晚上就能到,只是而今这队伍实在太庞大,马车里坐的也多是王公贵族,自然要小心些,走得极慢。清雅问了随行的侍卫,说是得两天才能到。

宝钦倒也不觉得辛苦,她而今的身体渐好,不说坐在马车里头享福,便是骑着马一路赶过去也不会觉得太累。尤其最近这些天,她甚至觉得身体已经痊愈,舞刀弄枪也不在话下。但清雅谨遵梁轻言的叮嘱,决不让宝钦累着,每日里都是死命地劝说,才拦住了她偷偷练功的举动。

因顾虑到马车里的诸位妃嫔和随行的千金小姐们,队伍每走一段便要停下来歇歇,喝喝水,吃点东西。

马车一停,宝钦就睁了眼,皱起眉头问:“到了?”

清雅无奈地应道:“这才中午呢,离猎场还远着,说是今儿晚上还得露营。”说罢,她又掀开车帘往外探看了几眼,马上有伺候的小丫鬟过来禀告,“清雅姐姐,用午膳了。不知公主是在马车里用膳,还是出来走走。”

“还是下去吧。”宝钦听到外头的声音,低声回道:“蜷在这马车里头,腿都酸了。”其实她这辆马车还算宽敞的,偌大的车里只坐了两个人,手脚都能舒展开来,甚至还能躺着睡一觉。旁的人,便是国公府的王二小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只是宝钦到底不习惯,若是可以,她宁愿骑马,迎着风一路狂奔,自在又欢畅。

清雅朝抬头看了看,果见后头的马车里陆陆续续地下来了一些人,多是年轻的女儿家,那穿着打扮的确是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她这才放下心来,赶紧给宝钦取了斗篷披上,又整了整她的头发,这才扶着她下了马车。

秦国的民风开放,女儿家抛头露面并不稀罕,更何况,这队伍中还有许多未曾婚配的皇家贵族,若是因缘巧合地被人看上了,那也是天大的福分。故小姑娘们便是下车吃个饭也穿戴得十分整齐,通通地画着妆,­精­致又漂亮。

因宝钦的身份特殊,相貌又十分艳丽,引得那些小姑娘们不住地偷看,小声地指指点点。宝钦本以为会瞧见王家二小姐,可却不见她的人影,倒是进城那一日来为难过她的刘家小姐赫然就在其中,眼神颇有些不善。

宝钦对这些小姑娘们的“爱恨情仇”半点兴趣都没有,装模作样地翘着兰花指吃了点东西,倒险些没把自己给恶心死。刘小姐则一边盯着她,一边跟身边的同伴们说着什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小姐们再看着宝钦的时候,眼神都齐齐地不好看了。

宝钦虽然不怕她们,可却不想在这时候闹出事来,这一大群人正赶着路,不论是吵架还是打架,势必要惊动一大批人。宝钦这身份,实在不大适合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因侍卫说中午要歇近一个时辰,宝钦索­性­就带着清雅去附近走走。官道边上是一片树林,林子过去仿佛有溪,依稀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行宫里虽然也有小花园,可栽种的都是名贵花木,被花匠修剪得­精­致又漂亮,哪有面前这片林子这般疏朗自然,尤其是林子后那片潺潺的溪流,光是听着就让人生出一股子清凉的意境。

清雅自己也有阵子没出门了,瞧见这大好的绿意,原本到了嘴边阻拦又吞了回去,只小声地叮嘱,“公主,要不要再多带几个人。”

宝钦瞟了她一眼,笑,“便是我们不说,他们也会跟上的。”

而今跟在她们身边的多是秦烈派来的侍卫,个个都是军中­精­英,平日里连人影都瞧不见,可宝钦心里头清楚得很——大师兄是决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进出行宫了。

说起大师兄,宝钦就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虽说梁轻言早回了郑国,可他却总是托丰城这边的暗探不断地往行宫里送东西,郑国的浆果、北燕的匕首,甚至还有江南的胭脂水粉。有好几回清雅还在她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说自己接连好几日地出门取东西,早晚要被秦烈给看出点什么来。

她们俩慢悠悠地沿着林子里的小路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小溪边。早两日刚下过雨,故溪水流得潺潺,河边的绿草犹如一片油油的毯子,清新又茂盛,生机勃勃的样子,看得让人不忍心踩下去。

宝钦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弯腰掬水洗了把脸,­精­神顿时好起来,回过身朝清雅招手,“你也过来洗把脸,舒服得很。”

清雅无奈地苦笑,“才将将给您画的妆,又全没了。”

宝钦呲牙咧嘴地笑,不以为然地道:“罢了罢了,左右一会儿就上车了,又没人看。”她话刚落音,忽听得不远处“噗通”一声响,像是什么大东西落进水里一般。

宝钦和清雅对视一眼,立刻觉察出不对劲来。正欲冲过去察看,却被清雅一把拽住了胳膊,“公主,不要去!”清雅咬着牙,朝她微微摇头。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不管落水的人是谁,只要宝钦一去,总会被卷进某些事情里,便是她自己没有害人的心思,却也难免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多写点儿,可是真是没时间。白天忙着工作,写各种无聊之极的材料,下午开会还被批评了= =

晚上去给­干­儿子送行,小家伙儿要去上海看外公,一去一个月。俺依依不舍地陪着他玩儿到了快九点,回来写了一会儿就到这时候了。哎,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够用啊。

周六还要加班,我已经快要暴躁了!

☆、第二十八回

二十八

宝钦当然知道清雅的话说得有道理,可是,她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万一只是有人不小心落了水,那她们岂不是有见死不救之嫌。

“别出声,”宝钦朝清雅嘘了一声,小声道:“我们轻手轻脚地过去瞧瞧,若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掉头就走便是。却保不准真有人落水,若是因此丢了­性­命,你我心中也难免不安。”

她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既然说了出来,便是心里头已经决定了。清雅在她身边这么久,早已摸清了她的­性­子,更不用说她这番话又如此有理,遂不再多劝。二人猫着腰,压低了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这条溪穿过树林,在前方忽然拐了个大弯,后头那一段便被茂密的丛林挡得严严实实。为防万一,宝钦没有沿着溪边走,而是从林子里头穿过去,二人的身影隐藏在密密仄仄的树林中,并不惹眼。

走不多远,依稀可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不像丰城的口音,也不像西北那边的腔调,叽里呱啦的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有人在……”清雅小声地提醒宝钦。既然有人在,那宝钦先前所怀疑的有人无意落水的假设便不可能。

“唔。”宝钦应了一声,皱起眉头,强压下不断上涌的好奇心,点头道:“我们回去。”才欲转身,忽又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清雅顿时惊得抽了口冷气,立刻慌乱起来,拽住宝钦的胳膊就要拉着她狂奔。

“别动!”宝钦一伸手捂住她的嘴,声音压得低低的,“离得远,他没发现我们。”说话时,她已经瞧见了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小太监正慌慌张张地朝官道的方向狂奔,想来方才那人高声喝骂的就是他了。

宝钦朝清雅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缓缓蹲下,尽量将身体掩藏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中。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前头看,那个小太监跑了不多远,陡地一声惨叫,后背上赫然已经中了一箭。以宝钦的经验,那小太监已然是活不成了。

虽说这不是头一回见到杀人了,可清雅还是吓得浑身发抖。上一次在船上,李柯鸣到底还会避着她们,只留下一片淡淡的血腥味。可这一回,却是眼睁睁地瞧见那么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清雅一个小丫鬟,如何能不怕。

凶手带着弓箭!这回连宝钦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虽说她而今的身手逐渐恢复了灵活敏捷,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倒也罢了,可身边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雅,那可就说不准了。

思虑间,那凶手已渐渐朝小太监的方向走了过去。因背对着宝钦,故瞧不见他的样子,只见他穿了一身绯­色­的官袍,作侍卫装扮,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健壮,瞧着年岁应该不大。

那凶手缓缓踱到小太监的尸体旁,蹲□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又起了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见他的影子渐渐远去,宝钦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清雅煞白的脸,小声道:“起来,我们回去了。”

清雅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欲站起身,却发现两腿发软,一骨碌又瘫倒在了地上。宝钦见状,赶紧弯腰去扶她,将将低头,忽听觉一破空之声直朝面门而来。宝钦警觉地一偏头,便有支利箭擦着她耳畔的碎发“嗖”地穿了过去,“梆当——”一声,狠狠地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柏树树­干­上。

“快跑——”宝钦迅速地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清雅的胳膊,拉着她就往林子里钻。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宝钦不止一次被敌军追杀过,逃亡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离死亡如此之近。

清雅不会武功,加上这会儿又被吓傻了,整个人都懵着,完全是被宝钦拽着跑。而身后那凶手,明显是个武功高强之辈,那一支接着一支的冷箭仿佛阎王爷的勾魂令,摄得宝钦快要喘不上气。

好在宝钦被人追杀的次数多了,知道在林子里要怎么逃,如何躲,好几次眼看着都要中箭了,却又险险地避了开来,东拐西扭的,怎么也­射­不中。但那身后的凶手却是渐渐地追得近了,每一箭的力道都明显比先前还要大。

若是再近些,再近些……宝钦简直不敢想象!一咬牙,狠狠推开清雅,猛地转过身,赫然对上了身后那凶手的眼睛。那人距离宝钦不过数丈,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身,眼中顿时显出愕然的神­色­,手一抖,刚刚上弦的箭便­射­了出来,虽说准头未失,却是明显地慢了许多。

正是这里——

宝钦猛地伸出手,说是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那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掌竟稳稳地将那支箭抓到了手里。凶手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宝钦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那支箭投­射­了回来。

她根本顾不上再细看自己有没有伤到凶手,箭一出手,便立刻转过身来,拎着清雅往林子外冲。所幸这片林子并不大,宝钦在逃跑时虽东弯西拐的,却始终朝着官道的方向。如此终于寻得了一瞬间的空隙,便冲到了树林的边缘。

树林边上早有侍卫守护,听见这边的动静赶紧追了过来,见宝钦和清雅这一身的狼狈,侍卫们顿时面­色­大变,留下两人在原地守着她们后,余下的立刻就冲进了树林里。

从她们进树林再出来,拢共不过才一刻钟的时间,却经历了生死一线,宝钦倒还好,清雅早已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容易终于缓过神来,一开口,先“哇——”地哭出了声。

等到秦烈和秦修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清雅依旧抱着宝钦哭着不撒手。两个人虽没有中箭,可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头发早就乱了,披散在肩头,额头上和脸上全是汗,脸颊上还有擦伤后留下的血印子,脚上的鞋早已不知去向,赤着的脚上全是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秦烈还未说话,一旁的秦修已经怒不可遏地高声骂了起来,“谁­干­的?谁­干­的?这是怎么回事?侍卫呢,侍卫呢?”

留守着的侍卫赶紧过来回话,“属下已经去林子里查过了,凶手已经逃了,卢康带着人正在追。”说罢,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林子里死了个太监,属下已经着人将尸首抬了出来,正找人认尸。”

“尸体!”秦修顿时抽了口冷气,后怕地朝宝钦猛看了几眼,心有余悸地问:“怎么死的?”

“中箭身亡。”

秦修顿时不说话了。秦烈不理他,沉着脸吩咐一直守在一旁不敢靠近的丫鬟,“去打些热水过来给公主洗洗,另去找两身衣服鞋袜,一会儿公主要换。”

那丫鬟立刻应了,急急忙忙地去­干­活儿。秦烈则缓缓踱到宝钦身边,低声道:“你先上车歇着,这里我来处理。”

“还有我!”秦修生怕被他抢去了风头,赶紧也接上一句,“公主放心,本王定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好好地替你报仇。”

宝钦这会儿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此便多谢五爷了。”

说罢,想了想,又皱眉朝秦烈道:“那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但穿着侍卫服,听声音年纪不大,说的话却是听不懂。妾身方才想了一阵,似乎跟燕国莱城那边的口音有些类似。”

她说罢了,又生怕秦烈怀疑自己如何会听过燕国话,赶紧接了一句,“郑国的宫里头有燕国的舞姬,听她们说过话,故还有些印象。”

秦烈朝她郑重地点头,“我理会的,你先去歇着,有事我再回来问你。”

秦修见他们俩自顾自地说话,却把自己丢在一边,顿时有些不悦,忍不住Сhā嘴道:“三哥你莫忘了,这次秋猎的防卫好像是我负责。”

“你也晓得是你负责!”秦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中明显地带着不悦,“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辞其咎,还不赶紧去找父王请罪。而今此事一切归由我主持,快滚!”

秦修顿时就炸毛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大声辩解道:“老三你莫要耍横,我的差事是父王给的,你凭什么要Сhā手。一句话就想把我给甩开,没门儿……”他还待再闹,秦烈一个眼神儿,侍卫们蜂拥而上,抱的抱腿,拽的拽胳膊,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就把他给弄走了。

等宝钦洗净了身上和脸上的血污,换了新的衣服鞋袜,又哄着清雅睡了,这才掀开帘子出来瞧瞧外头的境况。才将帘子掀开了一道儿缝,不远处正在和侍卫说话的秦烈忽然有所感应般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宝钦的脑子里却忽然闪现出老黑说过的那些话来,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赶紧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明天加班啊,俺还这么加油,打滚求表扬↖(^ω^)↗

☆、第二十九回

二十九

虽说平日里秦烈就是副冷脸,可今儿的样子看起来明显比平时还要­阴­沉些,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寒意,不管看到谁,谁都要缩一脖子赶紧躲开。只有当目光挪到宝钦身上的时候,他的眼中才有了些暖意,继而又变成无奈又气恼的神情。

不等秦烈开口问,宝钦先交代了,压着嗓子小声道:“今儿是我不对。”她低垂着脑袋作老实状,“早该跟侍卫们说一声才走,听到声音也不该冒冒失失地过去看。”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头却清楚的很,依她的­性­子,若是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形,自己保管还是忍不住。

秦烈难得见她这样做小伏低的模样,满肚子的气顿时去了大半,再看她面上的擦伤和手背上细密的血痕,心里头便只剩下一片怜惜。虽说脸上依旧是深沉如水的模样,但声音里却略微有了些温度,“可伤到了哪里?”

“无妨,无妨。”宝钦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样子,“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秦烈却不说话,一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宝钦这才恍然地回过神来,若她真是七公主,不说这满身的伤口,但是蹭破点儿皮,怕不是就要哭天喊地地抹眼泪了。她这般坚强勇猛,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想到此处,宝钦赶紧呲牙咧嘴地皱起了眉头,捧着手“嘶嘶——”地叫起来,嘴里轻轻地喊着“痛啊——痛——”

秦烈的眼睛抽了抽,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这才缓缓回过神,高声将太医唤了过来。

等处理好伤口,那边秦修已经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哭丧着脸朝宝钦道:“都怪你,没事儿胡乱跑什么,闹出这么大的事儿,瞒都瞒不住,害得我被父王把给撤了职。”说罢,又忿忿地瞪了秦烈一眼,有苦无处说的可怜样儿。

他说罢了,忽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重,赶紧又回过头来向宝钦道歉,“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怪你。唔,都是那混账刺客给害的,他­奶­­奶­的,回头要是被我查到是谁­干­的,看我不活剐了他。”

宝钦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五爷逮到人的时候,别忘了替妾身也剐几刀。”若说起委屈,她和清雅才委屈呢,若是果真瞧见人做了什么坏事也就罢了,偏偏什么都没瞧见,还被人往死里追杀了一番,更要命的是,连那凶手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宝钦活到十八岁,打过了这么多仗,还没这么窝囊过!

秦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朝秦烈挤眉弄眼地道:“父王撤了我的职,换了三哥上。我而今倒是想查,就怕三哥不让。”说着话,又笑嘻嘻地朝秦烈凑过去,一副讨好的谄媚笑容,“三哥你不会拦着我的,对吧。”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然抬脚,一脚就把他给踢开了,嘴里骂道:“滚远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一旁围观的五斤见秦修吃瘪,幸灾乐祸地笑,九斤偷偷地踩他的脚,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悠着点儿,别太过分了。回头五爷要找你麻烦,便是三爷也拦不住。”要知道,秦修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物,若真惹恼了他,怕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五斤赶紧捂住嘴,可笑意还是忍不住从眼睛里流出来,秦修恨得只咬牙。

秦烈还是请宝钦上了马车,细细地问她事发的过程。宝钦也不瞒他,自是将她和清雅如何听到落水声,又如何探看被人追杀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过他听。秦修不肯走,也厚着脸皮旁听,听罢了,还忍不住抢在秦烈前头开口道:“公主说话真是夸张,那人若果真如此厉害,你和那个小丫头是怎么逃出来的?”

宝钦一愣,心里头顿时有些打鼓,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挤了挤嘴角,强笑道:“这林子本就不大,我们又离得远,他顾忌外头的侍卫,想来下手时束手束脚,这才被我们­阴­差阳错地逃了出来。”说罢,她又举了举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抱怨地道:“你瞧瞧,我们可不是毫发无伤,若不是命大,这会儿怕早就见了阎王爷了。”

“尽胡说些什么!”她话刚说出口,秦烈却忽然激动起来,高声喝止道,不止脸­色­比往日更难看,声音更透着一股子气急败坏。他虽然总是板着脸,可平日里说话却还沉着,何时这般疾声厉­色­过。不说宝钦愣住,就连秦修也吓了一跳,再不敢继续缠着宝钦追问了。

“你身边——”秦烈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要不,我还是另找两个丫鬟过来伺候。”

清雅一来受了惊吓,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二来,她到底只是个柔弱的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关键时候反而还会拖累宝钦。今儿若不是宝钦跑得快,只怕真如她自己开玩笑的那般早去见了阎王爷。

更何况,宝钦这­性­子又素来是不受拘束的,什么时候闯了祸怕是自己都不晓得。更要命的是,万一她哪天身体痊愈了,只怕一眨眼就溜得远远的,走得­干­­干­净净。一想到此处,秦烈心里头就慌得很。

“王府里有几个会武功的侍女,话不多,又极是忠心……”秦烈见宝钦的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难得地开口劝说。

但宝钦却只是摇头。再怎么忠心,可忠心的对象却并不是她。若是果真应了,只怕日后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秦烈的眼睛里,再无半点自由可言。若是日后想要走,怕是也不容易。

宝钦如此坚决地反对,秦烈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没有坚持己见,只板着脸点点头,尔后,便拽着秦修告了辞。

回了营地,侍卫们早将那小太监的尸体抬到了空地上,尸体旁则是他们从林子里找回来的羽箭。秦烈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支箭,仔细察看,眉宇间渐渐笼上一片乌云。秦修也微微愕然地张开了嘴,咋舌道:“乖乖,这此刻好大的力气。”

箭头上还留有木屑的痕迹,足足入木三分。不说准头,单说这臂力已是难得。宝钦从这样的凶手手中逃出生天,实属运气好。

正如宝钦所说,那凶手果真是随行的侍卫,不仅身着绯红­色­的侍卫服,就连这羽箭也全都是宫中内造。想到此处,秦烈的眉头愈发地锁得紧了。一会儿,那小太监的身份也确认了,是刘贵妃宫里的小亮子。先前刘贵妃身边的宫女翡翠唤了他去河边取溪水,谁料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听说跟刘贵妃有关,秦修的脸­色­便不大好看,朝秦烈道了声别后,转身就去找老二秦颂了。

等他走远,五斤才凑到秦烈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三爷,您看这事儿,跟二爷有无关联?”

秦烈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摇头,“他没这么不知轻重。”

虽说秦颂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又一向爱和太子作对,但他却绝不是个蠢货。宝钦先前说那个侍卫说一口北燕方言,十有八九是北燕的细作。秦颂便是再嫉恨太子,却绝不会与北燕的人牵扯上关系,否则,秦帝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你再去查查看,随行的队伍里还有没有人失踪。另外,让三斤把随行侍卫的名册誊一份给我。”

五斤应声便准备退下,忽又被秦烈叫住,“你让六斤赶紧回一趟京城,快马加鞭把司徒带过来。”秦烈皱起眉头,又叮嘱道。他知道宝钦的身体尚未痊愈,今儿遇此险境,定是提了气,生怕她什么时候旧疾复发,所以才未雨绸缪。

他想得倒是周到,只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当天晚上宝钦就发作了。

因白天累极了,晚上宝钦便睡得早,清雅依旧在帐里伺候,秦烈虽没能将人派到宝钦的身边,却还是安Сhā了几个丫鬟在外头守着。

正是子夜时分,秦烈方欲吹灯上床,忽听得外头急报,五斤快步奔到帐门口,焦声禀告道:“殿下,小麦过来急报,说是七公主犯病了!”话刚落音,就听到帐篷里“哐当——”一声响,他正待再问,就瞧见秦烈已经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大踏步地朝宝钦所在的帐篷奔了去。

帐篷里宝钦早已痛得晕了过去,浑身上下全是汗,头发都被浸湿了。清雅急得直掉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打着哭腔直唤“公主”,一会儿,又转过头高声朝外头喊道:“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

“太医呢?”秦烈本已到了帐门口,听得这声音,立刻恼了,厉声喝问:“怎么还没到?”

五斤慌忙应道:“殿下您别急,属下这就去催。”说罢,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等五斤把董太医一路拖进帐篷里时,秦烈已经急得快要发狂了,一把拎住董太医的领口,凶神恶煞地想要喝骂几句,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又松开,将他推到宝钦床边,沉声吩咐道:“快给公主看病!”

其实秦烈心里也清楚宝钦的病因,皆因白日里不该动了武,一提气便伤了先前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一时愈加地焦躁不安起来,大声地朝五斤吼,“你看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把司徒找回来。”

五斤都快哭了,“殿下,您忘了,六斤早就去京城接人了。”

他当然记得,可是——

董太医果然无能为力,擦着额头的汗都不敢说话了,被秦烈那刺骨的目光瞪了几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公…公主这病…老夫…只能先开个药稳住,旁的只怕……”

“你先开药。”秦烈狠狠咬牙,“她痛得厉害,你先止住痛。”左右…左右天亮后,司徒就要到了。他若是敢不到——秦烈狠狠地握拳,他若是敢不到,就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太晚了,呜呜,一直到刚刚才码完。

☆、第三十回

三十

司徒到底争气,不等到天亮就赶到了营地,被六斤一路拖着进了宝钦的帐篷。

一进门来就瞧见秦烈­阴­沉的脸,司徒到了嘴边的抱怨话立刻噎了下去。他跟秦烈这么多年朋友,就算秦烈的脸僵死了,他依旧能从眼神中看出情绪来。一见他这­阴­森森的样子就晓得而今不是拿乔的时候,赶紧挽了袖子,不由分说地把上了宝钦的脉门。

“如何?”秦烈一反平日里的沉着冷静,不待司徒出声,就抢先问了出来。

司徒却不说话,低垂着眼睛,面容严肃而郑重。他素来都是放荡不羁、嬉皮笑脸的样子,而今陡作郑重之态,自然让秦烈愈加地忧心如焚。

“阿烈啊——”司徒语重心长地叹息道:“我说,你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媳­妇­儿,怎么都护不住呢。”

秦烈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张张嘴想说什么,低头看一眼床上宝钦苍白的脸,到底没有作声。

司徒见他这般老实,总算满意了,不再刻意吓唬他,收回了手,从药匣子里取了银针出来,飞快地在宝钦的风池、百会等|­茓­位上扎了几针。罢了拍拍手,将银针收好,一边摇头一边朝秦烈道:“旧疾复发,先前的这些日子算是白费了。从明儿起好生养着,若是再这么来一回,你就别再大老远叫我来了。”

秦烈自然知道他那未尽的意思,沉着脸点点头,低声道:“我理会的。”说话时,目光又不自觉地挪到了宝钦身上,深吸一口气,靠着床边坐下,倒比清雅还要靠得近些。

到了而今这时候,清雅依旧对秦烈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一见秦烈这架势,赶紧上前提醒道:“殿下,公主这里有奴婢伺候,还请您回避。”

秦烈面沉如水,没说话,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阴­沉得简直能杀死人。清雅虽被他那锋利的目光刺得连头不敢抬,可一想到梁轻言的嘱咐,她又咬了咬牙,准备再说些什么。谁料才将将开口,眼前却忽然一黑,整个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司徒收回胳膊朝秦烈挥了挥,笑嘻嘻的样子,“这小姑娘,就是没眼力。幸好有我在,要不,换了阿烈出手,可就不是睡一觉的事儿了。”说罢,又朝五斤和六斤挥挥手,招呼道:“傻愣着做什么,要不赶紧把人给弄走。你们俩也真是的,这会儿杵在这里做什么,要表忠心也别找这时候。”

五斤和六斤立刻会意,赶紧抬着清雅就出去了,跑得跟兔子似的,生怕留在这里碍了秦烈的眼,回头被他揍。司徒见他们走了,自己也打着哈欠追了出去,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我还真是个劳碌命,作孽啊作孽……”

帐篷里很快就剩秦烈和宝钦两个,安安静静的,只听到浅浅的呼吸声。经过司徒的针灸,宝钦的脸­色­好了许多,眉头虽还蹙着,却不复先前满头大汗的模样,也没有低低的呻吟揪得让秦烈喘不上气。

秦烈找到宝钦的手,轻轻握住,又搓了搓,想开口说几句温柔的话,可脑子转了半天,却又不晓得说什么好,最后终究只化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在宝钦身边一直守到了天亮,丝毫没有合眼。天微明时,床上的宝钦忽然动了动,小声地哼哼,小猫一般。秦烈赶紧紧张地凑上前去,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宝钦正迷糊着,哪里听得出身边人是谁,闭着眼睛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说了好一阵,秦烈方才听明白她原来是想喝水,遂赶紧起身去倒了杯茶,想要喂给宝钦喝,忽又觉得不好,转身朝外头喊了一句,让丫鬟们送了开水进来。他仔细地将水兑温了,先自己尝了尝,罢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扶着宝钦坐起身,一点点地喂给她喝。

宝钦喝了水却依旧不醒,眼睛闭得紧紧的,好似睡得正熟。可秦烈才回过身放了下茶杯,就听见她迷迷糊糊哭闹的声音,“快……快跑……危险……”

秦烈赶紧扑过来,再次握住她的手,一边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一边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我在,不会有事。”

宝钦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一般,果然不再苦恼,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圆润的嘴巴动了动,小声地唤了一声,“阿爹——”

秦烈的眉头又开始抽搐!

等队伍重新启程的时候,宝钦依旧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虽说偶然会醒来喝几口水,但整个人明显还是懵着,根本没注意到一直在身边伺候她的人是秦烈。

启程后,秦烈让五斤和六斤把清雅给弄走了,自己则巴巴地抱着宝钦上了马车,完全无视旁人错愕惊诧的眼神,尤其是后头那一群早对他虎视眈眈的千金小姐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宝钦一直到中午时分才终于睁了睁眼,依稀看清秦烈的脸,却没什么反应。秦烈也是一副自自然然,理所当然的样子,毫无顾忌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低声问:“倒是不发烧了,头还痛吗?”

宝钦“唔——”了一声,摇头,打了个哈欠问他,“怎么是你,清雅呢?”

“睡了。”秦烈撒谎不打草稿,脸上更是半点异样都没有,“你半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我让下人送些稀粥过来。”

他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提,宝钦顿觉胃里头空空的,难受得紧,赶紧应了。

稀粥是秦烈早就让人备下了的,只消跟外头说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把粥送到了马车上。秦烈没让人进来,自己接了,仔细搅了搅,又对着碗里吹了一阵,直到确定不烫嘴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宝钦嘴边。

宝钦眨巴着眼盯着他瞧,脑袋愈发地迷糊。她觉得这样好像不大对劲,可这会儿脑子又有些不够用,等粥送到嘴边时,还没想明白呢,就张嘴吃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加班,哎,所以只有两千字,困得要死= =

☆、第三十一回

三十一

吃了东西,宝钦的­精­神总算好了些,睁了睁眼睛,盯着秦烈看了一阵,才终于渐渐回过神来,好似刚刚看到他一般,一脸疑惑地问:“三殿下,你怎么在我车里?”

“……”秦烈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郁闷,竭力放柔了声音,“你昨儿晚上旧疾复发,凶险无比,我怕你出事,才过来陪着。”说罢,又转过身倒了杯温水过来,很自然地送到她­唇­边,道:“先喝口水,药马上就煎好了。”

宝钦这回没张嘴,慢吞吞地伸手过来接,却被秦烈挡了开。他皱着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别动,身体正虚着,坐都坐不稳,别逞强。”说着,又毫不避讳地坐到了她身边,手上微动,杯壁离宝钦的­唇­愈加地近。

以前在军中,宝钦也不是没有跟人这么亲近过,喝酒打仗,勾肩搭背,兄弟长兄弟短的,比这亲热多了。照理说,就算她跟秦烈抱一快儿也不应该觉得尴尬窘迫,可宝钦这会儿就是有些不自在。

而且,秦烈跟她以前身边的护卫们似乎不大一样。黑虎他们总是大嗓门儿,说话粗声粗气,不爱洗澡,身上带着一股子怪异的臭味儿,还留着厚厚的胡渣子,衣服也不爱换,头发上泛着一层油腻的光。看着就是三个字——臭男人!

可秦烈却总是­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梳得整齐,打扮得像个斯斯文文的书生,身上甚至还有好闻的皂香。虽然他总是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可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眼神也总是温暖而坚定,宝钦一点都不会觉得他难相处。

如果她而今的身份不是七公主,不是他的未婚妻,宝钦想,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更自在些。

她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有声音传进来,“殿下,药好了。”

秦烈闻言赶紧放下手里的杯子,掀开帘子出了车门,很快的,就又端了个碗进来。车里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宝钦嗅了嗅,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这个药味她很熟悉,刚到丰城那会儿,司徒就是给她开类似的药,仿佛里头全是黄连一般,苦得难以下咽。

但她终究不是什么娇气的千金小姐,眉头皱一皱,牙关咬一咬,一仰脖子,就把那一整碗汤药喝­干­了。

秦烈见她那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赶紧从碟子里抓了颗梅子往她嘴里塞。他动作有些急,准头便有些不足,手指不经意间轻轻划过宝钦柔软的­唇­瓣,心忽然跟着抖了一下。脑子里陡然乱成了一团麻,心跳得厉害,血气可劲儿地往脸上涌,猛地就头昏脑胀的。

“我先下车,有事儿就唤一声。”秦烈赶紧转过脸,不让宝钦看到他涨得如同猪肝一般的脸­色­,几乎是逃一般地窜出了车门。跳下马车,外头有凉风,吹了一阵,他脸上才总算缓了过来,抬头一看,却瞧见司徒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就说你,”司徒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地道:“先前早就劝过你,就算不娶媳­妇­儿,好歹也要找个姑娘练一练。瞧瞧你而今这愣头青的模样,可千万别被北疆的军士们瞧见,这也忒丢人了。”

秦烈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秦烈走了,清雅总算寻了机会登上了宝钦的马车,一进门,尚未来得及抱怨秦修的蛮横霸道,就听见宝钦惊讶的声音,“清雅,你来了?唔,这个梅子酸得很,上回不是还有种甜的,你塞哪里去了?”她居然已经起了身,把榻边的小抽屉翻得一团乱遭。

清雅赶紧把甜梅子给她找了出来,宝钦塞了一颗进嘴里,立刻满足了,闭上眼睛道:“我困得厉害,先睡会儿,到了地儿你再唤我起来。”说罢,一转身就睡了过去,却是半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清雅。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清雅一直守在边上,瞧见她睁眼,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公主,您可真不能再这样装傻了。”

宝钦斜着眼睛看她,不说话。

“您虽说自幼当做男儿养大,可到底还是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清雅苦口婆心地劝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语气坦然又真诚。

宝钦粥起眉头,疑惑地问:“你想劝我嫁给秦烈?”

清雅都快哭了,又气又急地道:“您都瞎猜什么呢?这三殿下他是秦国人,您若是正经七公主也就罢了,可您这身份,早晚有一天要穿帮的,到时候可要如何是好?再说,这三爷有什么好,整日板着脸,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若是嫁了他,您得多难受。”

宝钦愈加地不明白了,狐疑地盯着清雅的脸,一会儿又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觉得秦修更好?”说着,连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咧着嘴道:“秦修就算了,他那­性­子,做做兄弟也就罢了,哪里能一起过日子的。”更何况,他们到底曾经敌对过,就算而今秦郑交好,可难保哪一天不会又打起来,到时候,他们俩又要如何自处?

“您就没想过大爷吗?”清雅气急败坏地道,亏得是在马车里,她生怕被人听见才压低了嗓门儿,若是还在行宫,只怕都要激动得朝宝钦大声吼起来了,“大爷他对您如此用心,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要过来看您一眼,您怎么就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呢?”

大师兄……宝钦的心里有暖流涌过。钟父还在世的时候,最看中的也是他,无论是人品还是家世,大师兄都是她未来夫婿的上佳人选。可是,她早已不是钟家的小姐了,而师兄,却依旧是梁家嫡出的少年郎。

不说她而今已是罪臣的身份,就算是大师兄有本事给她翻了案,她依旧只能是钟小将军。就算是她恢复了女儿身,堂堂梁家嫡出的子弟,又怎能娶个曾经抛头露面,与男人混迹一处的女子为妻。毕竟,那里是郑国,不是秦国。

在很久以前,宝钦就已经很清楚了这一点。而师兄,他又何尝不清楚呢。

宝钦没有回清雅的话,她借口头痛又倒回榻上睡了,眼睛闭得紧紧的,可脑子里却清醒得很。

钟父在世的时候,总是念叨着要送她嫁人,“乖囡日后嫁了人,这家里头就剩老头子一个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寂寥又落寞的样子。然后宝钦就乖巧地安慰他,“阿爹放心,我一辈子不嫁人。”

本只是一句劝慰的话,谁曾想,到而今却要成真。碌碌无为的男人她瞧不上,可但凡是有些出息的,又有谁愿意娶个男人婆一般的妻子,无父无母不说,身份还尴尬得很。宝钦想,她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晚上总算到了围场,宝钦被安排在东边的一处小院子里。她­精­神一直不大好,既有身体的原因,也有旁的,反正恹恹的提不起劲儿,秦烈过来看她的时候,她也一直斜躺在榻上没起身。

宝钦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想法的人,喜怒都写在脸上,秦烈一眼就瞧出来了。他想开口问,可清雅一脸警惕地盯着他,虎视眈眈的样子。秦烈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淡淡地问了几句她的身体。

宝钦没说话,都是清雅回的,喝了药,用了多少饭,又睡了多久等等。秦烈根本就没听,一双眼睛直盯着宝钦,眼神极复杂。

“你不高兴?”他终于还是问出声。

宝钦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眨巴眨巴眼,小声地否定,“没。”

“清雅先出去!”秦烈连眼神儿都没动一下,冷冷地命令道。清雅想咬咬­唇­,想开口反驳,可终究没这胆子,只得不情不愿地缓缓退下。出门时,还不忘了再看一眼宝钦。可宝钦却一直盯着身上的锦被,压根儿都没抬头看她。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宝钦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了秦烈一眼,问:“殿下有话要和我说?”

秦烈却忽然哑巴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要和她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她单独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光是看着也挺好——就像先前在马车里那样,那样安静。

“我……我是在想秋猎的事。”秦修想了一阵,赶紧开口,“公主而今身体不好,明日就不要上场了。”

那是自然!就算她有心也无力。可是,这明摆着的事,有必要这么神神秘秘,还非把清雅弄走才能说么?

“到时候我会去,”秦修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渐渐亮起来,“你想要什么,我猎给你。”

宝钦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闷闷地抱住脑袋,“随便。”

不能上场,她还来秋猎作什么?回头再遇到王雁如,可不被她给笑话死。

可秦烈却似乎没有听到她敷衍的声音,依旧­精­神奕奕,“听说西山那边有熊,回头我打只熊给你。”

宝钦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那西山的熊是三爷您家养的?您说猎就能猎得到的?”

“我若是猎到了呢?”他的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

“这……”宝钦皱起眉头,想了想,“你想怎地?”

“回头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宝姑娘习惯了直来直去,所以,什么吞吞吐吐啊,欲言又止啊,通通地见鬼去吧。

编辑姑娘说本周要入V,俺也不晓得是哪一天,先打声招呼。

另:先前看到有姑娘要勾搭,俺就去开了个QQ群,全新的,欢迎大家来玩儿^_^

群号:230389755 锦绣年华

☆、第三十二回

三十二

第二日大早,外头就热闹起来。

宝钦的身子依旧有些沉,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心里头虽然直痒痒,可到底还是知道轻重,只趴在窗户口听,并不嚷着要出门。

那个秦烈,他是不是已经猎到了黑熊呢?

下午皇后派了人过来探望,送了一大堆的补品,又说晚上有夜宴,问宝钦能不能去。宝钦原本就不爱那样的场合,正好借着身体不好的借口给推了。谁晓得,大晚上的时候,秦修居然来了。

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眼睛红红的,走路的时候还摇摇晃晃,一看就是喝高了。相比起一向板着脸的秦烈,清雅对秦修还没那么发憷,说话时也不像对着秦烈那么畏惧客气。见他这幅德行,顿时就没了好脸­色­,不悦地道:“五爷,我们公主身子不适,正歇着,不合适见您。”

若是换了平日,秦修还会嬉皮笑脸地跟她说几句玩笑话,可今儿他却红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抱着酒坛子就往屋里冲。那眼神儿恶狠狠的,顿时把清雅给吓到了,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眼睁睁地瞧着秦修进了屋。

“秦……”宝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转过头来,看清是秦修,不由得微微意外,“五爷,您怎么来了?”说罢,又吸了吸鼻子,眉头皱起来,“你喝了多少?醉了?”

秦修不说话,抱着酒坛子径直走到她床前,一ρi股坐下,瞪着眼睛瞧她,问:“你怎么又躺床上了?”

“身体不好了呗。”宝钦苦笑,才开口,胸口又一阵闷痛,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脸上顿时咳得一片潮红。“五爷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秦修闷闷地哼了一声,过了好一阵,才不高兴地道:“父皇给我订了门婚事。”

“这是好事啊!”宝钦又惊又喜,脸上将将绽放出笑容来,又瞥见秦修的脸­色­,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五爷您不满意?”

“满意什么啊!”秦修气得直跳,“这京城里那么多漂亮姑娘,他指谁不好,偏偏给我指了那个男人婆,凶巴巴的不说,力气还大。上回……”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便没再继续下去,喃喃地道:“反正……反正我才不娶她。”

敢情是嫌弃人家姑娘不够温柔!宝钦哭笑不得地想,就秦修自己这幅德行,居然喜欢温柔的姑娘?那他怎么还隔三差五地往行宫里跑?清雅和她,怎么着都跟温柔二字搭不上边啊?

“那……那位小姐,长得可漂亮?”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秦修忿忿地道:“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反正我是决计不会娶那个吴家小娘们儿的,父皇他非要逼着,那他自己去娶好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娘皮,连爷都敢打,以后进了门,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宝钦隐约想起这个什么吴家小姐的事儿了,上回秦修不是还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回,那个险些把他从马上拉下来的“奇女子”。虽说秦修对她没几句好话,可宝钦却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吴小姐充满了好奇和好感——这姑娘跟她多像啊。

因为有了这样的认同感,不论秦修怎么埋汰人家吴小姐,宝钦反正总是替她说话,罢了秦修­干­脆不说了,不悦地把酒坛子朝桌上一扔,气鼓鼓地高声道:“你到底是谁朋友?有你这样老替人家说话的么?”

“有你这么跟你嫂子说话的么?”他话刚落音,秦烈就板着脸进来了,冷冷地盯着秦修看了一眼,沉声骂道:“喝了几口黄汤,倒跑你嫂子这儿耍横来了。有本事怎么不去找父皇闹?欺软怕硬的东西!”

秦修本就和他处不来,这会儿又喝了酒,­性­子愈加地暴躁起来,气得直跳,指着秦烈的鼻子就大声吼:“你喊什么喊?我跟公主说话,要你管?她而今还没嫁呢?就管人家叫媳­妇­儿,你才没脸没皮……”

话未说完,秦烈就已经下了手,狠狠地一个手刀砍在了他的肩井|­茓­上。等秦修一倒,他就毫不客气地把人给拖了出去。一会儿,又拍了拍手进屋了,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淡然表情,朝宝钦问:“吃了药没?”

宝钦眨巴眨巴眼,没回他的问题,反问道:“三爷猎到熊了?”

秦烈一愣,尔后眼睛里闪过局促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秋猎才第一天,急什么。”

宝钦抿嘴笑,“那我就等着三爷的熊了。”

他们说了没几句话,司徒就来了,又仔细地给宝钦诊了脉,开了药,罢了才道:“倒也不必整日窝在房里,出门走走也是好的。只是切记不要激动,唔——”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秦烈,装模作样的吩咐道:“阿烈若是闲着没事儿,就陪着七公主在附近走一圈。”

秦烈立刻会意,偷偷地朝司徒瞄了一眼,司徒立刻朝他挤了挤眉毛。

宝钦本就是个外向的­性­子,听了司徒这话,顿时一刻也坐不住了,赶紧换了清雅进屋,伺候着她换了衣服,急急地出了院子。

秋猎是秦国的习俗,每年都会来这么一次,短的十来日,长的更有半年。所以围场这边的行宫修葺得极好,建筑竟比皇宫还要­精­致些,只是规模略小,倒显得愈加地玲珑。

整个行宫因山而建,出得院子便可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川,近处有水,形成狭长的湖泊,湖畔遍植杨柳,而今尚未到深秋,故枝叶还算繁茂。湖上则架着曲曲折折的廊桥,中央有座亭子,上头盖着厚厚的稻草,远远瞧着,倒有几分拙朴的美感。

秦烈便引着宝钦往湖心亭上走。

那亭子里原本是空着,只是她们走得慢,等走到的时候,里头赫然已经有了人。宝钦眯起眼睛瞅了一眼,顿时连连苦笑。所谓冤家路窄,说的可不就是而今这场景。亭子了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与宝钦不和的王家二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才这么一点点字,我都不好意思更= =

编编说周四入V,俺半个字的存稿都木有,~~~~(>_ ☆、三十三

三十三

宝钦当然知道王雁如不待见她,可她对这个小姑娘却还是蛮待见的。相比起那些外表柔弱无欺,一肚子小心眼儿的女人,王二小姐要可爱多了。她的爱恨都写在脸上,就算真不喜欢,也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宝钦就喜欢这样的直肠子。

所以,对着一脸­阴­沉的王雁如,宝钦丝毫不介意,她甚至还主动朝她打了声招呼,笑眯眯地道:“二小姐也在,真巧。”

王雁如刚想出声挖苦她两句的,被她这么一招呼,这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嘴,顿时憋得一脸通红。想转身走,可好不容易才能见秦烈一面,又有些不甘心,咬咬牙,硬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憋屈,忍不住朝宝钦瞪了一眼,小声地道:“还以为你本事多大呢,结果一回头就躺床上了。会下棋有什么用,连马都不会骑,还特特地跑来秋猎,可不笑死人了。”

宝钦被她这般挖苦,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她,作出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二小姐说的是,妾身原本也是不想来的。不过三殿下说,反正也就是出来走走转转,也不指望我能打到什么猎物。若是想要什么狐狸梅花鹿,让三爷去猎就是。”

说着,那流转的眼波又朝秦烈扫了过去,目中笑意盈盈,竟带着一股难言的风情。“三爷,我说得是不是?”

秦烈斜着眼睛看宝钦,紧跟着嘴角抽了抽,咳了两声,板着脸沉声附和:“媳……公主说得对。”

被宝钦说两句也就罢了,可秦烈这话却是实实在在地让人伤心,王雁如的眼睛立刻就有些泛红,却又不朝秦烈发火,只恨恨地瞪着宝钦,怒道:“你……你就会找旁人帮忙,有本事,我们两个比试一番。”

宝钦托着腮看她,眉眼弯弯,“二小姐想怎么比?”她而今碍着身体的缘故,一不能打猎,二不能骑马,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司徒还特意让秦烈跟着。既然王雁如要主动来找乐子,她若是不应了,岂不是太不对起自己了。

秦烈的眼睛又开始抽。

王雁如本来只是一时冲动,笃定了宝钦而今这病怏怏的样子什么事儿也­干­不了,却万没想到她居然真敢应,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要跟宝钦比什么。

下棋她是远不如人家,自然不会自不量力地去以卵击石,可她若是提议比打猎,岂不是明摆着欺负宝钦,别说旁人笑话,就算真胜了,自己也会面上无光。

“回……回头我想好了再找你。”王雁如歪着脑袋想了一阵,才咬着牙,气恼地朝宝钦道。说话时,又忍不住委屈地朝秦烈看了看,却发现秦烈的目光始终落在宝钦的身上,连余光都不曾朝自己瞥一眼,心里愈加地酸涩,撇了撇嘴,红着眼睛跑了。

一众丫鬟们见状,赶紧急急地追了去,还有那个穿绿­色­衣裙,曾经与宝钦有过一面之缘的丫鬟,更是狠狠地剜了宝钦一眼,好像她是什么恶毒­妇­人一般。宝钦只朝她们笑,一脸无辜。

等人都走完了,宝钦这才想起来朝秦烈看了一眼,他却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安安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亭子里有风过,卷起两人的衣袂和长发,时不时地纠缠在一起。宝钦伸手想理一理乱发,身上却忽然一暖,抬头看,秦烈正脱了他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起风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回去吧。”说着话,又把手递了过来。

宝钦一愣,心里头顿时嘀咕起来,虽说他们俩有婚约,虽说她跟人拉手也不是头一回了,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男男女女手牵手什么的,是不是……也不大妥当……

好在这会儿清雅出来了,手里抱着她的大髦披风,一边快步小跑,一边朝这边东张西望,远远地瞧见这边有些不对劲,赶紧就大声喊了起来,“公主——”

秦烈眉头一皱,闷闷地瞥了清雅一眼,无可奈何地把手给收了回来。

好不容易捞到的机会被清雅给打乱了,秦烈十分郁郁,回去的路上脸­色­愈加­阴­沉。临走的时候,宝钦又开玩笑似的提醒他,“三爷可别忘了猎熊的事儿。”

秦烈转过身,漆黑的眼睛朝她直视,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本王自然记得清楚。”说话时脸上虽还绷着,可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志在必得。说罢,他又顿了顿,眼神变得愈加地深邃,“公主也莫忘了自己应下的事。”

宝钦立刻反驳,“三爷只说过几天再说,妾身可不曾应下。”

可秦烈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转身就快步出了院子,只留给她一抹潇洒的背影。

是夜宝钦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后,­精­神便好了许多,故皇后派人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凑凑热闹时,宝钦想了一阵后,便应了。

郑国的女子并不以骑­射­见长,所以皇后也根本没有让她下场打猎的意思,不过是唤她出来看看热闹。陪同的除了宫里的妃嫔们外,还有京中各家权贵府上的千金,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倒是养了宝钦的眼。

除了秦烈和秦修外,太子与秦颂,还有余下的几个皇子也都到了。这是宝钦头一次把秦国这几位皇子给见了个全,秦修以下的那几位都还年幼,最小的八皇子不过六七岁,稚­嫩­的小脸儿上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相貌倒是和秦烈有些相似。

另有四皇子瞧着跟秦烈差不多大,只是相貌和气质差了太多,个子倒也高挑,就是瘦得厉害,身形也不似秦烈秦修那般挺拔,总是微微含着胸,说话的时候更是畏首畏尾的,半点天家贵族的气度都没有。

秦帝则还是宝钦上回见到的那般­精­神奕奕,说话的声音虽不高,可却透着浓浓的威严,只一个眼神便让人噤若寒蝉——当然,也总有人例外。就比如秦烈,他对秦帝的态度始终很淡然,似乎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不说旁人,迟钝如宝钦也都看出了些许不寻常。

除此之外,宝钦还见到了传说中备受宠爱的文贵妃。照理说她的年岁也不轻了,相貌却保养得极好,倒也不是说有多美,但眉眼间的那种妩媚风情却是极勾人心魄,难怪能盛宠不衰这么多年。

王雁如也在那一众千金小姐当中,但她脸­色­却不大好看,似乎跟旁人也不大合得来,尤其是——宝钦眼尖地瞧见了她身边坐着的刘芙蓉,顿时心如明镜。那个刘芙蓉,当初还敢去拦她的马车,想来绝不是什么温柔良善之辈,更何况,她还一直觊觎着秦烈,难怪王雁如跟她合不来。

这个秦烈,也就是相貌生得英俊了些,能征善战了些,就那万年如一日的清冷表情,怎么就能引得这么多姑娘对他死心塌地呢?宝钦十分地不理解。她在西北军中的时候,可不也是同样地骁勇善战,同样地——英俊潇洒,而且还热情又爱笑,怎么就不见有漂亮的小姐们朝她投怀送抱?就算郑国民风保守,不敢公开示好,可怎么连个媚眼儿也不见抛?

宝钦越想越郁闷,忍不住恨恨地朝秦烈瞪了一眼,罢了,又朝秦修和颜悦­色­地笑笑,深深地把他引为知己。

一众人吃吃喝喝了一阵,一会儿,年轻小伙子们全都起了身,笑嘻嘻地上马走了,就剩秦帝和一群女人继续待在原地,笑着说着家常。

宝钦找不到旁人说话,坐了一阵,便觉得无聊。刚想告辞回去,对面的王雁如忽然站了起来,一脸认真地朝皇后道:“雁如早闻七公主大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话时,她远远地朝宝钦瞥了一眼,目中有得意之­色­。

“可听归听,雁如一点都不服。”

皇后正是闲着无聊,一听这便来了兴趣,笑着问:“怎么,莫非雁儿还想和七公主比试一番不成?本宫可是听说,你们俩还曾比过棋艺?”

王雁如脸上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面上显出尴尬又委屈的样子来,小声地撒娇道:“皇后娘娘就会取笑我。雁儿可不就是输了一场,想扳回来么?”

皇后显然对她十分喜欢,温和地笑道:“你输了就想扳回来,哪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你不是素来以棋艺高超而自居,结果还输给了人家,这都不服输,莫非,还想要跟七公主打一架?公主身子不好,这可真打不过你。”说罢,自个儿倒是先笑起来。

陪伴在一旁的命­妇­和千金们也都跟着笑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倒是上首的秦帝来了兴致,问:“你想比试什么?若是旁的也就罢了,皇后不许,朕来替你做主。若是要与公主大家,朕可是头一个不允。”

宝钦听到此处心里头便如明镜一般,无论如何,今儿这场比试,怕是躲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悲催了,晚上小区停电了,耽误人写东西啊,郁闷!!!

☆、第三十四回

三十四

一不能打架,二不比棋艺,总不会比绣花弹琴。虽说宝钦对此一窍不通,可郑国的女儿家素来以女红琴技而闻名,想来王雁如也没那个胆子敢来挑战这个。

只要不是绣花弹琴,宝钦就不惧她了。

“雁儿想和公主比什么?”皇后娘娘慈爱地看着王雁如,笑着问,罢了,又道:“可不能你说比什么就比什么,若是你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便是公主应了,本宫也不应。”

王雁如撒娇地朝她笑,娇声道:“皇后娘娘您放心,雁儿才不会无理取闹。”说话时,她面上闪过得意又飞扬的神­色­,倒是衬得那张小脸愈加地明艳。旁人不说,宝钦却是眼睛亮了亮,回头跟清雅小声地嘀咕:“这个二小姐长得这般漂亮,家世又好,嫁给谁不好,怎么就偏偏死心眼儿地吊在了秦烈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清雅板着脸无奈地回道:“许是二小姐觉得三殿下并非歪脖子树,而是棵参天大树。”

宝钦撇嘴,“便是棵参天大树,也没必要非吊死在上头。哎,到底是个女儿家,心思实在是难以琢磨。”说着,还叹息地摇了摇头。一旁的清雅简直要一口血直接喷出来了,忍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地提醒她,“公主,您也是女儿家。”

宝钦脸上一红,瞥了她一眼,迅速地低头,再便不说话了。

那边王雁如亲亲热热地凑到皇后身边小声嘀咕了一阵,皇后脸上顿时显出为难又犹豫的神­色­,轻轻摇头。王雁如噘着嘴撒娇地求了一阵,皇后却依旧不应,想了想,才凑到秦帝身边说了句什么。秦帝瞳孔微缩,锐利的目光朝王雁如扫了一眼,尔后,又朝宝钦看过来,忽然开口发问:“二丫头想与七公主比排兵布阵,七公主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诸位妃嫔们个个都掩口而笑,看着王雁如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这也难怪,郑国的女子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淑,最擅长的就是女红诗书,却从未听过有谁会排兵布阵的。王雁如这个点子委实有些馊。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对,一来毕竟上头说话的是秦帝,且从他的语气来看,倒不像有反对的意思,二来,秦烈和秦修不在,剩下的人当中,也就司徒跟宝钦关系还算亲近,可他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只恨不得再多找些乐子瞧,而今听了王雁如这点子,只有拍手叫好的,哪里会反对。

宝钦原本还怕王雁如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而今听说要排兵布阵,肚子都快笑破了,使劲儿地捏了一把大腿,痛得脸直抽搐,眼睛眨一眨,鼻子吸一吸,眼眶就开始泛红。“妾身并无异议。”话虽这么说,可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委屈劲儿,听得皇后都犹豫了,朝秦帝道:“要不,还是比女红?”

秦帝沉着脸冷冷地看了宝钦一眼,又迅速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大家伙儿顿时不说话了,就连眼神儿一直在秦帝身上乱瞟的文贵妃也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噤若寒蝉的样子。“既然公主都应了,那便比排兵布阵就是。不过——”

他微微眯眼,眼神愈加犀利,“二丫头打算怎么比?”

王雁如敢在皇后跟前撒娇耍赖,却不敢跟秦帝玩什么鬼心眼儿,老老实实地小声应道:“雁儿是想,公主和我每人训练三十个侍卫——”她才开了个头,就被秦帝挥手打断了,大声道:“三十个人就想排兵布阵,二丫头你真是异想天开。”

“依照陛下的意思——”皇后笑着打趣他,“难不成,您还想给她们两个小丫头调个几十上百个侍卫不成?”

“人朕就不给你们调了,自个儿去找。”秦帝锐利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扫来扫去,沉声道:“以三百人为限,等凑齐了人,朕再给你们出题。”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宝钦心里想,若是真依了那王雁如的,每人只带三十个人,哪里像是排兵布阵,分明就是打群架。到时候比的,不过是谁找来的侍卫武功比较厉害罢了。

“这可不成,”皇后一本正经地抱着不平,“公主才进京不久,便是把随行的丫鬟们全都算上,怕也凑不齐三百人,陛下您这不是为难她么?要不,您让侍卫军统领给公主调些人来?也不是非要武功高超的,差不多的就成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王雁如的脸上立刻纠结了,眼巴巴地瞅着皇后,又委屈又不敢说话的样子。旁的妃嫔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文贵妃更是抱着肚子朝秦帝笑道:“陛下您看看二丫头这脸,您若是真应了,怕是二丫头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秦帝却不笑,脸­色­却缓和下来,压低了声音温和地朝皇后道:“梓潼放心,便是七公主找不到人,老三还能找不到?”说罢,居然还揶揄地瞅了宝钦一眼,那若有所指的目光让宝钦心里头直发毛。

司徒不怕死地也使劲儿跟着嚷嚷,“陛下说的是,只消公主一句话,三爷那里,保管是要多少人有多少人。”说话时,他还使劲儿地朝宝钦眨眼,唯恐天下不乱。

原本秦帝开口时,大家都还绷着,等司徒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目光全都落在宝钦身上,既暧昧又揶揄。绕是宝钦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扛不住,脸皮涨得红红的,脑袋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等到秦烈等人打猎回来,比试的事早已是尘埃落定。等听皇后把这事儿一说,秦烈万年不变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丝变化,只是那表情太僵硬,大伙儿也看不出到底是笑还是恼。倒是皇后一个劲儿地安慰道:“都是小孩子闹着玩儿,便是输了也没什么。上回雁丫头不是还输给公主了么?”

王雁如原本还得意着,闻言脸上立刻就绿了。

秦烈冷着脸点点头,径直走到宝钦身边坐下,不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无比自然,好像他本就应该坐在那里似的。除了王雁如和刘芙蓉那几个心仪秦烈的小姐外,旁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就连秦帝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望着秦烈的眼神变得温和而慈爱。

待坐下了,秦烈却忽然朝宝钦开口道:“人家让你比,你就比,傻不傻?也不晓得问着要些彩头。输了就罢了,若是真赢了,也不枉费了这么老大的力气。”他明着是在跟宝钦说话,嗓门却高,那字字句句分明冲着秦帝去的。

上首的秦帝立刻坐不住了,赶紧回道:“有彩头,有彩头。”说着,赶紧将腰上的一枚腰带给解了下来,道:“就以此为彩头,如何?”

宝钦虽对珠宝玉器一窍不通,但看那腰带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旧金光闪闪,且秦帝还特特地拿它出来作彩头,想必定是价值不菲。若是真得了,日后逃走时,倒省得装一大包的金银细软。

正待应下,却听得身旁的秦烈冷哼一声,道:“父皇好生糊涂,她一个女儿家,要根男人腰带做什么。若真喜欢,我府里多的是……”

司徒“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立刻引得秦帝不悦的目光。他赶紧拱手示歉,憋着笑,一脸通红地道:“失礼,失礼,三爷请继续。”

被秦烈这么一说,秦帝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妥当,遂朝皇后道:“既然老三这么说,那就作罢了,梓潼看你宫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东西?”

皇后忍笑着应了,罢了又朝秦烈问:“烈哥儿觉得可好?”

“不好。”秦烈却是毫不客气地就给驳了,“既然是要赏人,自然要问公主和二小姐想要什么,不然,就算送了座金山,公主也不一定爱。”

宝钦心里头使劲儿地咽口水,她怎么会不爱?若真得了座金山,那西北军的将士们也不必过得那般苦了……

心里头顿时有苦说不出,不由得暗暗地瞪了秦烈一眼,直恨他关键时候出来捣什么乱。王雁如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怯怯地偷看了秦烈一眼。一旁的太子顿叫不好,也不管王雁如怎么想了,立刻出面道:“母后宫里不是有座玉观音的,上回二小姐见了,回来总是提起。不若她果真侥幸胜了,母后便将那座玉观音赏给她如何?”

王雁如脸­色­顿变,银牙紧咬,想要反驳,却又实在没这个胆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后笑着应了。至于宝钦这里,也是同样的命运,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秦烈就开了口,一副所有事情由他做主的模样,“公主还没想好,过些日子再说。父皇只需记得此事便好。”

他今儿跟秦帝说话难得地没有带刺,且眼神还算温和。秦帝亦是十分高兴,立刻就应了,说话的声音都倍加高亢,和颜悦­色­地朝宝钦道:“也好,等公主赢了,你想要什么,只消是朕能给的,都赏给你。”

宝钦眼角抽了抽,无可奈何地郑重道了谢,心里头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再好的承诺也比不上到手的东西,也不知道这秦烈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么一想,心里头愈加地为眼看着快到手却又飞了的鸭子而心痛,忍不住小声地问:“三爷,您猎到熊了?”

秦烈板着脸不做声,眼神有点恼,又有些窘。

宝钦总算满意了。

之后秦烈果然让五斤挑了些身强体壮的侍卫们过来,旁的却是一句话也没叮嘱。宝钦也没­干­别的,就让五斤带着每天在围场里跑一跑,只训练他们听口令办事。倒是王雁如那边忙得热火朝天的,清雅先前还忍不住叫了人去瞧瞧打探消息,后来见宝钦丝毫不在乎,想了想,又作罢了。

秦帝却好像忘了这事儿,过了好几日都没有提起过。宝钦不急,王雁如却是急的,每日都要找皇后娘娘说一说,皇后只推说不知道。于是,这事儿便这么拖下来了。

宝钦的身体在司徒的调养下明显好转。起先司徒却是有些夸大其词,故意想吓唬吓唬她和秦烈两个,而今见她渐渐好转,便不再骗人,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清楚,又怂恿秦烈带宝钦出去骑马。

“你就说——”司徒一脸坏笑地瞅着他,“她身体到底没痊愈,想要骑马,就得……唔,共骑……你说,我这做兄弟的,为你考虑得可周到。”

秦烈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一会儿,宝钦这边,清雅一脸无奈地进了屋,小声地禀报,“三殿下来了。”

“他猎到熊了?”宝钦把手里翻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本册子丢开,眼睛眨了眨,颇感兴趣地问。

清雅扑哧地笑出声来,捂着嘴直摇头,“看他那样子,好像没有。”

宝钦顿时大失所望,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让他进来吧。”

秦烈本就站得不远,屋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耳朵里,那­阴­沉着的脸上似乎更添了几分寒意。但他却依旧没走,听到屋里宝钦有请,缓缓地踱进了屋,沉声道:“西山那边我几乎转了个遍,也没瞧见黑熊的影子。后来问了围场的护卫,说许是迁到了北边的林子里。明儿我再去看看。”

说到此处,他脸上有些僵,声音也顿了顿,好半晌,才继续道:“公主可想同去?”

“我也可以去?”宝钦这些天眼睁睁地瞧着旁人骑马的骑马,打猎的打猎,自己却整日关在屋里快要发霉,不晓得多无聊,忽然听得他说这话,顿时高兴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外的兴奋让她根本没注意到秦烈声音里的不寻常,更不会猜到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想去,自然能去……”秦烈咳了两声,“不过,路上可得听我的。”

三十五

因宝钦答应和秦烈一同去北山打猎一事,清雅十分地不放心,好几次想开口劝说,每次话到了嘴边,又想起她那执拗的­性­子,只得咽了回去。宝钦的心里头却是明镜一般,见她躲躲闪闪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是怕我被人戳穿身份?”

清雅闻言,赶紧点头,可算是找到机会说话了,沉声劝道:“七公主到底是金枝玉叶,­精­通棋艺也还说得过去,若是再善于骑­射­,怕是旁人会怀疑。这里到底是丰城,您的身份又……”她小心翼翼地点到即止,相信宝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宝钦却许久不说话,安静地沉默着,眼睛看着窗外远远的山峦,目光宁静而悠远。过了很久,清雅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她低低的叹息声,“清雅,你说,秦修也就罢了,秦烈那样的人,这能被我们骗到吗?”

虽说她们随行的下人们全都换了个遍,但若真想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宝钦自进京起来,引人怀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更何况,根据秦修的说法,秦烈还见过她。

他早就认出了自己,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却始终不揭穿。

宝钦心里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点,但她也一直装傻。一来,连师兄都说了她而今这身体只有司徒能治,二来,她却是有些茫然,竟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这偌大的世界,何处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并不是心胸宽广、虚怀若谷的人,经历了那样的不平和冤屈后还能一往无前。只是她身边还有师兄,有昔日的旧部,为了他们,宝钦都得好好的活下去。

“公主——”清雅闻言脸都白了,声音微微发抖,“您的意思是……三爷他……早认出您了?”

“你急什么。”宝钦淡然地瞥了她一眼,苦笑,“他若是想揭穿,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嘴里虽这么说,宝钦的心里头却也十分没有底,她总是琢磨不透秦烈的想法,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心思,怎么也想不透。

与其终日惶恐不安,倒不如这样得过且过着,左右她身上早已没了利用价值,最多也不过是泄泄愤罢了。说起泄愤,照理说也轮不到秦烈的份儿,好歹她也救过他的命,秦修在她手里吃的亏才多呢。

宝钦安慰的话半点也没在清雅身上凑效,她的脸­色­始终不好看,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根本在屋里坐不住,陪了宝钦一会儿,就忍不住起身说要出个门。宝钦心知她是要去给大师兄报信,苦笑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挥手让她走了。

这院子周围到处都是秦烈的人,清雅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出门,怎能瞒得过他,只怕是这丰城的几处落脚点早就落在秦烈的眼睛里了。

睡了午觉后起来,清雅已经回来了,脸­色­总算好了些,但之后便沉默了许多。

第二日早上,秦烈便到了,穿了身黑衣,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一身黑衣的侍卫,整个队伍看起来气势十足。宝钦也换了身猎装,头发全都盘在头顶上,显得格外地英姿飒爽。清雅迈着小碎步则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仿佛生怕把她给弄丢了。

出京的时候宝钦那个叫兴致勃勃,只是后来旧疾复发才无奈地躺在了床上,但飒鲁却是带了过来的。她招呼着五斤把飒鲁牵出来,一照面就要上马。才接过缰绳,却被秦烈给拦了,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飒鲁跑得太猛,你身体不好,暂时不能骑。”说着,又朝身后的下人招呼了一声,一会儿,就有人另牵了匹小马过来。宝钦一见,脸上就黑了。

那匹小马只有飒鲁一半高,安静又温顺的样子,也就比上回皇后送来的那匹什么如风稍稍强点儿,哪里比得上飒鲁的威风劲儿。

但宝钦也不能不承认秦烈说得有道理,她的身体到底没有痊愈,若真骑着飒鲁,保不准一会儿激动起来就要狂奔,就算司徒而今就在营地里,可真发作起来,难受的可是她。

虽说有些不甘,但宝钦还是从善如流地听了秦烈的话,不舍地拍了拍飒鲁的后背,尔后上了小马的马背。而清雅则被五斤笑嘻嘻地接了过去,说是教她骑马,其实拉着她很快就走远了。

北山离营地很远,但秦烈却始终慢慢地走,一边走还一边凑到宝钦身边跟她几句话。身后的那一群侍卫们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六斤是个直肠子,径直就上前来跟秦烈说了,“三爷,您跟公主慢慢悠着,属下们可得散了。要不,这么转悠下去,别想猎到东西。这也就罢了,可回头咱们回去,定要被人笑话的。”

秦烈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回头朝身后看。那群侍卫赶紧低下头,生怕对上他的目光。

“滚吧。”秦烈发了话,侍卫们顿时作鸟兽散。才走了没多远,一群大男人就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从清雅那边赶过来的五斤斜着眼瞅着六斤,歪着嘴道:“我就说你去说最好,生得这么憨实,哪里像会演戏的人。怎么着,那七公主半点也没怀疑吧。”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罢了又朝六斤一通笑骂,“真瞧不出你这老老实实的样儿,心里头还鬼得很。”“可不是,以后可别信他了。”“……”

六斤大叫委屈。

宝钦这边,还真没猜出他们玩的这种把戏,只是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怎么说,秦烈的身边,怎么会一个侍卫也不带。

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这个事儿,□的小马忽然开始有些不对劲,摇晃了几下,身子一抖,忽然就往下倒。幸好宝钦身手还算灵巧,赶紧利索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又飞快地几步跨开了,这才没跌倒。

“怎么了?”秦烈飞快地跳下马,赶紧过来扶住她,关切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宝钦摇头,皱眉看着躺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的小马,一脸不解,“它这是受伤,还是中毒了?”说话时,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想要一探究竟。才迈开脚,就被秦烈给拉了回来,“别乱动,若是它忽然醒来伤到你了怎么办?”他一本正经地警告她。

“你先去那边树下坐会儿。”秦烈绷得紧紧的脸上一片严肃,“我来查看。”

宝钦没反对,乖乖地走开。靠到秦烈的马儿身边时,忍不住伸手将拍了拍马ρi股,那匹大马亲切地朝她甩了甩尾巴。宝钦立刻高兴起来,心里也痒痒的,回头朝秦烈看了一眼,见他正蹲在地上仔细查看昏睡不起小马,一时没忍住,就把他的马给牵走了。

等秦烈起身回头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宝钦的人影,再一看,连马儿都消失了。不用猜,也想到了她的行径,一时又气又好笑,摇摇头,沿着树林中的小路不急不慢地往前走。

宝钦当然也不好意思真把秦烈一个人丢在林子里,拉着大马儿在附近兜了一圈后就回来找人,结果不仅不见秦烈,就连原本躺在地上的小马也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他把小马给治好了?宝钦疑惑地想,在原地转了一圈,也不见秦烈留下什么记号,想了想,还是沿着小路去附近找他。

虽说已入深秋,但林子里依旧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得根本瞧不见人。虽说秦烈本事大,但他身上到底没有兵器,这片林子又素来人迹罕至,若真遇到个什么凶猛野兽,只怕他赤手空拳也要吃亏。

想到此处,宝钦心里也开始有些急,旁的不说,他若出了事,宝钦可脱不了­干­系。若真把秦烈给害得缺胳膊少腿,到时候她怕是也没得好果子吃。虽说宝钦不怕死,可也没必要死那么惨烈。

“喂——”宝钦扯着嗓门高声地喊:“殿下——殿下——”起先她还气气地唤着殿下,等喊了一阵不见有人应,心里愈加地不安起来,也懒得再讲什么礼数,直接地叫他的名字了。

“秦烈——秦烈——”

她的声音在树林回荡,时远时近,却始终没有人应。林子里很安静,没有风,就连鸟鸣的声音都听不到。除了宝钦微微发颤的喊声,四周安静得可怕。这愈发地让宝钦心里发毛。

她不过是开开玩笑,走了一刻钟,那个秦烈,怎么就跑了这么老远!

她把挂在马鞍上的弓箭取了下来,一手持弓,一手握着缰绳,极慢地在林子里走动。宝钦有种敏锐如野兽般的直觉,虽说这会儿瞧不见任何猛兽,但她却能感觉到隐隐的危险,就好像,在某个她没有看到的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虎视眈眈。

正警觉时,头顶处忽然传来轻轻的沙沙声,宝钦心里一紧,右手迅速地从箭筒中拿了支箭出来,一抬头就已搭上了弓,才欲放箭,那树上赫然跳下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猿臂一伸就将把的手给捂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重感冒中,医生让我打点滴,俺死活不肯,希望吃药能管用。我可不想这几天在吊水瓶前渡过啊,呜呜

大家也多保重,千万别贪漂亮啊,俺这是血的教训(>_ PS:谢谢cibamai同学的地雷。

三十六

那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下手却不重,只轻轻地在宝钦的手背上敲了敲,点到即止。是秦烈!宝钦迅速地反应过来,并没有叫出声,只眯起眼睛瞧他,

眼神不善。居然幼稚到躲起来不作声?宝钦怎么想都觉得不像秦烈的风格。可是——

秦烈朝她“嘘”了一声,又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罢了,才凑到宝钦身边小声道:“小心点,有老虎。”

老虎!宝钦顿时又惊又喜,她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活生生的老虎呢,老虎皮倒是有一张,那还是钟父在世的时候从猎户手里买来的,皮毛是好,却是半点威风凛凛的气势都感觉不到。

她一激动,脸上难免显出些痕迹来,秦烈顿时头大,忍不住提醒她,“老虎可不比旁的野兽,你莫要轻敌。”

“我理会得!” 宝钦赶紧挥手,“只是没见过,好奇罢了。”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头又忍不住想,想来这只老虎定是威猛无比,若不然,秦烈怎会如此郑重。以他的本事,猎杀一只老虎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二人共乘一骑,靠得近,宝钦有些不习惯,想往前挪一挪,刚准备动,身后的秦烈却是悄悄地往后退了些,还柔声问:“我方才在林子里不慎踩破了几只臭果,弄了一身的味儿,是不是熏到你了。”

宝钦“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摇摇头,也不再往前躲了。许是因秦烈总是板着脸的缘故,就算她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却还是难免觉得他太严肃,很难把他跟那些滑稽的事情联想在一起。而今他主动交代,宝钦怎能不觉得好笑

他们俩只剩这一匹马,总不能把他给赶下去,别的不说,这林子里还有只老虎在虎视眈眈,万一秦烈真被那畜生伤了,宝钦也于心难安。

“我的那匹小马呢?”宝钦忽然想起这事儿,随口问。

秦烈顿了一下,张口胡编:“还在原地吧?我查看了一番,没瞧出什么毛病来,只得把它暂时留在那里。不会是被老虎给吃了吧。”那匹马儿被司徒灌了七里香,秦烈一蹲□子就察觉到了,之后的仔细查看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后来药­性­一过,它怕是早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回了营地找司徒讨赏,自然不会还留在这里。

宝钦闻言,脸上先是显出不忍的神­色­,一会儿,又渐渐恢复过来,笃定地道:“若果真被老虎吃了,总要留下些蛛丝马迹。这一路过来,我连半点血腥味儿都没问到,它定是自己醒来,偷偷跑了。”

秦烈心虚,再不说话了。

两人骑着马走了一小段远,依旧不见老虎的踪影,但宝钦却明显能感觉到四下里的寂静和压抑。看来那只大家伙并不肯放走到了嘴边的食物,只不过,没想到她们会这么难消化。

经过一棵高大婆娑的樟树时,身后的秦烈忽然拉了拉缰绳,马儿应声停住脚步,宝钦心里一紧,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里写满了询问。

“你先上树。”秦烈抬头看了看上方伸展的树枝,点点头,“树上安全些,视线也好。”

宝钦虽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而今的自己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更何况,秦烈说得也有道理。树上的视线好,这样她便能清楚地找到老虎的所在地,一来可以给秦烈报个信,二来,看看他勇斗猛虎也是不错的。

遂爽快地应了,又装模作样地问他,“我如何上去?”

秦烈不说话,长臂一伸拦住她的纤腰,轻轻提气,一跃便上了树。

宝钦自己也是学武之人,自然知道抱着个人还要跳上树有多难,起码她就做不到。虽说先前也知道他本事不小,可对那“战神”的名号却是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他不过是沾了秦国皇子这个身份的光。而今看来,他手底下却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秦烈在树上找了个合适的枝桠将宝钦放下来,又仔细朝四周查看了一番,才道:“你且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回头我猎了那只畜生,把老虎皮送给你做披风。”

宝钦哑然失笑,嗤道:“我一个女儿家,要那老虎皮作什么?难看死了。你还不如送半幅虎骨给我,好歹还能入药。”她却是半点也不含糊,张口就要了半幅虎骨去,说话时眼睛还亮晶晶的,一副生怕秦烈不给的样子。

秦烈听罢,心里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绷着脸点点头,忍住了想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一摸的冲动,想了想,又从腰间解下把匕首递给她,叮嘱道:“你拿着防身,保不准这老虎还会爬树的。”

见宝钦脸­色­一僵,秦烈顿时心情好起来。终于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宝钦的肩膀,罢了,迅速地转过身来跳了下去,尔后身影闪了闪,迅速地消失在茂盛的树林中。

四周依旧是一片死寂,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也不知是因为时值秋日鸟儿都已南飞,还是密林中这只不见首尾的老虎气势太吓人。

宝钦睁大眼在目光所能及处搜索了一遍,依旧不见老虎的踪影,就连秦烈也不知藏在了哪里,只有树下的马儿扫着尾巴不急不慢地吃着草,那副淡定沉静的样子,倒是跟秦烈有几分相似——要不怎么说物类其主呢。

她正腹诽着,下面的某处却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声吼,宝钦迅速地反应过来,赶紧循声望去,只瞧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闪过,一眨眼就又不见了踪影。

秦烈不是说有老虎么?宝钦疑惑地皱起眉头,她印象中的老虎应该和家里那张老虎皮差不多,浑身都是黄褐间杂的横纹,长尾巴,样子很威猛。可是,怎么会是一片雪白?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虎?

想到此处,宝钦顿时心中一震,若是能猎到这样的……

但宝钦也就只能想想罢了。一来她而今的身体根本不允许有大动作,二来,钟小将军能猎到老虎一点也不稀奇,可若是郑国七公主弄只死老虎回去,便是她说瞎猫撞上死耗子,怕是也没几个人信。虽说秦烈怕是早晓得了她的身份,但却一直没有揭穿,宝钦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就一直装傻。可若是连秦帝都怀疑,那她的小命儿就堪忧了。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下方的树丛中忽然钻出一只雪白­色­间杂着浅灰横纹的老虎来。那只大家伙怕不是有六七尺长,个头高,眼神极凶猛,宝钦尚未反应过来,它就大吼一声,猛地朝宝钦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也亏得宝钦站得高,这畜生一跃之下竟生生拔高了有好几尺,虽未抓到宝钦,却卷起一股­阴­冷的风,拂得宝钦的头发都飘了起来。因离得近了,宝钦几乎能清晰地看清它张大的嘴,口中一颗颗尖锐锋利的牙齿,喷着浓浓的血腥味儿,闻之作呕。

说时迟那时快,那畜生还未落地,从旁忽挥出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老虎的脖子上……是秦烈!宝钦忽然激动起来,赶紧调转了位置,一手扶住树枝翻了个身,以便自己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打斗场景。

明明那马背上就有弓箭,秦烈却不知为何不肯用,赤手空拳地跟那老虎纠缠成一团。那白虎动作极其敏捷,尤其是其前爪格外锋利威猛,它挥起爪子朝秦烈扑去,秦烈翻身一跳,躲到了它身后,那只爪子却落在了宝钦所在的树­干­上,顿时震得树狠狠一抖,亏得宝钦坐得稳,抓得牢,这才没掉下去。

白虎见没抓到人,愈加地暴躁,猛地发出一声大吼。宝钦这才晓得先前它那一声实在只是耳语,那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她的耳畔炸开,轰得她耳朵里嗡嗡直响。再看地上的秦烈,却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绷着脸,敏捷地躲避着白虎的进宫,瞅准机会就给它几拳,只把那畜生气得直跳。

明明可以一箭就了结了,偏偏他还这样慢吞吞地,宝钦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忍不住大声喊道:“三爷,你到底行不行?”

她话刚落音,秦烈的身后陡然又闪出一道白光,犹如闪电一般直朝他的喉咙而去——赫然是另一只大虫!

“小心身后!”宝钦高声提醒,话说出口时才发觉声音竟然有微微的颤抖。

眼看着另一只老虎的利爪就要挥上了秦烈的咽喉,他忽地往侧面一转身,终于险险地避了开来,但胸口处的衣服却被撕碎了老大一片,发出“哗——”地一声响。

若只有一只老虎,那还能赤手空拳地斗一斗,而今敌我力量悬殊,却不是卖弄身手的时候。宝钦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匕首朝秦烈扔了过来,高声道:“接住!”

秦烈手里有了兵刃,气势顿时凛冽起来,那两只老虎显然察觉到了不妥,进攻的动作开始犹豫,甚至还有要逃走的迹象。

宝钦在树上帮不上忙,只是­干­着急,高声地嚷嚷着让他千万别放走一个。

秦烈不急不躁,下手极有分寸,就算手里有了兵刃,也尽量只用徒手。宝钦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怕是看中了这两只大虫的一身好皮毛,舍不得糟蹋。

又斗了一阵,直到下头的两只老虎全都奄奄一息了,秦烈这才挥起拳头下了死手。确定它们都死透了,这才罢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朝树上的宝钦挥了挥手,气喘吁吁地道:“可以下来了。”

宝钦眨巴眨巴眼,不动。

秦烈很快明白过来,心里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甩袍子就跃上了树,却不急着带她下来,一双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宝钦都有些不自在了,这才朝她伸出的手,低着嗓音道:“手拿过来,我带你下去。”

不知为何,宝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就好像,只要她把手一放过去,就会发生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她很犹豫,脑袋里一时乱糟糟的,偏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嗯——”秦烈又低低地发出一声征询,嗓音很低,声音里却隐隐约约地透出一股子蛊惑的味道来。

宝钦一时如遭雷击,赶紧挥手摇头想拒绝,却忘了这会儿自己还在树上,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稳,整个人就往下掉。

对面的秦烈却是动作快,如闪电一般就托住了她,手上微微用力,她整个人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全是汗味儿,想来刚刚力擒白虎费了不少体力。除此之外,还间杂着旁的怪怪的味道,有点像­鸡­屎臭,怪难闻的。怀里又硬邦邦的,倒是暖和……

秦烈低头看宝钦,见她双眉紧皱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将她松开,尴尬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容易才抱了一回,却还闹出这样窘迫的事情来——他先前怎么就那么不注意踩到了臭果呢?

早知道就该小心谨慎些!秦烈悔得肠子都青了。

回去的时候,两人虽还是共乘一骑,可秦烈一点也不敢往前凑,生怕熏到了宝钦。

“这两只怎么办?”上了马,宝钦指着地上早已死透的大虫道,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万一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我叫人过来拿。”秦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哨子,放到嘴边吹了吹。宝钦仔细听了半晌,长长短短的哨音,想来是另有一番暗语。

不一会儿,远处也有哨音传来,“呼——呼呼——呼呼呼——呼——”

秦烈又回了几句,板着脸,冷冷的样子。

“你们能对话?”宝钦顿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

秦烈想也没想就回道:“自然。”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果然,宝钦下一句就道:“你让他们给我另带一匹马来吧。”

便是离得远些,只要共乘一骑,也总比两个人分开强。

也亏得他而今这脸上显不出什么表情来,要不,这会儿定是一片铁青。咬牙恨了半晌,终于不情愿地把哨子放在了嘴边,“呼呼——呼呼呼——呼呼——”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有朋友来了,上回去北京麻烦过人家,这回要陪吃、陪喝、陪聊、陪玩儿,反正就是全陪了。

现在趁着人家没起床赶紧过来码会儿字,俺容易吗,呜呜

三十七

宝钦一行回营地的时候,声势十分浩大,侍卫们抬着白虎洋洋得意地恨不得把营地所有的地方都走个遍,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司徒早得了信,喜滋滋地跑出来迎,待瞧见秦烈和宝钦各乘一骑,顿时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地在原地直跺脚。

五斤无可奈何地在一旁安慰他,“司徒大人莫泄气,好歹也让公主见识了我们三爷的飒爽英姿,便是没来得及亲热,心有所许也是好的。我们爷可是赤手空拳,勇斗二虎,如此勇武的男儿,想来公主从未见过。您瞧瞧,您瞧瞧——”

五斤还欲把秦烈如何勇斗二虎的经过一一描述给他听,司徒已经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秦烈跟前,伸手摸了摸白虎柔软的皮毛,嘲讽地笑,“三爷好身手,这白虎虽不如白额吊晴虎那般凶猛,又没豹子敏捷,却也不好对付,您能以一敌二,确实不容易……”

就连宝钦都听出他这话里没多少夸赞的意思了,也不知秦烈如何得罪了他,一回来就被这样冷嘲热讽。为防引火上身,宝钦赶紧告退,笑嘻嘻地朝秦烈拱手道别,拍了拍□的马背就要走。

才走了两步,就听见秦烈在后头问:“这白虎皮你果真不要?”

“不要不要。”宝钦赶紧挥手拒绝。若是旁的吊晴斑斓虎也就罢了,虽说威风霸气了些,好歹并不那么稀罕。可这两只白虎却是绝无仅有,怕是连宫里也不一定有,若是她大大咧咧地收了,回头可不就成了众矢之的。宝钦的­性­子虽说有些粗,可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司徒在一旁凉凉的开口,“公主不喜欢,我可是喜欢得紧。既然人家不要,三爷是不是索­性­都送我算了。”

走了老远的宝钦听到这话都停了,惊讶地策马转身朝司徒看过来。她有些想不明白,司徒不像这般没脑子的人,怎么会像秦烈提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要求来?她更想不明白的是,秦烈居然眼也没眨地就应了。

宝钦顿时不淡定了,拍马一路跟着司徒,待四周没有旁人的时候,才忍不住叫住他,问:“司徒大人要那虎皮何用?莫不是真想做个虎皮披风吧。”

司徒斜着眼睛瞧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末了,摸着下巴坏坏地笑,“公主果然蕙质兰心,一猜就准。我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怎么敢用这样的宝贝,自然是要孝敬上头的。你也晓得老三的­性­子,要他出面,怕是杀了他也不肯的。”

秦烈和秦帝之间不对付,怕是朝堂里人尽皆知,宝钦还曾亲眼见过这二人之间的别扭劲儿。

“三殿下和陛下之间——”宝钦欲言又止,想问个明白,却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来关心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太……暧昧了。

果然,她还没问出口,司徒就开始若有深意地眯着眼睛笑,笑容意味深长,“具体的事儿,还是去问三爷。唔,这些家务事么,还是你夫婿告诉你比较好。”

宝钦忍住了一圈砸在他脸上的冲动,一甩马鞭就跑了。

晚上她没有去参加宴会,自躲在屋里歇着,吃了饭,喝了药,在榻上寐了会儿,就听见轻手轻脚进门的声音,不用说自然是清雅。宝钦眼也没睁,懒洋洋地问:“啥事儿呢?”

清雅小心翼翼地凑到宝钦耳边,神神秘秘地道:“您猜刚刚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

宝钦眨巴眼,不说话。

清雅见她明明一脸好奇,却死撑着嘴硬不肯问,心里头好气又好笑,倒也没故意再吊着胃口,小声道:“奴婢听说,方才二殿下神气活现地让侍卫们抬着只白虎进来,说是他亲自猎的,要进献给陛下。”

“啊——”宝钦终于说话了,想笑又使劲儿地憋住,最后终于还是咧着嘴笑出声来,一脸古怪地道:“那二殿下可真够尴尬的。”

“可不是!”清雅拿手扇着风,笑着打趣道:“若是他那只白虎比三殿下那只大些也就罢了,偏偏却还小一圈儿,身上还Сhā着两支箭,哪里有三殿下徒手猎虎的威风。再说,陛下将将才收了两只新虎皮,他巴巴地再献上一只,陛下连收都没收,转手就赐给文贵妃了。”说罢了,她又觉得这样夸赞秦烈实在增加了他的威风,倒显得梁轻言的黯淡,赶紧又打住,笑笑着岔开话题道:“这到底是皇家的围场,林子里什么猛兽都有,这般珍贵的白虎还能一次就猎上三头。”

宝钦斜着眼睛看她,嘴角微微勾起,“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围场才多大,居然一回就冒出三只来,好笑不好笑。”

清雅闻言,立刻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一脸惊诧地看着宝钦,“……公主的意思是——”

“就不晓得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了。”宝钦伸手在盘子里捏了块桃片塞嘴里,又弹了弹手指头,一副看热闹的神­色­,“左右不是秦修。”那个没脑子的家伙才不会有心思做这种讨好人的事。

说起秦修,宝钦这才忽然想起来似乎有几天没见过他的面了,随口问了清雅一句,她立刻皱起眉头,摇头道:“奴婢也不曾见过五爷,不过听营地里旁的下人们说,他这些天也总不在,好像是在躲着谁。”

宝钦心里头隐隐有了底,遂笑笑,并不再问。

倒是王雁如那边不时地有些消息传过来,大抵都是她如何领着那些侍卫们排兵布阵,训练得如何勤快。宝钦也就听听,不仅不说话,甚至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她依旧让六斤继续领着那些侍卫们跑步,打猎,甚至蹴鞠,只叮嘱大家要严格遵守军纪军规,旁的,却是问也不问。

六斤是个实­性­子,宝钦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来,甚至不会去向秦烈禀告一声。倒是五斤热情得很,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罢了就愁眉苦脸地去找秦烈告状,道:“殿下,您也好歹管管,人家王二小姐那里整日训练得热火朝天,我们这边波澜不惊。您真不急?万一七公主输了,丢面子的可是你。”

秦烈连眼皮子都没抬,继续盯着手里的文书看,冷冷道:“她爱做什么都随她,左右最后都会赢。”说罢了,忽然又想起什么,眉一挑,眼一抬,眸中便有­精­光闪过,“你这是­操­哪门子心。”

五斤的腿立刻就软了,赶紧澄清,“三爷明鉴,小的可都是全为了您着想。虽说二小姐不擅兵法,但难保太子不会碍于情面给她找个谋士,而今又练得这般勤快,若到时候果真实力大增,公主那边,岂不是也……嗯,赢得艰难。”

秦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噗——”地一声猛地将文书盖上,利索地起身,道:“走!”

他却不急着去营地看侍卫们的训练,反而先转道去了宝钦的院子。

还未到门口,远远地就瞧见宝钦一行慢悠悠地从院子里出来,她穿一身鹅黄|­色­绣了喜鹊登梅花纹的长襦裙,一直拖到脚边,步子却迈得大,风一吹,那裙边便左右摇摆,荡出美妙的弧度来……

清雅紧紧地跟着,后头还跟着四五个丫鬟。宝钦没有看这边,微微侧着头跟清雅说话,说到高兴处就欢畅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一时间,秦烈只觉得这日头似乎都亮了些。

清雅眼尖,先瞧见秦烈,心里头顿时有些膈应,想拉着宝钦从旁边的岔路走,却不想宝钦忽然转过头来,正正好对上了秦烈的双眼。

眼波流转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因周围有许多人在,秦烈的眼神也不好太放肆,垂下眼睑,声音压得很低,柔声问:“公主要出去?”

宝钦却不直接回他,“殿下有事?”

他们俩本都是直­性­子,偏偏这会儿却拐弯抹角起来。一旁的五斤忍不住Сhā嘴,“我们爷想找公主去瞧瞧侍卫们训练的情况。那边二小姐练得可勤快,公主您都不着急?”

宝钦抿嘴笑道:“陛下的题都还没出呢,我这么急急忙忙地排什么阵法?一个不好,反而适得其反。”

秦烈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而今到都到了,哪里这么容易就打退堂鼓,“好歹也去看一眼。要不,那些侍卫们再见不着人,怕不是要造反了。”

秦烈说的也有道理,那些侍卫都是军中出来的粗人,­性­子直,也不那么容易服谁。这番被挑来和人打赌,怕是心里头都有些不自在。宝钦琢磨着,正巧秦烈也在,她既然能狐假虎威,何故不用呢。

一念至此,遂立刻应了,又笑道:“既然如此,还请殿下随妾身一起。我这头一回见他们,怕是有人不服呢。”

秦烈自是求之不得,面上虽不显,眼睛里的神采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五斤更是大声附和道:“有我们爷在,谁敢不服?一回头就让他喂猪去!”一句话,把周围的丫鬟侍卫们都说得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送走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

三十八

侍卫营设在猎场的西南角,离宝钦住的院子有些距离,一行人且走且说话,倒也没觉得有多远。

远远的六斤就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秦烈和宝钦行了礼,罢了却是不知说什么好,傻愣愣地看着宝钦。五斤哭笑不得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领殿下和公主进去。”

六斤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引着一行人进了营地。

侍卫们瞧见秦烈到了,营地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立刻就有胆子大的小子过来打招呼,殿下长,殿下短地叫开了。秦烈虽还是一贯的冷脸,但眼神却温和了许多,偶尔点点头,就已经能让那些小子们喜逐颜开了。

宝钦瞧着他们这模样,却是想起了自己以前在西北军中的时光。都是同样热情又爽朗的男儿,平日里可劲儿地嬉皮笑脸,偷偷地笑话她长得像娘门儿,关键时候却能舍下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她初初领兵的时候,不是没被那些兵痞子们气得想哭,过了这么些年,却是感情越来越深。若不是出了后来这事儿,说不准她这会儿依旧乐在其中。

她不知不觉地看着营地出了神,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随行的下人们都兴致勃勃地朝四周探看,只有秦烈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悄悄走到她近旁,却不说话,只静静地守着。

清雅总算回过些神来,一转头,却只见她二人静静矗立,宝钦的眼睛不知看向哪里,眸子幽深,神情宁静,而秦烈则守在她身边,望向宝钦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温和和关切。

宝钦的个子本就高挑,身型偏瘦削,五官却浓艳逼人,大眼翘鼻,红­唇­贝齿,仿佛浓墨重彩的富贵花。而秦烈的个子比她还要高半个头,穿素­色­的长袍,腰间松松地系了根腰带,一本正经的脸,身上却没有什么硝烟气,好似京城里随处可见的教先生。

这两人不论从相貌还是气质都十分地不同,可站起一起,却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和谐感。就好像,他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清雅赶紧甩了甩头,把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走到宝钦身边,不着痕迹地将她们二人隔开,轻声道:“公主,进屋里去吧,外头太阳可毒。”

宝钦皱皱眉,总算清醒了一些,眯起眼睛再朝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旗杆上飘的已经不是西北军的旗帜……

六斤引着大伙儿进了屋,清雅一进门就瞧见了屋里上首并列的两个位子,顿时就纠结了。

离得那么近……

她还没琢磨出来该怎么办,秦烈就已经开了口,“坐这里。”他招呼道,不由分说地就引着宝钦在身边坐下,说话时,眼睛很自然地瞟了清雅一眼,眼神寒彻入骨,刺得她立马就不说话了。

侍卫们很快泡了茶过来,宝钦正巧口­干­,端起来一口就喝尽了,刚想放杯子,就瞧见五斤和六斤正巴巴地瞧着她。她心里一突,犹豫了一下,终究是面不改­色­地放下了被子。罢了,慢条斯理地掏出丝帕,竭尽优雅地擦了擦嘴,挤出最为端庄得体的笑容来,朝六斤道:“早些日子就该来看的,只是身子不好,才一直拖着。刚巧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三殿下,才一齐过来。也不知大伙儿近日可还习惯。”

哪里是刚巧,分明就是刻意送上门的。五斤在一旁听得脸上直抽抽,心里道:“再说,都是三殿下钦点的人,便是不习惯也得习惯。更不用说,这些天来这群混小子们整天打猎、蹴鞠,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潇洒……”

他心里头唧唧歪歪的,可半个字也不敢说。倒是六斤是个没心眼的,傻愣愣地回道:“不用每日出­操­训练,还天天有­肉­吃,大家伙儿巴不得都来。”

随行的那些下人当中有几个顿时就笑出声来,宝钦皱眉瞥了她们一眼,那些人立刻噤了声。虽说面上还是带着些不以为然,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再作声了。

宝钦行宫里只有清雅一个心腹,剩下的,除了秦烈送来的人之外,余下的各种来历都有,比如上个月,皇后就送了两个宫女,还有个叫丽妃的,也跟着送了个宫女过来。因都是宫里出来的,心气儿高得很,除了清雅是宝钦的心腹不敢招惹外,旁的人都不大能瞧得进眼里。倒是一听说要来秋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不过她们再刁滑也不敢在宝钦面前玩什么花招,一方面自然是清雅把宝钦看得紧,一张嘴巴更是得理不饶人,张嘴就能把她们骂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另一方面,却是宝钦也不易讨好,除了对清雅还算气,对旁的人都是淡淡的,虽不至责骂,但那眼神儿却是极为凛冽,单是被她扫一眼就能吓得两腿发软。

宝钦平日里也懒得管教她们,就连这回秋猎,也只让清雅跟下人们说了一声要带几个人走,闹得私底下一群丫鬟们险些没打起来。最后,还是这几位胜出,才跟了出来。

“可都到了?”侍卫换了新茶,宝钦这回没再一口喝­干­,端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做优雅状,慢悠悠地问。

六斤却没立时回话,愣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道:“老七没来。”

宝钦不知道他口中的老七到底是谁,狐疑地侧过头去看秦烈。他紧绷的脸上好似愈加冷冽了些,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冷冷地问:“去哪里了,可曾请假?”

六斤不说话。大家顿时都明白了。

秦烈却没有决断,只朝宝钦道:“既然这些人都给了你,就由你做主。”

宝钦笑,也没问这个老七到底是谁,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打三十军棍吧。”

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六斤愣住,五斤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秦烈没说话,眼神儿瞟过来在宝钦脸上扫了一眼,眸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七是——”五斤急着开口想解释什么,却被秦烈打断,“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六斤赶紧转身,一溜烟地就跑了。五斤涨红着脸,嘴­唇­微动,眼睛都红了,却终究没有说话。

随行的那些下人们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再不敢抬头多看宝钦一眼。她们平日里只晓得宝钦冷淡些,眼神凌厉些,哪里想到她一开口就喊打喊杀,简直——就是个女罗刹!

过了好一阵,六斤煞白着脸回来了,没再向秦烈请示,直接问宝钦:“人押回来了,请问公主在何处行刑?”

“就在外头院子里吧。”宝钦一本正经为对方考虑的口气,“我看你的口气,想来那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好歹也要给他留几分体面。若是在外头行刑,被大家伙儿看着,未免扫了面子。”

怕扫了人家面子还要行刑!众人心里头暗自腹诽,却没有一个人敢作声,就连五斤也都只咬着牙,红着眼睛,眨巴着眼盯着宝钦,期望她能一时心软,收回成命。但他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宝钦依旧当做没瞧见一般,反而侧过脸去低声地跟秦烈主动说起话来。

外头很快传来“啪——啪——”的板子声,夹杂着男人痛苦的闷哼,一声一声地仿佛打在众人的心里。尤其是宝钦身边的那些下人们,原本或还存着旁的心思才打扮着花枝招展地一路跟出来,而今通通地魂飞魄散。不说秦烈连眼皮子都没朝她们看一下,遇着宝钦这样的悍­妇­,日后焉有命在。

三十板子打得飞快,很快的,六斤就绷着脸进来回话,“回禀公主,打完了。”

宝钦微微抬头,“哦”了一声,“打完了,去叫太医过来瞧瞧,千万莫要打坏了,不然,回头三殿下要来寻我的不是。我可赔不起人。”说罢,又想起什么,正­色­叮嘱道:“去跟营地里的侍卫们好好说说,日后再有这样违纪不遵的,严惩不贷。”

日后……严惩不贷,敢情这三十板子还是小惩大诫?一群人的脸上又白了一圈。

等到宝钦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再走的时候,营地里的气氛已经十分凝重了,大家伙儿都知道了一件事,三殿下未来的媳­妇­儿是个女阎王!

回去的路上,宝钦这才开口问秦烈,“那个老七,是你心腹?”

秦烈微微垂下眼睑,沉声道:“前年冬天和北燕交战的时候曾经替我挡过一箭。”

五斤抹着眼泪,哽咽着道:“老七就是有些桀骜不驯,为了这,没少吃亏。呜呜,我刚刚去瞧他了,被打得好惨,血­肉­模糊……”

“那是他活该!”秦烈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气恼,“跟他说了多少回,军规不是儿戏,每次都不当回事。也是我以前惯着他,才惯成了现在这样。”罢了又朝宝钦安慰道:“打了便打了,你莫要往心里去。这些混小子们,好容易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皮就松了,正好给他们紧一紧。”

宝钦低声笑笑,“我就问问,可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军规如山,若是有人连上命都不遵从,这支队伍就没法带了。这三百人是秦烈抽调给她的,虽说都是骁勇善战的军士,可难免心气高,想要与他们磨合,十天半月,甚至一两个月都难。

左右她与王雁如的比试不过是场游戏,她也没想过短时间内能把这支队伍调教得犹如西北军那般能指哪打哪,不过是要他们听从命令罢了。今儿她杀­鸡­儆猴,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省得到了关键时候有人掉链子。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这样的彪悍事,自是传得飞快。到了晚上,怕是整个猎场的人都晓得宝钦打人的事儿了。第二日大早上,司徒就挎个药匣子上门来打探消息了,一进门就问:“听说你昨儿把老三的副将给打了。”

宝钦一愣,眼睛抽了抽,总算有些不淡定了,“那个老七是三爷的副将?”

“哎哟你这姑娘,连人都没弄清楚就给打了,你胆子可真肥啊。”司徒一边拍手一边大笑,“好!好!有胆­色­!我老早就瞧七条儿不顺眼了,整天学着老三绷着脸,脾气又臭又硬,还谁也不放在眼里。活该!我说那三十板子怎么够,过不了几天就活蹦乱跳的,就该打他一百军棍,让他在床上躺半个月,这才解气。”

宝钦斜着眼睛瞅他,问:“司徒大人和他有仇?”

司徒顿时一脸气恼,“那个混蛋小子,不就是长了副国字脸,然敢跟我抢小翠。你昨儿怎么不叫我去给他看病,不然,我就给他下点儿药,保管让他老老实实的,再不敢和你作对。”

宝钦笑得得意,“他而今也不敢与我作对。”

“那还不都是看在老三的份儿上。”司徒一脸鄙夷地道:“以七条儿的­性­子,若不是老三在里头镇着,就算被打了板子,照样能冲进去跟你大闹一场。你可别不信。”

宝钦摇头晃脑地使劲儿笑,“管他看谁的面子,只要他这些天不闹事就好。再说,既然有三爷可以依仗,我便借他的东风又如何?我又不蠢,何必要费尽心思去折服他们,又不是我手底下的兵。”

她这样的理所当然,让司徒满肚子的话都没处说了,罢了只是使劲儿地摇头,“你这泼皮无赖劲儿,倒像足了老三。他面上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儿,私底下什么坏心眼儿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你们俩,真真地天生一对儿!”

宝钦还没觉得有什么,清雅的眼刀子就朝司徒飞过来了。

司徒在她院子里说了一阵话,也没给看病,罢了就背着药匣子准备走。才起身,忽又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朝宝钦挑了挑眉毛,小声地道:“公主可晓得陛下出了什么题?”

宝钦闻言,也学着他挑眉,“司徒大人的意思是,你知道?”

司徒顿时“嘿嘿”地笑起来,摸着下巴,好似在想要提个什么条件才好。

“司徒大人不愿说就罢了,反正,妾身总是能问得到的。”

宝钦就不信他的消息能比秦烈秦修还要灵通。司徒闻言立刻就转过弯来了,不再拐弯抹角,笑嘻嘻地卖了她一个人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地点就在西山的落谷河边。”

宝钦眼睛一亮,“可曾有地图?”

司徒连连摇头,“这里可是皇家猎场,地图可不能外传。不过——”他顿了顿,眼睛里有亮亮的光,“我倒是可以领公主去瞧瞧,那地方,我熟得很。”

…………

未几,宝钦一行三人便骑着马出了院子。

自从上回被秦烈撇下后,清雅痛定思痛,本着不怕死的­精­神很快学会了骑马。马术虽不­精­通,但好歹还能策马慢跑。正好宝钦身体也尚未痊愈,受不得颠簸,于是三人慢悠悠地朝西山行进。

司徒果然对这猎场了如指掌,一路上将山川地形都介绍得仔细,甚至连哪里有个土包都清清楚楚,宝钦听了一阵,对他这个素来毫无正行的怪大夫另眼相看。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才总算到了西山。这里的地势十分奇特,山中有峡谷,两侧则是陡峭的悬崖,附近的林子却极是茂盛,郁郁葱葱,好不喜人。

宝钦是行家,一眼就瞧出了这里的关键,心里顿时有了思量。她并不急着四周探看,而是下了马,仰首仔细观察四周的地势。一会儿又弯下腰,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又径直朝林子里走去。

“公主——”清雅生怕上回被追杀的事情再重演,赶紧追上去,一边跑还一边招呼司徒赶紧跟上。

那边的宝钦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皱起眉头,冲着林子里高声唤了一句,“五爷——”

林子里静了一下,尔后便传来“哗哗——”的声响,一会儿,就瞧见秦修骑着匹黑马“得儿得儿——”地钻了出来。

“您怎么在这儿?”宝钦疑惑地问。

秦修的眼眶顿时就红了,闷闷地回道:“我逃婚!”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完了,吼吼。

表要求俺三更了,现在日更我都快接不上气啦。明天省里来检查,全校都人仰马翻的。俺周日又要加班给学生测普通话,崩溃吧。

第三十九回

三十九

才几天不见秦修,他看起来居然黑瘦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蹭着不少泥尘和杂草,看起来十分狼狈。瞧见宝钦,他的眼睛顿时就红了,吸了吸鼻子,草草地抹了把脸,可怜兮兮地问:“有吃的吗?”

宝钦赶紧让清雅把随身带着的糕点掏出来递给他,秦修连谢都忘了说就往嘴里说,三两口就把一包桃片吞下了肚,罢了还意犹未尽地拍了拍肚子,小声地问:“我走了好几天,父皇可曾松了口?”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

秦修的神­色­愈加地沮丧。宝钦见他那样子都快要哭了,赶紧转移话题,疑惑地问:“五爷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照理说,秦修常年在军中生活,早该习惯了在野外的生活,不至于弄成现在这般狼狈模样。

秦修扁扁嘴,一副又气又恼的样子,“火折子忘了带。打了好几只兔子都没法吃!”

司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秦修气得朝他使劲儿瞪眼,司徒反而愈发地笑得厉害,笑着逗他,“那个吴家小姐我也见过,生得珠圆玉润的,模样也好,五爷何必这般抵触,还躲这么远,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秦修气呼呼地一ρi股坐在地上,白了他一眼,一副完全无法与他沟通的神情,“那个吴家小娘皮哪里好看了,白花花圆鼓鼓,跟个包子似的。偏偏还凶得很,嗓门高,力气大。我若是果真娶了她,下半辈子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说着,他的眼睛又朝宝钦瞟过来,眨巴眨巴的,脸上有些微微地红,小声继续补充,“我……我就喜欢又聪明又白净,温柔又斯文的女……”

宝钦狐疑地盯着他看,有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司徒笑得都颠儿起来了,一旁的清雅凉凉地提醒他,“我们公主昨儿还把三殿□边的副将给打了,足足三十军棍,血­肉­模糊,好不凄惨。”

宝钦总算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了,敢情秦修嘴里的“又聪明又白净,温柔又斯文”的女人似乎是她。一时间,竟不知是哭还是笑。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赞她“温柔又斯文”,真不知秦修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公主要打人,自然是那人该打。”秦修居然毫不在意,还一个劲儿地替宝钦开脱,“公主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对吧。”说罢了,还睁大眼瞧她,眼睛又黑又亮,目光坦率而真诚,看得宝钦心里都有愧疚感了。

以前把他围着打的时候,宝钦可连半点内疚感都没有,而今不过是被他拉着巴巴地说了几句好话,怎么就心软了——可见,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是吃这一套的。

可宝钦并没有心软很久,想了想,小声道:“人不可貌相,五爷想必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看起来温柔贤淑的女人,说不定又坏又狠,相反的,咋咋呼呼凶巴巴的姑娘,指不定单纯又善良。殿下与吴小姐不过才见了一面,对她全然不了解,怎么能就此断定她不是良配。陛下素来宠爱五爷,怎会千挑万选地给你找个恶婆娘。”

秦修不说话,连宝钦都不看了,低着脑袋赌气。

宝钦也拿他没办法,使劲儿地朝司徒使眼­色­,让他帮着劝劝。司徒先笑了一阵,终究没有袖手旁观,拉着秦修去了一旁,小声地不知跟他嘀咕了些什么,不一会儿,秦修的脸­色­就渐渐好转起来。

秦修的婚事宝钦一来Сhā不上手,二来也没有这个闲心思来管,见司徒跟他说得热闹,自己便跟清雅走开了,仔仔细细地查看山谷附近的地势。看了约一顿饭的功夫,回到远处,秦修正跟司徒说说笑笑,方才的早已沮丧一扫而光。

“这就瞧完了?”司徒问。

宝钦笑,“随便看了看,怕五爷饿得急了,便先回来。左右我也不急,下回来看也是一样。”

秦修闻言一点也不尴尬,拍着肚子笑嘻嘻地道:“你可别说,我还真饿了。这两天就吃了些野果子,半点油星都没有,嘴里淡出鸟来。现在给我一只羊,我也能全吃了。”他说起自己逃婚的事儿半点尴尬都没有,想来类似丢脸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干­了,难怪他走了两天,营地里半点风声都没有,敢情秦帝早知道他的德行,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出门的时候是三个,回去的时候倒多了个人。还未到营地,秦修就甩着马鞭高声开始嚷嚷,“九斤——九斤——”

“哎哟,我的五爷——”九斤不知从哪个疙瘩里钻了出来,一把抱住秦修的马腿,眼巴巴地作哭诉状,“您这都是去哪儿了,可让小的一通好找。陛下派人问了好几回,小的都快扛不住了。”

“离我远些——”秦修嫌恶地想推开他,撇着嘴小声骂道:“你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丢死人了。”他却是全忘了方才是自己一瞧见宝钦就红了眼的事儿了。

“爷——”

“喊什么喊,快给我弄东西吃,爷肚子都快饿扁了。”

“都备着呢。”九斤抹了把脸,立刻嬉皮笑脸起来,“屋里全都有,早备好了,就等您回来。”

秦修显然是饿极了,连招呼都没跟宝钦她们打一声,急急忙忙地就跑了。宝钦跟司徒道了别,骑着马,和清雅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门就瞧见秦烈在院子外头的石凳上坐着,神态悠闲地端着杯茶慢慢地呷,脚边有个大笼子,里头不知装着个什么东西,发出“噗噗——”的声响,平日里最喜欢往他跟前凑的那些丫鬟们却一个都没瞧见。

瞧见宝钦到了,秦烈也不起身,远远地朝她招手,态度极是随意。

宝钦本就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的人,想也没想就过去了,笑着问:“三爷找我有事?”

秦烈不说话,指了指笼子,面上不复平日里紧绷的神­色­,看起来要温和许多,眼睛里甚至还有淡淡的得意——这和平时的他十分不同。

宝钦疑惑地蹲□子,打开了笼盖,眨巴眼,顿时发出又惊又喜的“哇——”声。一伸手,就把笼子的小家伙地抱了出来。清雅原本紧紧跟着她,待看清她怀里的小动物,顿时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公主——”她又惊又怕地高声提醒道:“这可是只熊!”

可不就是只熊!可这只熊怕不是还不到一个月,大约只有一岁幼儿那般大,脑袋圆,身子小,衬着四肢倒显得长了,身上的黑毛短短的,眼睛又黑又亮,小鼻子还湿湿的,却是可爱得紧。

秦三爷可算是猎到熊了!

宝钦抱着幼熊坐下,一点也不在乎清雅一脸惊恐,反而招呼她去拿吃的,“弄几个­鸡­蛋,唔,早上不是还新送了些蜜水梨,也拿一个过来。”

清雅迟疑了半晌,想开口劝说几句,见宝钦那一脸的兴奋,只得咬咬牙,哭笑不得地退了下去。

“从哪里猎到的?”宝钦轻轻抚了抚幼熊的脑袋瓜子,小家伙不耐烦地想躲开,才把脑袋偏了偏,就被宝钦又掰了过来。如此弄了好几回,这小东西便不再乱动了。

“就在南山。”秦烈低头看她,眼睛里又温柔的神­色­,“也不算是猎到的。在河边喝水的时候正巧碰到它,许是跟大熊失散了,没处去,饿得嗷嗷叫。我扔了只梨给它,它就一路跟着我不肯走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宝钦闻言立刻笑起来,“敢情把你当它娘亲了,要不怎么说有­奶­就是娘呢?唔——”她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大对劲,偷偷抬头看,果见秦烈的脸上都快抽搐了,赶紧又改口,“我是说,你喂它东西,它就和你亲……”

“你喜欢它就养着。”秦烈暗自叹了口气,只当没听见方才的话,“左右它还小,多养几日就亲了。”

“那便多谢你了。”

说话时,清雅已经端着吃食过来了,却不敢靠近,把托盘往桌上一放,赶紧就躲远了。宝钦总算是明白下人们不敢靠近的原因了。

“它还小,不会咬人呢。”宝钦一边说话,一边拿起一只梨在幼熊嘴巴边上晃了晃,小家伙一张嘴,“嘎巴——”一声,那只梨便去了大半。

清雅顿时躲得更远了……

秦烈也生怕宝钦太粗心,若是不留神被这头幼熊伤到,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要赔上一个媳­妇­儿。于是赶紧叮嘱道:“你也小心些,它下嘴没轻没重的,切莫被它伤到。”

宝钦不理他,又从盘子里拿了个­鸡­蛋,飞快地塞进幼熊的嘴里。小家伙“嘎嘎——”几声,就吞了下去,罢了又眼巴巴地盯着宝钦看,脑袋一偏一偏,分明还想要。

宝钦还欲再拿一只­鸡­蛋,手刚伸到盘子上方,就被秦烈给拦住了,“这只熊又小又傻,自己不知道饱,来之前我就喂了不少,可别吃撑了。”

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是有些后悔,早晓得宝钦一门心思会全放在这个小畜生身上,他宁可赶它走,也不巴巴地送过来了。

…………

三爷很郁闷,晚上找司徒一起喝酒。

司徒听罢就一直笑话他,“我说你在外头那么威风,怎么对着个女人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女人么,既要哄,也要逼。你对她好是好,可半句话都不说,以七公主那脑子,能明白才是怪事。好歹人家秦修——”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嘿嘿地笑两声,吊足了秦烈的胃口,偏偏就不再往下说。

秦烈冷冷地看他,眼刀子嗖嗖的。

是夜,司徒是被人抬回去的……

四十

自从院子里来了只熊,宝钦就找到了事做,每天都要拉着小家伙在院子里遛几圈,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笨笨。下人们都不敢靠近,就连清雅每回都躲得远远的,还苦口婆心地劝宝钦莫要养熊为患。

“到底是畜生,而今只是还小,再过些日子长大了,怕不是要是伤人,到时候定要惹出大乱子来。”这世上只见有人养猫养狗,哪里见过养只熊的。这种伤人的猛兽日日跟在身边,难保那日不会反噬其主。

宝钦哪里听得进她的劝,挥挥手打断道:“人家南边不止有养熊的,养老虎的都有。笨笨这么小,我若不养着它,回到林子里怕不是要饿死。再说它乖得很,哪里就会咬人了。”说着,又伸手摸了摸笨笨的脑袋。小家伙立刻配合地往她的手里的蹭,十分乖巧的样子。

清雅见状,就只剩下叹气了。

宝钦除了陪着笨笨玩儿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制图。虽说宝钦平日里大大咧咧,但一旦关系到战事,便变得十分谨慎和认真。即使这次不过是与王雁如的一场戏争,但她也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只是她到底不善制图,在书桌上趴了两天,画出来的东西依旧不堪入目,一时间不由得怀念起西北军中的旧部来。那会儿军中就有个善于制图的小伙子,个子矮矮的不起眼,却有旁人都远远不及的本事,颇得师兄的重用。

画了两日不见成效,宝钦便有些泄气,把笔一扔,趴在桌上使劲儿地拍桌子,小声哼哼着发泄心底的怨气。哼了一阵,忽觉得不大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劲,抬起头来,才瞧见秦烈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神态自然得就好像这是他的书房。

也不知被他瞧见了多少!宝钦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心里一面抱怨着清雅怎么不打声招呼,一面又难免对秦烈这般不告而入的行径觉得不满,忍不住小声埋怨道:“三爷进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秦烈看着她,眼睛里有揶揄的神­色­,“不然如何见得着公主如此率­性­的举动。”

宝钦闻言顿时一窒,面上闪过羞恼的神­色­。秦烈生怕惹恼了她,赶紧揭过此事,转而问道:“公主这是在制图?让我瞧瞧?”虽是询问的语气,人却已经走近了,眼神自自然然地瞟到了宝钦面前的地图上。待看清上头弯弯曲曲的线条,眼睛就直了。

宝钦心知他是个行家,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厚着脸皮把图纸放到他面前,小声地道:“我画得不好,你给仔细瞧瞧,西山那边是不是就是这样?”

侍卫营里就有善于制图的士兵,秦烈刚想推荐此人,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轻咳一声,回道:“让我看看。”说话时,人已靠了过来。他个子高,就站在宝钦的身边,离她也近,一低头正好能看到她优美下颌弧线,挺直的鼻梁,圆润的面颊,还有润泽的红­唇­……

秦烈的脑袋里轰了一声,好似忽然塞进了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怎么动了。

四周很安静,屋里只有他和宝钦两个人,连一向喜欢破坏气氛的清雅都不在。外头有鸟叫,啾啾的响,听在秦烈的耳朵里,居然觉得十分可爱。屋里燃着淡淡的香,若有若无的,间杂着女儿家身上淡而清爽的味道,一丝一缕,一点一点地渗进了秦烈的心里头。

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他们两个人,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的样子,这样地近。黑的发,红的­唇­,黑亮的双眸……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种特殊的力量,能直指人心。

等他脑子里终于清醒了些,只听到宝钦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秦烈有些发懵,但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点头,嘴里还“嗯嗯”地应着话,其实什么都没听清。

待宝钦说完了,他才弯下腰来,指着地图上几处明显的错误道:“这里不大对,河弯没有这么大,而且这条路根本不是这个走向……”

他对西山本就十分熟悉,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比宝钦这个才去过一回的半吊子要强太多。宝钦也是有眼力的,才听他说了几句,便立刻晓得捡到了宝,抓着他问个不停,晚上甚至还留了饭,大有要秉烛夜谈的意思,直把清雅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秦烈狡猾得很,晓得若是今儿一回说完了,明儿便没有再来的借口,于是特特地留了些问题不说清楚,反拉着宝钦东拉西扯的说旁的话题。他见识本就广博,说起秦国的风物来头头是道,宝钦不疑有他,听得也是津津有味。等到吃了晚饭后秦烈告辞,她这才猛地一拍脑袋,“却是还没改完。”

“无妨,”秦烈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左右明儿我也闲着无事,再过来和你细说。”

他终究是没能如愿,第二日大早,宝钦就被秦帝叫了过去。

宝钦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一大批人,皇后和王雁如也在,太子也在,身边却跟着另一个女人,作侍妾的打扮,长眉凤眼,相貌十分妩媚。宝钦想起那日在皇宫里他在太子妃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带侍妾随行的话,心里头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男人甜言蜜语的话,果然都是不能信的。

心里头一不自在,她对太子的态度便疏远客气了许多,旁人只当她是因王雁如的缘故,还有人偷偷地笑。

秦帝招了她们过来是为了比试的事,略略地开口问了几句,并不多话,招呼着将题目奉上来。又道:“一方运送宫中珍宝白玉观音到普宁寺,另一方则伏击夺取,你们两个一攻一守,为公平起见,自己来抓阄,抓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可不许哭着要换题。”

宝钦笑着应了,一旁的王雁如却紧张起来,偷偷地握了握拳头。宝钦心里琢磨着她的消息也定不比自己慢,怕是也早就晓得西山比试的事儿了,却不知这两日到底做了些什么布置。

太监将托盘放在宝钦和王雁如面前,静侯她二人抓阄。他在站稳,王雁如就冲了出来,手刚伸到半空中,忽然察觉到宝钦还未动,迟疑了一下,咬咬牙,回头道:“你也过来抓。”

宝钦笑:“二小姐先抓就是,妾身不急。”

王雁如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没再推辞,遂转身盯着托盘上的两个纸团发愣,一会儿把手伸到左边,一会儿又把手伸到右边,犹豫不决。

皇后瞧着都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催道:“二丫头随便抓一个就是,不是攻就是守,难不成还有多大区别。”

宝钦看了看皇后,又看一眼上首板着脸不语的秦帝,笑笑道:“二小姐再不挑,那妾身可就要抓了。”说话时,人已经起了身。王雁如闻言顿时­色­变,再不多想,狠狠地将左边的纸团抓住,细细打开,看清上头的字,面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却不知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宝钦将托盘上余下的纸团拿在手里,慢悠悠地打开了,之间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大字,“攻”!

“二小姐可要好好守住了。”宝钦将纸团递给一旁伺候的太监,笑着道:“妾身麾下那些侍卫们个顶个的粗鲁莽撞,若是到时候伤了人,还请二小姐——”她的目光缓缓挪到太子身上,笑容愈加地深,“和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太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王雁如心直口快些,怒道:“你能找三殿下帮忙,我自然也能去找太子殿下,有什么好冷嘲热讽的。”

“二小姐莫要误会,”宝钦慢条斯理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施施然地落了座,托着腮正­色­道:“妾身可没有讥讽的意思,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太子殿□边都是­精­细人儿,哪是三殿下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可比的,妾身就是提个醒儿,到底只是场游戏,没得非要如此当真。赢了也就罢了,若是撞坏了哪里,妾身可真是赔不起。”

司徒本来是过来凑热闹的,听到这里肚子都快笑破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叹息,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秦烈那样满肚子坏水的,正好就配满肚子坏心眼的姑娘。

宝钦嘴里是在关心太子侍卫们的安危,暗地里却是在提醒他们,自己有大好的前途,何必为了这场游戏赔了进去。虽说不至于丢了命,但三殿□边那些人下手有多狠谁都晓得,难保到时候一个不留意就伤筋动骨,缺胳膊断腿儿的,岂不是一辈子就完了。

果然,她这话一说出口,太子的脸上就显出深思的神情。他毕竟不是王雁如的亲哥哥,血缘上隔了一层,自然不会费尽心思地全为她着想。若只是陪着玩玩,哄着太子妃高兴高兴也就罢了,可若真要他赔进去几个亲信侍卫,太子的心里头难免就有些思量了。

至于回去之后太子会跟下属们说些什么——宝钦笑起来,这就不是王雁如能控制得了了。

四十一

秦烈好容易才找到了和宝钦相处的借口,谁料第二日就被王雁如破坏了。她向皇后娘娘撒娇说应把秦烈调走,不然,有他在“公主”身边出主意,这场比试便毫无悬念。整个秦国,说起排兵布阵,秦烈若称第二,还有谁敢排第一。

她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没多久就把皇后给说动了,下了懿旨不让秦烈掺和这事儿,罢了又怕宝钦多心,让宫女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宝钦心知她到底还是有些亲疏之别,笑笑着应了,只是原本六七分好胜的心思却被激出了十分来。

秦烈得此消息,倒也没说什么话,只吩咐下去,若是这回输了,侍卫营那三百个军士就不必再回来了……

大伙儿一听,这可了得,当晚上就激动了,群情激奋地险些没把帐篷顶都给掀了。几个­性­子粗,嗓门大的家伙见人就挥拳头,嚷嚷着赶明儿谁敢偷懒不出力,就要他好看。与这边激动兴奋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传出的“谨慎小心”的叮嘱。

能做到太子府侍卫的都不傻,心里头如明镜似的。再加上这些天以来受了王雁如不少颐指气使的气,和五斤特意派人传过来的含含糊糊的话,什么“我们爷的­性­子大家伙儿都清楚,若是不竭尽全力,回头可没好果子吃。只是大家到底是兄弟,若是下手不慎伤了哪里,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侍卫们就都知道该怎么做了——谁会拿自己的将来开玩笑呢。他们可都是­精­贵人儿,比不得军里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老粗。

晚上宝钦就去了侍卫营,与众人商议三日后的战策。

秦烈虽不能亲自到场,却还是派了个老谋深算的军师过来,带着早已绘制好的­精­细地图一道儿到场。

宝钦不是专断独行的作风,故一见面便大方地询问大家伙儿的看法。此言一出,这营地里便像炸了锅似的,各种奇怪的建议都有,更有个铁塔一般的壮汉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公主妹子派俺去,晚上俺一把火就能把他们营地给烧了!”

大家顿时哄堂大笑,有个黑皮黑脸的汉子大笑着将那壮汉拉了回来,笑骂道:“狗日的二愣子,你还真愣。咱们又不是跟北燕那群龟孙子打仗,那边可有一半是太子府的侍卫,随便一个官儿都比咱们大,你把人家帐篷烧了,回头人还不找你算账,卖了你也赔不起!”

壮汉立刻哆嗦了,心疼地往后躲了躲,小声道:“居然还要俺赔,真不讲道理。俺好容易才攒了点银子,回头准备娶媳­妇­儿的,可不能赔给他们。不行不行,那帐篷俺不烧了,老黑你去烧,反正你存得钱多。”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宝钦闻言却是忍不住朝那个老黑瞧了一眼,果不愧叫老黑这个名字,这浑身上下全是黑咕隆咚的,越发地显得一双白牙十分地刺眼。原来他就是给秦烈洗裤子的老黑!

都是军队里出来的人,满嘴全是脏话,自己却丝毫不觉得。也亏得宝钦常年在西北军中混迹,不止听惯了,就算真吵起来,还能比旁人说得更溜,只是而今有所忌讳,出口才谨慎了些。

那个老军师一直眯缝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看宝钦,低着头一颤一颤的,不知到底再想些什么。宝钦为显尊重,又轻声向他询问可有良策。问了几句却不见他回应,定睛一看,不由得哭笑不得,敢情这位老爷子早就睡着了。

清雅见状,还待上前去把老爷子推醒,被宝钦给拦住了,“你让他睡着,”宝钦无奈地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容易乏,你去给找件披风过来,莫要把人给冻得着凉了。”已然到了秋天,虽说白天还算暖和,但晚上已经有了寒意,这老爷子年纪不小,若真给累病了,岂不是她的罪孽。

等安排好这边,宝钦才朝一直站在身侧不发一言的六斤问:“六斤可有主意?”

六斤脸上绷得紧紧的,却不急着作答,盯着案几上的地图看了一阵,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却又摇摇头,不说话了。

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老黑十分看不惯,大声骂道:“狗日的六斤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要说不说的,想急死老子。”

大家伙儿也跟着附和,你一句我一句地朝六斤吼。六斤的脸上涨得红红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起先觉得,河谷这一段的地势极好,若是在此地设伏,定能事半功倍。”他手指着地图上的那一段,正是先前司徒曾带宝钦去过的地方。

宝钦笑,继续问:“为何而今又另有主意?”

六斤绷着脸摇头,“既然我们能想到,对方也定能想到。从营地到普宁寺,唯有这一段路最难走,对方只要稍有些脑子,便知道我们会在此设伏,相比事先也早有准备。奇袭不成,便无意义。”

“到底啥意思?”二愣子扯着嗓门大声问,“那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当然是不打!”老黑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骂道:“殿下说了多少回让你多读点书,老不听,要不,至于现在连人家的话都听不懂吗?”

二愣子也气,梗着脖子吼:“谁让他不说人话了。打不打地说个清楚,俺就是个大老粗,哪里听得懂他那些废话。”说罢了,又朝宝钦吼:“公主妹子,你说咱们还打不打?要打就说一声,俺老黑肯定冲在最前头,看不杀他个落花流水……”

“杀!杀个X!才跟你说了人家全都是太子府侍卫,打伤了你赔得起吗?”老黑气得直跺脚,一边骂一边苦口婆心地教训大家伙儿:“你们都要看清楚了,太子府侍卫穿的衣服跟国公府家丁穿的不同。我们事先就说好了的,架子做足,下手要轻,人家自然会配合。非要遇到那个不上道的,就踢他个狗日的……”

士兵们跟着大声地吼起来,“踢他狗日的……”

宝钦笑得肚子都痛了,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吼。

罢了她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想了想,高声道:“六斤说得有道理,河谷地势虽好,可国公府那边定是早有准备,虽说咱们一个个都骁勇善战,可也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我的想法是,咱们就在这里——”她的手缓缓地指向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脸上显出奇异又古怪的笑容,“动手!”

国公府的人,还想一路安安稳稳地走到河谷,做梦!

老军师终于睁开了眼,眼神落在宝钦的指尖处,目中有­精­光一闪。

三天后,秦帝特意在登瀛台设了宴,后宫妃嫔,贵族近臣皆列席。

说是赴宴,大多数却是存了来看好戏的心思。秦国本就好武,平日里看多了男人们的决斗比试,今儿换换口味,却也不错。更何况,一个是三皇子未来的媳­妇­,一个是太子的小姨子,两个姑娘生得又貌美,无端地又多了几分评鉴的乐趣。

秦修自从逃婚未遂回来之后,就被秦帝逮着狠骂了一场,一连好几日都拘在院子里不准出门,而今好容易才得了机会出来放放风,才晓得宝钦今儿就要与王雁如比试,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早晓得如此,他便是拼了命也要逃出来跟宝钦出谋划策,而今却无端地又让秦烈卖了乖,如何让他不气恼。

宝钦和王雁如均未列席,都在各自的营地指挥战局,故秦修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依旧没瞧见她的人影。侧过脸瞥了秦烈一眼,见他满脸的云淡风轻,心里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秦帝朝司礼太监挥挥手,太监会意,拉扯嗓子喊了一句,尔后高台上号声大作,战局由此来开了序幕。

战场离登瀛台到底有些距离,前方的“战事”自然不会传得如此之快,所以列席的诸位都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皇后娘娘还特意点了出“三娘教子”的折子戏,戏台上“咿咿呀呀——”才有戏子们登场,就瞧见不远处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群人,宝钦赫然抱着笨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大家伙儿一愣,全都朝她瞧了过去,就连秦帝也微微一怔,显出疑惑又意外的神­色­。

台上的戏子们不明就里,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思想起薛郎夫不能团圆,在家中闲争吵镇江游玩……”

旁人大多都如皇后娘娘一般愣着,只有秦烈一眨不眨地看着宝钦,那灼灼的目光简直恨不得要把她融化。

“公主怎么……就回来了?”皇后可算是回过神来,关切地问:“可是受了伤?还是哪里不舒服?”

宝钦朝她行了礼,笑着应道:“战事一了,自然就回了,难不成还要留在那边一起打扫战场不成?”

这才多久?上头的戏文才唱了两句而已,便是加上先前喝了一盅酒的时间,怕也不过是一刻钟。这……就完了?

皇后还道是自个儿听错了,一脸狐疑地侧过来问秦帝:“可是本宫耳朵不大好使,陛下您可曾听到公主说什么?”

秦帝绷着脸不说话。

宝钦拍拍手,身后的六斤赶紧端着托盘呈上前。红绸布掀开,正中央搁着的,可不正是皇后宫里那尊栩栩如生的白玉观音像。

众人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秦烈的眼睛愈发地亮了。

大家伙儿都只看到河谷那一段的复杂地势,谁会想到她居然下手如此之快,只怕国公府的队伍才刚出发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能回来这么快!

…………

营地里,老黑正叉着腰教训二愣子,“早说了让你使小点劲儿,非不听,看看把人家都弄成什么样儿了。回头非要把你娶媳­妇­儿的钱都给赔出来!”

二愣子委屈得都快哭了,梗着脖子狡辩:“公主妹子都说了,咱们就是要持强凌弱,就是要一上来就卡住他们的脖子,打得他们喘不上气,俺没错,就是没错!”

☆、第四十二回

四十二

宝钦施施然地落了座,全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才坐下,怀里的笨笨就忍不住钻了出来,伸出爪子去抓案几上的蜜水梨。梨子还没塞进嘴里,就被宝钦身边桌上的贵­妇­侧眼瞧见了,先是惊得长大了嘴,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人也躲到了两三丈之外。笨笨被它一吓,手一抖,到了手的梨子又给抖落了,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不说宴席上的宾,就连戏台上唱戏的那些戏子们也都被她这凄厉的高嗓门给吓得住了嘴,偌大的登瀛台上顿时一片死寂。秦帝冷冷地朝那个夫人瞧过来,目光凌厉。贵­妇­面­色­如纸,浑身颤抖如筛糠,无力地指着宝钦的方向,带着哭腔道:“熊……有熊……”

方才大家伙儿的注意力都在战事上,听闻宝钦闪点突击凯旋而归,一时都还震惊着没回过神来,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那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今听贵­妇­一提醒,这才探着脑袋瞧过来,仔细看清了,又是一阵唏嘘。

皇后娘娘最是好奇,离得这般远,也睁大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一边看还一边轻拍秦帝的衣袖,疑惑地问:“陛下你眼神儿好,可曾看清了,真是一头熊?这七公主胆子还真大,带着只熊跑,也不怕被咬着了。”话虽这么说,她面上却无半点慌乱之意,眼睛里头只有好奇。

秦帝和她这么多年夫妻,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沉着脸朝宝钦瞥了一眼,吩咐道:“公主把那只熊抱上前来让皇后瞧瞧。”

刚刚还蠢蠢欲动准备告状的文贵妃挪了挪ρi股,嘴长到一半赶紧又闭上,僵着脸挤出些笑容来,强笑着夸奖道:“七公主还真不像郑国人,便是我们京里的小姐们瞧见了黑熊都要吓得哭起来,公主偏偏面不改­色­,这样的胆­色­,真真罕见。”

她虽只是无心之说,可清雅却听得一阵胆寒,所幸自跟着宝钦进京起就早有了心理准备,而今听得此话,面上虽是一紧,却还不算太难看。旁人并未注意,只有正对着宝钦坐着的四皇子朝她瞥了一眼。

秦帝冷冷道:“她是老三未过门的媳­妇­儿,胆子大些不稀奇。”

众人都跟着恍然大悟般地点头附和,好像宝钦的胆子大果真跟秦烈有关系似的……

宝钦抱着笨笨起了身,刚准备走,笨笨却伸出爪子一把抱住桌子柱不肯走,嘴里发出“哦哦——”的声响,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盘里的吃食,誓死不肯动。众人见状,也顾不得那是只熊了,顿时哄堂大笑,尤其是司徒和秦修,远远地还拿手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夸张。

宝钦也有些红脸,赶紧捞了只梨在笨笨面前晃了晃,它这才松了手,一把抓住梨子往嘴里塞,呲牙咧嘴地几口就吃完了。这时候,宝钦已经快步走到了皇后跟前,小心翼翼地把笨笨举起来给皇后看,又小声叮嘱道:“把桌上那些吃的拿走,要不一会儿它又要撒泼。”

皇后忍不住笑起来,道:“这熊瞎子小的时候瞧着倒是一点也不吓人。”说话时,还大着胆子伸出手来在笨笨的脑门上摸了摸。笨笨立刻不要脸地往她手里地蹭,傻兮兮地讨好的样子,立刻逗得皇后高兴起来,然又从桌上拿了个苹果来逗它。

一见到吃的,笨笨立马就兴奋起来,在宝钦手里挣了挣,竟要冲到皇后身上去。不说身边伺候的那些公主太监们吓得脸上立刻变了­色­,就连秦帝也都猛地站了起来,一副要冲过来救人的架势。

但笨笨一抢到苹果立刻就消停了,回头就躲在了宝钦的怀里,却不急着吃东西,使劲儿地把苹果往宝钦的怀里塞,那憨憨的脸上然还透着一丝半点的小­精­明,直把皇后逗得哈哈大笑。笑罢了,才挥挥手让宝钦回去,道:“这小家伙跟你有缘分,还是你自个儿抱回去,日后养大了,指不定还会护着你。”

宝钦笑着谢过,转身往回走。刚刚落座,就听到上首的秦帝忽然开口问:“这头熊是你猎到的?”

宝钦一愣,不由得下意识地朝秦烈看了一眼。那边的他已经站了起来,一派自然地朗声回道:“是儿臣送的。”

众人纷纷微笑起来,看着她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暧昧,只有秦修有些不悦,小声地嘀咕道:“不过是头小熊,这有什么,赶明儿我去猎头老虎过来。”

一旁的司徒要死不死地打击他,“五爷你就不晓得了,而今老虎可不吃香,一天就能猎到三头,遍地都是……”

宴席到一半的时候,王雁如总算回来了,身上的衣物虽还齐整,可面上的表情却十分狼狈。瞧见宝钦一脸闲适地坐在那里,王雁如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弄花了费了好大力气才画好的妆。

国公府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拉了她回去坐下,小声地劝慰着什么。大家伙儿却是笑嘻嘻地看热闹,指指点点的,丝毫没有忌讳。秦国的风气本就如此,今儿若是宝钦输了,亦如此。

王雁如哭罢了,一抹眼泪,霍地又站起身来,指着宝钦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我……我不服,我要和你单挑。”

“我不允!”宝钦刚想开口,却被秦烈抢了个先。

他已然站了出来,紧绷着一张冷脸,看也不看王雁如,寒意恻恻地朝台上众人扫了一眼。他那双眼睛里寒意断冰彻雪,扫到谁的脸上谁就要忍不住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待四周一片死寂了,秦烈才冷冷道:“二小姐真当这里是国公府呢?七公主可不是你们府上的丫鬟,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先前这比试之事,儿臣不过是看在母后已经应了才不曾言语。本想着无论输赢,只待事情完结便作罢了,却不料二小姐竟是如此不讲道理。输了不曾检讨自己技艺不­精­,反倒还要变本加厉。谁不晓得公主身子不好,前些天还一直卧病在床,连院子门都不曾出,也亏得二小姐竟能想出如此­阴­损的主意来。你若是真想要个赢字,本王代公主服输就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秦烈平日里单单是端着一张冷脸就已经煞是吓人,更何况这般疾声厉­色­地训斥人,一时间,这登瀛台上顿时一片寂静。

王雁如早被他骂得连哭都忘了哭,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国公夫人一脸尴尬,想说什么,却是半觉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列席的众人亦均被秦烈的气势震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最后还是秦帝出声打破了僵局,朝秦烈柔声道:“你这老三,有话好好说不行,非要这么大声。”这哪里是责备,分明是站在了秦烈这边。罢了又一反常态地朝宝钦笑起来,一脸慈爱的样子,与皇后善良道:“今儿公主大胜,理应大赏。梓童你看,要赏些什么东西才好。”

皇后赶紧道:“要不就那尊白玉观音像,这还是好多年前太皇太后赏给本宫的,一直喜欢得很。”

秦烈凉凉地Сhā话,“上回不是说了让公主自己要么?她还没想好。父皇别想着随便拿点儿东西搪塞掉。”

秦帝闻言立刻骂道:“朕什么时候要搪塞她了,不过是赏个东西,又不是赏给你,你急什么。”说是骂,其实语气甚是温和,声音里还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这样的态度,不说旁的皇子们,怕是连太子也极少有这待遇。秦修立刻就委屈了,偷偷揉了揉眼睛,别过脸去,也不管身边坐着的是最讨厌的司徒了,小声地道:“父皇果然还是最疼三哥,旁人都比不上。”说着,眼睛就开始泛红。

司徒原本还想笑话他几句,瞧见他这吃醋伤心的样子,顿军自己好像在欺负小孩子,只得生生地忍住了,憋得一脸通红。

秦烈目的达到,遂不再多说,代宝钦谢了皇后,尔后慢悠悠地坐下,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俨然自己就已经跟人家成亲了似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宝钦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狠狠地朝秦烈瞪过去,待他看过来的时候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秦烈却一本正经地朝她点头。旁人看起来,却好像这二人来眉来眼去一般,某些“心怀不轨”地愈加地心酸了。

宴会结束后,宝钦还是让清雅把那尊观音给抱了回来,一回院子就让收到柜子里去。

“那东西一看就­精­贵得很,千万莫要碎了。”宝钦特意叮嘱道,心里头却忍不住腹诽秦帝太小气,怎么也不赏些实惠的银钱,这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可一不能吃,二不能拿去换钱,还得小心翼翼地供着,若是不留神地打了,还得挠心挠肺地­肉­疼一番,岂不是太不划算。

更要命的是,回头她还得自己倒贴些私房去慰藉侍卫营的那些士兵们。虽说这场胜利来得快,但好歹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无论是真仗还是假仗,总不能让大家伙儿白帮忙。既要马儿跑,就要马儿吃饱草,这是宝钦很早以前就明白的道理。

等晚上的时候,秦帝竟然派人又另送了许多东西来,既有珠宝首饰,也有元宝银两,更多的还是些衣服料子,满满地堆了一桌。宝钦立刻就也不偷偷地说人家坏话了,赶紧让清雅领着两个丫鬟把那些银两送到侍卫营去。

没多久清雅就回来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进屋后就朝宝钦抱怨,“那个二愣子当真无礼,收了银子还不肯放人,非要奴婢跟您说——”她顿了顿,脸上显出啼笑皆非的神­色­,“他让公主替他留意些,要找个丰满圆润好生养的媳­妇­儿。”

宝钦一口茶顿时就全给喷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熊同学今天出境时间挺长的了吧,嘿嘿_

☆、第四十三回

四十三

珠圆玉润好生养的媳­妇­儿?这二愣子还真把她当媒婆了,宝钦真真地哭笑不得。罢了挥挥手,道:“你去和他说,跟着我过来的都是郑国的女孩子,珠圆玉润得不多,好不好生养我就更不清楚了。他若真急着要娶媳­妇­儿,你就去行宫里找找,看有没有哪个丫头想出去的。那个二愣子虽说有些憨,人看着却老实,是个过日子的人,配了他也不算委屈。”

清雅闻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宝钦察觉到不对,扭过头朝她看,上下一打量,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唔,清雅你最近……发福了不少。”

清雅被她­骚­得满脸通红,低着脑袋赶紧就逃出去了。弄了半天,原来二愣子看中的是她。不过宝钦心里头也清楚,清雅的心气高,二愣子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等清雅走后,宝钦转过身,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她而今身体渐渐好转,可什么时候痊愈却还是个未知数,这样把清雅留在身边,岂不是耽误了她。她自己也就罢了,自她扛起西北军的大旗起,就从来没有想过嫁人的事,而今一晃三四年过去,以她的而今的年纪,放在郑国早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想着想着,脑袋里忽然又闪过秦烈的脸,那灼灼如火焰般的眼神,让宝钦的心里头一热。可她很快又清醒过来,狠狠地捏了自己的胳膊一把,让自己更加理智些。

他是秦国的三皇子,她却不是他的七公主。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她却不能也假装不知。

发着呆的时候,笨笨摇摇摆摆地爬到了她跟前,小家伙在宴席上偷偷喝了杯酒,之后就醉迷糊了,这会儿还是晕乎着的,爪子一伸,抱住宝钦的绣花鞋就往嘴里送。宝钦又气又好笑,脚上微微使力,就把它给踢得倒翻了过去。笨笨晕晕乎乎地在原地绕了好几圈,眯着眼睛瞧宝钦,然后,“啪嗒——”一声,又给倒地上了。

这个憨货!

刚刚还有些沉郁的心情立刻就轻松起来,轻轻拍了拍笨笨的小脑袋瓜子,起身抱着它进了里屋。

之后的好几天,宝钦的院子里一直热闹,总是有不少贵­妇­小姐们来串门儿,东拉西扯地和她套近乎。宝钦心里很清楚,她们这样来巴结自然不是因为她是郑国的七公主,也不是因为她胜了王雁如,所有的一切也敌不过秦烈当着众人对她的殷勤态度。

先前虽说京里也有些关于秦烈和她的传言,但到底只是传言,她与秦烈也极少一同出现,所以大家一来并不当真,二来,也只当是秦烈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不觉得他真对她多上心。直到那日秦烈当着众人的面和她“眉来眼去”,又是送宠物,又是帮她撑腰怒斥王雁如,这样的体贴殷勤,简直让众人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可宝钦对这些香喷喷的女人们一点兴趣都没有,与其陪着她们说什么衣服首饰,东家长李家短的琐事,还不如出去跟秦烈一起打猎赛马,或是和侍卫营的那些士兵们喝酒吹牛侃大山,便是她不能跟着一起喝,听一听也好。

于是之后的某一日,宝钦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那些女人们还未到,早早地就躲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她牵了马,还是之前秦烈送的那一匹叫做飒鲁的大家伙,连带着把笨笨也给抱上了,惹得飒鲁十分不快,一路上使劲儿地甩尾巴,好似要把笨笨给甩下去。

因有过被人追杀过的教训,宝钦并不敢走得很远,一路上都很注意四周的环境,总要确定自己就在侍卫们的视线内。

这片林子长得极茂盛,虽说已是深秋,可到处都是苍翠的绿意,耳畔有啾啾的鸟鸣,晨起的阳光带着金­色­,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照进林子里,偶尔有几缕会透到宝钦的脸上,温暖却不刺眼。

她在附近跑了两圈,身上出了些薄汗,不敢再动,慢悠悠地策马在河边溜达。笨笨就在河边的草地上撒欢,一个劲儿地跑来跑去,一会儿又过来抓宝钦的衣服要她陪着玩儿,就跟小狗似的撒着娇,嘴里还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若它长得跟条小狗似的玲珑可爱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天吃得多,体型急速变化,很快就褪去了先前的可爱,变得憨厚笨重起来,再配着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和声音,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笨笨在附近转了一阵,不爱动了,慢悠悠地踱到宝钦身边,靠着她的腿趴下,眼睛眯缝了几下,睡了。宝钦一手摸着它的小脑袋瓜子,一手托腮,盯着面前的河水发呆……

过了不知多久,脚上的笨笨忽然动了动,宝钦低下头正欲查看,它已经猛地蹦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宝钦身后的林子,嘴里发出“哦呜哦呜——”的声音,眼神十分凶恶。

宝钦微觉不对劲,悄无声息地从靴子里摸出把匕首藏在手中,缓缓站起身,眯起眼睛朝林子里仔细打量。

很快的,那边就有人影慢慢出来,渐渐近了,待看清他的身影,宝钦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悄无声息地将匕首藏了回去,高声问道:“是三爷么?”

秦烈应了一声,脚上的步子快了些,三两步地走近了,朝笨笨扫了一眼。小家伙儿连连往后退,躲到宝钦身后,光留个脑袋在外头偷偷地看。明明是个再憨厚不过的体型和长相,老老实实的脸上然也有狡猾的神情。

“你怎么也在这里?”宝钦问。

“我早上去找你,”秦烈一直走到她身边,靠得极近了,这才停下脚步,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罢了又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道:“我们坐下说。”

宝钦想了想,没推辞,从善如流地就在他身边坐了。笨笨见状,乖巧地往她怀里趴。爪子才伸到一半,就被秦烈给接了过去,手一拉,就把它提到了自己面前,强压着塞进了他怀里。

“清雅说你出来骑马了,我琢磨着你怕是来了河边。以前我也老来这里。”秦烈坐在宝钦的左手边,侧过脸来的时候正好对上晨起的阳光,将他俊朗的五官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宝钦的面前。

以前宝钦不曾那么仔细地打量过他,只依稀记得他的相貌生得文秀,而今看来,其实他的眉十分浓烈,眉峰挑得很高,斜飞入鬓,眼睛的轮廓却是狭长的,有优美的弧度,黑白极为分明。当他不说话,认认真真地看过来的时候,那目中的神采让人不敢逼视。

宝钦悄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微微笑,很气的样子,“三爷找我有事?”话一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最近好像总是在说这句话:三爷找我有事?三殿下找我有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秦烈好像就总是在她身边。

“嗯。”秦烈依旧在看她,目光很直白,完全不收敛任何情绪。“来和你道个别。”

宝钦一惊,猛地抬头,“你要走?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话刚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太过急切,脸上有些尴尬,挤出僵硬的笑容来,尽量放缓了声音,问:“可是边疆又出了事?”

秦烈的眉梢隐约荡出淡淡的笑意,抿着嘴看她,眼神十分温柔,目光里有一种笃定。“你担心我?”

宝钦侧过脸去,声音愈加地平淡,“那是自然,三爷——”她才长开嘴,左手忽然一暖,秦烈然胆大包天地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我很高兴。”他说,目光始终胶着在她的脸上,眼神炙热得让宝钦不敢再动一下。

她很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宝钦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她真甩开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怕是还要做什么更过分的事。

四周半个人都没有,附近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笨笨把下巴垫在秦烈的腿上,眨巴着它的小黑眼睛盯着他们两个人看,似乎不大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似乎察觉道宝钦的拘谨,秦烈没有再做什么更亲密的举动,只是依旧握住她的手不放,斜斜地往草地上倒。见宝钦不动,他又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宝钦无奈,只得随着他一同倒下。

两个人靠得近,几乎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宝钦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仿佛都快要吐出来了。她不是没有跟男人这么亲近过,以前在军中,打胜了仗高兴的时候,还能士兵们抱在一起,可也没这般不自在。

所以说,换上女人的装扮就是奇怪!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母亲?”秦烈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仿佛就在耳边喃语。不等宝钦回答,他就继续往下说了,“你在行宫里头,许是听过她的名字的。她姓刘,早些年的时候,宫里头还总是有人提起她。而今她去世得久了,记得她的人也就少了。”

宝钦当然听说过,据说秦烈的母亲刘贵妃生前极受宠爱,但她对秦帝却始终很淡然,甚至有几年还一直在庵堂里住着,到底什么原因,大伙儿却是莫衷一是。宝钦没想到秦烈忽然会跟她提及此事,一时有些惊讶,同时又好奇,便朝他看过去,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外祖原本是北边一个小城的城守,家里头生了六个儿子,临了了才得了我母亲一个女儿,自然十分疼爱,那会儿还特特地来京里请了先生回去教她。但我母亲却不爱这些,偏偏爱跟着外祖学些舞刀弄枪的活儿。她生得漂亮,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媒人们都快踏破了门槛。外祖舍不得她嫁人,便非要再留她两年,说等满了十八岁才议亲。现在想来,若是那会儿早就定了亲,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昭和三十一年的时候,北边越来越不太平,隔三差五地就要打一场。那会儿京城里派了个参军到县城来,和参军一齐来的,还有年轻人,是参军的外甥。那个年轻人极有才能,尤其擅长排兵布阵。我外祖与他聊过几次,对他大加赞赏,好几回在家里头提及。母亲听得多了,便有些不服,趁着有一日外祖不在,竟去了参军府找那人比试,末了,却是大败而归。但那年轻人却是喜欢上了我母亲,隔了没几日,便上门提亲。”

“外祖虽欣赏那年轻人的才学,却并不愿将母亲远嫁,遂婉拒了他。谁知那年轻人不死心,请了参军终日在外祖耳边游说,外祖却始终不肯应。正当此时,北燕却忽然大兵压境,将县城围了起来。依城里的兵力,十有撑不到援军来救。一旦城破……”秦烈说到此处稍稍顿了顿,眼睛里有哀伤的神­色­一闪而过,“在外祖的同意下,母亲和那年轻人于阵前成婚,之后共赴城头,联手杀敌,誓言同生共死。”

“那一场仗极为惨烈,守城的士兵们伤亡十有七八,原本以为都要殉国了,最后一刻却等到了援军来救。来救人的是当时太子妃的母舅肖大将军,而直到此事,外祖和母亲才知道,原来那个年轻人,竟是当今太子……”

秦烈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可越是这样的平静,却越是让宝钦的心静不下来。那个时候的刘贵妃,就算明明知道城池即破,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秦帝,她的心里,想必也是深爱着他。能与相爱的人同生共死,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可是,最后却是他负了她。

一心所寄的丈夫变成了太子,而她,却成了他无数姬妾中的一个。难怪,难怪……

“我母亲的­性­子极其刚烈,当下便要和离。父皇执意不肯,到后来,却是因为有了我。母亲无奈只得随着他进了京。父皇登基后,母亲便在宫里辟了间庵堂住下,无论父皇如何恳求,她也不肯再和他相见,再往后,她的身体却一年一年地弱下去,之后便病逝了……”秦烈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下来。

宝钦侧过脸去朝他看,才发现他的眼睛里一片湿润,眼神哀伤而又落寞,那张素来淡漠疏离的脸上,有与往日不同的烟火气。

“若不是因为我,她就不必来京城了。”秦烈的声音有些嘶哑,低低地道:“也就……不会孤独地死在这里。”

宝钦心里酸酸的,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女人,嘴巴也笨,好几次想开口,脑子里却又空空的,只得用力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cibamai,712387,双木、雨悦、小秋、老蛙等同学们的地雷,鞠躬感谢。

明天上午去医院体检,呜呜

来例假了,肚子痛死,码完字就赶紧上传了,估计还有错别字。

洗澡去,挥手。大家早点睡!

☆、第四十四回

四十四

在宝钦的心里,秦烈曾经是一种神一般的存在。很多年前她还在师门学艺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那会儿他还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少年郎,却已经大败北燕将军尹琮封,少年将才的大名传遍大江南北。

那个时候,宝钦总是想象着,如此骁勇善战的男人应该生得如何威猛高大,定是眼如铜铃,声如洪钟,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跺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等到后来进了西北军,拿到了秦烈的画像,宝钦有很长时间没说话。

画像上的男人清雅俊秀,穿戴得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人,虽说板着脸看起来冷冷的,可却丝毫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王霸”之气。宝钦十分不屑地把这个“小白脸”的画像扔出了窗外,完全忘了自己比他还要“娘娘腔”。

直到她进京那一日,秦烈骑着黑马远远地出现在街的那一头,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冷冷地朝众人道:“听说有人欺负我媳­妇­儿,过来帮忙”的时候,她才忽然觉得,原来秦烈就是应该长成这样的,他若真是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和一副高嗓门儿,那才叫别扭。

可是,秦烈不是应该永远都淡漠疏离,冷冽如冰的样子么。他怎么能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哀伤的语气,甚至还有湿润的眼睛和温暖而­干­燥的手。他就这样躺在她的身边,活生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连呼气的节奏都充满了烟火气。

宝钦忽然有些不安,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些东西不大一样了。她虽然迟钝,但不至于蠢笨到完全感觉不到旁人的好。秦烈对她的维护,明显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七公主”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有直白而深重的情感,在她的面前,从来不加掩饰。

对于男女之情,宝钦一直是似懂非懂。她母亲过世得早,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只后来看了些折子戏和话本册子,看着里头的男男女女要死要活的十分不解。直到而今,她依旧有些懵懂。

她只是依稀记得年幼时父母恩爱幸福的场景。钟父只娶了钟母一个,便是只得了个女儿,便是后来钟母过了世,他也从来不曾提及纳妾和续弦的事。西北军中的将士们也大多如此,在战场中风风雨雨地一路过来,能有个人一直相互扶持着已是不易,没有谁愿意给自己好好的生活添堵。

可是皇家却是不一样的。秦帝和刘贵妃,他们一定曾经深深地彼此爱过,所以才能甘愿同生共死。可是,皇帝的爱却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他爱着刘贵妃,也爱着皇后,甚至还有后宫中那些为他生儿育女的其他妃嫔们。他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可有哪一个女人又会真心的毫无芥蒂呢。起码,宝钦就做不到。

所以,她就算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嫁入皇家,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不,不论是谁,不论她又多喜欢,都不能令她放弃自尊。

发愣的时候,秦烈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目光很温和,却又带着些淡淡的无奈。

“我……”秦烈低低地承诺,“我这一辈子,只会娶一个女人,对她一个人好,只要和她一起生孩子,过一辈子。”

宝钦侧着脸看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懵懵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以她的这个脑袋瓜子,要想明白只怕不容易,秦烈的脑子里闪过司徒的话,一咬牙,索­性­再燃上一把火。于是大着胆子慢慢地凑了过来,越来越近,眼看着鼻尖就要触碰到宝钦的脸颊,她却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倒,手上用力地将他推开。

“你——”宝钦气恼地瞪着他,脸上有些红,更多的是羞恼不安,咬牙质问:“三……三殿下,你­干­什么?”

秦烈看着她,眼睛里有揶揄的笑意,“你怎么现在不叫我的名字了。秦烈,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当然——”他语音一顿,声音愈加地低沉,带着一股子蛊惑的意味,“如果你唤我阿烈,就更好了。”

这个流氓!宝钦心里暗骂,脑袋里迅速地想着各种挣脱的办法,可是对着面前的秦烈,她却忽然觉得无计可施。他这样的强势,这样的笃定,真不知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勇气和自信。

见宝钦的脸­色­有些难看,秦烈也不敢再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他到底没有经验,生怕自己拿捏不好尺寸,到时候非但讨不到好,反而惹得宝钦讨厌。于是继续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愈加地温柔,“陪我说会儿话,可好?下午我就要走了。”

见宝钦不动,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胳膊,自己先躺下,眯起眼睛看着天上,低声道:“你不要躲着我,看得我心里难受。”他的姿态什么时候这样低过,几乎都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了。这让宝钦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分。

“我只是……只是……”宝钦努力地想要说句话来表达此时的内心感受,可是吞吞吐吐了好半天,却又说不出口。她难道能说,其实她不是他的未婚妻,不仅不是,反而是敌人?就算他可能早就已经察觉到这一点,可是,有些事情,只要不捅破,就能维持表面的和睦。一旦说个明白,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你只是想逃,想躲避,可是,你到底想躲到什么时候?”秦烈忽然开口,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可我却一点也不想等了,钟——宝——钦——”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地由红变白,就连平素红润的­唇­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宝钦起身欲走,却被秦烈用力拽住了胳膊。“钟宝钦!”他狠狠地睁大眼瞪着她,眼睛里全是气恼,“你就想这么跑了?你真当我是个摆设?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会儿话?”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可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外蹦,语气低沉又危险,原本就绷得紧紧的脸上而今布满了怒气,还有种心有不甘的气恼,一咬牙,终是问出了那句话,“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这让宝钦该如何回答?她而今的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在太短时间里,她被灌入了太多的东西。

她看着他,一会儿又把眼神挪开,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问题。秦烈看着她这样郑重又为难的样子,原本满肚子的气,忽然又全都消失不见。他陡地笑出了声,脸上虽有些僵硬,却难言愉悦。宝钦微微疑惑地抬头看时,已经被他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我真傻。”他的手环过她纤细的腰肢,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擦,“宝钦,你若是真不喜欢我,这会儿早该动手了。”他说:“我可不记得,你有多温柔。”

宝钦一挥手,就在他背上狠狠捶了一把。

许多时候,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是,身体却知道。

宝钦想,如果这个时候换了旁的男人来拉她的手,这样紧紧地拥抱她,她一定一脚过去踢掉了他的命根子。可是现在,她却只有紧张和心慌,所以……

笨笨见他们俩抱在一起,急得团团转,也跟着扑上来。秦烈嫌恶地用脚把它弄开,它摔了个跟头还不记­性­,又继续往前扑。一次又一次,好歹总算抱住了宝钦的腿,嘴里发出“哦呜哦呜——”的声音。

回去的时候,秦烈说他没有骑马过来,非要和宝钦共乘一骑。他说话时脸上极为认真,半点也看不出撒谎的痕迹。宝钦犹豫了一会儿,才为难地应了。

“你先上!”宝钦拍了拍飒鲁的背,朝秦烈道。瞧见原主人,飒鲁立刻谄媚地过来讨好,尾巴都快甩断了。

秦烈一愣,看了看飒鲁的背,又看了宝钦一眼,无力地叹了口气。在他原来的设想中,是他搂着佳人,而不是被佳人搂的。看来这位“钟小将军”一时半活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个需要被照顾,被呵护的女儿家。

今儿好容易才算是进展了一大步,秦烈好歹忍住了,没在这件小事上和宝钦再纠缠,利索地翻身上马,将缰绳收在手里,罢了拍拍身后留下的位子,朝宝钦道:“你也上来,唔,抱住我的腰。”

宝钦明显地一愣,侧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皱起眉头“哦”了一声,先弯腰把笨笨抱上马,尔后自己才跟着上去。亏得今儿带了笨笨出来,不然,要她做那种小女儿的姿态环着男人的腰,靠着男人的背,光是想一想,宝钦就觉得寒碜得慌。

秦烈的腰被笨笨的胳膊弄得痒飕飕的,回去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滴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写感情戏就非常不在状态,就跟挤牙膏似的,非常非常地艰难。:-C

☆、第四十五回

四十五

这片草地离营地并不算远,回去至多也就一刻钟的工夫,秦烈偏偏策马东绕西拐,原本一刻钟就能走到的距离,硬生生地被他走了近半个时辰。

宝钦也懒得说他,一边逗着笨笨玩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快到营地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凑上前来低声问秦烈,“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是在丰城街头的第一次见面?

宝钦还记得当时的她穿大红­色­嫁衣,画着浓重又艳丽的妆容,乌发红­唇­,肤­色­如雪,虽说漂亮,却是连她自个儿都认不出自己来,秦烈不过先前才见过她一回,如何认得?

可秦烈却轻声地回道:“还要早一些。”

说话时他扭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把笨笨的胳膊从他腰上拉开,看着宝钦的眼神却是极尽的温柔,“船上有我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说清楚,“你出事后,我…便派了些人去郑国打探消息……”

宝钦闻言一愣,尔后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和感动。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躲在邢家暗无天日的地窖时,然还有个人一直在关切地寻找自己。即便只是见过一面,即便她们曾经敌对。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许他起初只是好奇,也许他甚至有别的原因。可是对于而今的宝钦来说,这已经足够让她感动了。

那个时候,她躺在邢家的地窖里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能动。她为郑国付出了一切,她的生活,她的年华,最后却落得个苟延残喘的下场。不是没有恨的,只是日子长了,那种恨意便慢慢地藏在了心底,假装它们从不曾存在。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把所有的情绪全都藏起来,却隐藏不住有些嘶哑的声音,“那船上,都有哪些人?”

秦烈的眼睛里难掩笑意,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有好几个,其中有一位,你也是见过的。”

宝钦皱起眉头,仔细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船上的各种面孔。那会儿她身体不好,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船舱里,所见到的人也只有固定的那几个。除了清雅和王太医之外,便只有李柯鸣和他的几个贴身侍卫了。

她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难不成,王…王……”

秦烈点头承认。宝钦愈加地抓狂起来,隔着笨笨在他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把,怒道:“那你先前还装模作样,装得跟真的似的。那王太医,王太医——”说着说着,她自个儿却是忍不住先笑起来。

虽说当时她早晕了过去,不曾亲眼见过秦烈和王太医吹胡子瞪眼的那一幕,但后来清雅却是绘声绘­色­地说给她听过。更何况,王太医虽说­精­神头还好,但怎么看都是个文弱的老人家,如何担得起旁的责任。

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秦烈继续解释道:“他是我师叔,武功和医术都稀疏平常,却善于用毒,我怕路上有什么差池才特意求了他帮忙。不过老爷子也欢喜得很,他年纪大了,心却不老,最爱演戏,要不,怎么连你也看不出来。”

宝钦顿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回了营地,还未到院门,清雅就远远地迎了出来,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瞧见秦烈,那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偏偏秦烈却半点也不晓得收敛,紧紧地挨着宝钦走,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俩的不一般来。

虽说清雅早预料过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才收到梁轻言要来秦国的消息,宝钦这边就已经和秦烈成双成对,这让她如何不气恼郁闷。

进了院子里,清雅没进来伺候,唤了旁的小丫鬟进屋,自个儿则躲回了屋里生闷气。宝钦心里隐约猜出了缘由,并未作声。秦烈则只当不知,仿佛什么时候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与宝钦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秦帝派了人过来召秦烈觐见,他这才无奈地告了辞。起身才走到屋门口,宝钦忽然开了口,别别扭扭地叮嘱道:“你……你这次出征,要……保重。”

秦烈的眼睛里顿时闪过又惊又喜的神采,咳了两声,才紧着脸,一本正经地小声道:“公主叮嘱,烈自然谨记在心,只是——”他故意瞄了她一眼,眼睛里有得意又古怪的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要出征了?”

宝钦这才猛地惊觉自己原本被他戏弄了,气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虽说她早就从司徒那里晓得了秦烈满肚子都是坏水的事实,可每每对着他那张诚恳又稳重的脸,总是很难将他和戏谑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真是活该被他捉弄。

“郑国使臣来访,父皇让我和大哥回一趟京城。”秦烈原本走到了门口,复又折了回来,看着宝钦柔声道:“等我送大哥回了京,立时就回来。唔,你不必挂牵——”说罢,趁着宝钦的脸上尚未变­色­,转身就逃了。

这个男人,也亏得长了一张面瘫脸,若不然,怕是早被人当做流氓给打出去了。

宝钦有些累了,让小丫鬟打了盆水洗把脸,躺在榻上寐了一会儿。笨笨见秦烈不在,赶紧就钻了进来,坐在宝钦的绣花鞋上使劲儿地想要宝钦陪着玩儿。见宝钦不理,它就使劲儿地往榻上撞,发出“噗噗——”的声响。

宝钦最清楚笨笨的­性­子,只要她回应一声,便没完没了的,于是只作没听见。笨笨撞了一会儿,怕是身上撞得痛了,委屈地“哦呜——”了几声,趴在绣花鞋上也跟着睡了。

之后竟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就瞧见清雅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郁郁寡欢的样子。宝钦也不晓得该和她怎么说,索­性­只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打了个哈欠,如平常一般唤道:“有吃的没?饿死了。”

清雅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赶紧就转身朝外头招呼起来,“去厨房催一催,熬的粥还不快赶紧送过来。”

…………

吃饭的时候清雅一直在身边陪着,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宝钦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草草地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叹了口气,道:“清雅你有什么话就说,莫要这个样子。”

清雅期期艾艾地不敢说,眼睛却不住地朝宝钦脸上瞟,见她神­色­如常,这才一咬牙,狠狠心问:“公主您当真和三殿下——好了?”

“嗯。”宝钦回答得十分爽快,­干­脆利落,半点犹豫窘迫的神情都没有,“他喜欢我,对我好。我仔细想想,好像对他也有好感。”

“可是,您到底不是——”

宝钦不说话,抬眼看她,脸上有淡淡的笑,笑容里有欣喜,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明了。“我知道的,”她说:“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有可能被人揭穿了,到最后是条什么路,连自己也不清楚。可是——”

可是,她却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窝窝囊囊地一直过下去,不能因为害怕,就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更不能因为“万一”,就错过可能是人生中最纯粹而炙热的情感。

她曾经是不可一世的钟小将军,曾经上过战场,杀过人也救过人,被人害也害过人。没有几个女人能有她这般跌宕起伏的人生,这样­精­彩又让人感慨万千的经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爱过,那种纯粹的女儿家才有的情感。

心里藏着一个人,想到他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欢喜,能见面就满足……这样的感情。不论她是如何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内心深处总还是有些小女儿的情结。她也曾经做过纷繁的美梦,有英俊温柔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

“清雅,”宝钦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因为害怕和担心就不去做,我就不是钟宝钦了。只要有一天,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活得憋屈。”

她的­性­子太过刚强。刚而易折,以前师兄就总是教训她。可宝钦心里头清楚是一回事,想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有一天她果真变得柔顺又谨慎了,那个人,还是钟宝钦吗?

她都这么说了,清雅哪里还敢再劝她,不由得为不远千里正往这边赶来的梁轻言叹息了一声。有秦烈在,宝钦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接走的。

但清雅还是把消息告诉了她,“大爷来秦国了,说是要接您回去,已经在路上了。”

宝钦愣了一下,脸上有欣喜的神情,但很快,又被无奈渐渐侵蚀。“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可是,真的就这样回去么?她又怎么能回去呢?她已经回不去了!

钟家的独子早已被赐死,西北军的那些旧部也被拆得七零八落,而她,虽说还保住了这条命,却已经是遍体鳞伤,不堪一击。

她再不是西北军中风风火火的小将军,又做不来大宅院里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更不用说主持大局的世家大­妇­。回了郑国,她要如何生活?

就算有师兄庇佑,又能怎样?很多时候,就连他自己,也都是身不由己。

与其窝窝囊囊地回去,倒不如就在这丰城待着。她不知道秦烈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生一日,她便要活得自在洒脱,喜欢了便要去好好地喜欢,有一日是一日,有一年是一年,莫要等到将来,再说什么后悔的话。

多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加吧,抓狂,我已经多久没有一个正常的周末了

☆、第四十六回

四十六

秦烈走后第二日,司徒就过来找宝钦唠嗑,秦修也屁颠屁颠儿地跟着,司徒怎么赶也赶不走。

昨儿宝钦和秦烈共乘一骑地回到营地,没少人瞧见,司徒素来消息灵通,自然也瞒不过他。也不管秦修而今正巴巴地在一旁瞧着,高着嗓门大声朝宝钦开玩笑道:“陛下真是­棒­打鸳鸯,好容易老三才尝到些甜头,就要硬生生地被分开,难怪昨儿晚上走的时候一脸幽怨。”

宝钦早料到会被司徒取笑,不过她面皮厚,只笑着听,脸上不仅不见红,连一丝一毫的羞怯之­色­也没有。不等她回话,秦修忿忿地Сhā嘴道:“就秦烈那张死人脸,能看出个屁的幽怨?就你这小白脸话多。”说罢,又气鼓鼓地朝宝钦瞥了一眼,一脸的不高兴。

秦修是个直­性­子,先前还委婉地在宝钦面前表现过好感,所以宝钦多少明白他现在的心情。只是感情这种事,绝不是你来我往,更不是一厢情愿,甚至连宝钦自己都弄不大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比那日在林子里,若是换做旁人对她说那些话,做那样的事,她定是不由分说地一拳头就上去了,哪里还由得秦烈“倾诉衷情”。

司徒笑嘻嘻地道:“幽怨不幽怨,这种事不用写在脸上。对吧,公主?”他忽然把话题转到宝钦身上,目光中带着些戏谑,“公主心里头估计也挺幽怨的。好好的情郎不陪在身边,偏偏来两个讨厌鬼。”说罢,还朝秦修努了努嘴,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尤其是这一个。”

“小白脸你说谁呢?”秦修气得一骨碌跳起身,狠狠一拍桌子,吓得门口端着茶水过来的丫鬟们一抖,“哐当——”一声,茶水便打翻在地。

宝钦还没说什么呢,秦修就已经涨红了脸,眼睛也是红红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公主,有位姓吴的小姐在门外求见。”屋里正尴尬着,清雅忽然进来了,脆声道:“奴婢先引她去了偏厅候着,您看——”她的话尚未说完,秦修就紧张得跳了起来,又惊又怕地问:“那个女人不会是还长得圆圆胖胖的吧?”

清雅这段时候正好多长了些­肉­,对圆胖之类的字眼特别敏感,一听秦修这么说,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恼道:“奴婢眼拙,不知道五殿下口中的圆圆胖胖到底是什么样儿。要不,您还是亲自出去瞧瞧?”

秦修哪里还敢出门,记得直挠脑袋,罢了狠狠一跺脚,就朝后头跑,道:“我琢磨着是吴家小妞到了,千万别说我来过。”说罢,急急忙忙地就从后门溜了。

宝钦又气又好笑,一面又对这个吴家小姐产生了兴趣,摇摇头朝清雅笑道:“既然五爷都走了,你就去偏厅把吴小姐请到这边来。”说罢又问司徒,“司徒大人可认得这位吴小姐?”

司徒笑得一脸灿烂,“认得,认得,见过不止一回了。也是个妙人儿,可惜老五不惜福,哎。”说罢,还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怎么这一个两个的妙人儿都名花有主了呢?罢了,罢了,回头我还是去找的我的小翠。”

说要走,却不起身,笑嘻嘻地翘着腿在屋里等着。很快的,清雅就引着两个年轻女子进了屋,走在前头的那位一身华服,身段儿丰盈,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圆又黑,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灵动和爽朗。

这姑娘真是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与秦修口中那个凶巴巴,高嗓门的粗鲁人儿大相径庭。

瞧见司徒也在屋里,吴小姐的眼睛亮了亮,先跟宝钦见了礼,尔后又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司徒大人也在。”

司徒也笑眯眯地看她,温和又气的样子,“吴小姐来找公主有事?”

吴小姐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一脸崇拜地看着宝钦,小声道:“我听说公主不仅棋艺高明,还­精­通兵法,故特意前来求教。”说着,又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将手里的东西递上。

“这是早些年家父从郑国淘来的棋谱,今儿特特地给公主带了过来,也算是适得其所了。不然,一直放在我架上,岂不是明珠蒙尘。”

宝钦素来不收外人的东西的,一听说是棋谱,心里就痒痒起来。琢磨了一阵,心道便是收了也没有什么打紧的,大不了回头再送点什么回去。她却是不晓得,礼尚往来,便是这样一来一回的事,来往的次数多了,关系便亲近了。

吴小姐见宝钦没有推脱,愈加地欢喜,笑得眼睛弯弯的,一高兴,说话时便不复先前那般小心和拘束,大声道:“公主与王家二小姐的比试我也有所耳闻,只可惜那日我不在营地,不能亲见当时的盛况。不过之后听人说起,心中不禁又是敬佩又是向往。原本早些天就要过来向公主请教,只是听说公主这边门庭若市,不敢来添麻烦,所以才等到了而今。”

司徒也跟着搭腔道:“吴小姐的父亲是兵部侍郎,早些年曾经在北边的洪城驻扎,也就是三殿下常驻的地方。”

原来是将门虎女,难怪会对舞刀弄剑这么感兴趣。既然吴父与秦烈有这样的渊源,连带着宝钦对吴小姐也增添了不少好感,尔后说起话来也亲近了许多。

宝钦的­性­子素来直率,最是摸不清女儿家们那些旖旎又复杂的小心思,所以平日里交往的也多是豪爽直率的男儿,却是极少与女儿家处得来。而今好容易才遇到个吴小姐,也是难得的坦率直爽,更难得的还志趣相投,自然很快熟络起来。半个时辰后,就连司徒都受不了她们俩说话时那旁若无人的劲儿,摇着脑袋告辞了。

吴家小姐的芳名叫翠屏,因二人熟络了,便直接唤了她的名字。

吴翠屏不仅­性­子爽朗,且对京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八卦事儿了如指掌,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自打出生起就一直窝在京城里,不论哪个犄角旮旯的事儿都能传到耳朵里去,门儿清。于是,宝钦便从她口中听说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自然也有关于秦烈的,还有秦修和司徒的。

“司徒大人可是我们京里出了名的风流人儿,”吴翠屏一提起司徒,却是忍不住直摇头,“他不止医术高明,诗词也写得好,就连陛下都亲口称赞过他的文章。更何况他还出身世家,自然备受瞩目。可是——”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惋惜劲儿,“司徒大人却是有些太不爱惜名声了。终日在勾栏里厮混,虽说不曾闹出什么大事来,但到底风评不好。”

宝钦也不止一次地从司徒口中听说过各种各样女人的名字,虽说没有仔细问,但她多少也能猜出些意思来。心里不是没有疑惑,以她对司徒的了解,那个人虽说总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可品­性­却是极好的,不像是那种风流放荡的人,更没有常年沉迷酒­色­的那种靡靡之气。

“他——不是那种人。”想了想,宝钦还是决心为司徒说几句好话。

吴翠屏掩嘴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司徒大人为人极和气,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却从来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言行都极有分寸,丝毫不像传言中那般放荡。倒是某些人——”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气恼,咬咬牙,恨恨地道:“长得人模人样的,做出的来的事却是肮脏不堪。”

宝钦狐疑地盯着她看,忽然想起之前秦修曾经提过的事,忍不住问:“你说的那个人模人样的,不会就是五殿下吧。”

“可不就是他!”吴翠屏顿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公主莫要被他的样子骗了。上回我可亲眼瞧见他鬼鬼祟祟地偷看,被我喝破了还恼羞成怒地想要打人。”说着,她竟是气得眼睛都红了,抹了把脸,郁郁地道:“更可恨的是,陛下还把我指给了他。公主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便是抹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要嫁给他那样的无耻之徒。”

这两个人,可以称得上是欢喜冤家么?

宝钦苦笑地帮秦修说好话,“五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你先莫要气,听我仔细说给你听。”说着,又将当日的事仔细澄清了,只略过了秦修气得大骂吴翠屏的那一段。罢了又道:“你与五殿下不过见了几面,对他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他只是­性­子急躁了些,有时候说话不大注意,容易得罪人,人却不坏。我和他认识得久了,自然要清楚许多。”

吴翠屏小声地反驳,“公主来京城也不过才几个月,哪里就会跟他那么熟,可莫要被他骗了才好。”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的敌意已经消了不少。

宝钦见状,已是欢喜不已。她十分待见吴翠屏,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好。秦修虽说有时候幼稚了些,但为人却是极讲义气的,­性­子也单纯,是个极好的归宿。若他与吴翠屏能摒弃前嫌,倒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说起姻缘,宝钦忽然想起秦烈来,不知他而今是否已经到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前头有姑娘说要把吴家小姐拿出来遛遛,俺就把她给叫出来了_

☆、第四十七回

再说秦烈这边,一路快马加鞭,只废了一天的时间就到了京城。他倒是­精­神抖擞,却把太子累得呼天喊地的,一回京便蒙头盖脑地大睡了一宿,险些把太子妃给吓到。

原本想着把太子一送到就要返回营地的,谁料第二日大早刚准备出门,秦烈就被太子府的侍卫给拦住了。

太子一见他便大呼他不厚道,又道:“就算你再怎么急,也不必赶这一两日。这才将将到京城,立刻就要回去,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老三啊老三,不是我这做哥哥的说你,女人么,哄哄就是了,莫要太上心,反误了正事。”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睛里分明有不悦的神情,声音里也透着一股子清冷和寒意,“太子殿下教诲,臣弟铭记在心。不过这些内宅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那媳­妇­比不得太子妃大度,我心里头又只有她一个,自然要小心翼翼地讨好,可不是哄一哄就行了的。”

说罢,他又语意不善地提醒道:“虽说太子妃贤惠大度,但感情这种事都是你来我往,没有谁会无条件地永远对谁好。而今太子殿下左拥右抱,好不风流,将来却莫要再来找臣弟诉苦,说什么后宫里全都有口无心之类的话。”

他与太子素来亲近,什么时候这样生疏地自称过。太子闻言,立刻晓得自己是触到他的逆鳞了,赶紧笑着圆场子,道:“罢了罢了,你心疼你媳­妇­儿是你的事,我才懒得管。对了——”他脸上显出羞赧的神­色­,朝屋里伺候的下人们挥了挥手,下人们会意,立刻退下,屋里便只剩他们兄弟两个

“二丫头的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好。”太子挺不好意思地朝他道歉,声音压得低低的,又无奈又后悔的样子,“那个二丫头实在被宠得无法无天了,我怕她回来找太子妃哭诉,又弄得你嫂子心里头不痛快。”

秦烈绷着脸冷冷道:“你若是想要嫂子心里头痛快,实不必费这些力气,只需少纳几个妾室,多陪陪她就好。”说罢了,摇摇头,自个儿端了茶一口喝­干­。他和太子素来亲近,说话做事自然也没那么多顾虑。

太子闻言,却似乎有些不信,摸着脑袋道:“你连媳­妇­儿都没娶的,哪里懂得夫妻相处之道,莫要在这里胡说。太子妃素来贤惠……”他越说越觉得气儿不顺,仔细想一想,似乎,好像……这女人的心思,真真地难以捉摸。

兄弟俩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深层次探讨,因为今儿还有正事要做。郑国的使臣已经到了驿馆正等着接见,而太子素来觉得自己亲切有余,威风不足,所以才特特地让人请了秦烈来助阵。郑国使臣来意不明,太子到底年纪尚轻,又是头一回主持这样的大事,自然小心谨慎些。

再说宝钦这边,她与吴翠屏说得投机,接连好几日都约在一起骑马、打猎。自从她与秦烈亲亲热热地一起回来之后,清雅就变得很沉默。宝钦约莫也能猜出些原因,心下苦笑,暗道着怕是过些日子,身边的侍女就要换人了。

但宝钦面上只作不知,照旧过着小日子。这日里,又唤了吴翠屏一起去侍卫营地看大伙儿训练。

因先前与王雁如比试一事,宝钦跟着秦烈来过这里好多次,与营地里的军官士兵们都十分熟络。这还未到了门口,守卫小兵就眼尖地瞧见了她,一溜烟地奔进去禀告了。很快的,老黑和二愣子就急冲冲地迎了出来。

瞧见只有宝钦和吴翠屏,二愣子有些愣,瞪大眼睛使劲儿朝她们身后瞅,自以为压低了嗓门问:“公主妹子,你身边那个圆乎乎的好看丫头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老黑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气得直骂,“狗日的二愣子,你脑袋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当着公主的面还敢胡咧咧,怕我不敢当着她老人家的面打你是吧。”

宝钦笑眯眯地招呼他,“老黑你口下留情,千万别叫我老人家,无端地把我叫老了。”说罢,又介绍吴翠屏道:“这位姑娘是兵部吴大人家的千金,跟我过来瞧热闹。都不是什么讲究人,不必客套,一切随意就是。”

老黑摸摸脑袋,嘿嘿直笑,“原来是吴大人家的小姐,嘿嘿,早些年,我还在吴大人身边当过小兵。就是那会儿不争气,没少被他打骂。”

二愣子顿作恍然大悟之­色­,高声道:“老黑哥你原来还被旁人打骂过,以前你不是老说,整个军营里就服三殿下一个吗?那——”他还待在高声咧咧,被老黑捂住嘴拽去了帐篷里,一会儿,老黑一瘸一拐地从里头出来了,强笑着朝宝钦道:“两位快进来,一会儿我亲自带二位去附近遛遛。”

宝钦对这种行为是看多了的,早就见怪不怪,倒是吴翠屏一脸惊诧,趁着老黑没注意,偷偷地扯着宝钦的衣袖问:“刚才那个大个子……莫非挨打了?”

“打着打着就习惯了。”宝钦头也不抬,一副太正常不过的表情,“不过是同僚之间的切磋,越是打得多越是感情好,大家下手都有分寸,出不了大事。”不过,这开玩笑般的打架是一回事,正经的私下斗殴又是另一回事,后者可是违反军纪,动则受罚的。

说到受罚的事,宝钦忽然想起先前曾被她打过三十军棍的三条来,于是随口问了一句。老黑面上立刻显出复杂又古怪的神情,吞吞吐吐的,好半天不回话。他越是这样,宝钦就越是疑惑,眯起眼睛朝他脸上仔细打量,问:“三条可是出事了?”

老黑见实在躲不过去,才小声喃喃道:“三条挨打后,一气之下就跑了,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三殿下还特特地派人出去找过,后来……后来不知到底得了什么信,又让人回来了。我听说,听说他去了北燕……”

他说话时偷偷地瞥了宝钦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实在摸不清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安慰她,道:“公主你也莫要自责,兴许三殿下那边的消息有误,再说了,就算三条儿真去了北燕,也不一定就投靠了燕军。唔,他原本的家乡清河村,就在秦燕边境,说不定只是回乡了呢。”

宝钦闻言,强挤出一丝笑意咧了咧嘴,面上却依旧一片肃冷。

老黑生怕她在这个问题上想不通,赶紧把这话题岔了过去,想法设法地逗宝钦开心。宝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很快恢复了常态,领着吴翠屏在营地里慢悠悠地兜了两圈。

这片营地除了老黑他们之外,还有旁的侍卫们驻扎。因宝钦与他们不熟,便没有往那个方向走。看了一阵,正准备回帐篷里喝喝茶解渴,一旁的吴翠屏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哭丧着脸,小声地问:“公主,这里可有茅房?”

这可真把宝钦给问得愣住了,一来她从来没在营地里如厕过,二来,这男人们待的地方,便是果真有茅厕,想来里头也是一大堆男人占着坑,便是宝钦的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将人赶走让吴翠屏先上。

“要不,你先忍着,我们赶紧回去?”宝钦一说完,吴翠屏都快哭了,“我……我都憋了好久,实在憋不住了。”

宝钦见她那一脸苦楚的样子,心里头实在忍不住想笑,只是不好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着,朝四周看了看,小声道:“要不,你去外头林子解手,我在外头帮你看着,保管不让人进去。”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吴翠屏再犹豫了,想了想,狠狠点头。

于是宝钦赶紧拉着吴翠屏跟老黑告了辞,俩人一出营地大门就朝外头的林子狂奔。好容易找了处林木茂盛的地儿,吴翠屏赶紧提着裙子钻了进去。宝钦则百无聊赖地在后头守着,生怕这会儿突然冒出个人来。

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宝钦一转身,就瞧见不远处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男人,高个子,瘦削的身形,走路时脚步轻巧无声,身子却是稳稳当当。宝钦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一个圈,身上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正是先前险些要了她的命的那个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宝钦一弯腰就钻进了灌木丛中,浑身上下全都隐藏在茂盛的树叶里,生怕被那人瞧见了分毫。

虽说她身上带着匕首,可却不敢贸然和那人对上。司徒的话她可记得清楚,若是再妄动分毫,小命儿不保也就罢了,怕就怕留一身的毛病,活生生地痛一辈子。

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依旧慢悠悠地在小径上走,经过宝钦面前时也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他才走过了两三丈远,丛林里解手的吴翠屏却忽然钻了出来,高声唤着“公主,公主——”说话时,眼睛已瞧见了路上的男人,先是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后,顿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啊——”

真真地要了卿命!

☆、第四十八回

四十八

宝钦的手滑到靴口的匕首处,预备着只要外头稍有动静便要冲出来救人。

“你你……”吴翠屏一脸涨得通红,才欲说话,忽又想到什么,赶紧蹲□子,高声喝道:“你赶紧转过去,听见没?”

那个侍卫不说话,过了好一阵,才缓缓地转过身去,压着嗓子问:“姑娘口中的公主,不知是哪一位?”

宝钦闻言心里一滞,手轻轻一抖,匕首已然握在了掌心。

“关你什么事?”吴翠屏躲在草丛里大声吼,声音里隐约带了些哭腔,“你快走啊,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侍卫不作声,反而慢慢地朝后面踱回来。宝钦愈发地紧张起来,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手里微微发着抖,只等他走近了,就要突然钻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那脚步声渐渐地近了,一点又一点,宝钦几乎就要透过密密仄仄的树叶看到他的脚。提了口气,才欲冲出来,忽听得林子外头一声熟悉的呵斥声,“谁在这里鬼叫鬼喊的?吵死人了!”

竟然是秦修到了!宝钦立刻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却不急着钻出来。秦修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见她这样一反常态地躲着,回头定要问个清楚明白。若是晓得这侍卫就是先前追杀她的那一个,只怕当下就要打起来。虽说秦修的本事也不弱,可这林子里就她们几个,吴翠屏不会武功,宝钦有心无力,且这边又偏僻得很,说不准能不能找到人帮忙,若到时候秦修一个不慎受了伤,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一念至此,宝钦又缩了缩脑袋,决定继续躲在里头,只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这会儿秦修已经进了林子,高声冲着那侍卫喝问道:“你是哪个营的?以前怎么没瞧见过?”

侍卫沉声应道:“见过五殿下,属下是四殿□边的侍卫。方才从这里经过,听到林子里有人说话,才过来瞧瞧。”

“哦。”秦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遂挥挥手道:“走吧,走吧,这里没你事儿了。”

那侍卫低声应下,身体微微一滞,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等他走远,秦修的脸上立刻露出坏笑,摸了摸下巴,故意高声喝问道:“谁鬼鬼祟祟地藏在那里?还不快给五爷我滚出来!”

吴翠屏使劲儿地憋着不作声。秦修愈加地笑得肚子痛,先捂着肚子乐了一阵,才又继续大声吼,“怎么着,还不滚出来,真以为五爷我眼睛瞎了,没瞧见呢?再不出来,我可就进来抓人了!”

说话时,人已经慢悠悠地往林子里走,故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才走了两步,里头的吴翠屏就扛不住了,高声哭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是我在这里。”虽是说了话,人却不敢探出身,依旧躲在里头,连脑袋都不敢冒。

秦修憋着笑,作出一脸疑惑的表情,高声问:“你谁呀?大白天的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干­嘛,不会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啊,不要过来!”吴翠屏急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声音地带着哭腔,“我是……是吴翠屏,我,我……”她说了半天,终究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听得宝钦心里头怪难受的。

这个秦修,真是个混世魔王!虽说宝钦早晓得他是个坏家伙,可没想到这小子然还欺负起人家小姑娘了。若不是宝钦躲到一半实在不好忽然冒出来,她真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心里头正骂着,这边秦修终于停下了步子,笑嘻嘻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力王吴小姐啊。你不是一向本事挺大的么,怎么这会儿灰溜溜地躲在林子里头,以为自个儿是灰老鼠呢?”

吴翠屏不说话了,只听到小声的抽泣,咿咿呀呀的,极可怜的样子。

秦修好容易才逮到机会想嘲笑她一通,没想到她然这么不禁逗,三两下就哭了,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十分地不自在。他却是真不晓得吴翠屏躲在里头做什么,忍不住低声道:“哎,你哭什么呀,我又没把你怎么着?你平日里不是还挺跋扈厉害的,怎么而今动不动就哭了?我说,你躲在里头­干­什么?还不快赶紧出来,那草丛里头保不准有老鼠和虫子,咬一口可不得了。”

吴翠屏闻言身上忍不住抖了抖,却还是不敢出来,只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挪到草丛外头,但在秦修这边,依旧只能瞧见她身上一抹艳丽的红。

“吴翠屏——”秦修可算是瞧出些门路来了,一张脸笑得只见牙不见眼,捂着肚子险些没笑得岔过气去,“我说,我说吴翠屏,你可真够逗的,你——哈哈——你不会是——偷偷地在这里解手吧——哈哈——哈哈——”

秦修直接就给蹲下了,笑得实在站不起身,一边笑还一边跺脚,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吴翠屏不说话,怯怯地看他,眼睛里湿湿的,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红­色­。原本雪白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绯­色­,脸颊处有泪痕,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却是极招人疼。

秦修见她这神情,再怎么调笑的心思也渐渐熄了。他到底不是多坏的人,见了吴翠屏这可怜样儿,哪里还好意思太逗弄她。摸了摸鼻子,强摆出一副正肃的表情来,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没带手纸?”

宝钦老早就晓得他这双嘴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可听到此处,也还是险些岔过气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秦修说得有道理。吴翠屏若不是没带手纸,这会儿老早就从后头溜了,何必要被秦修欺负得哭得稀里哗啦。

因听秦修语气里已没了调笑的心思,宝钦决定继续听壁脚,看她们俩究竟要怎么办。

吴翠屏反正就是不回话,撇着嘴,委屈地吸鼻子。秦修却是懂了,板着脸道:“要不你就找几片树叶凑合一下,要不,你就等等,我去给你拿。”说罢,又努力地正­色­朝吴翠屏瞧了一眼,叮嘱道:“你可别乱走,这会儿林子里还有蛇呢?”

女儿家胆子再大,却极少有不怕蛇的,吴翠屏一听这话,脸上都吓白了,一动也不敢动,抱着身边的树­干­浑身直发抖。

过了没多久,秦修果然急急忙忙地回来了,气喘吁吁的,额头上甚至还渗出了薄汗,显然是尽了全力才赶回来的。他隔着两三丈远的距离就停了,高声朝吴翠屏道:“我……我给你扔过去,你可要接到了。”说着,手里一使劲儿,就把一团手纸准确无误地丢在了吴翠屏的怀里。

再过了一会儿,吴翠屏就满脸通红地从后来出来了,小声喃喃道:“我……我原本是和七公主一起出来的。不知道她忽然去了哪里。”

“她?”秦修愣了一下,疑惑道:“她素来极讲义气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先走。想是定有要事。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这林子里可不安全,上回七公主还在林子里头被人追杀……”

他话说到此处,心里忽然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却是一时抓不住。皱眉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什么缘故来。

等他们俩渐渐走远了,宝钦这才抹了把汗从草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叶子,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回到院子里,宝钦赶紧让清雅去找吴翠屏解释清楚,只说自己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才先回了,却是不敢提自己听壁脚的事。毕竟这事儿实在太尴尬,若是晓得还有旁人知道,只怕日后吴翠屏再也不敢上门来了。

至于那侍卫的事情,宝钦却是跟清雅提了提,想了一阵,又让清雅去营地里把老黑找过来。

清雅闻言,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憋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小声求道:“要不,这事儿还是让芦荟去吧。”

宝钦一愣,立时明白了她的顾虑。二愣子那边剃头担子一头热,且他说话又直来直去,半点都不知收敛,难怪清雅连面都不敢跟他碰。虽说二愣子人不错,但若是清雅不喜欢,宝钦自然不会逼她。遂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那也行,快去快回。”

芦荟是李柯鸣的人,在院子里一向不受重视,被宝钦晾了好几个月,终于老实了许多。这会儿听说宝钦吩咐她去办事,跑得比兔子还快,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把老黑给请了过来。

营地里的那些人当中,宝钦最信任的就是他。一来是因为他说话做事比较有分寸,看起来是个大老粗,其实心细如发。二来,则是晓得他是秦烈心腹的缘故。既然秦烈能把洗裤子这样的事情都托付给他,想来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虽说有时候会有点大嘴巴!

果然,听宝钦把这事儿一说完,老黑的脸上顿时变得一派冷肃,沉着嗓子问:“公主可曾说给旁人听?”

宝钦摇头,“只有我和清雅晓得。秦修­性­子急,我不敢告诉他。”更重要的是,那人亲口说他是四殿□边侍卫,不论他有没有撒谎,都不能轻举妄动。一个不慎,便要引得他们兄弟不和了。

“那公主可曾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宝钦笑道:“虽未看清楚,但却记得那人的声音。不说我,五爷那边定是看清了的,只是回头怎么和五爷说,还要看你怎么问了。”

老黑嘿嘿地笑,摸着脑门儿道:“俺是个大老粗,可做不来这种有心眼儿的事儿。反正三爷今儿晚上就到了,公主还是回头问他好。”

宝钦先是一愣,尔后心里顿时欢喜起来,有种愉悦的情感一点点地往外冒。

“嗯,也好。”她学着秦烈的样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

老黑先是眼睛一阵发直,等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抱着肚子“哈哈——”地大笑起来,“我们爷眼光还真好。”

这就是一对活宝!

作者有话要说:秦修是个坏家伙,欺负人家小姑娘。

☆、第四十九回

四十九

因知道秦烈今晚要回来,宝钦特意一直在屋里等着。

他若是果真回了,没有不过来看她的道理。虽说秦烈并未说过多么甜言蜜语的话,可宝钦对此却非常笃定。

可一直等到了亥时初,外头已经静悄悄的,却连半点他的音信都没有。清雅来催了好几回了,宝钦依旧强撑着不睡,只眯着眼睛歪在榻上翻着,脑袋一点一点,一会儿,终于熬不住,就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到屋里有轻轻的脚步声,宝钦想睁眼瞧一瞧,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耳畔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一会儿又安静下来,榻上微微一沉,似乎有人靠着她坐下。

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连意志力都差了许多。若换了以前,便是连着三两日不睡觉,一听到外头有动静,也是说起就起的,哪里像现在这般拖拖拉拉。念及如此,宝钦总算努力睁开了眼,正欲开口,却赫然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他离得近,依稀可以闻到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清清爽爽的味道。头发梳得整齐,一丝不乱,只是鬓角还有些凉凉的湿意,想来是刚刚洗了澡就往这边奔的缘故。脸上很­干­净,浓烈的眉眼与皮肤形成强烈对比,更显得那一双眼睛深邃漆黑。挺直的鼻梁几乎就在宝钦的脸颊边,温热的气息亦喷在她的脸上,又痒又湿,有种奇异的触感。

离得这么近,不用猜也知道他刚刚想做什么坏事了!秦烈的眼睛里显出尴尬的神­色­,有种做坏事被逮了个现行的自觉。

宝钦忍不住想笑,偏偏故意板着脸问:“你来啦?”

秦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不甘心地把脑袋缩了回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点头,“唔,我来了。”

屋里虽点着灯,却依旧昏暗,烛光把面前男人的轮廓修饰得愈加地柔和。只是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温柔,闪着灼灼的光,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内心的情感。

宝钦的心里忽然一热,也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勇气,猛地坐起身,双臂一伸,抱住秦烈的脖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秦烈顿时就懵了,好一阵,才终于缓过神来,脸上一点一点地红了个通透,却还要装作镇定又沉着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一脸认真地朝宝钦道:“这种事情,本该是由男人来做的。”说罢,手已环过的宝钦的腰身,将她牢牢地拥在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宝钦方才不过为­色­所迷,一时冲动才亲了他一口,哪里想到秦烈的反应会这么大,等到知道后果时后悔都已经来不及。素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一旦发作,岂是随便可以收手的。宝钦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连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等到秦烈换气的时候,宝钦总算逮到个机会躲了开来,一抹嘴­唇­,已是又肿又痛,气得一脚就朝他踢了过去。她这会儿早被亲得脸上绯红,脑子迷糊,身上也是早没了力气,便是生起气来,那眼波亦是犹如流水一般,倒比平日里更多了一种风情。

秦烈倒也不躲,由着她踢,眼睛里却带着揶揄的笑意,衬着那紧绷绷一成不变的脸,怎么看怎么怪异。倒是宝钦先忍不住笑出声,脚上的力道便柔和了许多,等踢到秦烈的身上时,便如撒娇一般。

“臭流氓,滚开些。”宝钦何时有过这样小女儿般的姿态,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气还是恼,咬着牙,恨恨地骂道。

秦烈好容易吃了点甜头,哪里就肯走,反而坐得更近了些,手一伸就将宝钦揽在怀里,倒也不提方才是谁先流氓的事儿,理直气壮道:“而今还算晚了的,若不是郑国老皇帝死得不凑巧,我们这会儿早就洞房了。”

宝钦被他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想了想,才小声反驳道:“若不是因着要守孝的事,说不定我早就逃了。”

秦烈的脸上一凛,原本就紧绷的脸愈加地冷冽,眼睛里也带了些不悦,“什么逃不逃的,我们的婚事早定,不过是缺个礼数,你若日后再说这个字——”他缓缓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字地小声道:“我可一点也不介意提早就把事儿办了。”

宝钦顿时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正欲狠狠地反驳他时,门外忽传来低低的脚步声,清雅在门口轻咳,道:“时候不早了,三殿下是不是该回去了。奴婢已经让下人掌了灯,就在外头候着。”

秦烈的脸立刻就垮了,紧绷的面皮上竟能依稀看出沮丧的神情来,垂头丧气地小声埋怨道:“这个清雅专门坏我好事,赶明儿就把她嫁出去。”

宝钦又气又好笑,骂道:“清雅是我的丫头,你敢把她弄走,我跟你没完。”

秦烈不说话,郁郁地起了身,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低下头来又抱着宝钦的脸啃了一阵,直到清雅又在外头敲门了,他这才悻悻地松了手,柔声朝宝钦道:“明儿早上我再来看你。”

走到了门口,他忽然又转过身来,眼睛忽明忽暗的,声音亦变得有些低沉,道:“梁轻言来了。”

大师兄?宝钦一愣,一时间有些失神。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了秦烈的影子,倒是清雅进了屋,轻轻关上门,走得近了,才小声地道:“公主,大爷到了。”

宝钦轻轻“嗯”了一声,迅速地背过身去钻进了被子里。虽说清雅跟了她有些日子,可是,宝钦依旧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虽说她没照镜子,却能猜想出现在的神情来,脸­色­潮红,头发蓬乱,嘴巴又红又肿。

“大师兄他——”宝钦躲在被子里,嗡嗡地问:“他就是郑国的使臣,对么?”

…………

宝钦不傻,秦烈虽然面上没有表情,可那浓浓的醋意简直要熏瞎了她的眼。她只是愣了一下,他就转身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那是她的大师兄,从她六岁的时候就一直陪在身边的男人,就算没有爱情,可这些年来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日子又岂是可以随便一声带过的。

晚上却是有些失眠。这是她头一回喜欢某个男人,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心情难免有些激动。更何况,梁轻言也到了。

一晚上都睡得不大安稳,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是一闭上眼睛就做梦。梦里头乱糟糟的,也不知到底在吵闹些什么,可等醒过来了,却是半点也记不清到底梦见了些什么。

也亏得年纪轻,早上起来脸­色­倒也没太难看,只是略微憔悴了些。清雅因一直兴奋着,竟然也没看出什么来。

待洗漱完毕又吃了早饭,清雅便自告奋勇地要去请梁轻言。“大爷是使臣,于情于理都该过来拜见公主。奴婢去请他过来,正大光明。”

宝钦点头应了,心里头却有些不以为然。照秦烈昨儿晚上那表现,十有会想尽法子拦着的,就算最后碍着礼数应了,只怕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哪里有她和梁轻言单独相处的时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第二日大早秦帝便召见了梁轻言一行,因是初见,梁轻言倒也没急着把此行的来意道明,只是气气地寒暄了一阵。临了时,他才忽然朝秦帝开口道:“临走前陛下曾亲口叮嘱微臣问候七公主,太妃娘娘也托在下带了不少东西,临行时细细叮嘱,令人慨叹。还望陛下成全太妃的爱女之心。”

秦国本就不讲究什么内外之别,自然不觉得他一个外臣觐见七公主有什么不妥,正待应下,一旁的秦烈忽然开口道:“梁大人言之有理,一会儿本王就领你去见公主。她而今就东边的禧翠园住着,离得倒是不远。”

梁轻言闻言,微微抬眼朝秦烈看了看,清俊的脸上并无异常,只郑重地朝他谢了,道:“如此便有劳三殿下了。”

秦帝淡淡地瞥了他二人一眼,不动声­色­地应了。

等出了殿,秦烈却不急着带人去禧翠园,反而招呼着五斤去通报,“就说梁大人到了,让清雅准备准备。”说话时,又朝他使了个眼­色­。

五斤最是机敏,哪里有不明白了,赶紧笑嘻嘻地应了,一转身就朝禧翠园奔去。

等秦烈领着梁轻言在营地里绕了好几个圈,慢吞吞地终于到了园子门口,就瞧见清雅板着脸,一派不悦地站在门口迎接。

梁轻言顿时苦笑,心里已约莫猜出了些缘由。一边摇头一边跟着秦烈进了屋,一进门,就被厅里那副大得吓人的屏风给晃瞎了眼。

“大人请进。”五斤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迎着,一面说话还一面弯腰把他往屋里引,笑着解释道:“三殿下老说小的说话行事粗鲁不堪,丢了他的脸。又说公主是郑国的金枝玉叶,最讲规矩礼仪,可不能与咱秦国的那些爱抛头露面的娘们儿相提并论。这不,小的特特地把咱们营地最大的一面屏风搬了过来,谁还敢说我们秦人不讲礼数?”

说话时,他还得意地朝秦烈歪着嘴笑了笑,一副讨好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单位要学习什么鬼东西,九点半才能回来,估计没时间码字了。十有不能更新,大家表等。

☆、第五十回

五十

宝钦这院子并不大,厅堂更是秀气玲珑,平日里只有她和两三个伺候的丫鬟出入,并不觉得逼仄狭小,可今儿屋里却一股脑塞了十几位。除了屋里原本伺候的下人外,秦烈和梁轻言还各带了几个随身侍卫,将这厅堂里挤得满满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隔着厚厚的屏风。不说什么贴心的话儿,就连个关切的眼神也传不过去。梁轻言倒还沉着,面上没有半点不悦,平心静气地跟着屏风当着众人的面跟宝钦说着关切的话,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拿捏得极好。秦烈板着脸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宝钦本就不是什么温柔柔顺的女子,在军中混迹了那么多年,­性­子愈加地强硬刚烈,被秦烈玩了这么一手,心里头却是早就有些不悦。而今又见他这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梁轻言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亲近的话,等传达完郑帝与太妃的问候后,便礼貌地起身告辞。秦烈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要说几句套话,却被屏风后的宝钦抢了个先。

她语气不大好,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凉意,道:“梁大人请留步。”

梁轻言微微一愣,顿时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朝秦烈看了一眼,瞧见他微缩的瞳孔和目中的寒意,忍不住瞧瞧勾起了嘴角。

“本宫有些私事要询问梁大人,无关人等还请回避。”

隔着屏风瞧不见宝钦脸上的表情,但秦烈十分敏感地意识到她是恼了自己,心里头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善于哄女孩子,也不懂如何如何与女儿家相处,素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的,哪里会考虑旁人的想法。因他身份尊贵,旁人自然不会有异议,就连秦帝,因着刘贵妃的缘故对他亦是百般忍让,哪里想到宝钦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跟他置气,更何况,还是为了梁轻言。于是,惴惴不安的同时,心里头也难免有些不痛快。宝钦话一说完,他一句话也没回,转身就出了门。

撑着一肚子气出了院门,秦烈就慢慢缓过来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立时开始后悔。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好容易才跟宝钦有了点进展,这回可好,转眼就把人给热闹了。以她那­性­子,真生起气来,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回来的。三五天不搭理他都是轻的,怕就怕到时候一着恼,就跟着梁轻言一道儿回郑国了,那他岂不是……

秦烈也不管丢不丢面子了,一转身又折了回来,就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下,板着脸朝五斤吩咐道:“你去跟公主说一声,就说我在院子里等她。等她与梁大人叙完了旧,让人过来招呼一声。”

五斤刚应了准备转身去通报,又被秦烈叫住,“等等——”他的眼睛里有犹豫不决的神­色­,想了想,最后还是挥挥手让五斤下去,“罢了,还是我亲自去跟她说。”

说罢,一甩袍子起了身,快步踱到门口,也不管屋里的宝钦在跟梁轻言说什么,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阿宝,我从京里给你带了些好东西,等你说完了话,招呼我一声。”他跟宝钦拢共才亲热了几回,哪里晓得宝钦的小名儿,只是故意想恶心恶心梁轻言,临时编了个阿宝出来,却不想正好碰了个巧,还真给他说准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得门上“啪——”地一声闷响,却是宝钦随手抓了只鞋朝他扔过来。

五斤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想拉秦烈走,嘴里还小声地埋怨道:“乖乖,这七公主好大的脾气,亏得手边只有双鞋,若是放了把刀,岂不是要谋杀亲夫?”

秦烈却是松了一口气,一弯腰把那绣花鞋捡了起来,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小声骂道:“你懂什么。”她还能气得要打人,说明只是有些恼,若是一言不发,半点反应都没有,那才是大大地不妙。

说罢,秦烈收好绣花鞋,拍了拍身上的灰,老老实实地又回到凉亭坐下。

这边屋里头,宝钦的脸早已涨得通红,气得咬牙切齿。

梁轻言在一旁瞧着,心里头却是既酸又涨,五味陈杂。他和宝钦一起长大,对她的­性­子最是了解,她若果真狠狠地恼了,便不会这般发作出来,只会一声不吭,把情绪深深地藏在心里头。就好像当初钟父过世,她接过西北军大旗时那般,冷静又沉着。

“我听清雅说,你跟秦烈他——”

不管什么时候,梁轻言的声音总是温和沉静,面容亦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犹如一方温软的白玉,醇和厚重,永远都让人如沐春风,就连这种尴尬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自自然然。

宝钦也不瞒他,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低着脑袋小声道:“他对我很好,我……我也觉得,好像也挺喜欢他的。”

屋里良久的沉默,梁轻言有一阵子没说话,宝钦则忽然紧张起来,端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阿宝——”梁轻言柔声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唤过她的|­乳­名了,“你不再回去了么?”

宝钦吞了吞口水,迟疑了一阵,才沉声回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西北军中的钟小将军已然身死,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再回去?就算梁轻言能给她改头换面地找个新身份,可回去以后,她又要如何是好?

她不是郑国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德言容功一窍不通,舞刀弄枪却是样样能行,有哪个大户人家会愿意娶这样的小姐进门。且不说嫁人的事,郑国民风保守,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都不能抛头露面,她若是回了京,岂不是下半辈子都要被锁在那无形的牢笼中。

“阿宝——”

“师兄!”宝钦忽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坚决,“不论有没有秦烈,不论我有没有被当做七公主送到丰城,我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为郑国付出了所有,以女儿家稚­嫩­的肩膀扛起那面大旗,四年如花的青春,到最后却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怎能不怨,不恨?这么久以来,宝钦从来不说,只是因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她不愿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反而刺痛自己的心。

梁轻言垂下眼睛,不让目中的哀伤流露出来,只声音里带了些微微的颤抖,“师兄只是担心你。你一个人走得这么远,我和你二师兄都不在身边,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山长水远的,我生怕——”

说着,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愈加地彷徨,“今上并非先皇那般昏庸无能,师兄与他又是多年的交情。只要你能回去,昔日的冤屈自然能得雪,还有西北军中的那些旧部,哪一个不是翘首以盼。”

宝钦苦笑,“若是他们晓得了我的身份,只怕就再也盼不出来了。”

梁轻言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不过是想再多找些借口罢了。见她语气如此坚决,他也不好再多说,只摇摇头,无奈地问:“你可还有什么打算?”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七公主,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被人拆穿,到那个时候,秦烈能不能保住她不说,她又该如何自处?

“且先过一日是一日吧。”宝钦摇头,脸上的表情一派淡然,“我自从那断肠剧毒下捡得一条命,到而今每活一日都像是赚来的,哪里还有­精­神去想那些遥远的事。若是每天都为了这些不知将来会不会发生的事情­操­心,我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经过了生死,她而今却是看开了许多。许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担心有不好的结果而不去做,就连对秦烈的感情也是如此。

她初时何尝没有过顾虑,秦烈是皇室子弟,三妻四妾都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她而今借着七公主的身份,身有重孝,不到三年除服便不能过门。便是秦烈自己不急,那秦帝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今不过是因为她初到京城,碍着面子这才将文贵妃给拦了,只怕过了一两年,不用文贵妃提醒,他就着急了。

可是,她若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判了秦烈的死刑,那秦烈又何其无辜。

“师兄,”宝钦郑重地向梁轻言保证,“我会好好的。”

她是曾在腥风血雨中厮杀过来的钟小将军,不是寻常娇弱无力的千金小姐。不论处境如何艰难,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挫折,她都能挺过来。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眼睛里有灼灼的光芒,梁轻言看着她,劝说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罢了,终究是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也懒得再劝你。你只需记着,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愿意,我……我终究会护着你。”

“我知道的,”宝钦侧过脸去,悄悄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湿意隐藏掉,可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将她出卖,“我从来都知道的。”

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师兄就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以来,始终不离不弃。

…………

秦烈在凉亭里喝了一肚子水,跑了好几趟茅房,总算把梁轻言给等了出来。原本他还有几分急躁的,当着梁轻言的面却是通通地又压了回去,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然,冷冷地朝他点了点头。

梁轻言也没有半点要和他寒暄的意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尔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他走得影子都瞧不见了,秦烈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迈着大步去屋里找宝钦认错儿。

才到门口就被清雅给拦了,小姑娘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沉着脸道:“公主说这会儿乏了,谁也不想见,三殿下请回吧。”

早料到她没这么容易消气。秦烈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半句多话也没问,利落地转身就走。清雅本以为他没那么容易打发的,见他如此好说话,亦是愣了愣。就她发愣的工夫,秦烈忽然回头,轻悄悄地一转身,便绕过清雅的胳膊,溜进了屋里。

三两步冲进屋,宝钦果然没睡,背对着他站在窗口。

她身形修长,比秦国的女儿家还要高挑些,在军中的时间长了,难免染了上了军人的做派,腰杆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但她到底是女儿家,又病了些日子,便显得愈加地瘦削,看得人无端地心疼。

听得他的脚步声响,宝钦并没有转过身,依旧看着窗外发呆。窗外不远是葱绿的树林,远处有连绵起伏的高山,抬头是碧蓝如洗的天。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照进来,落了几点在宝钦的脸上。秦烈伸手将它们遮住,声音异常地温柔,“你去睡会儿,啊?”

宝钦侧过脸来看他,眼睛依旧红红的,眸中有浓浓的水汽,眼神却十分地不善。

秦烈也不管她恼不恼了,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声道:“我是小气了点儿,回头要打要骂都随你。你先回去躺着,­精­神好了才有力气跟我生气。”

宝钦哪里想到他会这样的耍无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他。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骂道:“我都还没嫁呢,你就管东管西,真惹恼了我,定要当着旁人的面给你点颜­色­看看。”

只要她不提走的事儿,秦烈就半点也不气恼,只可惜脸上挤不出笑来,更不能陪着笑脸来哄她,却紧绷着一张面皮作低三下四状,小声地道:“是我不对,你莫要恼了,要给我颜­色­看看现在也不迟……”

五斤原本躲在门口听壁脚的,听到此处,再也不敢往下听了,果断地拔脚就走。照这样这样听下去,保不准三爷还会说出什么小话儿来,他怕自个儿对再也三爷恭敬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期末忙碌中,白天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真崩溃。

谢谢concinnityo和cibamai姑娘的地雷,破费了。

☆、第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