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吧。
宝钦老老实实地低头喝汤,雅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头也不抬。大厅里安静又压抑,媵妾们连话都不敢说,有相熟的就悄悄使眼色,相约着饭后再细聊。
屋里正安静着,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闹,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大声的斥骂声,甚至还有隐隐的兵刃交接的声响。宝钦的耳目最是机敏,顿时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眉头一皱,悄悄起身,拉着雅兰往屋里角落里再退了几步。
那些声音离得远,厅里的媵妾们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小声地交头接耳,倒是并没有慌乱。宝钦却眼尖地瞅见七公主变了脸色,原本低垂黯然的眉目赫然有了神采,仿佛有些激动,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小…小姐,”雅兰声音微微地颤抖,“外头好像出事了,我们是不是躲一躲。”
“无妨。”宝钦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慰道。这船就这么点大,要躲也没处躲。再说了,她而今只是个小小的媵妾,有谁会注意她?就算来了刺客,最大的可能也是冲着七公主去的。左右外头还有侍卫们撑着,刺客进不进得来还说不准呢。
想了想,宝钦又叮嘱道:“一会儿机灵些,别往公主那边凑。咱们就躲在桌子底下,不要动。”
雅兰“嗯”地应了一声,竟然安静了下来。
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厅里的女人们再也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地左右张望,还有胆子大些的开始往七公主身边凑,想来是觉得公主身边定然要安全些。
那几个女人刚刚近到七公主的身边,大厅门口忽然一阵巨响,门开了,冲进来四个蒙面人,手里提着利刃,一进门就直奔七公主的方向而去。女人们吓得一阵阵尖叫,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怎么也动弹不了。
那几个蒙面人显然是冲着七公主而去的,人挡杀人,佛挡弑佛。刀光一闪,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几个女人立刻就香消玉殒。猩红的血缓缓淌出来,地上很快积了一大摊鲜红的液体。刚刚还鲜活的生命瞬间被收割。屋里的女人们连惨叫都不会了,原本守在七公主面前的侍女们也都吓得立刻散开。
个子最高的那个蒙面人一伸手,七公主就被他拽住了手腕,拉进了他怀里。尔后转身,余下的三个蒙面人将他们俩围在中央,迅速地准备冲出去。就这一息的工夫,已经有侍卫冲了进来,当先那人穿一身绯色官袍,面目冷峻,身形挺拔,赫然是此次送亲队伍的侍卫统领李柯鸣。
双方一语不发便缠斗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侍卫们胜在人多势众,但那几个蒙面人却个个都是高手,尤其是那个高个子,长刀过去,便倒下好几人。
许是见惯了沙场的冲杀,宝钦这会儿竟是一点也不惶恐,坐在墙角窗口处冷冷地观看场中的争斗,目光如烛。
也才几个回合,侍卫们竟然有些守不住,李柯鸣节节败退,一张脸更是变得煞白。他退到大门后方,那几个蒙面人趁机冲出大厅,几番冲杀后,竟然拉着七公主跳下河,尔后便迅速地消失在漫漫长江中。
……
回了船舱,雅兰依旧魂不守舍,坐在凳子上微微地发抖。宝钦倒是还冷静,只是皱着眉头,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抓七公主做什么。虽说她是公主之尊,可到底不受郑国国君的宠爱,要不然,也不至于会送出来和亲。
更何况,这都出了郑国国境了,回头再去威胁郑国,又算是怎么回事?
出了国境……宝钦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东西闪过,想抓却又抓不住。
七公主都丢了,这和亲的事——宝钦心神忽然一震,陡然站起身,低低道了句“不好。”
“什么?”雅兰一脸惊诧地看着她,担忧地问:“小姐可是又难受了?”
宝钦摇头,赶紧转身先把门关上,尔后才压低了嗓门小声问:“你可曾注意过哪里有备用的小船?”
雅兰一脸疑惑地看着宝钦,想了想,还是回道:“奴婢前两日下底舱的时候,在厨房边上瞧见过。小姐为何要问这个?”
“晚上收拾东西,我们逃!”宝钦长吸一口气,一脸严肃地道。
“什么?”雅兰惊得嘴都张大了,声音都开始发颤,“小…小姐,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逃?因为性命堪忧!李柯鸣那个人宝钦虽然没有打过交道,却不止一次地听师兄提起过。此人出身江州李家,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这次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若是传回京城,李柯鸣少不得要备受苛责,只怕连官位也不保。以他的性子,怎能容忍此事发生,自然要想法设法地把此事给遮掩下去。
可七公主被俘这样大的事,如何是说遮就能遮得住的。就算那些侍卫们都是他的亲信,可陪嫁的媵妾以及七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却还长着嘴。宝钦琢磨着,李柯鸣十有八九会弄个李代桃僵的事出来,而她们这些见过七公主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雅兰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既然宝钦这么吩咐了,她还是听话地去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大件的东西拿不动,媵妾们的衣物首饰也早有定额,不能逾矩,倒是宝钦衣服夹层里的银票还顶用些。
外头似乎安静了下来,雅兰侧在门口听了听,准备先出去打探消息,刚来开门,赫然被门口站得笔直的两个门神给吓了一大跳。
“李大人有请。”来人面无表情地道,眼睛直直地朝屋里的宝钦看过来,让人无处可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这两章哈
[ ]、第三回
三
雅兰顿时面无人色,这一瞬间,宝钦却是冷静下来。
她不急不慢地往床榻上一倒,沉着嗓子缓缓道:“李大人也是世家子弟,规矩礼仪自不用妾身一个小女子来教。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怕还是稍稍避嫌些好。有什么事儿明儿再来问也不迟,妾身又没长翅膀,怎么也飞不出去。”
雅兰没想到这当口宝钦还能这样硬气,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门口的侍卫也愣住,竟一时没想到怎么回她。宝钦抬头瞥了雅兰一眼,责备地道:“还不快关门,这大晚上的,成什么样子。”
雅兰想也没想就听话地把舱门给合上了,侍卫惊诧的脸被关在了外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等他走远了,雅兰才傻愣愣地踱到榻边,哆哆嗦嗦地问宝钦:“小姐,那我们还走不走。”
宝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抓起榻上的被子蒙住脸,闷闷地道:“这哪里还走得了。”在看见侍卫的那一刹那,宝钦就已经猜到了李柯鸣的意图。这十几个媵妾中,就数她和七公主长得最像,身形也一般无二,李柯鸣特意找人过来请她,目的不言而喻。
若果真如此,她这条命算是暂且保住了。只是余下的那些女人们,她却是无能为力。便是有心想要求情,以李柯鸣的性子,也绝不会应。
想了想,宝钦又叮嘱雅兰,“以后都紧跟着我,寸步不离。”
雅兰点头应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准备去开门,宝钦哭笑不得地将她叫住,问:“刚刚才说了要寸步不离,你怎么又要出去。”
雅兰道:“奴婢去打水给小姐洗脸。”
宝钦冷笑,“哪里轮得到你去,在门口喊一嗓子就是,还怕他们不送过来。”
雅兰都傻了,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宝钦的话,打开舱门冲着走廊那边喊道:“哎,送…送桶热水过来。”才喊完话,就瞧见船舱那头有人探出脑袋朝她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远远的脚步声,走开了。
雅兰赶紧往屋里钻,后怕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长吁了口气。转身又踱到宝钦身边,小声地问:“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原本还算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些天宝钦总躺在床上,外头的事都是她扛着,可到了这会儿却还是茫然起来,有种无所适从的失措。倒是素来安安静静的小姐忽然变得这么冷静镇定,让她在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安心起来。
等了不多久,就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尔后有人敲门,沉着嗓子道:“水来了。”
雅兰听到他的脚步声走了之后才开门,飞快地将水桶提进屋,又左右看了几眼,这才合上。罢了回头朝宝钦道:“小姐,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方才好像瞧见隔壁的彭春了,她要出来,被人给推了回去。”
宝钦不说话,依旧斜躺在榻上,面目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目光动时,便有种凌然的气势。她低头下床去洗漱,始终一言不发,雅兰见状,再不敢多问。等洗漱完了,宝钦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道:“睡吧。”
睡吧,明儿还有一场仗要打。
可雅兰如何能睡得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一片血红,刺目的刀刃,猩红的鲜血,翻飞的皮肉,还有女人们惨厉的尖叫声。那一幕一幕的惨剧仿佛又在面前重演,雅兰只得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木质的船板。浪过来的时候,船身微微地摇,盯上的船梁也跟着慢慢地摇。
一会儿,居然听到身边宝钦轻轻的鼾声……
第二日天还没亮,雅兰就起了,对着镜子里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准备出门洗漱,到了门口时忽然想起昨晚上宝钦的叮嘱来,顿时停了脚步,只把门开了一道缝,悄悄地朝外探看。
外头起了风,吹得桅杆上的帆布咕咕作响。平常的这个时候,走廊里都是人来人往的,各间屋里的丫鬟都起了,来回穿梭着准备各位陪嫁媵妾们早起洗漱的物品。可今儿外头却是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雅兰想了想,一咬牙拉开了门,才迈出去一只脚,就听到屋里宝钦幽幽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出去吗?”
“奴婢……”雅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怯怯地回,“小姐醒来了,奴婢想去打些热水来。外头…外头不见人。”
宝钦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再一次叮嘱她,“有事就叫人,你不要出去。”
“是。”雅兰乖觉地应道,罢了又照着昨儿晚上那般朝外头叫了两声,一会儿的工夫,就有两个侍卫到了,一个拎着桶热水,另一个则端着早饭,两碗胭脂米粥、花卷、馒头、豌豆黄,还有各色凉菜,竟比平日里还要丰富。
雅兰一时有些踌躇,直到屋里的宝钦轻咳一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不迭地接了,又细声细气地谢了来人。罢了才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压着嗓子“小姐,今儿竟是比平日还要丰盛些。您说,那个李大人,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七公主已经找回来了?”
宝钦面无表情地漱口、洗脸,安安静静地吃早饭,等肚子里头总算饱足了些,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雅兰,道:“七公主不会回来了。”
郑国不需要被人掳走过的七公主,就算她能从劫匪手里逃出来,也回不来了。更何况——宝钦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下,那个七公主,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她们两人吃过了早饭,雅兰收拾好东西放在门口,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收,还有人在门口低低地问:“邢小姐可曾起了,李大人有请。”
宝钦朝雅兰使了个颜色,雅兰会意,立刻回道:“请稍等,奴婢伺候小姐更衣。”说罢,赶紧打开包袱,翻看里头的新衣服。
宝钦对女儿家的衣服没有研究,由着雅兰给她挑,可她偏偏挑了身鹅黄|色镶桃色边儿的春衫,瞧着温柔如水的样子,宝钦十分不喜欢。想了想又脱了,最后换了身宝蓝色的长裙,上头绣着橘色的大朵芙蓉花,浓墨重彩犹如人间富贵花。雅兰顿时就傻了。
“怎么了?不好看么?”宝钦挑眉看着她,眉眼中有种难以描述的艳丽。
她的脸色并不好,苍白而虚弱,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一丝气色,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幽深漆黑,目中有凌厉的光,仿佛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权威,冷冷地看着人,让人不敢逼视。如此艳俗的衣着也不能夺去她分毫光彩,只能沦为点缀的工具,黯然地为她做陪衬。
雅兰有些疑惑,面前这个冷艳的女子,果真是这些天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刑家大小姐么。
“走!”宝钦有些不习惯地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许是昨儿晚上睡得好,她今天的精神好了许多,这样大踏步地走也不觉得太辛苦了。
宝钦大刀阔斧地往前走,雅兰低着头一路小跑地追,一边跑一边朝隔壁的舱房里瞧,大门都关得严实,也听不到一丝声响,也许彭春她们都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
亦或者是……
走廊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雅兰忽然想起昨晚上小姐要逃走时的借口了,她说她们会死,可是后来李大人却派了人来请,再往后……
雅兰狠狠地一低头,用力捏了一把胳膊弯,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难怪小姐让她寸步不离,她果然早就想到了。
侍卫将她们引到三楼的一间舱房,宝钦很自然地坐了,挑了上首的位子,那个侍卫见状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雅兰也不敢再说话,她依稀察觉到面前这位刑家大小姐并非她之前所想象的那样弱质纤纤,虽然她身体不大好,虽然她连多走几步路就要气喘吁吁,可是,她却比任何女人都要冷静镇定得多。
很快有人上了茶,宝钦毫不客气地端了,先是小口小口地品,一会儿又吹了吹,等茶水凉了些,一仰头就喝干了。
门口正好有人进来,皱着眉头看她,板着一张脸,冷漠又严肃的样子,正是侍卫统领李柯鸣。雅兰的心顿时剧烈地跳起来。
“坐——”宝钦朝他打招呼,一脸坦然,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她早猜到了李柯鸣的目的,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这里已经到了秦国地界,距离秦国国都丰城不到二十天的行程,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再去找个相貌身形酷似七公主,还能说得一口流利郑国官话的女人实在是天方夜谭。
李柯鸣却不动,冷冷地看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他虽未上过战场,但却是京城禁军的副统领,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儿,身上不由自主地带着一股杀戮之气。寻常男人见了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矮一截儿,可面前这个一脸苍白的女人居然如此镇定坦荡,竟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们家宝姑娘爱艳俗==
[ ]、第四回
四
“邢妍。”李柯鸣一甩袍子,靠着她左手边的位子坐下,冷冷道:“鸿胪寺少卿刑理光庶出长女,年十六。永和二十一年生于苏州,元丰七年回京,元丰八年因病在广平庵礼修行礼佛,去年年底才回府。”他一开口就将刑家大小姐的身份道了个清清楚楚,想来事先早有准备。
不过,师兄准备得更充分。刑家大小姐出生在苏州,到九岁时才回京,之后又被送去广平庵礼佛,回京后也极少在外走动。就算是邢家的下人,也甚少有人认得。李柯鸣便是怀疑,也找不出证据。
更何况,有谁会假扮一个和亲的媵妾呢?
宝钦很坦然地朝他笑,眼睛里有揶揄的笑意,“李大人,您这么直呼妾身的闺名似乎不大妥当。”依照郑国的风俗,他应该客气地称呼她为刑大娘子。
李柯鸣完全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羞涩不安的情绪,眉头愈加地皱起来。这个女人,浑不似郑国女儿家那般娇弱羞涩,看人的时候很大胆,目光直愣愣的,毫不遮掩,笑起来还会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外,她可真看不出哪里像个女人。
“刑大娘子,”李柯鸣从善如流地这么称呼她,“想必大娘子已经猜到在下的目的了。”所以才穿着这么的…富贵,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橘色的大朵芙蓉花上,无缘由地心里头发颤,“不知大娘子可有异议?”
宝钦低垂着眉眼,作出恭敬的神态,道:“妾身如何敢有异议,此番过来,只不过是想像大人保两个人。”
李柯鸣锐利的目光扫过雅兰,眉头一直未曾舒展,“除了她,还有谁?”
“随行的太医中有位姓王的,”宝钦幽幽地开口道:“那位王太医为人极好,这些天妾身没少麻烦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妾身没本事,报不得恩,只求能保他一命,还往大人成全。”
李柯鸣目光如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眼睛瞥了她一眼,又挪到地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她,淡然地问:“你就不怕,留下祸根。”
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日后她就多一份危险。李柯鸣采用的方法是永绝后患,而宝钦,她所想到的则是将来。
如果身边全是李柯鸣的人,到了丰城,她才真正地叫做孤立无援。她毫不怀疑这个冷酷的男人会在离开后立刻派人杀她灭口,只要她一死,这件事情才算是彻底地了结。宝钦一点都不想死,她受了这么多罪,灌了那么多药,只为了能苟延残喘地再多活几天。她永远都记得阿爹曾经说过的话,人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这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宝钦端起杯子想喝茶,却发现杯子里早已空了,眉头微微皱起来,咳了一声。外头伺候的侍卫听见声音,悄悄地朝屋里探看。李柯鸣不高兴地朝他招招手,侍卫赶紧进来伺候茶水。
鸿胪寺的邢家,据说也是苏州的书香世家,怎么养出个这般不羁的女儿来?李柯鸣揉了揉酸痛的眉骨,无奈应道:“既然邢小姐坚持,那便如你所愿。”说话时又不经意地瞥了雅兰一眼,后者立刻垂下眉眼,作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如此便多谢了。”宝钦依旧端坐在上首,客客气气地说着话,但语气却很淡然。伺候茶水的侍卫已经端了刚沏好的茶进来,宝钦不客气地先挑了一盅,吹了吹,一仰脖子便喝下了大半。
李柯鸣的脸顿时就绿了。虽说秦国人都是些不讲理数的蛮子,可真把这样的“七公主”送过去,岂不是丢郑国的脸——他们素来以知书达礼而自傲的。
“李大人还有事?”宝钦见李柯鸣依旧坐在旁边不走,一脸自然地问,就好像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
李柯鸣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之间,居然还想不出该怎么说才好,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袖子一甩,忿忿地出了门。
待他走远,雅兰方才长吐了一口气,渐渐地缓了过来,一脸后怕地道:“小姐,您怎么敢跟李大人那么说话,万一惹恼了他,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宝钦嗤笑一声,“左右他现在又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又何苦要压着自己的性子去哄他。”再说了,即便是把他哄得高兴了,他也不会因此就放过她。等到了秦国,办完了婚事后,就轮到他下杀手了。
“这几日就由着性子好吃好喝罢,等到了丰城,还指不定能不能活下去呢。”宝钦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象牙如意,翻来翻去地把玩着,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传王太医过来帮我把把脉,撑了这么久,身子又乏了。”
雅兰应了一声,赶紧过来扶她。宝钦却不动,漠然地看着她的眼睛。雅兰心里头一突,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地问:“小姐现在不回去吗?”
宝钦朝门外瞥了一眼,目中一片清明,声音低低地道:“雅兰,你若是再这么装傻,索性就回去罢。”
雅兰脸色微变,咬唇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恢复了常态,轻轻地弯腰朝她行了一礼,面上却完全换了副神色,先前的谦卑怯弱全都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是一片清澄,“奴婢清雅拜见三爷。”
宝钦在一众师兄弟中行三,若非师兄的人,怎么会唤她三爷。宝钦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和嘴角都微微地上翘,“我就知道……”
随后宝钦便在三楼原本属于七公主的舱房里住了下来,除了清雅之外,李柯鸣又另调了三个小丫鬟和两个嬷嬷过来伺候,自然都是生面孔,冲着宝钦一口一个七公主地叫着,仿佛完全不知道她是个冒牌货。
宝钦心安理得地当起了公主,当然,她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明明知道到了丰城她也没有什么好结果,可无论如何,现在总要过得好。与其终日忧心忡忡地害怕,还不如现在养好身体,将来逃跑的时候手脚也利索些。
王太医每天过来给她看病,开起药来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而今她是公主,嫁妆里什么贵重药材没有,她甚至还让厨房每天炖虫草,赏给清雅和王太医补身体。
李柯鸣对她的奢侈浪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头痛的只有一件事,无论他怎么查,也查不到关于邢家大小姐的任何线索,就连她身边伺候的那个丫鬟都是七公主赏赐下来的,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知道她的过去,了解她的性格。
李柯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到了而今,眼看着丰城越来越近,他已是骑虎难下。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李柯鸣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而且是个病怏怏的女人,多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小女人,说不定一上岸还会水土不服,一命呜呼,何必如此在意!
船在秦国境内的休水镇停过一次,李柯鸣着人去买了一大批下人上船,补上之前的缺口。陪嫁的媵妾们一个不剩了,李柯鸣原本还想买几个歌姬补上,后来却又作罢了。到底是要送去丰城皇室的,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还要连累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宝钦才知道,原来她们此行和亲的对象并不是秦国的老皇帝,而是秦国三皇子,人称秦国战神的秦烈。想来师兄早打算将她中途劫走,所以连这些事都不曾特意解释,害得她还错怪的秦国的那个老皇帝。
这个秦烈,宝钦是早有耳闻,以前在虹谷关的时候,她还曾跟师兄好奇地谈论过他。此人乃是天生的将才,十五岁就上战场,十七岁时领着五百先锋兵与北朝燕国的骑兵营大干了一场,自此一战成名。
因师兄对他推崇有加,宝钦难免有些排斥,总想着要跟他打一场,分个胜负。只可惜,秦烈一向只在北方活动,虹谷关这边的指挥是他的弟弟,秦国的五皇子秦修——唔,宝钦一向跟他不大对付。
“原本公子爷早派了人在丰城接应,只等三爷一到便将您救走,没想到途中竟会出这样的事。”
清雅叹了口气,有些不安。她们而今被李柯鸣看得很严,即便只是走上甲板吹吹风,她也能敏感地发现四周好几拨人在监视。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就算到了丰城,只怕也寻不到机会逃走。
“不急,”宝钦喝了口大补汤,脸上依旧是不急不慢的样子,“我们头疼,李柯鸣更头疼。就算他想下手,可也得找准时机。丰城可不比郑都,由不得他乱来。到时候我们进了行宫,他便是想要见一面都难,更何况还要来刺杀。”
唯一要小心的,不过是跟在她们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和嬷嬷罢了。宝钦几乎可以肯定,那五个当中至少有三个是李柯鸣布下的棋子。练过武的人,就算再怎么小心,也总难免会露出些马脚来——除非是像她这样,喝点毒药把身上的武功都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周末快乐。
我总是在想,啥时候把秦家两兄弟拉出来遛遛,哎,剧情需要,今儿还遛不成,明儿再遛^_^
[ ]、第五回
五
船在秦国境内走了近二十天,终于到了丰城。
这里是秦国的国都,远远望去,自见一片巍峨的城池。秦国尚武,民风彪悍,表现在建筑上,亦是同样的霸气外露。房子修得并不精致,城门很高大,颜色也是一律的灰暗,简单又粗糙地立在那里,稳稳当当,坚如磐石。
李柯鸣早下了船,与前来迎接的秦国官员接应。宝钦依旧端坐在三楼的舱房里,远远地看着码头上的人相互寒暄。外头走廊里有小丫鬟们在窃窃私语,宝钦耳朵机敏,依稀能辨出她们的话,都在抱怨秦国的房子难看,人也生得粗鲁……
“让她们闭嘴。”宝钦甩了甩衣袖,不耐烦地朝清雅道。今儿早上刚起来,那两个嬷嬷就带着人过来帮她梳妆打扮,里里外外一共穿了有六层衣服,少一层都不行,说是今儿要见礼,丝毫含糊不得。
他们秦国人素来放荡不羁的,哪里会在意这些。穿得这么严实,不说热,连动一下都难,动作僵硬得活像只木偶,可把宝钦给憋坏了,连带着心情也差起来。
清雅出去低声说了几句话,走廊里很快安静下来,但码头上的喧闹声却是一阵一阵地往船上飘,连清雅都忍不住小声地抱怨道:“这些秦国人,真是好生无礼。”
“可不是。”嬷嬷总算找到了知音,激动地跟着抱怨道:“好好的弄得码头上跟菜市场似的,一点也不庄重。若是在我们郑国——”
宝钦的眉一挑,嬷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清雅见宝钦的额头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赶紧进里屋寻了把绸扇出来,轻轻地给她打扇子。
宝钦慢慢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呼吸都沉了。嬷嬷吁了一口气,朝清雅做了个感激的眼神,尔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走廊里依旧站着几个丫鬟,都屏气凝神的样子,见嬷嬷出来,赶紧行礼。
嬷嬷低声道:“别一惊一乍的,里头公主刚睡着。”
睡着了……丫鬟们都傻了眼,果然不愧是公主,这样的时候也能安然入睡。
事实证明,宝钦的这个决策无比英明。虽说码头吵得跟菜市场似的,但居然一时半会儿也没弄出个章程来,船上的人先前还忍不住偷偷看热闹,到后来,大家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若是今儿下不了船,晚上还得开饭呢。
宝钦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精神就好了许多,招招手把清雅叫过来,问:“叫个人下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清雅赶紧应了,低头出了门,一会儿工夫就返了回来,面上有淡淡的不忿之色,“秦国欺人太甚,派来迎接的马车和步撵要么是坏的,要么规格太低。李大人正与他们交涉。”
如此无耻又无聊的行事风格,简直是——宝钦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地问:“秦国那边来的是谁?”
清雅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是秦国的五皇子。”
“这个流氓!”宝钦开口就骂了出来,脸上却是带着笑。见清雅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宝钦才摇头解释道:“这个秦修,我可是打过不少交道的。以前在虹谷关,我们——唔——他在我手里吃过不少亏。这个人,无耻得紧!”
当然,她也在他手里吃过不小的亏,有两回,还险些丢了命。他们还曾经一起联手对付过北边的蛮子,一起喝过酒,打过架,甚至他还邀她去河里洗澡。那个秦修,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流氓,嘴里总是不着调,有一回还笑话她生得娘娘腔。
难怪李柯鸣也要吃瘪,他虽说也是心狠手辣,但到底出身世家,要面子得很,有些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对付这种无耻之徒,宝钦早有经验,跟清雅耳语了一番后,挥挥手让她下楼,“赶紧去,记得一定要当着秦修的面说。”
单是想一想他听到那番话时的脸色,宝钦就觉得特别解气。
李柯鸣这边,正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好不容易才将人送到了丰城,只待这一群人进了行宫,行完礼,他就能回朝,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谁曾想都到了地儿了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素来心高气傲,即便是深知那七公主是个冒牌货,可也不能任由她被人欺了去。到底是郑国的公主,若是才一进京就被人如此□,郑国的颜面何存。更何况,这事儿若是传了回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他也没法儿交代。
“李大人也知道,我们秦国不如郑国富庶,平日里本王出行也是一切从简,你看你看,今儿这身衣服都还是旧的。”秦修一脸无耻地在李柯鸣面前哭穷,半点丢人现眼的自觉都没有,“公主不远万里远嫁我秦国,照理说我们自然是该——”
他诉苦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门口缓缓走近的清雅,眉目顿时弯起来,脸上显出猥琐又龌龊的笑。
“李大人。”清雅朝李柯鸣道了个万福,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并不曾在秦修身上多作逗留。
这时候她还来Сhā一脚!李柯鸣顿时有些恼火,语气便生硬起来,“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清雅盈盈浅笑,柔声道:“公主听下头的人乱嚼舌根,说是秦国銮驾不够,不知是否有此事。”
李柯鸣尚未回话,秦修就赶紧接上了,大声道:“没错没错,也是公主运气不好,正赶上今儿陛下与刘贵妃出宫,马车步撵都去了清泉山,本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寻了这些马车过来,极是不易。”
清雅闻言半点也不恼,笑眯眯地朝李柯鸣道:“既然如此,公主吩咐奴婢跟李大人说一声,既然殿下寻不到马车,我们再多等几日也无妨。今儿没有便等明日,明儿没有,再等后日。想来秦国幅员辽阔,总不至半个月也凑不齐。至于船上随行仆役的吃喝,也不必劳烦五殿下。只不过——”
她语气一顿,笑容愈加温婉,态度愈加客气,“公主殿下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又总在船上待着,胃口也不大好,奴婢斗胆将公主以前的食单带了出来,还请五殿下依照这单子每日送些食材过来。虽说还未曾行礼,但这普天之下,谁不知我们公主已许了贵国三殿下为妃。五殿下想来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说着话,她也不顾李柯鸣和秦修面如锅底一般的脸色,很自然地将手里的食单递给秦修。
方才清雅说到再多等几日也无妨的时候,秦修就已料到这个郑国来的七公主绝非善类,待迟疑地打开食单,才将将看到第一行字,他就暴躁了,“每日五十只活鸭!五十只!你们公主能吃得下?”
秦修常年生活在军中,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平日里恬着脸作猥琐妆倒是不觉得,可一旦发了火,便十分地吓人。偏偏清雅却好似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依旧笑容满面,柔声回道:“五殿下说笑了。我们公主喜食雀舌宴,以前在宫里头,每日都要百余只鹦鹉。而今只要五十只活鸭,已经算是十分体恤五殿下您了。”
说罢了,又朝秦修笑了笑,继续道:“殿下请继续往下看。我们公主不爱奢靡浪费,只点了些寻常的物事,熊掌燕窝都没要呢。”
秦修的脸上抽了抽,把那单子放在左手边的案台上,再也不往下看。都说郑国皇室极尽奢华,吃穿用度无不讲究到极致。他还不大信,总觉得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前不久他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奢靡,理由是把御赐的云绸裁了做窗帘,而今看来,他那样哪里叫奢靡,连人家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衬得他倒是有几分爆发粗俗的做派。
罢了罢了,何必在这里为难,还得要国库每日拨出银钱来养她。早日送进城去,早进了秦烈的门,这败家的小娘门儿让秦烈头疼去。
如此一想,秦修立时爽快起来,一拍脑门,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太子殿下那边还有几辆车辕,这就调过来。唔,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还请李大人去跟公主招呼一声,准备下船。”
清雅朝他轻施一礼,柔声道:“奴婢反正就要回去的,不必劳烦李大人亲自跑一趟。”说罢,又朝秦修笑了笑,十分客气的样子。
回了船上,宝钦已经在让丫鬟嬷嬷们收拾东西了,清雅朝她笑,“您早猜到了。”
宝钦把玩着手里的象牙如意,咧嘴笑,“那个秦修最是小气,以前在虹谷关——”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屋里正忙碌的众人,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小声地继续道:“为了几担粮食他就能跟人拼命,怎么舍得吃这样的大亏。”
更何况,他再与秦烈不和,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若真把她们在码头上晾着,不说半个月,只要两日,秦国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们就要参得他出不了门。
“可是——”清雅迟疑了一下,犹豫地问:“您不担心到时候被他认出来吗?”
他们到底曾经见过面,就算宝钦换了女儿装,想要完全瞒过秦修,只怕也不可能。
宝钦笑,“他又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即便郑国知道了她的冒牌身份,也绝不会揭穿。七公主走都已经走了,而她又阴错阳差地进了京,郑国国君又怎么自扇耳光,再多生事端。
“认出了,才热闹。”宝钦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一脸戏谑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太好,出去兜了一天,现在两只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好痛苦好痛苦o(>_ [ ]、第六回
六
马车缓缓进了丰城大门,陪嫁的货物和下人们排了长长的队伍,甚是气派。
许是怕“七公主”再生事,宝钦坐的这辆车很宽大舒适,车里只坐了她和清雅两人,其余伺候的嬷嬷和丫鬟都被她赶了下去。她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这都到了丰城了,自然由着她的性子来。
李柯鸣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一直不大好。他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犀利的目光在马车上扫过,却只见紧闭的车帘,随着马车的节奏微微地摇摆。
太阳还未下山,明晃晃地照着,可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冷。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他想起“邢家大小姐”上车时瞥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头越来越觉得没有底。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丰城很大,街道比郑都还要宽,街上行人如织,却不如郑国百姓那般知礼节,都仰着脑袋朝队伍里看,指指点点地说着话,嗓门大得出奇。李柯鸣甚至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美人儿,不要躲在车里,出来让我们瞧一眼。”
李柯鸣立刻怒目而视,人群中却找不到说话的那一个,却是有更多的人在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出来!”
“出来嘛。”
“是不是丑如无盐不敢见人?”
“哎呀你嗓门那么大,小心吓到人家。”
“……”
这…这些贱民!他们怎么敢——李柯鸣气得一脸青白,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住腰畔的长剑,只恨不得立刻抽出剑来杀个痛快。
“公主,他们……也太…太无礼了!”清雅到底是头一回来秦国,也被外头的污言秽语气得够呛,气得咬牙切齿。
“气什么,秦国人就这样。”宝钦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地劝道:“他们原本是西北那边的胡人,本就不讲究什么礼节。你先前不是已经见过秦修了,他哪里有什么皇家子弟的样子。而今还算好了,起码知道有上下尊卑之分,只是男女之防不像郑国那般。大街上见了美人,无论男女,都喜欢去搭讪两句。”
只不过,明明知道对方是公主之尊,又与秦烈有婚约,还要出言冒犯,这可就绝非正常了。
那个秦修!
宝钦冷笑一声,低声跟清雅吩咐了几句。清雅微微一愣,犹豫了半晌,终是听话地掀开了帘子。
走在前头的秦修还在得意,小声地夸奖跟在身边的侍卫九斤,“做得好,那个小娘们儿敢惹我,非要气死她不可。”当然他心里头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谁让这个小娘皮是秦烈未过门的媳妇儿呢,活该!
“你说,那个老三,都是自找的。”秦修忍不住幸灾乐祸,咧开嘴笑,雪白的牙齿晃得人眼睛花,“二哥好容易才帮他牵了刘家的红线,他偏不要,这回可好,被父王乱点鸳鸯谱,送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给他,走几路都喘气儿,以后生儿子都生不出来。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偏偏还是个公主,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还得当成个祖宗似的供起来。活该!”
九斤自幼就跟在秦修身边,情同兄弟,说话自然不如旁人那般顾忌,笑着打趣道:“五爷您这就不懂了,女人要的就是那种调调。您没听大家伙儿凑一起说么,咱们秦国的女人没味道,生得五大三粗的不说,说话一点情调也没有。女人就是要温柔似水,妖媚入骨……哎呀您是没遇到那样的女人,要不,保管您见了连骨头都要酥掉。”
秦修笑着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见过?你倒是见识多广!”
九斤眨巴眨巴眼,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说话。
两人正说到高兴处,忽觉身后不大对劲,回头一瞧,才发现后面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李柯鸣眉头皱得简直都要夹死苍蝇,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七公主的马车停了,帘子掀开,先探出一双浅绿色绣着五彩蝴蝶的绣花鞋,上头还缀了颗小珍珠,灵秀娇美。
九斤“噗”地一下笑起来,朝秦修使劲儿地使眼色,嘴里小声地道:“瞧见没,女人味儿。”
“这是干嘛?”秦修对马车里那个骄奢的七公主半点好感都没有,见她玩这种花样,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也骚动起来,九斤安排在下头的托儿可劲儿地大吼,“哎哟,美人儿要出来了。”“美人儿,朝我们这边看一眼。”“……”
百姓们最是禁不住人调拨,顿时激动起来,扯着嗓子使劲儿地跟着嚎,还有些胆子大的,居然不要命地往马车边上挤,竟是要冲上前来偷香窃玉。
车帘开了一角,清雅从车里飘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浅绿底绣黄|色月季花的绉绸短襦,□是湖绿色的百褶裙,身段儿婀娜,皮肤白皙,脸上画着淡妆,显得十分灵秀娇俏。围观的百姓顿时哄闹起来,嘻嘻哈哈地喊着“美人儿,美人儿”。
“长得也还行。”秦修挑剔地撇嘴,“但也不是特别漂亮,比得意楼的玉雯差多了。”他其实将将才见过清雅的面,只是而今她刚换了身衣裳,又化了妆,秦修本来就有些脸盲,这会儿竟然就认不出来了。
九斤擦了擦汗,小声地提醒他,“五爷,这一位…可能不是七公主。”
秦修眉一挑,朝他怒目而视。
九斤不要命地指正他,“您看她这身打扮,明显只是个丫鬟。七公主远嫁到此,唔,得穿嫁衣。”
秦修一脸涨得通红,理所当然地对道:“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把这个小丫头当成公主。我的眼力有那么差劲吗?”说罢,他又朝九斤瞪了一眼,道:“别说话,看她想做什么?”
清雅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朝四周围观的众人蹲了蹲身子,算是行礼。大家伙儿都激动起来,大声地冲着她喊。
“你可是七公主?”
“长得倒是好看,不过,配咱们三王爷还是略嫌不够。”
“可不是,咱们三王爷天人之姿,小姑娘你虽然长得漂亮,可要配咱们三王爷还差得远呢。”
“蠢猪,这哪里是公主。公主还躲在车里呢。”
“……”
清雅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蒲柳之姿不及公主万一,哪里敢攀越三王爷。”
“那就让你们公主赶紧出来,让我们瞧瞧她配不配得上。”
“是啊,让她出来!”
清雅笑道:“公主配不配得上三王爷,大伙儿说的可不算。这桩婚事乃是贵国君主亲自求来的,天下皆知。而今礼虽未成,可我们公主却也算得上是三王爷未过门的妃子。连王爷都未曾亲见,哪有先与大伙儿见面的道理。五殿下,您说是不是?”
秦修一愣,浑不知这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说到他身上来了。他迟疑了一瞬,清雅就已经继续往下说了,“诸位若真有心想一睹公主芳容,倒也不是不可。不如交由五殿下做主,先在诸位壮士中挑出最是孔武有力的英雄,回头再与三王爷决斗一番。若是真胜了,便是一战天下知,公主与这样的英雄见上一面,便是三王爷也断不会说个不字。即便是败了,也无可厚非。大伙儿说,妾身说得可有道理。”
大家哪里管她说得有没有道理,只听说能跟三王爷打上一架就已经激动得快要发狂了。谁不知秦烈的本事,十五岁上战场至今无一败绩,要不怎么能称得上“战神”。偏偏他常年不在京城,而今好容易回来了,也是深居简出,不见首尾。这京里头想要寻他的人何止百千,既有想要投奔的有志之士,也有想要浑水摸鱼的混混,更有欲与他一战高下的好事之徒……偏偏王府的大门终日紧闭,侍卫们又面黑心硬,实在是无处下手。而今听得清雅这么一说,大家伙儿就全疯了,一窝蜂地朝秦修奔去,“唔里哇啦”地吓得秦修策马就逃……
一会儿街上就清净了许多,九斤傻愣愣地看着远去的秦修和那一帮子人,很是替他捏了把汗。
李柯鸣表情复杂地看看乱糟糟的大街,又看看面带微笑的清雅,脑袋越来越大。
进了马车里,清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小声地道:“这些秦国人真野蛮,居然如此无礼。幸好三爷机警,要不然,我们怕是今儿要丢大脸。”
宝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睛,道:“他们本就不讲礼数,我们若是一直端着,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对付秦修那样的流氓,只能比他更无耻。”
她摇摇晃晃地好似要睡过去了,却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眯了眯,小声地叮嘱,“日后莫要再叫我三爷。”
这一回路上就顺利多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内城,再不见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刚过了谨身门,秦修居然又策马从旁边的小岔道返了回来,样子瞧着有些狼狈,额头上有几缕乱发不说,身上的袍子居然被人扯掉了一块。
九斤一时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被秦修一瞪眼,赶紧又把嘴捂住,强忍住笑意,板着脸,特严肃特认真地上前招呼,“五爷,您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大家对五爷不满意么==
[ ]、第七章
七
秦修的几个兄弟中,他最不待见的就是老三秦烈,连带着跟太子的关系也不亲密,反而跟老二走得近,结果竟被人看成是二爷这一党。
其实他跟秦烈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更不用说什么深仇大恨。两个人相互不待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战功。秦修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仗,他总是能在血糊糊的战场厮杀中获得满足感。
他脑子还算聪明,尤其是在统军步兵方面,因为喜欢,所以格外用功,学得也不错,幼时还颇得陈老太傅的器重。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天生的将才,他们甚至不用那么刻苦的学习,别人费尽了力气和心血才能领悟的东西,他们却总是很轻松地获得——秦烈就是这样的人。
秦烈比秦修大两岁,他的母亲是最受皇帝宠爱的文贵妃。文贵妃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生的儿子也比别的兄弟们都好看,小时候秦修还挺喜欢缠着他三哥。只是秦烈虽继承了文贵妃的相貌,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文贵妃温柔贤淑,秦烈却是从小就喜欢板着脸,看人的时候冷冷的,跟谁都不亲。后来文贵妃因病去世,秦烈就愈加地冷漠起来。宫里头那么多兄弟,只有太子还能跟他说几句话。
秦烈十五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跟老二秦颂打了一架,那会儿二皇子的母亲刘贵妃正得宠,非要严惩他。秦烈就一个人跑去了西北边疆找他的外祖父文老将军,正赶上北朝燕国来犯,他阴错阳差地居然打了两场胜仗。之后便留在了西北,两年后,他领着五百先锋兵与燕国骑兵营于河谷□战,是役歼敌三千,生擒燕国大将军燕还,秦国战神之名传遍大江南北——那会儿,秦修还在跟着太傅学兵法……
虽说后来秦修也打了不少胜仗,立下了不少战功,可论起打仗的本事,却从来没有人会提起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只知道秦烈,秦烈,还是秦烈!
绕他秦烈再英武、再神勇,打再多的胜仗,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听老头子的话,娶个病歪歪、娇滴滴,心思还坏得不得了的小娘们儿!秦修盯着宝钦的马车,恨得牙痒痒。
一行人顺利地过了内城,尔后便进了皇城。能住进皇城圈子里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再不济也是巨富商贾,道路很宽,但围观的路人明显少了许多,街边上停着些马车、轿子,行人们也多衣着光鲜。
秦修摸了摸下巴,恨恨地笑。九斤在一旁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小声地问:“五爷,您不会是又要玩什么把戏吧。”就算再不待见三爷,也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坏,更何况,也没见什么成效,倒是他自个儿还弄得一身狼狈。
“你别管,”秦修咬着牙,得意地笑,“这回她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队伍就被人给拦住了。九斤抬头一看,却是一大群年轻女人。九斤立刻就猜到秦修的打算了,心里头暗道了一声:真狠!
秦国的女人泼辣彪悍是全天下都出了名的。秦国人大多有胡人的血统,汉家的那些规矩礼仪并不看重,尤其是男女情事更是堂而皇之地提到台面上。丰城的大街上,每日都能听到各种各样旖旎的风流事,不是这家的小姐瞧上了那家的公子,自荐枕席,就是那家的小公子爱上了谁家的寡妇,春风一度、珠胎暗结……
那些在郑国觉得恬不知耻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秦国人看来却是十分自然,甚至还要添上些各种各样风流的说辞,引得众人大呼感叹一番。只要不是勾搭良家妇女,或是红杏出墙,秦国人都觉得,这是段风流韵事。
所以,即便宝钦而今的身份是郑国公主,是秦烈未过门的妻子,只要礼未成,这些小姐们上门来闹,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些千金小姐们可不比方才闹事的那些大老粗,骂不得,打不得,更不能像先前那般把人给骗走,就算是宝钦,这会儿一个脑袋顶两个大。
拦路的女人们大多骑着马,手里握着鞭子,英姿飒爽的样子,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脸敌意地盯着车队,来来回回地走。李柯鸣不敢怠慢,作了个手势让侍卫们将宝钦的马车层层围住。
“五殿下,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李柯鸣早就瞧见了秦修那一脸得意的样子,自然猜到这是他布下的好戏,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秦修笑嘻嘻地朝那些小姐们直挥手,大声招呼道:“刘小姐,董小姐,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能拦在路上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这车里头坐的可是郑国七公主,老三未过门的媳妇儿。你们这拦着,可不是让我为难么。”
人群中不知到底是哪家小姐接了话,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是知道是七公主我们才过来拦。那位大人莫要恼,我们不过是想瞧瞧七公主长什么样儿,三殿下的正妃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秦修朝李柯鸣摊手,做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李大人您也瞧见了,这些大小姐们,我可惹不起。不过左右也就是要见公主一面,她们又不是外头那些粗人,公主出来见一面,也不打紧。”
李柯鸣气得浑身发抖,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般视礼仪国法如无物的无耻之徒。不说郑国只是小败,就算几十年前失了十城,也不见谁敢如此轻视。
他一气之下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倒是马车里的宝钦忽然开了口,声音极低,嗓音温柔如水,犹如沉静的湖泊。“妾身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小姐为我解惑。”
外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辆宝蓝色的马车,车帘子开了一个角,以便声音传出来,同时又露出一角浓烈的红,在宝蓝绸布的衬映下显得格外艳丽,刺得人睁不开眼。
宝钦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若是妾身相貌丑陋,入不得各位的眼,却不知大家要如何处置?”
那群千金小姐们顿时噎住。若是七公主长得难看要如何办?她们却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秦烈要娶谁为妃,本就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就算是再爱慕,再喜欢,人家秦烈不松口,她们也进不得王府的大门。今儿这般气哄哄地出来闹事,不过是心里头憋屈,咽不下这口气,才想要让这个远道而来的七公主丢个脸罢了。
她们一不说话,宝钦就乘胜直追,继续道:“三殿下有天人之姿,妾身相貌丑陋,本不敢攀附,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也做不得半点主。只是,妾身便是再配不上三殿下,这桩婚事却也是铁板钉钉,变动不得分毫。诸位小姐有来寻我不是的工夫,倒不如去求贵国天子。只需陛下一句话,便能凑成一段大好姻缘。只不过,若是陛下晓得各位做出这般无礼之事,会不会应,那可就不好说了。”
那些小姐们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当场就有人开始犹豫不决,自然也有脾气坏的,尖着嗓子厉声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那郑国不过是个战败的小国,你便是公主又能怎样?”
她这话一出来,不说李柯鸣,就是秦修的脸色也顿时黑下来。
宝钦的脾气本就称不上和善,这些天不过是身子虚才日日在船上躺着,显得娇弱无力。即便是如此,李柯鸣和秦修也没从她那里讨得什么好。她又如何受得住被人这般□,顿时怒极,掀开帘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她个子高挑修长,将一身火红的嫁衣衬得高贵端庄,面上画着浓重的新娘妆,虽说与她原本的样子已大相径庭,却依旧艳光逼人。
宝钦的五官本就生得好,再加上嬷嬷巧手画出的精致妆容,更是将她的美貌发扬到了极致。那入鬓的长眉,摄人的凤眼,如烈焰一般的红唇,在场这么多的千金小姐,谁不是精心妆扮才出的门,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她分毫。无论是娇俏可人的,还是清秀雅致的,抑或是端庄典雅的,不管是谁,在宝钦摄人的容光面前,都通通地变得黯然无光。
“战败的小国!”宝钦冷冷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女人们,目光犹如利剑,刺得她们如芒在背,不敢出声。
“郑永和二十一年,燕国南犯秦境,秦北地一泻千里,割上辽、百楚等七城,元丰三年,燕国继续南犯,秦再割十城,纳岁币三十万贯。元丰五年,岁币增至五十万贯。同年,秦郑交恶,我朝钟老将军率军攻至东平城西一百五十里外,生擒秦国大将孟之如。彼时依旧以礼相待,从不敢以恶语相欺。而今我郑国不过是小败了几场,退至虹谷关以东,便成了尔等口中的战败小国!尔等莫非忘了,那虹谷关原本还是贵国的国土,我郑国男儿把它从燕军手里抢来的!”
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顿时脸色煞白,险些没有掉头逃窜。旁的女人们也都被宝钦的容光和言辞震慑,纷纷缄默不言。唯有一个身材高挑些,穿紫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小姐还强撑着,狠狠地盯着宝钦,咬牙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朝廷里的事岂是你一个女人能随便议论的。”
看来也是黔驴技穷,找不出话来反驳了,才这样的装腔作势。宝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笑,“若说起胆子大,妾身怎比得上诸位小姐。皇城里还敢拦路冲撞,如此的尊卑不分,旷世仅有。妾身倒是想去问问贵国天子,这冲撞之罪当如何论处?”
“你这刁妇,胆敢——”那紫衣少女气得一脸通红,其余的女子们虽也是一脸不忿,却也不敢再言语。
“够了!”秦修双拳紧握,一张脸青白交加,煞是吓人,“满嘴恶语,也不嫌丢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拦路的众人,朝身边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赶人。
那些拦路的小姐们哪里见过他这样的恶相,再不敢多言。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就悄悄地退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三爷明儿一开头就出来,而且戏份相当足,保管噎死人
[ ]、第八回
八
人都散尽了,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路的那头居然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人。
宝钦只一眼就觉察出他们身份的不同,虽说他们都穿着寻常的黑色便服,骑着一色儿的黑马,可那挺直的腰杆,肃穆的面容,还有浑身上下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军人。
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距离宝钦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马儿都不曾打一个响鼻,耳目聪敏如宝钦,居然都没有发现他们什么时候到的。这样的纪律严明,西北军中,也只有当初钟老爷子的亲卫军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秦烈!
整个秦国,能把兵带到这种境地的,只有他一个人!
宝钦眯起眼睛打量他。那个人穿着黑色长衫,打扮得像个读书人,只是身板儿比寻常读书人要结实多了,即便是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衫,也依稀能感觉到他那紧绷如铁的肌肉,浑身上下甚至透着一股子冷冷的杀气,让人不敢逼视。
但宝钦可没有顾虑,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上看。秦烈跟秦修长得有些相像,只是眉目要更清俊些,仿佛多了些书生气。长眉斜Сhā入鬓,眼睛又黑又亮,只是无波无澜,面上的表情亦是淡漠疏远,好似方才发生的事和他毫无关联。
“三哥来了。”秦修扯着嘴角朝他笑笑,很客套的样子,“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三哥动心思了,原来是我想岔了。”
秦烈没有看他,幽深的眼直盯着宝钦看,带着些许审视和探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然地回道:“听说有人欺负我媳妇儿,过来帮忙。”
宝钦脚上一滑,险些摔下马车。
这个秦烈,不说话则以,一开口就吓死人!
秦修的脸上虽然也抽了抽,但显然并没有宝钦这般意外,想来他是早领教过秦烈的说话风格了。他撇了撇嘴,小声地道:“三哥请放心,先前的事儿都过去了,我敢保证,以后整个丰城都没人敢再……欺负你……媳妇儿。”
秦烈这回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写着不置可否,显然对秦修并不信任。他想了想,策马缓缓朝宝钦走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一点点地靠近,越来越近……
在外人看来,这几乎可以算是一副很美的风景了,可秦修却怎么看都觉得心里头膈应。他无端地觉得不爽,尤其是马车上那个一身红衣,漂亮得有些过火的女人。他总听人说郑国的女人多么娇弱可人,多么的温柔似水,可是这个该死的七公主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如此地得理不饶人。
“七公主。”秦烈一直走到马车边,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宝钦想,依照郑国的规矩,他们婚前本是不应该见面的,她理应惊叫一声赶紧躲进车里才对。可是,这个时候才躲,是不是有点太迟了,是不是不仅不会显得娇羞,反而矫情呢。
她琢磨着这一丁点时间,秦烈已经到了面前,眉是眉,眼是眼,若不论这冷漠疏离的表情,实在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不过宝钦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秦烈虽说长得好看,但绝称不上“倾国倾城”,反正师兄跟他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宝钦的反应十分镇定,既没有初见未来夫君的娇羞,也没有陡然见到陌生男子时的惊慌失措,她客气地朝秦烈点点头,想了想,唤了一声:“三殿下。”她原本还想加一句久仰大名的,到了嘴边才忽然想起自己而今的身份来,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公主安好。”秦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温和,宝钦甚至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些关怀的意思来,只是他依旧板着一张臭脸,一丝礼貌的笑容都不带。
“安……”宝钦刚开口,胸口一阵激荡,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猛地涌上了喉头,她一时没控制住,就“噗”地喷了出来,脑袋里一晕,身子就缓缓地软了下来。一旁伺候的清雅尚未来得及动,秦烈就已经长臂一拦,将她抱在了怀里。
秦修看得都快要吐血了!
众目睽睽之下,秦烈似乎也没好意思一直抱着宝钦不放。
可是接下来,他做得更过分,一跃跳上了马车,抱着宝钦钻进车里,冷着脸朝外头道:“还看着做什么,快走。”
三爷发了话,谁敢不从。清雅不敢走,硬着头皮也跟着钻进车,又硬着头皮靠在秦烈身边坐了,咬咬牙,道:“三殿下,公主…还是给我吧。”说着,便作势要过来接人。
秦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胳膊,让怀里的人躺得更舒适些,丝毫没有要理会清雅的意思。
就算真是未过门的媳妇儿,就算秦国的男男女女再怎么开放,也不能这么亲密吧!清雅在心里默默地嚎着,更何况还真不是他媳妇儿,这事儿要是被大爷知道了,还不砍了她的脑袋。
一路无话。
马车到了行宫门口才停下,秦烈抱着人,轻轻巧巧地从车上跳下。清雅低着脑袋跟在后头,秦修黑沉着脸站在门口,李柯鸣皱着眉头一直不说话。
“传太医。”秦烈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急切,但脸上依旧板着,丝毫不见担忧与慌乱。
王太医赶紧背着药箱子小跑着冲出来,“老夫就是,老夫就是。”
秦烈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有淡淡地不以为然,脚上步伐不减,一边大步走一边吩咐道:“叫司徒过来。”
王太医被嫌弃了,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跟着宝钦有些日子了,宝钦对他一直不坏,甚至还从李柯鸣手里将他保下,虽说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七公主,可王太医对宝钦却是维护得紧。
见秦烈肆无忌惮地抱着人家小姑娘,王太医发飙了,吹胡子瞪眼地扑过来,怒骂道:“你想干嘛?我们公主…还没嫁呢,你就…就这么不…不自重…简直是…有辱斯文。”他到底不擅长吵架,哆哆嗦嗦了老半天才想出了“有辱斯文”这四个字。
秦烈跟没听见似的,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就抱着人急匆匆地进了行宫里。
清雅顾不上安慰王太医,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秦修没办法,只得吩咐侍卫将随行的丫鬟下人们安置好。
宝钦没过多久就缓了过来,咳了两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清雅赶紧扑上前,眼睛都急红了,哽咽着小声道:“公主您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宝钦咧嘴勉强笑笑,虚弱地道:“方才太激动,站了许久,又说了许多话,一时撑不住。无妨!”吐了这一口血,胸口反倒舒畅了些,虽然身上还是提不起劲儿,可先前胸口憋闷的症状却是减轻了不少。
她微微抬头,瞥见秦烈,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三殿下也在?”
清雅脸色微变,但她可不打算说出实情,只低低地应了一声。秦烈却主动回道:“嗯,方才我抱你回来的。”
宝钦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变得很笨,及笄之前的小半年,原本是打算就要恢复女儿身份的,钟父也曾偷偷地给她请过教养嬷嬷,教她些规矩,其中就包括有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之类。可宝钦却不大明白,这样的情况下,她应该怎么回。
她认真地想了想,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只得勉强笑笑,道:“多谢。”
清雅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枕头下去,才进门的秦修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身边的九斤赶紧扶了他一把,小声地劝道:“五爷,您当心些。”
唯有秦烈面色不便,正正经经地认真地还回了一句,“不必客气。”说罢了,他似乎又觉得还不够,又加上一句,“本是分内之事,公主不必言谢。”
秦修一转身就冲出去了。
等九斤急急忙忙地追出来的时候,就瞧见秦修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愣。一会儿,他开口问九斤,“我一直觉得,像老三那样的人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奇葩了,你说,怎么还会有跟他一样的蠢货。”
九斤不敢开口,这院子外头全是三爷的人,瞧不见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五爷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他要是也跟着附和,回头保管被人套麻袋。别人不说,三爷身边的五斤和六斤,套麻袋的事儿干得最利索。
他们在台阶下坐了一会儿工夫,外头又有人来,九斤张望了一眼,压低了嗓门小声道:“是司徒。”
秦修的脸上顿时显出嫌恶之色,拍拍衣服站起身,小声地骂:“他们府里头,没有一个正常人。”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经过司徒身边的时候,他故意把嗓门提得高了些,哼道:“哼,娘娘腔!”
娘娘腔司徒朝他笑,白白净净的漂亮的脸,嘴巴翘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声音相当地高亢有力,“五爷您痔疮好些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爷的戏份很足吧
我本来想把他写成一位冰山美男的,写着写着就歪着,变成了这么个冰山其外的骚包
[ ]、第九回
九
司徒到了门口却不急得进去,随手抓了个在外头伺候的小丫鬟,使出美男计,和颜悦色地跟她打探消息。小丫鬟是原本就在行宫里伺候的宫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晓得方才三王爷抱了公主进来。
“他…抱着公主进来?”司徒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兴奋得脸都红了。狠狠一搓手,背着药匣子就冲了进殿。
屋里很安静,清雅伺候着宝钦正在喝水,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立刻就瞧见了冒冒失失的司徒,眉头顿时皱起来。秦烈瞥了他一眼,立刻就瞧见了他脸上新添的伤,顿时就暴躁了,骂道:“打又打不过,偏偏还要去招惹他,活该!”
司徒一脸委屈地申诉道:“可不是我惹的他。算了,你们俩是亲兄弟,你就护着他。”
秦烈丝毫不理会他的抱怨,朝他招招手,“你去给公主瞧瞧,她方才吐血晕过去了。”
这么严重!司徒面上的戏谑之色顿时收敛起来,放下药匣子,卷卷衣袖,就要上前给宝钦把脉。清雅赶紧护在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宝钦咳了两声,她这才稍稍让开些,又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将宝钦露在外头的整只手全都盖住。
司徒有些不满,小声地抱怨道:“这京里多少美人儿想要我牵牵她们的小手,我还不去。偏生你——”话说到一半,宝钦明艳的容颜忽然从清雅的身后显了出来,司徒发了下呆,开始碎碎念,“难怪头一回见面就要抱着人家,以前还老标榜自己不近女色,我还当真,闹了半天,原来是嫌人家不够美……”
秦烈对他这种行径早已见怪不怪,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沉着脸盯着床上看。倒是一旁的清雅气得脸都白了,揪着手里的帕子好几次想发作,但见宝钦施施然地躺在床上一脸泰然,她才强忍住了。
司徒把手指往宝钦的脉门上一搭,眉头顿时锁起来,一会儿面上竟显出凝重的神色。清雅心里一突,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只怕的确是有点儿本事的。
司徒把完了脉,又仔细盯着宝钦脸上看了一阵,皱起眉头小声地道:“妆画得太浓了。”
清雅刚刚还觉得他许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会儿立刻就崩溃了。
但秦烈却是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沉声问:“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很平淡,但司徒很多心地听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于是他立刻就端起来了,脑袋仰得高高的,自顾自地朝外头走,“我们出去说。”
清雅偷偷瞄了宝钦一眼,见她脸上依旧一片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秦烈没说话,利索地起身就跟了出去。
屋里还有别的下人在,清雅不敢问宝钦该怎么办,只使劲儿地揪着帕子,心乱如麻。
到了外头院子里,司徒还特意朝四周看了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秦烈甩手就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道:“没外人。”
“没外人!”司徒气急,“是没外人,这院子里里外外全是你的人,结果还眼睁睁地看着我被老五揍。你瞧瞧我脸上,皮都破了。明儿小翠都该嫌弃我了。”他指着脸颊上那一片明显的伤痕向秦烈控诉,“你们兄弟几个,都是群白眼狼。”
秦烈根本不理会他的委屈,开门见山地问宝钦的身体,“公主怎么了?”
一提到病人,司徒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想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不是病,是毒。”他说话的时候盯着秦烈的脸上看,没有发现有任何变化,十分失望,摸了摸下巴,又继续道:“中的是断肠。”
秦烈依旧沉默,只是眼神忽然显得锐利了许多。
“断肠是——”司徒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知道,正欲解释,却被秦烈打断,“我知道。”他面上的棱角显得尖锐了许多。无色无味的剧毒之药,比顶级的补品还要珍贵,到底是怎样的仇恨,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子下这样的狠手。
“能治好吗?”
司徒没好气地笑起来,“你真当我是神仙?这可是断肠,她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他话未说完就知趣地住了嘴,秦烈的眼神让他心里发毛。司徒忍不住问:“你真看上那个…什么公主了?不就是漂亮些么?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秦烈却不肯正面回他的话,只是淡然地道:“她是我妻子。”
“还没过门儿呢。”司徒笑,“再说,先前不是还不大愿意吗?”
秦烈斜着眼睛看他,冷冷道:“我若是不愿意,难道去娶刘家那个蠢货?”
司徒立刻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才扶着手边的柱子艰难地道:“那个刘…刘芙蓉,不是长得还行。唔,就算你瞧不上刘芙蓉,太子妃不是还想给你找那个王家的什么小姐么,听说还是才女,那总不是蠢货了。”
秦烈的头上简直笼着一团乌云,“最蠢的蠢货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比刘芙蓉更蠢。”
“那…这个七公主,聪明?”司徒疑惑地问。这才刚见面,秦修就能看出人家的聪明劲儿来?他怎么除了人家生得美之外,一点别的都感受都没有。
“真的治不好?”秦烈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丝黯然闪过,但立刻又恢复了常态,依旧是冰冰凉的眼神。
司徒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她这毒,不是一两日就能清了。若是好生静养,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差不多就能痊愈。不过——”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秦烈的神色,见他依旧岿然不动,才放心地把后面的话全说了出来,“不过余毒未清,于子嗣不利。所以,这几年怕是——”
“我知道了。”秦烈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尔后再不多问,一转身又进了屋。
司徒没想到他最后就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还不快进来。”屋里有人在怒吼,司徒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晃进屋。
清雅依旧一脸怀疑地盯着他。宝钦客气地朝他笑笑,她对大夫一向很有好感,觉得悬壶济世的人特别了不起,尤其是她曾亲眼见过那么多受伤濒死的士兵在军医们的手里起死回生。所以,郑国的大夫地位虽不高,但西北军中的军医却十分受人尊敬。
司徒走到宝钦床前,眯起眼睛朝她笑,柔声道:“公主这身体,虚弱得很,得静养。一会儿在下开个方子,先吃几日,赶明儿我再来看,看情况另换个方子。”
“如此便多谢司徒大人了。”宝钦笑着谢道。
司徒立刻眉开眼笑,一边摆手一边回道:“不用不用,公主真是客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再说了,我跟老…唔,三殿下是多年的交情了,过来帮忙是应当的。只是公主日后得小心些,您这身体,怕是再也禁不住磕磕碰碰了。”
宝钦苦笑,无奈地点头,“妾身知道。”司徒虽未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到了,十有八九是看出了她的身体虚弱并非伤病,而是剧毒,想来这事儿也瞒不住秦烈。却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更不知会不会给她的逃走添加任何变故……
“你如何中的断肠?”冷不丁的,秦烈忽然开口问。不止是宝钦和清雅,就连司徒也都被他这一招给吓了一跳。这禁宫毒药,大抵都和宫里头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怎好明说。这秦烈居然这么大刺刺地问了出来,真不知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司徒心中腹诽。
清雅不敢说话,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秦烈会问到她头上。
宝钦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低头苦笑,轻声回道:“终归是…我做事失了分寸,得罪了人。”
她虽未明说,但那话中的苦涩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分明。清雅是知道她的事的,一时有所感悟,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宝钦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那笑容却是清冷又落寞,在那样明艳的脸上,显得愈加地苦涩。
秦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只叮嘱道:“司徒说你的身体不好,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方能清尽余毒。若是你精神不济,便在这里歇着不要出门,若是有人过来拜见,也悉数推了。”
宝钦点头应是,秦烈见她眼睛里的神采似乎又渐渐黯淡下来,心知她这会儿又累了,便起身告辞。司徒笑眯眯地朝宝钦拱拱手,跟在他身后一溜烟地出了门。
清雅一直将他们送出院子,这才进屋来,屏退了下人后,急忙凑到宝钦床边,不安地道:“公主,您说,那个三殿下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宝钦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自幼习武,旁的不说,这一双手脚却是留下了不少痕迹,虽说没有伤疤,但骨节和老茧都非常明显地显示着她与寻常千金小姐的不同。这一路上清雅没少帮她护理这双手,可有些东西终归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秦烈那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虽然清雅手疾眼快地拿帕子将她的手盖住,可他若真有心要看,怎么会注意不到。
“走一步,算一步。”宝钦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往床上倒,“药煎好了叫我起来,可别耽误了。”
清雅:“……”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晚上出去吃饭了,刚刚回来。
[ ]、第十回
十
因今儿费了不少精神,宝钦这一觉竟睡到了天黑,期间只半躺在床上喝过一回药,再醒来的时候,屋里都已经燃了灯。
清雅就在床边的矮凳上坐着,低着脑袋不知在忙些什么。察觉宝钦这边的动静,她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上前来,柔声道:“公主醒了,肚子饿了没,奴婢这就去传饭。”
宝钦“嗯”了一声,揉了揉脸从床上坐起身。清雅赶紧让外头候着的小丫鬟去打了水来,伺候宝钦洗漱,一边拧帕子,一边小声道:“方才李大人来过,奴婢说您在小睡,先打发他走了。您看,是不是一会儿再叫他过来。”
宝钦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斜着眼睛瞧了清雅一眼,道:“你先前不是还挺怕他的么,这会儿怎么胆子就大起来。”
清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笑道:“那会儿在船上,里里外外就公主和我两个人,自然得小心应付。”
照这话里的意思,丰城这边,想来早有准备。只不过,这里到底是行宫,外头守着的都是秦国侍卫,便是师兄早有安排,怕也不能随意出入。见清雅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宝钦也懒得出声打击她,只是笑了笑,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先擦了把脸。
等吃过了晚饭,清雅这才让下人去请李柯鸣过来。宝钦换了身葱绿色的缕金挑线纱裙,穿了双宝蓝色绣红色梅花的绣花鞋,全是大俗大艳的颜色,一股脑地堆在她身上,看着居然有种别样的明艳。
郑国不喜艳俗,唯爱清新雅致,女儿家们也多穿得素淡,作清丽脱俗的装扮,似宝钦这般喜欢穿红着绿的实在是绝无仅有。反正李柯鸣每见她一次,都要被她震得肝儿疼,愣个半晌,才硬着头皮朝她行礼。
“坐,”宝钦客气地招呼他,又示意清雅过来倒茶。“李大人有事?”
李柯鸣皱着眉头,头有些大,他实在不能理解宝钦到底在想什么,照理说,这个女人不傻,想来早知道他过河拆桥的打算,可是她却始终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急躁和惶恐,莫不是,她有恃无恐?
想到此处,李柯鸣忍不住再仔细地打量她,相比起刚见面的那会儿,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虽说这一身衣裳着实富贵艳俗,却掩饰不住眉目间的那股英气,一双眼睛尤其引人瞩目,并不是女儿家的那种妩媚之态,而是精神奕奕的样子,让旁的人也忍不住心情好起来。
“李大人?”宝钦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又招呼了一声。
李柯鸣猛地一震,赶紧收敛心神,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赶走,正色道:“下官已与礼部的官员商议过了,婚礼便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八日。”
宝钦“哦”了一句,回头问清雅,“今儿是几时了?”
清雅赶紧回道:“回公主的话,今儿二十一。”
那不是只有七天了!
李柯鸣忙道:“是司天监选的日子,下官虽也觉得快了些,却不好驳回。”其实他还觉得慢了,前些天京里就有各种消息传过来,说是宫廷中不太平。郑帝年迈多病,太子懦弱无能,几个皇子各有算计,最后鹿死谁手,谁也说不准。这关键的时候他不在京里,等到尘埃落定时,只怕连口汤都喝不到。
“罢了,就这样吧。”宝钦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十分理解地道:“李大人出来得久了,府里头的亲人想是极为牵挂。早些回去也好。对了——”她好似无意般地问了一句,“李大人似乎还有位兄长。”
李柯鸣手心一颤,不知她忽然问起此事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一时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竟忘了回话。宝钦原本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句,待见他这脸色,却是立刻就明白了,遂笑了笑,倒没有再在这个事儿上继续,既而换了个话题,问道:“礼部那边可还有旁的章程?”
李柯鸣这会儿才缓过神来,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醒了醒脑子,赶紧回道:“礼部这两日怕是会派人过来细说婚礼仪式的事儿,宫里头也会派女官来教些规矩。不过,秦国的礼仪并不繁琐,想来这些也难不倒您。”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头可不这么想。旁的郑国千金也就罢了,个个都是懂规矩讲礼数的,可偏偏面前这位邢家小姐似乎与众不同。李柯鸣想起头一回见面时她捧着杯子猛灌水的样子就有些头疼。
谁不说郑国的女子温柔端庄,知书达礼,可李柯鸣却偏偏看不到宝钦身上有任何温柔贤淑的影子来。当然,也不能说她不通礼数,起码而今坐得就很端正,腰杆儿挺得笔直,眉目端肃,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真该让侍卫营里的那些混球们好好学学。
可是,作为一个女儿家,她是不是显得太不够娇弱妩媚了。
宝钦细细地问了后面的安排,罢了才客气地让清雅送李柯鸣回去。等清雅送完人再回来,准备再和她说几句话来着,就瞧见宝钦又迷迷糊糊地开始犯瞌睡了。“那个司徒开的药——”宝钦一点打哈欠一边道:“喝了犯困。”说罢,自顾自的又爬回床上去了。
等宝钦睡了,有些不放心的清雅特意去找了王太医,将喝剩的药渣子也带了去让他辨认。王太医听说是秦烈请来的大夫,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一边小声地嘀咕,一边翻看油纸包里的药渣,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清雅见状,心里愈加地不安,忍不住颤着嗓子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王太医摇摇头,正色道:“却是老夫太小家子气了,这位大夫,十分地高明。这方子开得极是稳妥,老夫甘拜下风。”说罢,他脸上又显出疑惑的神色,踌躇着看了看清雅,欲言又止的神情。
“王太医有话请直说。”
王太医咬咬牙,终于问了出口,“这原本与老夫无关,只是,邢小姐身上的毒,只怕不寻常。”他原本只是怀疑,而今见了司徒开的这个方子,便完全确定了。“老夫瞧着,好像是断肠。”
“王太医!”清雅陡然提高了声音,脸上顿时布满了寒霜。
王太医见她如此反应,自然猜到了什么,立时住了嘴,赶紧歉声道:“是老夫说错话了,清雅姑娘切勿当真。”
清雅整了整脸色,细想了一阵,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仔细叮嘱道:“此事到此为止,决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若不然,小姐怕是有性命危险。王太医你是稳妥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王太医面容一肃,正色道:“姑娘请放心,老夫这条命是小姐保住的,便是舍了老夫这条命去,也定要护得小姐周全。”
清雅勉强笑笑,“王太医快别这么说,小姐这里,有我守着,断不至出什么事。”便是弃了丰城所有的探子也要护得宝钦平安,那是临行前大爷的一再嘱咐。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大爷会有什么反应——清雅连想都不敢想。
接下来两日,礼部果然有官员过来拜见,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并没有大通大通的说教,这让宝钦十分意外。听说宫里还派人过来发了请柬,说是摆了宴给她接风。之所以是听说,是因为这帖子根本就没送到宝钦的手里,半途上就被司徒给劫走了,言之灼灼地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出门。
清雅却是越来越不安,眼看着婚事越来越近,事先说好了过来接应的人却始终毫无音信,她又找不到借口出门,着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终日绷着根弦,旁的小丫鬟们见了她都躲着路走。
宝钦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焦躁不安的痕迹,她依旧好吃好睡,宫里头皇后遣人送了些衣料过来,她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清雅仔细地挑。
虽说她总是作男儿装扮,可到底还是女儿家的心思,瞧着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总难免心里痒痒,以前是不能看,而今可算是正大光明了,由着性子挑了一大堆,不是大红,就是大绿,再不济就是宝蓝亮紫,鲜艳得一塌糊涂。清雅跟在一旁哭笑不得,倒是一旁的郑国女官笑得合不拢嘴,使劲儿地夸宝钦,“公主眼力真好,年纪轻轻的,就是要穿得鲜艳些。”说着,还瞥了清雅一眼,不以为然的样子。
宝钦不出门,并不代表没有麻烦,即便是进京那一日骂走了那群少女,依旧拦不住京城里诸位千金小姐们的好奇之心。秦国原本就不大讲什么规矩礼仪,甚至连帖子都不曾投递就直接上门拜见。
宝钦且不说,清雅可不想被这些往来不绝的女人们耽误了正事儿,一律通通地拦了,只推说七公主身体不好。那些女人们又哪里那么好打发,有些泼辣的,甚至直接就挡在门口不走了,直把清雅气得够呛。
宝钦就安慰她,道:“你气个什么劲儿,人家在外头守着,就算有马车挡风遮雨,可到底没在屋里头舒服。你赶紧回来歇着,吃点儿喝点儿,好好享受比什么都重要。”
她其实不大明白清雅为什么这么生气,事实上,宝钦平日很少生气。在西北打仗的那几年,有多少回险些连命都丢了。
早上还活生生的人,出去一趟就成了冰冷的尸体,她见多了生离死别,不能每一次都伤心欲绝,只能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起来。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明白生命的可贵,对于其他的东西,才会更加豁达。
“小姐,您都不担心么?”清雅缓缓地坐下,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样子,“再过两日,再过两日便是大婚,您真的打算就这么嫁过去。”
宝钦没有说话,她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等被子里的水都喝干了,才慢慢地放下,小声地道:“你知道,不等到最后一刻,我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就算要走,也不能急。”
人着急的时候,总是容易犯错。可是,有些错,却是犯不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又感冒了,现在坐在床上大喷嚏打得要死要活的,崩溃~~~~(>_ [ ]、第十一回
十一
清雅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居然会发展到那样,她所有的担心全都迎刃而解,虽然说,解决得有些讽刺。
她和宝钦说完话的那天傍晚,秦烈和司徒一起来了。司徒还能说是过来给宝钦看病,可作为准新郎官的秦烈,这个时候来拜访却实在是于理不和。所以清雅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他们进院的时候,她恨不得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门。
她赶人的话都到了嘴边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倒不是怕了秦烈,而是瞧见那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劲,眉头都紧锁着,瞧着有些凝重。秦烈且不说,他一向都是那副冷淡又疏离的面孔,可司徒每回来这里都是笑嘻嘻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都这么为难?
“公主在吗?”还离得老远,司徒就开口问,焦急又忧心的样子。
清雅立刻忘了要赶人的事儿了,心里头千回百转的,嘴里还是赶紧地回:“吃了药,刚躺下。司徒大人可是有急事?”
司徒征询似的回头看了秦烈一眼,见他轻轻摇头,才苦笑着朝清雅道:“罢了,等她睡醒了再说。”话虽这么说,两个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径直地进了厅里。清雅也不好拦,只得快步跟上前,一面又吩咐下人赶紧去沏茶。
进得屋里,司徒又仔细问了这两日宝钦的身体状况,得知她精神甚好,脸上才稍稍见了些喜色。但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又唉声叹气起来。一旁的秦烈一直不言语,面上死沉死沉的,清雅连话都不敢跟他说。
瞧这二位的架势,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清雅心里头仔细琢磨,可她到底不懂朝廷政事,更不知秦国的时局,实在猜不到任何可能。
这二位才喝了几口茶,外头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李柯鸣求见。清雅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秦烈已经开了口,声音冷冷的,好似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让他进来。”他说,低头将茶杯放回几上,面上一片冷肃。
未几,李柯鸣便如风一般地卷了进来,人未进屋,却先听到了声音,“快叫公主出来,出大事了。”说话时,人这才进了门,瞧见上座的这两尊大神,李柯鸣顿时傻了眼,愣了一瞬马上又回过神来,客客气气地朝秦烈行礼。
秦烈点了点头,朝他一挥手示意他坐下,罢了沉声问道:“李大人这般风风火火的,所为何事?”
李柯鸣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竭力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惊诧。他定了定神,低声回道:“郑国大丧,先帝…驾崩。”这消息是京里的故交以飞鸽传来,自以为是最快的了,却没想到秦烈居然比他还要快上一步,想来秦国在郑都的耳目也甚是聪灵。
“知道了,”秦烈依旧一脸淡然,竟似对郑帝驾崩的事儿毫不在意,他声音依旧低沉,缓缓道:“公主将将才睡着,莫要吵到她。等她醒了,你再去禀告也不迟。”
他都这么说了,李柯鸣又如何敢说个不字,只是心里头有千万只猫爪在挠,恨不得立刻冲进屋去把宝钦从床上拽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桩婚事难免要受到影响。虽说宝钦人都到了丰城了,可到底尚未成礼,依照规矩,她便要为先帝守孝三年。
她一个已经送出来的女儿家也就罢了,可秦烈正值壮年,如何能等得了三年时间。这桩婚事,也不知还能不能成。
可不管成与不成,李柯鸣却是半点也等不下去了。京里头而今风起云涌,却始终未曾落定,他若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多少还能分得一杯羹,要是去得迟了,怕是连残羹冷炙都不曾留下了。
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却是半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耐着性子在厅里候着,等宝钦睡醒,心里头却是将那个整天晕乎乎的女人骂了个半死。
几个人在厅里慢慢喝着茶,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话,表面上的确是一副安静又和谐的景象。等了许久,直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三个人这才凝神抬头,齐齐地朝里屋的方向看过来。
这厢宝钦刚醒来,清雅就把郑帝驾崩的事儿说给了她听。绕是宝钦再镇定,这会儿也发了半天的愣。过了许久,才极缓慢地从床上起了身,扶着清雅的手走到窗边,默默地朝着郑国的方向叩了三个头。
无论郑帝如何昏庸,毕竟是君王,宝钦便是再不羁,可骨子里依旧刻着忠君爱国的念头。
“李大人和三爷都在外头。”清雅扶着宝钦在床上坐下,又倒了被热茶递过来,柔声问:“公主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宝钦想了想,却是摇头,“若我真是七公主,这会儿怕是都要哭得晕过去了,哪里还有精神出去见人。”
清雅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道:“那奴婢就出去回了他们。”
“等等,”清雅才走了几步,就被宝钦给唤住了,“你去跟李柯鸣说,我…想回郑国吊丧。”
“什么?”清雅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宝钦,“公主您可是睡得迷糊了,怎么…怎么……”她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宝钦冷笑,“不过是给李柯鸣一个回去的理由罢了。”她心里头清楚得很,京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李柯鸣自然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才好,偏生这边的事儿又没有完,他连走都没有借口。而今宝钦假意说要回国吊丧,可她都已经“外嫁和亲”的公主,连婚事都还没办,怎么好回去,唯有让李柯鸣代劳了。
清雅不傻,听宝钦一说便明白了大半,顿时有些不情愿,小声道:“小姐何必卖他这么大的人情。”那个李柯鸣,可不是什么好人。清雅一想起船上的那些血腥事儿,心里头就闷得慌。
“我倒不是想卖他人情。”宝钦笑笑,“若是留了他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李柯鸣那个人,心狠手辣,若真气急了,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倒不如早早地将他打发走,能不能卖他人情先不说,起码不要在这里拖后腿。
清雅这才应下了,低头去了厅里。待她出了门,宝钦这才不急不缓地走到书桌边坐下,想了想,提笔为郑帝写悼词。一封悼词尚未写完,清雅就已经回来了,轻声禀报道:“果如公主所料,李大人立刻便揽了此事,说晚上就动身回去。”
“唔,”宝钦没有抬头,一边写字一边道:“一会儿把这份悼词送去,让他在先帝灵前化了。”
清雅嘴里应了声是,心里头却是不以为然。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道:“公主身子不好,何必如此费心。若不是先帝昏庸,您也不至于落到而今的地步。”
“此事…”宝钦无奈地苦笑,收笔,展了展宣纸,摇头道:“我先前何尝没有怨愤,只是而今想通了。我在西北军中的职务虽不算太高,但因军中多是我父亲的旧部,大家伙儿对我格外敬重。这么多年来,西北军一直牢固不破,不曾投向京里的任何一方势力,怕是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先帝这两年一直病痛缠身,极少打理朝中政务,只怕我被赐死的事情也是某些人暗地里动的手脚。我若不死,他们如何能Сhā手到西北军中。”
“公主的意思是,那手谕并非陛下所发?”
宝钦点头,“先帝在位十三载,虽说未有大才,但行事素来稳妥,怎么会不经审讯便对我下此毒手。”可即便不是先帝,也总是那几位皇子之一。钟家在西北经营多年,从不曾站队,终究是犯了他们的忌讳。
清雅拿了宝钦的悼词出去,李柯鸣赶紧接了,干脆利落地告了辞。司徒和秦烈却动也不动,依旧端坐在厅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公主她——”司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果真无碍?”
因他医术着实了得,这些天宝钦的精神明显好了不少,所以清雅对他还算客气,柔声回道:“是,只是公主哭了一阵,又写了悼词,怕是累极了,奴婢方才扶了她在榻上歇着。”
“唔”司徒点点头,起了身,好似准备告辞了。他朝清雅客气的笑笑,忽然开口,“我进去再看看。”说罢,动作快如闪电,一错身就躲过了清雅,迅速地往里屋窜。
清雅虽然也知道这个司徒有些不拘小节,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无礼,这若是在郑国,在郑国——清雅咬牙去看秦烈,他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处,脸上还是板着,手里还端着茶,仿佛在细品,只是眼神明显有些飘忽。
却是指望不上他,说不定,司徒这么胆大包天还是他指使的呢。
清雅狠狠一跺脚,赶紧追着司徒冲了进屋。
屋里却安安静静的,司徒站在门口就不往里头走了,清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宝钦软软地靠在窗边的榻上正在闭目养神。因为方才消息来得太急,她来不及换上孝服,依旧穿着一身桃红色挑花金丝长襦裙,更衬得那双入鬓长眉英气逼人。
“司徒大人?”清雅轻轻地唤了一声。
司徒有些尴尬,转过身来朝清雅干笑了两声,道:“既然公主没事儿那就好了。唔,不耽误公主休息,在下先告退。”说罢,又一溜烟地出了门。
清雅这才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走到窗前,方欲开口跟宝钦说些什么,才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看来司徒大人的那个药方,着实催眠。
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凉,早晚时分常会觉得有些凉意,清雅怕宝钦着凉,转身去衣柜里寻斗篷,才将斗篷拿出来,就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声响,有个大嗓门在使劲儿地吼,“钟宝钦!钟宝钦!”
清雅惊得手一抖,斗篷就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肚子痛死了,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明天还要上六节课,让我死了吧,~~~~(>_ 明天可能更新不了,大家不要骂我(:-……
[ ]、第十二回
十二
那个大嗓门不是别人,正是秦修。自从那天宝钦在他面前露过面之后,清雅的心里头就没踏实过,倒是宝钦还总是安慰她,说秦修是个脸盲,原本就不大记得人的长相,更何况,她还换了女儿装扮,又画了一脸的大浓妆,铁定认不出来。
可而今人都直接找上门了,这可如何是好。
宝钦这会儿也被外头的声响给吵醒了,眉头皱起来,迷迷糊糊的刚想问是谁在叫她,陡然想起自己而今的身份,猛地惊醒了,睁开眼睛,正正好对上清雅惊慌失措的脸。
“小姐,怎么办?”
宝钦没有说话,稳稳地扶着榻坐起身,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秦修依旧在厅里大声嚷嚷着自己的名字,人却没有冲进来。她还是想不明白,以前在虹古关的时候,秦修可是出了名的记不住人的长相,为着闹了不知多少笑话,他居然能透过那厚厚的浓妆认出自己来,这让宝钦觉得不可思议。
“不急。”宝钦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没有冲进来,说明……”说明事情也许并不是她们所想的那样,“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你先出去问问,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方才在自己屋里就罢了,这会儿出去见外人,若是穿得还这般鲜艳,实在说不过去。
“那…五爷若是问起……”
“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宝钦叮嘱,“少说少错。”秦修是个大老粗也就罢了,屋里剩下的那两个人却都是人精,清雅说错半句话就会被他们给揪住,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清雅虽说心虚得很,可这会儿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只得咬牙应下,吸了一口气,竭力地做出淡然平静的表情,端着脸缓缓朝大厅走去。
宝钦生怕她被秦烈和司徒看出点什么问题来,赶紧换了衣服出来。进了厅里,只见清雅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在跟秦修说着什么。秦烈和司徒坐在上首喝茶,神态闲适又自然,瞧见宝钦出来,司徒还咧开嘴朝她打了声招呼,“公主安好。”
秦烈没说话,但眼神却挪了过来,瞥了她一眼后又迅速地挪开。
那边秦修见她出来,再也顾不上跟清雅说话了,急哄哄地冲过来,大声喝问:“你跟钟宝钦是什么关系?”
宝钦皱起眉头,冷冷地打量他,不悦地道:“五爷,妾身的耳朵不聋,你尽可小声些,不要吓坏了行宫里的下人们。”因精神不好,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有些冲,但声音却是软绵绵的,秦修听了,半点恼意都没有。
只是他素来心气儿高,从不向人道歉,这会儿也只是压低了嗓门,小声地道:“我早些天瞧你就觉得有些眼熟,想了这么多天,总算想起来了,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过来问你。你可认识钟宝钦,是不是和他有些关联,若不然,怎么会生得如此相像。”
清雅听到此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同时忍不住再多看了宝钦一眼,深深地觉得她早有先见之明。
宝钦听了秦修的话,并不急着回答,只皱起眉头作思虑状,想了一阵,才迟疑地问:“五爷所说的钟…钟宝钦,可是西北军中的那位钟小将军?若您说得是他,妾身倒的确与他有些渊源。”
她顿了顿,先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又端起方几上刚沏好的茶水喝了一口,自觉将秦修的胃口调足了,才慢慢道:“说起来,那位钟小将军算是妾身的表兄。他的父亲钟上将军与妾身的母妃乃是堂兄妹。只是那位表兄常年住在西北,甚少回京,妾身依稀记得,上一回见面还是元丰六年的事了。”
“他…他果真是…死了?”秦修的脸上一片铁青,那神色,仿佛只要宝钦说了一声是,他就要立刻冲过来寻她的麻烦。
宝钦低头作哀婉状,声音低沉又柔弱,“妾身身在后宫,哪里知道朝堂上的事。既然旁人这么说,妾身自然也就信了。”
“他怎么能死?他怎么会死?”秦修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猛地转身,一脚踢飞了身边的桌椅,桌上的茶具杯碟顿时碎了一地,乒乒乓乓的弄了满屋的狼藉。司徒赶紧冲上前来拦在宝钦的身前,朝秦修高声喝道:“五爷,您失态了。”
秦修正是气头上,已是失去了理智,瞧见司徒的脸在面前晃,想也没想就朝他打了一拳,嘴里还高声骂道:“要你管,娘娘腔。”只可惜他动作虽快,还有旁人比他更快,他的拳头才挥到半空中,就被秦烈牢牢地拽住了,动不得分毫。
“秦烈你——”秦修顿时就红了眼,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冲着秦烈扑了上去,拳脚相加。秦烈起先还有所保留,只是连连躲避,可秦修的武功本就不弱,这会儿又像发了疯似的,他若是不使出浑身解数,只怕连自己都要折进去。
这般打了几个回合,秦烈的脾气也上来了,再也不讲情面,直接就下了狠手。
这二人打得激烈,清雅却是吓得一脸煞白,赶紧拉着宝钦躲到一边,有心想问她跟秦修到底是什么交情,要不然他为何会如此失态。她瞥了同样在围观,却满面笑容的司徒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忍住了。
那兄弟两人打了一阵,最后还是秦烈占了上风,秦修被踹了两脚起不了身,气得使劲儿地大吼,几欲发狂。
他都气成这样了偏秦烈还要火上浇油,冷冷地骂道:“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原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用。偏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丑态,也不嫌丢人。”
他这态度,就连宝钦都觉得有些过分,虽说秦修先动手,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可宝钦骨子里却有种同情弱者的心态,瞧见秦修像个小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顿时生出几分同情来。虽说打仗的时候他们俩没少相互算计,甚至连命都险些搭上,但对于秦修这个对手,宝钦素来还有几分敬重,见他而今这般凄惨,心里也甚不是滋味。
只是就算她再不懂规矩,也晓得这会儿自己不好说什么,遂朝清雅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扶秦修起来,自个儿则唤了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让她们去请王太医过来。她不是不知道司徒就在一旁,但她更明白,以秦修的脾气,就算痛死了也定然不肯让司徒救治的。
秦修这回没再闹了,清雅过去扶他,他就聪明地借着台阶下来,沉着脸在椅子上坐下。一会儿工夫,王太医也到了,背着药箱子气喘吁吁的,瞧见厅里一屋子人,眨了眨眼睛,朝大家伙儿扫了一眼,半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了秦修身前。
“没大碍,”王太医诊完了脉,一脸和气地朝秦修道:“回头拿些活血的药酒揉揉,过两天就好了。”
秦修这会儿没再闹脾气,客气地谢了王太医,说话时,眼神很不客气地朝司徒扫了一眼。司徒只是笑,并不说话。
他们在这里闹了一场,心里也清楚实在不大像话,待秦修看过了伤,秦烈和司徒便起身告辞。宝钦也没精神跟他们寒暄,直接让清雅出去送客。秦修的态度却有些古怪,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等秦烈他们出了门,他才飞快地问:“钟宝钦,他是怎么死的?”
宝钦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及这个问题,愣了一瞬,方才回道:“妾身不知。”
“我听说…是鸩杀?”
宝钦低下头,并不直接回他的话,“妾身常年在宫里,外事一概不知。”
“那到底是你表兄,你如何半点也不关心。”秦修看起来有些生气,忿忿不平的样子,竟是在替她打抱不平。
他们虽然也有过合作,但更多的却是在敌对,有一回宝钦还曾将他围在了留春谷,险些没要了他的命。他在谷里守了六天,粮草殆尽,狼狈不堪,却始终不肯投降,甚至还将宝钦派去劝降的使臣骂了回来。等后来援军赶到,终于逃出生天,他还特意给宝钦送来一封信,大刺刺地笑话她,让她下一回莫要再妇人之仁。
宝钦总以为,他让秦修丢了那么大的脸,他定是恨极了自己,却不曾想到,到了而今这地步,为她抱不平的却是他。
“你说他会不会……”秦修话说到一般,警觉地朝四周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把嗓门压得更低,神神秘秘地道:“他会不会没有死。”
宝钦心里一突,忽然有种杀人灭口的冲动。待见秦修虽说满脸怀疑,那眼神儿却并没有盯在自己脸上,这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回了肚子,正色问道:“五爷为何这么说?”
秦修别扭地挠了挠脑袋,挺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再说——”他顿了顿,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小声地道:“他有个师兄,本事大得很,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若是鸩杀,指不定…指不定还能救回来的。”
宝钦暗暗心惊,别看这个混世魔王放荡不羁的样子,心里头还是有些眼儿的。师兄生得俊美,平日里打扮得跟个书生一般,军里的那些大老粗素来看不起读书人,就连她的副将,早先对师兄也不算客气。这个秦修,旁的不说,看人方面倒是有几分眼力——只是,就是记不住人的长相罢了。
“你…你说呢?”秦修一脸希翼地盯着宝钦看,神情紧张。
宝钦想想,叹了口气,柔声回道:“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老天开眼了。”
秦修总算满意了,“嘿嘿”地笑了两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高兴地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要动身去北京,先发了。
写得潦草,没有修改,可能有错别字,包涵了
[ ]、第十三回
十三
秦烈和司徒出了门,上马后一直往东门那边的王府走。秦烈一直没说话,司徒也不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偶尔发出各种奇怪的笑。他见秦烈始终不理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说,老三你不会真看上那个公主了吧。”
秦烈冷冷道:“不过是看她可怜罢了,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孤身在外,还要被人欺负,实在看不惯。她既与我有了婚约,我自然要护她周全,若是放任着外人欺负,岂不是打我的脸。”
司徒立刻笑起来,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到底是老三媳妇儿,可不能被外人欺负了。若是有人胆敢冒犯她,我头一个看不惯。”
秦烈知道他的话肯定没有完,却不愿再被他调侃,两腿一夹,□的马儿立刻就飞奔起来。等司徒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得远了。
“这事儿可真是——”马背上的司徒无可奈何地直摇头,小声地自言自语,“还没完呢。”虽说秦烈和七公主的婚约早定,可而今出了这档子事儿,难不成还真让堂堂三爷等三年?便是三爷自己愿意等,旁人却不一定肯。
……
丰城距离郑都有千里之遥,消息自然不灵通,起码对宝钦来说如此。郑帝驾崩已过了半个月,可到底谁继承大统,却是没有半点消息再传过来。宝钦起先还时时留意着,到后来便释然了。无论是谁登基,她这已经被鸩杀的“叛臣”也决计无法再回到故国。而今她所能希望的,不过是虹谷关的那些故交旧部能一切安好。
因是大丧,身为“公主”的宝钦在行宫里半步不出,宫里的皇后也派了女官前来慰问,送了不少补品和药材,其余的几位贵妃也客客气气地添了礼,行宫里着实又添了不少东西。
秦烈和秦修没有再来过,只有司徒隔三差五地来给宝钦把脉看诊,每过几日便换个方子。他医术的高明宝钦也逐渐感觉到了,在行宫住了不到一个月,她的身上便轻便了许多,而今也不再像往常一般嗜睡,早上起来还能在花园里多溜几圈,也不会觉得累。
若是照这样下去,再过几个月,她便能如常人一般了。
清雅终于和外头的人联系上了,但得到的消息却是让她们继续在行宫等。
“大爷的意思是难得遇到司徒大人那样的神医,左右而今又没了婚事的困扰,不如暂先在行宫住着,等公主的身体痊愈了,再走也不迟。”清雅柔声细气地道,生怕宝钦有一丝不满。
但宝钦不说话,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清雅见状,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啊?”宝钦忽然抬起头来看她,眼神很复杂,深邃得犹如一汪深潭,让人看不到底。“师兄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忽然开口问。
清雅吓了一跳,警觉地朝四周看了几眼,赶紧道:“小姐怎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这么久以来,她所得到的所有的有关师兄的消息都是从清雅口中传递的,却从不见有他只言片语的书信传来。这一点也不像他。如果清雅能与外头的人联系上,传递书信亦不是难事,为何师兄却从来不曾给她写信?
她心细,总是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些东西来,所以他才只传口信?
“大爷想来是在忙。”清雅低着头,小声地回:“京里事多,等大爷忙完了,定会过来接小姐回去的。”
“回去?”宝钦皱起眉头看她,迷茫又疑惑的样子,“回哪里?”
“自然是回郑国。”清雅一脸憧憬和肯定,“有大爷在,小姐您一定能风风光光地回去。”
宝钦却是忍不住笑起来,罢了又摇摇头,“可是我却不想再回去了。”这些年来,她混迹在军营里,什么事没干过,喝酒、打架,甚至杀人。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钟父殉国那一日的情形。那一天天气阴沉,钟父的箭伤渐渐沉重,终于不治而亡。西北军如丧考妣,整个军营一片消沉。可就在军营外二十余里,燕军如洪水猛兽一般冲击而来,她一个稚弱的女儿家,硬生生地扛起了西北军的大旗。
虽说她在西北长大,可却是头一回上战场,耳畔是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和斥骂声,夹杂着士兵们的惨叫、兵刃交接的脆响,甚至还有鲜血淌出身体时的汩汩声。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杀!杀!
她后来甚至都记不清到底是怎么胜利的,只知道战事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刀刃已经翘了起来。那一大片茫茫的山坡上全是血淋淋的尸体,摆出各种各样可怕的样子。她在杀敌的时候一点事儿都没有,等回过神来就一直在吐,根本吃不任何东西,没过几日就消瘦得不成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能和寻常的女儿家一样,过着平静又简单的生活,每天不用殚尽竭力地操心如何杀敌退兵,而是想想晚上吃什么,明天穿什么。那该多好!
“等我的身体好了,我们就出京,随便找条路走,走到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买一个小院子住下。唔,也许要做点小买卖,或是去买个小庄子,日后生活也就有了着落。”宝钦的眼睛亮亮的,却是没有往日的凌厉,眼神很温和,一脸的憧憬。
清雅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见她这个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小声地附和道:“小姐怎么想都好。”
转眼就要快了中秋,宝钦的身体越来越好转,司徒说,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日后只需慢慢调理。宝钦也觉得自己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能走能跑,只是还是不能动武,否则胸口还是会气闷。
每年的这个时候宫里头都会有宴会,既有大宴,也有家宴。因郑帝驾崩时日尚短,宝钦便以此为借口推辞不至。只是她日日在行宫里窝着,终于开始受不住了。
她原本就是个跳脱又调皮的性子,幼时当男儿一般养大的,平日里更多的是舞刀弄剑,便是没事儿也要找出点事儿来的。这回因被鸩杀的事先在邢家地窖地躲了小半个月,尔后又窝在船上一路从郑国到丰城,进了行宫后更是从来没出过门。而今好不容易身体渐渐恢复了过来,哪里还能在这行宫里头待得住。
过几日便是中秋节,街上特别热闹,宝钦便跟清雅招呼了一声,换了衣服,又叫上了几个侍卫,上马车出门去了。
清雅原本还想劝几句的,只是宝钦压根儿就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吩咐了下去,等她心里头还琢磨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宝钦就已经换了衣服从屋里出来了。
她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清雅帮忙,自己就把能这一整套复杂繁琐的衣物有条不紊地穿上身,而不显得有任何不对劲了。不过丰城这边的衣着打扮不如郑国讲究,加上这天气还不算太凉——宝钦只穿了三层。
行宫在皇城里,街上人倒是不多,等进了内城,宝钦总算是见到了丰城的热闹景象。那满大街摩肩接踵的人群,那嘈杂而喧闹的声音,还有闯入鼻息间的种种复杂气味,都让宝钦觉得生动。她喜欢这样生气勃勃的样子,让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一到了正街宝钦就从车上跳下来了,裙摆有些大,下车的时候不留神就踩了一脚,幸好她身手灵活才没有跌倒。跟在后头的清雅却是吓了一大跳,嘴里开始唠叨。宝钦却是又气恼又无奈,前些日子她整天窝在宫里头不出来走动,倒不觉得一身女装有多么不方便,而今一出门,才晓得这身衣裙有多麻烦。
可她又不能换回男装,虽说丰城的大街上就有不少女儿家作男子装扮,但宝钦却是绝对不行,万一她要死不死地被秦修给撞见了——那货可不会考虑什么两国交好情意。
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宝钦这才踏实了些,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在前头走,清雅一脸紧张在后头追,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喊,“小姐,您慢些走,街上人多,可别挤到了您。”
宝钦却实在没有把自己当成瓷人儿的自觉,自顾自地逛着街,偶尔瞧见路边有卖些奇怪物什的小摊还会停下来看上半天,东摸摸、西摸摸,想买下来的时候就叫清雅付钱。她而今的身份可是郑国七公主,嫁妆丰厚得很,若是而今不花,日后走了,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宝钦才逛了半条街,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就开始有些吃不消,暗暗后悔方才怎么没让马车一路跟过来。
宝钦到底身体刚刚才开始好转,虽说精神一直很好,但走不多久便会挑个有座儿的地方歇歇脚。清雅见她虽是兴奋,但心里头好歹还有数,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她们在东正街逛了有近一个时辰,尔后才岔进了另一条街,名儿宝钦没注意,不过这边明显要安静多了,路上来往的也都穿得齐齐整整,就算不华丽,却也是干净整洁,瞧着还多有几分书卷气。
后面的侍卫介绍说这里叫做南行巷,巷子的最里头是秦国最大的书院名曰正林,外头的这些店铺也多卖些书画古玩,故客人并不多,但往来的不是士子便是朝中的官员,抑或是附庸风雅的商人们。
宝钦虽说常年是武将,可读书的事儿却是从来没落下过,不说钟老爹和师父,有师兄在,她也别想偷一天的懒。
她这会儿虽没有之乎者也的兴趣,却是想买几本话本册子回去打发时间,于是随便挑了间铺子进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打算昨晚上发的,哎,怎么也弄不上去==
正在北京玩儿来着,太累了。
[ ]、第十四回
十四
这铺子门面不大,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居然还有好几个里间,都用书架隔开了。珍宝阁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饰物和古董,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宝钦随意扫了两眼,居然发现了几幅前朝珍品,一时又惊又喜,再仔细察看,才发现是赝品,顿时哭笑不得。
店里的伙计原本已经热情地走上前来准备招徕生意了,见她这幅神情,估计猜到了什么,尴尬地笑笑,居然一句话没说就退了回去。
宝钦在书架上左右翻了翻,除了常见的四书五经,剩下的话本册子都没什么新意,几乎全是宝钦看过了。想想这也不稀奇,秦国重武轻文,正经认字的都不多,就算是识字,也多去读什么四书五经,哪里还有闲情看这种闲书。
绕着店里走了一圈,宝钦最后在一叠厚厚的棋谱前站住了,仔细翻了翻,居然还真被她翻出了一本从未见过的珍品。瞧瞧那纸张和图案,倒像是前朝留下的珍品。宝钦顿时欢喜起来,赶紧就拿了。
到了付钱的时候,那小伙计朝棋谱上瞥了一眼,顿时一愣,高声朝后头院子里唤道:“掌柜的,掌柜的,您昨儿说弄丢了的棋谱又出来了。”
他话刚落音,后头的帘子就被人撞开,一个穿着宝蓝色绸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嘴里还高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说话时,他已经瞧见了柜台上的棋谱,两眼一瞪,就扑了过来。
他是快,可宝钦比他更快,手如闪电般就将那本棋谱抓进了手里,微微一侧身,掌柜就撞到了柜台上,痛得呲牙咧嘴。
“小姑娘,这棋谱不卖。”掌柜呲着牙,一脸痛苦地道。
宝钦笑,慢悠悠地把棋谱揣进衣袖里,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玩的这些把戏我见多了,不过是想抬一抬价钱而已,何苦演得这么卖力。清雅,给钱。最多一两五分银子,多一文也不要给。”说罢,揣着棋谱转身就要走。
那掌柜都快要急疯了,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拦在大门口,哭丧着脸道:“这位大小姐,您行行好,这回真不是演戏。银子什么都是小事,关键是这份棋谱早被国公府王家的小姐订下了,您这一拿走,回头王家小姐找上门,岂不是要拆了我这小店。”
他唱作俱佳倒真像那么回事儿,可宝钦却半个字也不信,笑着道:“怕什么,回头你就跟她说,棋谱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说起来,若不是我把这玩意儿翻出来,王家小姐寻过来了,还不是照样要拆你们家的店。”
掌柜一愣,一时居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宝钦见状,笑着摇摇头,迈开大步就要往外走。才将将走到门口处,就瞧见外头停下来一辆黑黝黝的大马车,前后都有侍卫守着,派头很大的样子。
宝钦还在琢磨着这马车里到底坐着的是什么达官贵人,方才那掌柜就已经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殷勤招呼道:“二小姐,您来了。快店里请,小店方才到了一份珍品棋谱,二小姐一定喜欢。”
这个…掌柜还真是……显然先前什么王家小姐订下棋谱的事儿都是编的,不过是想拿那东西去讨好人罢了。拿她没办法,立刻就攀上了这个什么二小姐,敢情是想以势压人。
宝钦的性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见这掌柜这般势力,心里头顿时生出一股子无名之气,她也不走了,转过身来寻了个座位坐下,整暇以待地等着,看他们到底打算怎么收场。
清雅见她这幅神情,心里头就开始叫苦。
很快地,那掌柜就小心翼翼地引了一群人进来,走在最前头的应该就是他口中的“二小姐”,约莫十六七岁,长得倒是漂亮,杏眼桃腮,顾盼生姿,眉目间有股凌然的傲气。二小姐穿一身紫色挑花金丝长裙,大红色的绣花鞋,头上缀着凤鸟花纹的点翠头饰,艳丽又好看,
宝钦十分羡慕她那一身艳丽的装扮,低头看一眼身上素色长襦和银灰色的裙子,心情顿时有些灰暗。她的长相原本就带着些英气,只有浓烈艳丽的衣物首饰才能架得住,而今换了这身素净淡雅的装扮,便不如先前那般明艳照人。
二小姐进屋后迅速地扫了宝钦一眼,没说话,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宝钦想,许是那掌柜还没跟她说棋谱的事儿。她还在琢磨呢,二小姐身后跟着的一个绿衣丫鬟就朝她嚷嚷了,语气很是居高临下,“就是你抢了我们小姐的棋谱?”
宝钦可算是明白了,人家没反应并不是不生气,而是心里头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儿,甚至连与她说话都不屑。宝钦回头瞧了瞧,出门的时候原本也带着不少侍卫丫鬟的,只是后来逛得久了,陆陆续续地将那些侍卫给差遣了回去,剩下的小丫鬟们,宝钦又素来不大爱跟她们说话,便通通地留在了外头。所以这会儿跟在她身边的,不过是清雅一个,难怪二小姐会瞧不上她。
宝钦没说话,清雅却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立刻就扎了毛,高声喝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抢,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以为你们人多就了不起,钱我都付了,难不成你们还敢来抢。”
这丫头倒是聪明!宝钦心里想,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把钱给交了,说起话来才这么有底气。
那掌柜闻言一愣,旋即狠狠地朝小伙计瞪过去。那伙计赶紧低下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这明显与方才掌柜所说的话不符,绿衣丫鬟丫鬟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想到怎么回。二小姐明显有些不高兴,不悦地瞪了清雅一眼,凌厉的目光停在宝钦的身上,冷冷地打量,不发一言。
绿衣丫鬟这会儿又回过了神来,讥笑道:“知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就评你们也敢来跟我们抢东西。别的也就罢了,这丰城上下谁不知我们小姐乃是国手。这样的棋谱若是落在你们手里,那才叫明珠暗投。”
“笑话,你说是国手就是国手了。人家不过是恭维你们几句,这就当了真。有本事就跟我们小姐比一场,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清雅是早听大爷说起过宝钦于棋道颇有研究,就连钟老将军生前也常败于她手下,所以说起这些话来自然是有恃无恐。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小姐比。”绿衣丫鬟说话越来越放肆,宝钦反而听得笑起来,朝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二小姐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中便带了些讥笑的意思。所谓见微知著,有这样嚣张跋扈的下人,想来那主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这眼神如此坦荡而直接,那个二小姐顿时就恼了,脸一沉,冷冷道:“比就比,难不成本小姐还能怕了你。”
掌柜见状,赶紧招呼伙计去取围棋,自己则招呼着这两位小姐进里间的雅座儿。
很快的,伙计就搬着棋桌出来了,桌子上摆着紫檀木的两盒棋子。宝钦打开来看,白子如玉,黑子如玛瑙,显然不是凡品。
那二小姐见宝钦对着棋子打量,只当她没见过世面,顿时露出嘲讽之色,歪着嘴轻轻笑了笑,道:“我持白。”
她倒是自信满满!宝钦也不和她争,从善如流地拿了黑子,想也没想,就将首子落在了天元的位子。
二小姐一愣,眯着眼睛朝宝钦深深地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受她的影响,缓缓将白子落在了左角。她的手将将才离开棋子,立刻听到一声脆响,宝钦居然在这一瞬间立刻又落了一子。
这么快!二小姐瞳孔微缩,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恼意——这是想要打乱她的思路么?可是,她又怎会怕她!
一念至此,二小姐再也不多想,赶紧抓起棋子紧接着落下。然后宝钦依旧是同样的快速,她仿佛完全不需要时间考虑,将手里的黑子随心所欲地乱放。
二小姐素来心高气傲,怎会容忍自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子压制,心中的谨慎很快就消失无踪,心气儿随着手里的棋子一一地发泄了出来。
她们俩的动作越来越快,到后来,简直有点像打架的意思了,掌柜看得一脸惊愕,至于清雅和二小姐身边的那些丫鬟们,面色倒还正常些——她们根本就看不懂。
说不准她们俩到底下了多少时间,感觉也就是眨了几下眼的工夫,棋盘上就密密麻麻地摆了许多棋子。清雅不会算,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凝重地瞪着棋面,生怕错过点什么。
不等棋盘上摆满,宝钦就悠悠然地站起了身,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一脸淡然地朝清雅道:“走吧。”
“啊?这就完了?”清雅愣了一下,低头看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二小姐,她俨然成了个石头人,两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盯着棋面,额头上,鼻尖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不用宝钦明说,清雅也知道这场比试自然是赢了。
不由得立刻欢喜起来,脸上也挂上了笑,得意地朝那绿衣丫鬟瞪了一眼,尔后扶着宝钦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道:“还自称是国手,丢人不丢人。”
……
出了店门,宝钦再没有逛街的心思,遂径直出了巷子。马车早在外头的巷子口候着,见她们过来,小丫鬟们迎的迎,打帘子的打帘子,不迭地将她们扶进车去。
一上马车,宝钦就饶有兴趣地翻开棋谱仔细琢磨,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连连点头。清雅忍不住笑话她,“公主可算是淘到宝贝了,也不枉费您跟那个什么小姐大战一场。”说罢,又掩嘴笑起来,“奴婢还以为那个什么小姐真有几分本事,原来是个绣花枕头,光看不中用。”
宝钦随口回道:“她倒也是有几分棋力的,只不过都是闺阁女子的棋风,斯文秀气,下手不够狠。我长驱直入、猛砍猛杀,她如何招架得住。”
“公主赢了几个子?”
宝钦闻言,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道:“我是不是该手下留情些,那到底是个女儿家。”
清雅差不多明白她的意思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公主把那位小姐杀了个片甲不留!”
宝钦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份“憨厚”的神色,“下次一定不这么狠。”
[ ]、第十五回
十五
回去的路上愈加地拥挤,马车才走了几步就停了。宝钦正一门心思地盯着手里的棋谱看,倒是不以为意。清雅先前还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等了一阵,马车依旧没有动静,外头的喧闹声却是越来越大。
若是在郑国,清雅一定不敢乱动,好人家的女儿是不能抛头露面的,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躲都来不及。可这里偏偏是丰城!清雅的耳朵里不停地传来路人们指点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女子的欢呼和脆笑。她一时没忍住,就悄悄地掀开了一角车帘。
外头人多,她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却只瞧见一堆黑乎乎的脑袋。马车周围都是人,大家伙儿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好似前头有什么了不得的热闹。
“你出去站马车上看。”冷不丁的,宝钦忽然Сhā言道。清雅顿时红了脸,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奴婢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宝钦终于抬起头来,眼睛又黑又亮,里头盛着温和的笑意,“我可不是在打趣你。去看热闹就是,回头还能跟我说说。”
清雅的脸上明显有些意动,想了想,笑起来,朝宝钦点头,“奴婢这就出去瞧瞧。”
她掀开帘子走到马车外头,嘴里还在说着话,“人可真多,前头好像是在打架——哎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惊诧的事,声音顿时变了,压着嗓门凑到马车门口,小声地道:“奴婢好像瞧见五爷了。”
“秦修?”宝钦眉一挑,尔后摇摇头,笑道:“这倒是不稀奇。唔——他打赢了没?”
清雅顿了一下,赶紧又站直了,举目远眺,“奴婢再仔细看看。”过了一会儿,马车外传来她低低的声音,“旁人都倒着,就五爷一个人站着,赢了没赢,奴婢就不清楚了。”
宝钦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清雅素来都是个端肃的人儿,却不想也有这般活泼的时候。她才准备说句话应和一声,外头的清雅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嚎,“不得了,公主,奴婢被五爷瞧见了…他朝我们走过来了……”尔后,便是清朗又礼貌的招呼声,“五爷安好。”
“你怎么在这儿?”秦修吊儿郎当地甩了甩手里的鞭子,笑嘻嘻地瞅着她,尔后又把眼神儿放在了马车帘子上,目光变得有些若有所思,声音也低了些,“你们公主也在?”说着话,也不等清雅回,一甩袍子就跳上了马车。
清雅立刻就急了,高声喝道:“五爷,您这是干啥呢?这光天化日之下…那个…孤男寡女的……”她一着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里可不比郑国,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规矩礼数,这位爷只怕通通当作在放屁。
“酸腐!”果然,秦修毫不客气地开始骂她,“你这郑国的小妞怎么如此老古板,这里是丰城,可不是你们郑国的兴城,动不动就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脑子里怎么这么不干净。”
他还有脸说这种话,清雅气得脸都白了,还待跟他吵架,马车里宝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五爷请进。”若真让他们俩这么闹着,一会儿难保不会引起什么变故。别的且不说,若是暴露了她的身份,招惹来几个三爷的拥戴者,宝钦只怕今儿就回不了行宫了。
“还是公主通情达理,你呀,好好跟着学学。”秦修白了清雅一眼,得意地道。尔后一掀帘子,就钻进了马车。清雅生怕他会对着宝钦也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急急忙忙地也跟了进来。
马车里很宽敞,就算再多了个秦修,依旧不嫌拥挤。宝钦精神极好,虽穿得素净,却也更显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半歪着身子靠在车壁上,朝秦修客气地笑笑,招呼道:“五爷坐。”
秦修毫不客气地就在她身边坐下了,一低头,瞥见宝钦手边的棋谱,顿时来了兴趣,“公主也喜欢下棋?”说话时,毫不客气地就把那本册子给抓了过来,随意一翻,眼睛顿时亮了,“这…这…丰城居然还有我没见过的棋谱,唔,不知可否转给本王。”
宝钦微微一皱眉,不客气地道:“五爷,不是我舍不得,可就您那棋艺,真不怕把这本册子给糟蹋了。”
一听这话秦修立刻就爆炸了,“噗——”地跳起身来,怒目圆睁地瞪着宝钦,高声喝道:“你…你胡说什么?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定是司徒那个娘娘腔,他素来与我不和,平日里可劲儿地诋毁我,你居然也信,长脑子了没?”
宝钦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事儿还真不是司徒那个大嘴巴说出来的,而是她血淋淋的亲身体会。那会儿秦郑两国联军攻燕,秦修听说她的棋下得好,喜滋滋地过来非缠着要一分高下。宝钦还真以为他有几分本事,没想到几盘下来,才晓得他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她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秦修愈加地气得跺脚,恨恨地道:“原本我还当你是个厚道人,好心地想要来提点你,没想到你居然跟司徒那个娘娘腔是一丘之貉。算我瞎了眼了!”说着,一甩袍子,又准备冲出去。
才动了一步,他忽然又硬生生地转了回来,咬牙着,硬邦邦地道:“明儿晚上中秋宴,你真不去?”
宝钦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把话转到了中秋宴上了,不由得长眉微蹙,疑惑地问:“有何不可”
秦修面上显出嘲讽的笑,“你若不去,我那三哥府里头只怕就要多个侧妃了。”
宝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今“七公主”在守孝,与秦烈的婚事自然要延后。可堂堂三爷,总不至于为了她一个异国的公主打三年光棍,可就算明儿晚上她真去了,又能奈何?这丰城上下,觊觎三爷的姑娘家数不胜数,她若真说了什么不动听的话,岂不是日后连行宫大门都出不了。
于是她就淡然地笑了笑,朝秦修点点头,“如此便多谢五爷提点了。”
秦修见她这般冷淡,原本还替她抱不平的,这会儿却是忽然就散了。他也不急着走了,想了想复又坐了回来,眼珠子东转转,西转转,一瞧就是没安好心的模样。
宝钦一脸无奈地笑起来,叹了口气,把那本棋谱拿在手里翻了翻,罢了终于一狠心,把东西扔进了秦修的手里,转过头道:“赶紧走,别在这里杵着,看得我闹心。”
秦修顿时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把册子接了,笑嘻嘻地道:“谢了。”刚想走,清雅却拦在了前头,板着脸道:“一两五钱银子,多谢五爷。”
秦修一愣,尔后立刻暴躁起来,扯着嗓门道:“你居然还找本王要钱!”
清雅冷冷道:“为何不要?这棋谱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我们家公主为了这本子,险些被人拦在铺子里出不了门,若不是公主棋艺高超,怕是这本子就要被人给强抢了。而今不过是让五爷付个成本价,难不成五爷还要耍赖。”
秦修眉一挑,瞳孔微缩,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起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也敢乱来。”说罢,忽又想到了什么,眉目间显出怀疑的神情,“公主棋艺高超?果真如此?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宝钦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五爷说笑了,妾身技艺疏松,实不敢污了五爷的法眼。”跟秦修对弈,那不是自讨苦吃么。回头他若是输了,这马车的车顶都要给他给掀了。
可秦修哪里管她的想法,把车帘子一掀,冲着外头道:“九斤,九斤——”
九斤耷拉着脑袋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脸殷勤地问:“五爷你小些声,方才跟您打架的那群还没走呢。”
秦修噗地一下就笑出了声,一脸轻蔑地道:“哟,还没走呢,敢情刚才还被挨够打。不过爷今儿忙,可没工夫陪着他们耍猴戏。你赶紧找副围棋去,爷这会儿棋瘾犯了,若是耽误了,仔细你的皮。”
九斤嘿嘿地笑了一声,利索地应了,“这就去了。”才走了几步,嘴里就开始嘀咕,“五爷怎么又想不开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九斤!”秦修一跺脚,高声大吼。九斤脚底抹油,立马就溜远了。
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气喘吁吁地抱着棋盘过来了,神情有些慌张,“五爷,我借这东西可老不容易了,方才还瞧见了三爷,他……”
“他怎么在这里?”秦修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赶紧把棋盘抢过来,脑袋一缩就躲回了车里。很快地,又把脑袋探出来,小声叮嘱道:“你离远些,别让他瞧见。”
九斤的面上立刻显出意会的神色,使劲儿地点头,“五爷您放心,绝不会让三爷知道您跟公主一起。”
秦修的脸有些黑,“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他做什么。不过是腻烦他那张臭脸罢了,整日里板着,跟谁欠他钱似的,看着就心里头膈应。”说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九斤深有同感地点头,“奴才也是这么觉得的。”
“觉得什么?”冷不丁的,秦烈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的身后,沉着脸冷冷地问。
九斤腿一软,险些就跌了一觉。五斤和六斤笑嘻嘻地上前搀住他,左右夹住,“九斤,没听见我们爷问你话呢?”
[ ]、第十六回
十六
要说九斤最怕的人是谁,不是主子秦修,也不是冷面王秦烈,而是秦烈身边的这两位侍卫五斤和六斤。他们原本都是孤儿,一共有九个,是前侍卫统领柳乘风的亲传弟子,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
九斤在一众师兄弟中年纪最小,嘴巴也甜,故最得柳乘风的喜欢。那会儿年纪小,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说话行事便失了分寸,惹得几个师兄都不怎么喜欢。后来又有一回,他甚至都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左右是说了几句不厚道的话,狠狠得罪了人,被不知哪个师兄套了麻袋,狠狠地揍了一顿。
九斤挨了打,气得直跳,发誓要找回场子,可他在一众师兄弟中兜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帮忙。他威逼利诱了好一番,终于说动了五斤和六斤帮忙做打手。尔后在院子里发了挑战信,说好了在山顶上决斗,谁不去谁就是孬种。
那天下午他们仨儿就一齐去了山上,等回来以后九斤就性情大变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尤其是在五斤和六斤面前,一副做小伏低的小弟姿态。
被五斤和六斤这么一夹,九斤立马就不争气地招了,“三爷,我们爷在车里跟公主下棋,您要不要进去凑凑热闹。”
“老五下棋?”秦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虽说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冰冷,但神情明显温和了许多。
车里的秦修却是气恼得直挠头,把九斤恨得咬牙切齿的,也顾不上跟宝钦下棋的事儿了,把棋盘往车里一放,掀开帘子就冲出来了,冲着九斤骂道:“好你个九斤,你到底是谁的侍卫,爷对你不好么,你居然一转身就出卖我,有良心没有。”
九斤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任他骂,半句话也不敢回。等他骂完了,秦烈才开口问:“公主在车里?”
秦修不高兴地道:“我约了公主下棋,你不会也想跟着来吧。”
秦烈看了他一眼,不说话,袍子一甩,干净利索地跳上了马车,刚准备掀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住,顿了一下,才沉声地朝车里道:“公主?”
宝钦早在里头听到动静了,本以为他会直接掀帘子进来,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先招呼一声,微微一愣,尔后摇头笑了笑,应道:“是。”
秦烈刚弯腰,他身后的秦修却还快了些,身子一转,就窜到了他的前头,抢先进了马车里,嘴里还大声地嚷嚷道:“我可是早跟公主说好了的,老三你可别跟我抢。”说话时就已经开始摆棋盘,把装着黑子的棋盒塞给宝钦,瓮声瓮气地道:“你持黑。”
宝钦一时犹豫不决。
但凡是男人都有些爱面子,秦修自然也不例外,且他素来跟秦烈合不来,若是当着秦烈的面欺负他,她是不是又有点不厚道了呢?可如果手下留情,秦修那个呆子保管还会来烦她。就他那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棋艺,宝钦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
“快点快点,”秦修不知死活地还在一旁大声地催,“赶紧下,你先。你不会是怕了了,放心,本王不是让你输得太难看的。”
宝钦哭笑不得,无奈地苦笑:“如此便多谢五爷了。”
秦烈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上虽依旧是一片疏离冷漠,眼睛里却有依稀的笑意。
对于秦烈,宝钦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过,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敢接近。可要真算起来,他其实也没有如何的疾声厉色过,对任何人都客气又有礼,甚至,还很细心。就比如刚刚,若是换了秦修,定是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了进来,可他却还要多问一句。
难道是因为京城里对他觊觎的小姐们太多,所以才要板着一张阎王脸来吓人?
宝钦脑袋里头一直琢磨着这事儿以及让和不让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下棋的时候便常常走神。一旁的清雅见她不复先前与王家二小姐比试时那般勇武,心里便着了急,只因她看不懂这棋局,还真当秦修有几分真本事,竟能把宝钦压制到如此地步。
等好不容易下到最后,双方一点数,秦修输了七目。
宝钦终于还是手下留情了,所以他还不算输得太难看。不过秦修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一边收棋子一边意兴盎然地道:“痛快痛快,咱们再来一场,下一盘本王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一旁的秦烈都把脸别过去了,一副惨不忍睹的神情。宝钦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出声,只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她进京来,还是头一回产生如此幽怨的情绪。
倒是看不懂棋局的清雅在一旁傻乐,“方才那个王家二小姐才下到一半就输了,五爷您能撑到最后,还只输了七目,确属不易。不过,我们公主的棋艺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五爷您就算再比十场,怕最后还是个输。”
“哪个王家二小姐?”秦修问:“就是方才你说的那个,在店里拦着你们不让走的那位?她是哪家府上的,如何这般强横霸道。”许是因上回宝钦和清雅帮他圆了回场子的缘故,秦修对她们的态度和善了许多,这话里头还颇有种要替她们撑腰的意思。
“只是误——”宝钦并不想把事情闹大,遂笑笑,欲揭过此事,谁料清雅嘴快,她才刚开口,清雅就已经抢在了前头,“说是什么国公府的二小姐,派头可真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连话都不屑与我们公主说。还自称是什么国手,结果,奴婢才眨了几下眼,她就一败涂地了。”
“国公府王家?哈哈——”秦修忽然大笑起来,抱着肚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秦烈一边笑一边大声道:“那个二小姐…不就是王…王雁如吗?那个…太子妃不是还想把她许给你的,平日里装得那个叫漂亮端庄,却原来是这幅德行。”
秦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听谁说的,没这事儿。”语气相当地笃定。他说话时,目光在宝钦面上迅速地闪过,眼中有微微的异样。
“王雁如…那个……”秦修说着话,终于开始觉得不大对劲了,王家的小姐素来以琴棋而著称,太子妃尚未出嫁前就曾被皇后亲口赞扬过,而她那个妹妹王雁如,据说棋艺还在她之上——连王雁如都在宝钦手里落败,他是什么水平,虽然成天自吹自擂,可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秦修顿时就泄气了,棋子收一收,鼓着脸全倒回了棋盒里,嘴里小声地嘀咕道:“说了不要让不要让,偏偏还让,一点意思都没有。”
宝钦瞧他那样子,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五爷若是觉得没意思,我们再来一盘就是。妾身保证,这次一定倾尽全力,绝不留情。”
秦修脸上一僵,尔后立刻挥手,这回却是坦率了许多,大声道:“本王脑子没病,可不想自讨苦吃。你若是想下,就跟老三下,他本事大,肚量也大,你便是赢了他,他也绝不会跟你恼。”说罢,又笑呵呵地朝秦烈道:“我说得对吧,三哥”
他平日里何曾这么客气地叫过秦烈三哥,而今这样的惺惺作态,不过是想拉秦烈下水。若是宝钦输了,他自然可以出口气,若是她侥幸赢了,那就……秦修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笑——这可实在太有意思了!
“三哥棋艺精湛,京中少逢敌手,而今好不容易遇到公主,何不比试一番。左右日后你们俩要成亲,今儿就先斗一场,谁若输了,嗯,那个,拜天地的时候,就把腰弯得深些,或是洞房那日……”他一开口就满嘴的不着调,竟连闺房之乐也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宝钦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有意思,还看着他呵呵地笑,清雅气得脸都涨红了,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了,一脚就朝着他的脚背踩了上去,咬牙切齿地骂道:“五爷,您…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无耻的话。”
秦修皮糙肉厚又手脚麻利的,又怎么会被她踩到,一边躲一边笑嘻嘻地道:“你们公主都不气,你气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眼睛挪到了宝钦的脸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端详,“公主你跟那个钟宝钦越看越像,说话的样子、神情,简直就跟他一模一样。不过——”他顿了顿,唉声叹气的样子,“钟宝钦脾气比你坏多了,他每回跟我下棋,都恨不得要把我赶尽杀绝,手段狠毒利索,哪里会像你这样还手下留情。”
宝钦的肚皮都快要笑破了,可面上还是尽量保持着淡然又妥帖的微笑,“妾身是个女儿家,棋风自然要温婉细腻些。可惜妾身常年居于深宫,未曾与表兄切磋过,实乃平生大憾。”
秦烈忽然开口,“如此妙人,本王竟未能得见,实属遗憾。不如公主也与本王下一场,就算是——”他说到此处微微抬头,清秀俊美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清冷,但深邃的眼睛有复杂又古怪的意味,“就算是替公主已过世的表兄吧。”
这算是哪门子的替法?
宝钦心中腹诽,但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应了。于是秦烈便从秦修面前把棋盒接了过来,右手在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问:“是单还是双?”
宝钦一愣,旋即便笑起来。这个秦烈,却是坦然多了。
秦烈下棋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一直在棋盘上,纤长的手指握住棋子,每每落下,都是干脆又利索的声响。
他的棋风十分稳健,与宝钦这般喊打喊杀的风格截然不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小心,偶尔也会有出色的奇招,但并不常用。他们下了一刻钟仍未分胜负,只是宝钦的动作终于开始慢下来,面上渐渐凝重,一改先前肆无忌惮的冲杀,变得稳重起来。
宝钦对胜负并不算执着,只是难得棋逢对手,自然要认真谨慎些。
秦修见她的神色如此郑重,与方才跟自己下棋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心里便有些不自在,瞪大了双眼,竭力地想要弄清楚秦烈的棋艺到底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可他瞧了一阵,脑子里却只是愈加地迷糊,越来越看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迟了,今天替同事上课去了。一会儿下午还有课,呜呜~~~
作者是无存稿祼奔党,大家请体谅
[ ]、第十七回
十七
他们下棋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始往前走,并不快,慢悠悠地,十分平稳。可就在宝钦和秦烈对峙的关键时刻,车身忽然一抖,尔后一个趔趄,像发了疯似的猛地往前冲,才冲了几步,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狠狠地停了下来。
这一撞之下,车里的棋盘散落,洒了满地的棋子,棋局顿时七零八落。
更要命的是,宝钦一时没坐稳,身子一晃,整个人猛地朝前扑去。
对面坐的正是秦烈,他武功底子极好,这种程度的波动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坐得是稳如泰山,见宝钦扑过来,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挺直了背,不动声色地在前头等着。
眼看着就要扑个满怀,宝钦却是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一手机灵地撑住车壁,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往前抓,结结实实地抓住了某件坚硬的物事,总算稳住了身体。
马车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就连素来饶舌多嘴的秦修也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宝钦的手,脸上的表情仿佛已经僵住,一动不动。
宝钦抬头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十分放肆地放在秦烈的胸口处,因为方才用力过度,他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抓得松垮款的,依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而宝钦白皙的手指赫然印在他的胸口上。
若是换了旁的女子,这会儿定要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定还要哭出来,只是宝钦素来在军营里鬼混,见惯了大男人们天天打赤膊说荤段子,比这劲爆得多得去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面色如常地把手收了回来,挺客气地朝秦烈笑了笑,道:“抓疼你了。”
秦烈也是同样的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摇摇头,“无妨。”
清雅原本都急了,激动地打算说什么来着,见她二位这般反应,人都傻了,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秦修侯了半天也不见宝钦脸红,更没有羞愧难当的神色,不由得犯了半天的傻,半张着嘴许久合不上。好一阵,他才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可思议的小声道:“我还以为就我们丰城的姑娘豪放大胆,原来七公主也未遑多让。”这话里的意思,竟好似方才宝钦故意要吃秦烈的豆腐一般。
他虽说压低了嗓门,却清清楚楚地把声音传进宝钦的耳朵里,清雅听着脸上有些不好看,宝钦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笑着谦虚道:“五爷过奖。”
秦修顿时就噎住了,气恼地跺了跺脚,一掀帘子冲了出去,冲着外头的车夫大声骂道:“你没长眼睛,怎么赶车的?”
外头的车夫也是委屈,小声地回道:“五爷,是文府的马车抢道儿,方才那一鞭子,还险些甩在奴才脸上。”
秦修的脸色顿时沉下来,眼睛里有阴郁的戾气,声音也跟着凉下来,冷冷地道:“文府的马车?这是仗谁的势,光天化日的也敢如此放肆?你可曾瞧见那车里坐的是谁?”
那车夫素来看不惯文府的嚣张,而今好容易才得了告状的机会,自然巴不得落井下石,赶紧道:“除了文家二少爷还能有谁?这位爷素来都是这般行事的,上回在闹市骑马,还撞死过人,不过是文家势大,把事情压了下去。前几日还跟礼部周大人家的公子爷抢位子,把人家周公子腿都打折了……”
他说话的功夫,秦烈也从车里走了出来,眉头微蹙,显然是将车夫所言悉数听了去。文家是二皇子秦颂的娘舅家,秦烈素来与太子交好,跟秦颂是死对头,与文家自然也是水火不相容,秦修本以为他会借此狠狠地将文家二少爷发作一番,谁料等了一阵,秦烈依旧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你…”秦修气恼地骂道:“三哥你也不管管,难道就任由那个混账东西欺负你未过门的媳妇儿。”
秦烈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秦修顿时就噎住了。他的脾气一向都是这般急躁,爱恨都十分地分明,虽说他跟秦颂关系还不错,可对文家二少爷这种纨绔子弟却是半点好感也没有,而宝钦——在他的心里,远嫁和亲的可怜又善良的公主总是需要保护的,更何况,她的长相还如此地合眼缘。
见秦烈不肯为宝钦出头,秦修便忍不住了,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一跃下了车,随手抢了街边的一匹马,飞身上马,一抖缰绳便要追过去。马儿才刚迈开步子,忽地一个趔趄,前蹄跃起,痛得嘶叫出声。
竟是秦烈在后头拉住了缰绳,所以马儿才动不得分毫。秦修大怒,高声骂道:“好你个老三,你自己要当缩头乌龟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拦着我?难不成,你还怕了文家?你怕,我可不怕,今儿我若不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我就不是五爷。”
秦烈依旧板着脸,冷冷地道:“知道你本事大,谁也奈何不得。可你这般冲过去,大不了也就是打他一顿。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便是你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回头人家往宫里递句话,你便要倒霉。若只是罚点俸禄也就罢了,若是父王逼着你去文府道歉,届时你打算怎么办?”
秦修也就是性子冲动了些,可并不傻,被秦烈这么一教训,心里头顿时明镜儿似的,清楚得很。只是胸口到底憋着一口气,郁闷得慌,气恼道:“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这般嚣张不成?爷可忍不下这口气!”
秦烈哪里不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今儿这事不好善了,想了想,叹了口气,朝他勾了勾手指头。秦修眨巴着眼,狐疑地把脑袋凑过来,一脸防范地盯着秦烈,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秦修心里头清楚得很,他们这些兄弟当中,就属老三秦烈满肚子坏水,偏偏整日里都绷着个脸,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这也是秦修老大看不惯他的原因。
秦烈压低了嗓门,凑到秦修耳畔低低了说了一阵。秦修一会儿眉头微蹙,一会儿又舒展开,两眼直冒光,罢了,又回头啧啧地朝秦烈讥讽道:“真不愧是三哥,脑子里整天都装着算计人的东西,谁若是得罪了你,可真是倒了大霉。”
秦烈丝毫不动气,学着宝钦的语气,十分谦虚地道:“五弟过奖了。”
马车里的宝钦倒还不觉的有什么,清雅都快急死了,小声地抱怨道:“公主,我看那个三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您可别被他给骗了。”
宝钦微觉诧异,眉头微蹙地看她,“我有什么值得他骗的。”
这个……怎么好明说呢!清雅咬咬唇,迟疑地小声道:“就是……你要知道,大爷…还在等着您呢。”
宝钦愈加地不明白了。她还待开口追问,车帘子又开了,秦家兄弟俩一前一后地又钻了进来,秦烈依旧是沉着脸的老样子,秦修则在生闷气,一ρi股坐下,嘴里还小声地念叨着:“看这回不整死他。”
秦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秦修赶紧住了嘴,强挤出笑颜来朝宝钦道:“公主可要再下盘棋,可惜方才那盘被搅和了,要不然,某人今儿可要丢大发了。”
秦烈不语,慢悠悠地捡着车板上的棋子,倒是宝钦难得地又谦虚了一回,“三爷棋艺精湛,妾身自愧不如。”若不是被搅了局,最后鹿死谁手还真说不清。古人说由棋观人,此言甚是有理,秦修下棋时横冲直撞,毫无顾忌,打起仗来亦如是。他其实并不算多智,却胜在善于用人,奇计的偶偶靠军师,自己则冲杀在前,奋不顾身,又善待士兵,故格外地受人拥戴。
而秦烈此人,做事极为谨慎小心,心思藏得极深,宝钦与他对弈一局,仍旧弄不懂他的布局,只能见招拆招,或是主动出击,以攻代守。饶是如此,也不见得了多大的好去。
“公主客气。”秦烈深深地看了宝钦一眼,眼中隐有波澜起伏,“今日之局未完,改日再上门请教。”
不等宝钦回话,清雅赶紧Сhā话道:“我们公主身体不好,太医说要好生调养,不可过度操劳。”
秦烈凉凉地看她,淡然道:“是么,回头我去问问司徒。”
清雅顿时就不说话了。
到行宫门口的时候,秦修忽然又开口,笑着问宝钦,“明儿的中秋宴会,公主当真不去?”说话时,眼神一个劲儿地朝秦烈身上瞟,若有所指。
宝钦笑,“既是家宴,妾身怎好去凑热闹。再说,妾身而今带着孝,不好去扫诸位的兴头。”
“罢了罢了,”秦修摇头晃脑地笑道:“他若是真纳了别人,这三年的功夫怕是连娃儿都能成群了。反正你跟三哥又没行礼拜堂,也没必要委屈自个儿,到时候爷就找父王进言,勉为其难地娶你为妃好了。”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引得秦烈和清雅朝他看过来。一个是面沉如水,另一个则是满脸怒容,唯有宝钦一脸笑意,半真半假地应道:“如此便要多谢五爷厚爱了。”
秦烈的脸上顿时就跨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祼奔党人伤不起啊,呜呜
[ ]、第十八回
十八
中秋晚上,宝钦让清雅叫了王太医过来,三个人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倒也热闹。有几个从郑国随同过来的丫鬟也想跟着过来凑,被清雅给赶走了。
“谁晓得她们打什么鬼主意呢?”清雅忿忿地骂:“昨儿还瞧见芦荟鬼鬼祟祟地朝屋里探看,被我给骂走了。小姐您可得当心些,她们都是李柯鸣的人,一个都不能信。”
清雅最是护主,便是对着秦烈和秦修她也不假辞色,更何况是这些小丫鬟们。这行宫里头,宫人们也许不怕宝钦,可对清雅却是畏惧得很。宝钦揉了揉太阳|茓,苦笑,“我理会得,你看平日里不是将她们打发得远远的,何时让她们近过身。”
“小姐这么做是对的。您而今身处敌营,自然要愈加谨慎。若是一个不留神被人给认了出来,奴婢就怕到时候拼死也救不出您。”
被人认出来?宝钦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秦烈明亮的眸子,还有他时不时的若有所指的眼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宝钦总觉得,秦烈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这个男人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让人心里头十分没有底。
而此时的秦烈,正端端正正地在谨身殿里坐着,一声不吭地板着脸喝酒,四周歌舞升平,他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致。
秦修抱着酒壶笑嘻嘻地凑过来,打趣地道:“三哥,你看看那些舞姬们腰都快扭断了,你也不睁眼瞧人家一下,多伤人的心。唔,便是不瞧她们,也朝诸位小姐们笑一笑,大家伙儿眼睛都快望穿了。”
秦烈冷冷道:“你若是看不过,便去安慰安慰,我可没这闲心思。”
秦修大笑,声音高亢有力,引得大殿里众人纷纷侧目。他却是半点也不懂得收敛,依旧扯着嗓门大声道:“我还不晓得你的心思,不就是嫌弃对面那一群没你那位七公主长得美,所以瞧不上眼么。”
他嗓门如此之大,殿里众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旁人也就罢了,一众千金小姐们却是五味陈杂,十分地不自在。
秦烈被他这般嘲弄,倒也不生气,只默默地看着他,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你说得有道理。”
丰城的男人们虽说也豪迈,平日里说话也都直爽坦率,可而今在这大殿之上,谁不想装模作样地做一做正人君子,所以秦修才这般打趣他,却不想他竟然坦然地承认了,秦修没气成他,反倒把自己个儿给郁闷坏了。
秦修自讨了个没趣,抱着酒壶跑去跟秦颂聊天去了,秦烈终于落了个清净,脸上的神色愈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旁人见他如此,连招呼都不敢过来和他打,也就太子秦仲素来宽厚温和,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便牵着刚满三岁的长子秦舒主动上前来招呼他一起坐,“你终日板着脸作甚,害得舒儿都不敢单独过来。”
见到小包子一般的秦舒,秦烈的脸色总算温和起来,伸手在他的小包子脸上捏了捏,竭力地把声音放得柔和些,“前几天三叔教你背的兵法现在背得怎么样了?”
秦舒的包子脸顿时起了褶子,眨巴眨巴眼,挣脱太子的手,转身就朝太子妃的方向跑,小短腿儿一蹬一蹬的,嘴里还高声地嚷嚷着,“娘,娘,三叔欺负人。”
太子哭笑不得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苦笑着道,“三弟,舒儿才刚三岁,你莫要吓到她。”
都这样了,秦烈自然不可能再凑到太子那一桌去。太子想了想,压低了嗓门小声提醒他,“一会儿文贵妃怕是要把刘家小姐塞给你,你心里头可曾想好了应对之策?”说罢,不等他回话,自个儿倒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尴尬地道:“太子妃还有个嫡亲的妹子,元宵的时候你想必也见过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秦烈的神色,一见不对劲马上就转弯,“不过我立刻就帮你给回了。那个二小姐,长得虽然漂亮,可性子太要强了些,怕是不甘于人后。若真进了你府里,日后只怕跟公主有得闹。”
秦烈看了看他,黑亮的眼睛里难得有温和的意味,轻轻点头,谢道:“如此便多谢大哥了。”
“那…一会儿文贵妃……”
“我理会的。”秦烈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我的婚事,还轮不到她做主。”
太子闻言也连连点头,“三弟说得是,我早跟母后打过招呼了,若是文贵妃提及此事,她定会出来圆场。”说罢,他顿了顿,忍不住悄悄问:“那个七公主果真生得倾国倾城?竟能让三弟如此倾心。”
秦烈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神色来,居然很痛快地承认道:“很美。”
太子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真会如此回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呛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地提点他,“那个…娶妻当娶德,女人么,长得漂不漂亮…不重要……”
秦烈满脸嘲弄地看他,太子被他的眼神臊了个大红脸,赶紧脚底抹油地溜了。
殿里热闹了一阵,直到外头传来太监的传唱声,秦帝到了。
满屋的男人女人们全都恭恭敬敬地跪下迎接,秦烈跟秦帝关系闹得僵,这会儿也就跟着意思了一下,等老人家一抬手,他立刻就起了身,施施然地又坐了回去。
秦帝瞥了他一眼,脸色不大好看。皇后见状,赶紧笑着和他说了句话,把他的注意力给岔开了。
秦帝一到,这大殿里便不复先前那般热闹嘈杂。虽说这是个家宴,可几个皇子里头,也就太子和老二成了婚,后头的几兄弟全都是香饽饽,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但凡是能与皇家扯上零星半点关系的,这会儿都削尖了脑袋往宫里钻。结果这大殿里头,上上下下的,怕不是坐了有几十上百号人。
不管几个皇子之间是如何的明争暗斗,这会儿却都是一团和气,面上全是谦恭的笑,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前给秦帝敬酒,吉祥话儿连绵不绝,就连秦修那个大老粗,对着秦帝却也能摆出一副撒娇讨巧的模样来,逗得秦帝开怀大笑。
唯有秦烈端坐不动,于一众皇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秦帝瞧着,心里头愈加地阴郁,又不好对着他发作,只沉着脸朝秦修问:“你哪里不舒服了?朕听太医令说,你昨儿晚上请了太医。”
秦修心里一咯噔,暗道“来了”,心里头乐得直哆嗦,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黯然的神情来,支支吾吾地回道:“不过是跌了一跤,淤青了几块,太医说没有大碍,过几日便好了。”
秦帝小声叮嘱道:“既是伤了,就好生歇着,莫要再上蹿下跳的,回头再伤了哪里,引得人操心。”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温和,脸上也是十二分的慈爱,这般的和颜悦色,便是对着太子也不曾有过,不说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秦修自己也受宠若惊,呆了半晌,才赶紧激动地应了。
秦帝半点没问他是怎么伤的,秦修谨记秦烈事先交代过的话,也半句都不提,只是心里头难免有些郁郁,恨不得能找个借口把文家二少爷给推出来。
秦帝关心完了秦修,眼神又不自觉地朝秦烈的方向瞟过去,见他依旧沉着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头愈加地气恼,恨恨地别过脸去和一旁的文贵妃说话。
文贵妃正愁着不知怎么Сhā进话去,这会儿可是逮住机会了,使出了浑身解数地陪着秦帝说笑,恭维的话儿一句接着一句,哄得秦帝终于面色缓和了些,便旁敲侧击地开始吹风了,笑着打趣道:“这一晃眼的工夫,舒哥儿便有三岁了,太子膝下真是子嗣繁盛,便是瑞王府里也接连得了两个小皇孙,也就三哥儿府里冷冷清清的,到而今,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
秦帝面无表情地道:“不是刚定了郑国的七公主吗?朕听说,老三十分满意。”
文贵妃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也是公主福薄,这眼看着都要礼成了,偏偏又……”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眉眼微动,保养得体的脸上竟颇有些风情。
秦帝却恍若无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皇后早竖起耳朵听文贵妃在这般挑拨,正欲开口,瞧见秦帝冷冷的眼神,心中微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噎了下去,只嘴角含笑地旁听,静待后续。
文贵妃本还担心皇后会出来打岔,早想好了说辞,这会儿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也没多想,继续道:“七公主为父守孝无可厚非,只是我们三哥儿也不能这么老等着。他年岁也不小了,旁人与他差不多大的不说成婚,连孩子都遍地走的。妾身想,不如暂先替三哥儿纳个侧妃,也省得他膝下空虚。吏部侍郎刘家的千金……”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偷偷打量秦帝的脸色,早已是阴云密布,狭长的眼睛里有冷冷的寒光,锐利的眼神刺得她简直抬不起头来。
秦帝瞳孔微缩,目中一片寒意,声音更是冰冻刺骨,“朕以为你读过几天书,多少知道些礼数,没想到竟是这般糊涂,正妻未过门,就开始琢磨着纳妾。难不成,还要再生几个庶子出来?简直成何体统!你有这闲工夫,先把自家的事管好。仗着谁的势,连皇子皇孙都不放在眼里了。”
天子之威又岂是寻常人受得住的,更不用说秦帝这回丝毫不留情面,文贵妃吓得顿时就跪在了地上。大殿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低着脑袋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尤其是下首的文家众人,更是浑身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秦修这会儿可算是有点反应过来了。
秦国虽说重武轻文,民风又开放,可他们那位父皇却喜儒学,在宫里头也极重规矩礼仪,他们这几个兄弟中还真没有一个未成婚便纳了侧妃的。难怪秦烈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是早就料到了,不过是坐等好戏罢了。
难怪他还特意叮嘱自己,不要去找父皇告状,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儿修理文家——秦修撇了撇嘴,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虽说这回文家二少爷铁定讨不了好,可一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他利用了,秦修就觉得憋屈……
什么文家嚣张,连皇子受了委屈都不敢告状之类……这事儿若不是秦烈添油加醋,然后使人捅到秦帝耳朵里去的,秦修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大家的留言,你们真是太不纯洁了。
[ ]、第十九回
十九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宝钦忽然醒了。
她一向睡得浅,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常常连铠甲都不脱,枕头边上还放着兵器,倒是在行宫里的这两个月还略微沉些,好歹能一觉到天亮,似这般半夜忽然警醒的情形少之又少。
秦国比郑国凉得早,虽才过了中秋,晚上却开始吹起了凉风,嗖嗖地刮过,发出各种声响。宝钦竖起耳朵仔细听,除了风卷起树叶的声音,那院子里似乎还有依稀的脚步声,软底的鞋子,轻悄悄的,像猫一般。
宝钦顿时就清醒了,翻身下了床,随手摸了个烛台在手里,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踱到门边。她习惯了独居,屋里并不留人,就连清雅都歇在隔壁的厢房里,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
会是谁呢?宝钦的脑子里迅速地转动着,李柯鸣安Сhā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还是秦家兄弟派来一探究竟的探子?除了这几个方面,她想不出还会有谁对她感兴趣。
外头那人走到门口却不动了,安安静静地就站在外头,也不知在等什么。宝钦却是不慌,千军万马她都挡了,更何况门外只有一人。虽说而今武功尽失,但她头脑清醒,身手依旧灵活,只待那人一进屋——
她脑子里正琢磨着每一招如何下手,外头那人却说话了,声音很低,语气温和又肯定,嗓音是熟悉的温柔和婉,犹如暖玉,“宝钦——”他说:“是我。”
大师兄!
宝钦破天荒发了一下呆,直到又听到师兄清冽的笑声,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扔掉手里的烛台,左手开门,一股脑就朝门外的人影扑了上去。
宝钦是早产儿,身体一向不好,尼姑说她阳气不足怕是养不大,得充作男儿养。于是将军府里便得了个大少爷,日日地药汤不离口。到她五岁的时候,钟母过世,钟父便把她送去了清凉山寒石老人门下当徒弟,做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寒石老人门下拢共才三个弟子,二师兄林肃素来老成持重,说话行事比宝钦的师父还要严肃些,宝钦最是畏惧他。但她跟大师兄梁轻言却极要好,幼时初到山上,她总是哭鼻子闹着要回家,也总是大师兄好言好语地劝着,陪着,拉着她一起去后山摸鱼掏鸟蛋,燃了火偷偷摸摸地烤鱼吃……
后来大师兄要回京,宝钦拉着他的衣袖还哭了一场,依依不舍地送了十里路。到宝钦十四岁的时候,钟父才把她接回了西北,准备学些规矩后就要嫁人的。结果后来却出了事,她无奈之下才扛起了西北军的大旗。
她十五岁的时候,大师兄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了过来,偷偷地带她去几十里外的小镇上办了及笄礼,尔后,便一直陪在了她的身边。除了钟父和师父,他算是宝钦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了。
“哭鼻子了?”梁轻言拍了拍宝钦的后辈,笑着柔声问:“真哭了呀?”
宝钦赶紧从他怀里跳出来,别过脸去抹了一把,又迅速地转过来,下巴仰得高高的,声音也绷得亮,“谁哭了,谁哭了!尽瞎说。”
梁轻言笑起来,进屋关上门,柔声哄道:“是我瞎说。不过,宝钦你嗓门儿若是再大点,一会儿师兄我可就得倒大霉了。”
宝钦立刻紧张起来,快步踱到门口,打开门朝左右看了几眼。院子里除了风声,并无异常——或者说,这本身就不寻常。她转过头朝梁轻言看,小声问:“师兄你下了药?”
梁轻言只笑不语,显是默认了。
宝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抱怨:“就会捉弄我。”说话时,蹲□子去找烛台。
“不用点灯了。”梁轻言柔声道:“药下得轻,不保管一会儿还会有人来。若是点了灯,难免引人注意。外头月色正好,我们就在窗边说说话。”说着,人已走到了窗边,轻轻地推开了窗。
“马上就走?”宝钦闻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释然了。梁轻言不是她,钟小将军是已被诛杀的罪臣,而大师兄是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弟。“京里而今如何了?”
“乱了一阵,终究是六殿下胜了,算算日子,正是这两日登基。”
“六殿下?”宝钦有些迷糊,她回京城的次数不多,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见过六殿下这个人。先帝膝下的几个皇子,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最后却被这个默默无名的六殿下给赢了。“是那个……一直在荆山礼佛的六殿下?”
梁轻言笑着点头,“就是他,说起来,你也是见过的。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带他去西北,你不是还和他打过一场。”
宝钦顿时就懵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呆了半晌,才迟疑地问:“就…就是那个李六郎?被我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的那个?”
去年年底,梁轻言领着个姓李的年轻人去过西北,那个李六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性子却是几位执拗,只因宝钦开了个玩笑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他便缠着宝钦非要打一场,结果被宝钦两脚就给踹到了地上。偏偏他还不服输,爬起来还要战,宝钦一恼,又给补了两脚,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半天。
早晓得他将来要登大宝,宝钦那两脚怎么也不会踩下去了。
“你又不早说。”宝钦又气又急地小声骂:“我原本还指望着,过几年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就回西北祭奠我阿爹的,这…这可如何是好。师兄你也不早些提点我,早知如此,我让他几招就是。”
梁轻言忍俊不禁,只是见宝钦气恼的脸色不好笑出来,死命地憋着,柔声安慰道:“我这不是没来得及么,谁晓得你动作那么快那么恨。再后来,唔,反正打也打了,我若是再跟你说,你不是整日挂念着,终日不得安生。不过六殿下待人素来宽厚,回京后还曾对你大加赞扬,说你甚是勇武,必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
话虽这么说,可宝钦心里头总觉得跟做梦似的。堂堂的郑国天子,居然被她给打了个灰头土脸,他果真不记仇?
想了一阵,宝钦觉得这事儿实在说不清楚,索性不想了,甩了甩脑袋问梁轻言,“师兄是何时来的?怎么进得了行宫?清雅可知道……”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顿时把梁轻言给问得笑了起来,“宝钦你也让我缓缓气,这么多问题,我要先说哪个才好。”
他们仔细说了一阵,宝钦才知道梁轻言竟是特意来看她的。“清雅递了信出来说是你身体好了些,可我还是不放心。”梁轻言的眼睛在月色中依旧黑得发亮,面容温和,声音里有浓浓的暖意,听着就让人莫名地安心。
“司徒怎么说?”
“说是余毒未清。”宝钦无奈地叹了口气,悻悻的样子,“我倒是觉得好了许多,只是还用不得力,倒与寻常的女儿家没什么区别。”司徒还说,她这毒素少则也要一年才能尽除,否则,日后便会常常发作,终生不得安宁。可这些话她不打算跟师兄说,她不想他再为她担心。
梁轻言正色叮嘱道:“司徒是药王谷的弟子,他的话一定要听。我找遍了郑国的名医,却无人敢保证能尽除断肠之毒,所以才让清雅陪着你一直在丰城暂住。不为旁的,先把你身子养好再说。”
其实他并非不清楚秦烈对宝钦青眼有加的事,清雅在信中都写得仔细,那个男人抱着宝钦进的行宫,请太医,甚至是送的东西,每一样他都明明白白。可他却不能因此就急急忙忙地把宝钦接走。难得她而今有了痊愈的希望,怎能因他的私心而废弃。
“你…在这里住得可好?”想了一阵,梁轻言很谨慎地问。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别的,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宝钦却咧嘴笑起来,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说起来师兄莫要怪我,这两个月,却是我过得最舒坦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争斗,没有厮杀,没有血腥,晚上甚至还能睡个安稳觉,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梁轻言的脸上有些僵,好在屋里没有点灯,他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宝钦并没有瞧见。
“那…这里的人呢?”
“人?”宝钦捂住嘴,憋着笑使劲儿摇头,“师兄你听清雅说过了吧,我们遇见了秦修,他果然没认出我。那双眼睛可真是——”
梁轻言垂下眼,月光下的睫毛将目中的光华全都盖住,“秦烈呢?”
“他——”宝钦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变得迟疑又郑重,“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什么?”梁轻言悚然而惊。
宝钦听出他声音里的担忧和焦虑,赶紧又安慰道:“许是我多想了。那个秦烈,整天板着张脸,莫测高深的样子,看得人莫名地发憷。”她也见过他好几回了,却从来没见他笑过,真真地疏离又冷漠。
梁轻言见她提及秦烈时面色如常,心中巨石稍稍放下,说起话来也顺了不少。
二人说了有小半个时辰,宝钦怕外头的侍卫察觉,便催着他赶紧走。等他走到门口时,宝钦忽然又觉得不舍,下意识地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梁轻言身体一震,却没有转身,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缓缓地反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用了握了握,沉着嗓子道:“好好保重,过一阵子我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过来了,嘿嘿
为什么秦烈同学不笑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哼,偏不告诉你。
码完字了,洗澡睡觉去咯
[ ]、第二十回
二十
许是安了心,之后宝钦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也很精神。倒是清雅来得晚了些,进屋的时候脸上还是迷糊的,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宝钦请罪,“奴婢昨儿晚上睡得沉,今儿竟起晚了。”
不止是她,外头伺候的几个丫鬟也都恹恹的,宝钦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说,憋着笑摇头,“无妨,这天气愈加地凉了,犯困。”
吃过了早饭,司徒过来了,进门就朝宝钦一个劲儿地笑,道:“公主精神头愈发地好了,瞧这红光满面的,像是有什么好事。”
便是有好事也不能跟他说——宝钦懒洋洋地回道:“妾身窝在这行宫里头终日不出门,能有什么好事?司徒大人就会拿我说笑。”
司徒挑了上首的位置毫不客气地一ρi股坐下,自个儿端了茶喝,呷了一口,连连点头,“郑国的茶叶就是好,这茶汤清澈,叶片婀娜,更难得是满口留香,回味无穷。”说罢,又巴巴地朝宝钦笑,讨好地道:“不知公主宫里可还有这样的好茶,匀两斤给我,可好。”
宝钦常年在西北长大,对茶艺一道并不精通,与其自己糟蹋,倒还不如赠予好茶之人。更何况,司徒于她还有救命之恩。所以,听司徒这么一说,她想也没想便准备应下。正欲开口,清雅端着点心进来了,将将好听清了司徒的话,赶紧Сhā话道:“司徒大人,这茶可不能乱吃的。”
宝钦一愣,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司徒却是嘿嘿地笑起来,摸着下巴道:“无妨无妨,这里不是郑国,丰城不讲究这些。再说,公主的婚事早已是铁板钉钉,便是我吃了她家的茶也无碍。”他说话时清雅已经走到到了屋里,经过司徒身边时,他明显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宝钦不解地问。
司徒素来笑盈盈的双眼忽然变得警觉而严肃,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清雅身边,吸着鼻子嗅了嗅。宝钦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突。
“司徒大人?”清雅连连后退,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眼睛里有恼怒的神色,“您这是干什么?”
司徒皱眉不语,快步走出花厅,沿着走廊一间房一间房地推门,进门就吸鼻子,动作快得清雅根本来不及阻止。宝钦则是心里有鬼,只作狐疑不解状,眼睁睁地看着司徒到处探看,并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他才总算回来了,脸上难得地严肃,一进门就正色问:“昨儿晚上可曾有什么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司徒大人您可不要吓唬我们。”清雅朝左右看了看,微微地哆嗦。
宝钦皱着眉作不解状,想了想,低声道:“昨儿晚上睡得沉,没听到什么动静。清雅你呢?”
清雅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小声回道:“奴婢昨儿晚上也睡得沉,这不,今儿早上还起迟了呢。”
司徒沉默了半晌,忽然朝门外招了招手,唤了个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进来,吩咐道:“去请三殿下过来,就说行宫这边出事了。”
这只狗鼻子!宝钦心里头暗暗地想,面上却还是一派肃色,眉头微蹙,一本正经地问:“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昨儿晚上我们睡得沉是另有原因?”
司徒也不瞒她,正色回道:“方才清雅姑娘进来的时候,在下闻到了淡淡的迷|药香,所以心生疑惑,去附近几间屋里转了转,这才确定了。那迷|药极高明,若非我实在敏感,旁人决计察觉不出半点异常。”
清雅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走到宝钦身边扶住她的胳膊,着急地问道:“公主您身上可有什么不适?万一那歹人暗地里做了什么坏事,那可如何是好?”说着,又赶紧招呼外头伺候的丫鬟们进来,吩咐着去公主屋里仔细搜查。
宝钦心里都快憋坏了,偏生又不好说,只得由着她来。倒是司徒的脑子还清醒些,小声安慰道:“那人若是真有歹心,昨儿晚上就下手了,何必如此麻烦。想来他另有所图,许是公主陪嫁的嫁妆里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被人盯上了也未可知呢。”
这个司徒平日里笑嘻嘻不着调的样子,脑子却是机灵得很。宝钦心中暗道,一会儿秦烈也来了,还不知要把这行宫搅成什么样儿。
三人说了一阵话,一会儿的工夫,外头的丫鬟就过来禀告,说是三殿下去了郊外,得迟些时候到,王府的侍卫五斤先过来了。
这个五斤宝钦没有见过,昨儿遇到秦烈的时候,她一直躲在马车里没有出门,只听见五斤和六斤说话的声音,晓得是秦烈的贴身侍卫,年岁还轻得很。
许是方才吓了一跳,这会儿清雅竟没想起来要弄个屏风把宝钦隔开。宝钦则是完全没有这种意识,于是,五斤就这么大刺刺地进了花厅,直截了当地和宝钦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宝钦心里头只暗喝了一声“好一个壮汉!”,那五斤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又惊诧的物事,猛地跳了一尺高,“哇——”地叫出声来,嘴里还高声喝道:“怎么是你!”
什么叫做“怎么是你”?宝钦皱眉瞪着他,疑惑地问:“你见过我?”
司徒顿时来了兴趣,竟顾不上旁的事儿了,笑嘻嘻地上前问:“五斤你什么时候见过公主?难不成昨儿晚上偷偷闯进行宫的人是你不成?”
五斤顿时涨得满脸通红,激动地辩解:“司徒大人,您可不能胡乱冤枉好人。我…我…我五斤可不是那种人。我就是看着这个…公…公主眼熟么,她跟那个谁,郑国西北军的钟宝钦长得挺像。”
清雅的脸色顿时刷白,连宝钦都愣住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东西仿佛就藏在深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钟宝钦,我知道!”司徒眉眼都笑得弯起来,“就是五爷成天挂在嘴巴边上的那个钟宝钦,听说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偏偏脾气还火爆得很,打起仗来不要命,前些年不是还险些把五爷都给俘了。”
他还好意思笑话别人长得娘气,宝钦心里暗骂,就算她是个女儿家,换了男装照样比他英武。那二十八斤重的长矛他舞得起来吗?
“就是他!”五斤嘿嘿地笑起来,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样子,“那年五爷被他给围了,殿下领了兵去增援。可大军走得不快,殿下着急,就带着我们几个侍卫假扮粮商走在了前头,结果没想到半路上被燕国的人给拦了,险些没丢了命。后来,竟是那个钟宝钦带了人将我们救下。奶奶的,那个小将军瘦瘦小小、细皮嫩肉的,本事倒大,领着一群先锋队把那些北燕人追得屁滚尿流,不晓得多痛快。”
宝钦的脑子里轰了一声,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她还老笑话人家秦修的急性差,不记得人的长相,而今想来,自己也没比他强上多少。
她当然记得自己把秦修围在留春谷的事儿,也记得那年在河口救下的几个粮商,可那几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儿,里头是不是有个五斤这样的壮汉,或是秦烈那样的书生小白脸儿,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她那会儿可是威风凛凛的钟小将军,谁会在意个小白脸儿呀。
所以,照这么说,秦烈早就认出了她来?
或者,他也如秦修一般,只当她跟钟宝钦那个“娘娘腔”长得相像而已。宝钦仔细地回想自己在西北时的打扮,尤其是把秦修围在留春谷的那会儿。她习惯出门的时候穿着铠甲,带着头盔,虽说也露了一张脸出来,可跟现在这般云鬓凤钗的样子差太多了。
就算她自个儿对着镜子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她现在可白净了不止一个圈。说不定,只是…...她多想了。要不,就算她救过秦烈的命,他最多也就还她一命,不揭穿就罢了,应该也不大愿意娶个曾经战得不死不休的男人婆吧。
五斤扯着嗓门跟司徒大声地说着当年的故事,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宝钦却是丝毫不察,就连素来喜洁的清雅,这会儿也半声不出,低着脑袋,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秦烈才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脸色仍是一贯的深沉,浑身上下好似带着一股寒意,外头伺候的下人们瞧见他都远远地躲开,躲不及的就一骨碌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阿烈,你来啦。”只有不怕死的司徒才敢对着他调笑,眯着眼睛朝他招手,“五斤正在说你的丰功伟绩呢。你居然险些死在北燕人的手里,还被人家钟小将军给救了,这些事儿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秦烈微微一怔,眼神迅速地朝宝钦面上瞄去,正正好撞见了她的双目。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目中有灼灼的光华,永远都是神采飞扬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媳妇儿,我为何要把什么事都说给你听。”秦烈冷冷地瞥了司徒一眼,道。说罢,又不悦地朝五斤瞪过去,沉声骂:“多事。”
作者有话要说:表说我的速度慢了,筒子们啊,我每天五点四十下班,到家六点,做饭吃饭洗碗,怎么着也得弄到七点多,码完一章就到了九点多了。再洗洗涮涮的,十点多,还不得睡觉啊。明儿大早还得起床上班去呢。
自我表扬一下,像我这样日更三千的,已经不算多了吧。您别把我跟肥田比啊
[ ]、第二十一回
二十一
秦烈让五斤带着侍卫在行宫里询问查看了一番,一会儿五斤回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秦烈没说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却忽然抬眼朝宝钦看过来。那一双眼睛深邃幽黑,目光锐利,好似能直Сhā人心,宝钦强撑着才没别过脸去,努力地作面无表情状,学着秦烈的样子,板着脸朝他点了点头。
清雅心里头正愁着旁的事,并未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动静,倒是司徒机灵,眨巴着眼一会儿看看秦烈,一会儿瞅瞅宝钦,脸上荡漾着古怪的笑。宝钦不大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可万年寒冰脸的秦烈却忽然红了脸,看看地转过身去。
他没在行宫多作停留,只吩咐五斤再调了些侍卫过来,尔后便礼貌地告辞了。司徒见状,赶紧也收拾东西准备追出来。才起身,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前头开的药不要吃了,晚上我重新换个房子,再让人送过来。”
“又要换方子?”宝钦蹙眉问道:“难道妾身的病情还有反复?”
司徒忙道:“非也非也,公主身上这毒…不,这个病,每日都不同,三两日便得换个方子。若不然,不仅治不了病,怕还要于身体不利。”他一边说话一边着急地朝外头张望,眼看着秦烈都出了院子,再也来不及与宝钦说话,抱着药匣子就追了上去。
待他走远,清雅这才捂着胸口轻轻地喘了口气,一脸忧色地看着宝钦,小声地道:“公主,您说,三殿下他没认出您来吧。”
宝钦皱着眉头没说话。
“公主,若是…若是…”清雅有心想劝她离开行宫回郑国去,可又想起方才司徒临走时叮嘱过的话,这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噎了下去。
倒是宝钦没再瞒她,把昨儿晚上梁轻言造访的事儿说给她听。清雅听罢,总算松了一口气。
却说秦烈这边,才将将出了行宫大门,欲翻身上马,后头的司徒已经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一边追嘴里还一边大声喊着,“老三你等等,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秦烈心知便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得停下来等他。司徒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却不急着问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上下下地盯着他仔细打量,一会儿,又笑起来,古古怪怪的样子。
“阿烈,你有事瞒着我。”司徒一脸笃定地道:“是关于七公主的事儿?没错,就是她。”他很快就嬉皮笑脸起来,得意洋洋,“我们俩都认识多少年了,就你那眼神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还想骗我!”
秦烈倒也不否认,冷冷回道:“没错儿,就是瞒着,不想说。”面上虽还是那副冰冰凉的样子,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你能奈我何的意思。
司徒顿时就激动了,拍着手高声笑道:“阿烈你可算是有点儿人气了,这样子才像你。要不,看惯了你那面无表情的死样子,我还真以为你心如死水了。也好也好,那个七公主长得漂亮,性子也极洒脱爽快,你们俩倒是般配。”
秦烈见他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正事儿,便烦了,翻身上马就要走。司徒赶紧冲上前,一把拉住缰绳,死皮赖脸地道:“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秦烈冷冷道:“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脏!”
“啊呸!”司徒气急败坏地冲着他□的马儿踢了一脚,手里却还抓着缰绳不让马儿走。那马儿吃痛,就在原地撒开了蹄子刨,害得秦烈只得抓紧了缰绳,好容易才坐稳了身子。司徒见状,这才解气,咧嘴笑道:“看你还说这些不中听的,活该。”
秦烈拿他这没皮没脸的人没辙,无奈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司徒笑嘻嘻地解下药匣子,在里头翻了一阵,一会儿翻出个白色的瓷瓶子来递给他,神神秘秘地道:“给你。”
“什么鬼东西?”秦烈接到手里,打开瓷瓶子闻了闻,眼睛里顿时显出嫌恶的神色,狠狠地把手里的东西又摔给了司徒,声音顿时变得僵硬,“你自个儿用去。”
“我用不着啊。”司徒嬉皮笑脸地抱着瓶子回道:“阿烈你可别不识好人心,这玩意儿可不好弄,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炼出了这几颗药。真有效!你当真不要?就你而今这样子,人家七公主可不一定喜欢。别仗着自己长得俊就以为人家喜欢你,我看那七公主,对你客气得很,不像把你当成自家人。好歹也得哄哄人家,冲她笑笑,要不,整天板着个脸,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他唠唠叨叨的这会儿,秦烈已经很不耐烦地朝他甩了甩鞭子。司徒见状不好,赶紧松开了手里的缰绳,眼睁睁地看着他飞快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一转身,瞧见五斤还在行宫门口守着,又慢悠悠地凑过去,把瓶子塞给他,叮嘱道:“回去哄你们爷吃了,这回保管有效。”
五斤忙不迭地甩手,生怕接了这只烫手的山芋,哭着脸道:“您又不是不晓得我们爷的性子,他说了不要,那就是真不要。再说了,你玩意儿管不管用可不是司徒大人您说了算的。都这么多年了,您哄着我们爷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回回都说有用,咋还没好呢。”
“这回不一样……”司徒还待再劝说,五斤像躲什么似的赶紧脚底抹油地溜远了。
司徒再回头瞧瞧附近的侍卫们,大家伙儿生怕他找上自己,赶紧散开了。“侍卫营的这些混账东西,个个都胆小如鼠,不堪大用!”司徒一边往行宫里走一边骂,“你们不帮忙,我另寻旁人去。”
司徒这个人,言行举止十分不羁,做事也尽随心意,所以他这样去而复返,宝钦也没觉得有多意外。清雅因得知梁轻言的消息,这会儿心情放松了许多,故对着司徒也极为客气,竟半点没有问起他去而复返的原因。
等喝了一盅茶,司徒这才慢条斯理地提及此行的目的。
“司徒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哄着三殿下把这药吃了?”宝钦握着手里的瓷瓶,疑惑不解地问:“您和三殿下不是素来交好,为何不亲自给他。”说话时,她好奇地打开瓶盖闻了闻,药丸里带着淡淡的药香,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料。
“他不吃啊,”司徒唉声叹气,苦恼得直抓头发,“我看阿烈挺喜欢你的,若是你哄哄他,说不定他就肯吃了。”他这话说得忒直接,绕是宝钦脸皮够厚实了,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尴尬地都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这药是——治病的?三殿□体抱恙?”
“那倒不是。”司徒一脸为难的样子,“哎呀,这个事儿我可不敢说,回头阿烈要是知道了,非得找我算账不可。”他嘴里说着不能说,可脸上却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赶快来问我”了。
于是,宝钦从善如流地小声道:“司徒大人偷偷说给我听,我不告诉旁人就是。”说话时,又朝清雅使劲儿地使眼色。清雅会意,赶紧就退走了。
等屋里只剩他二人,司徒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阿烈他没病没痛,就是几年前去我家里吃错了东西,中了毒,结果….那个脸上就不大能动了……”
宝钦:“……”
敢情那位冷面王不是真的冷,而是根本笑不出来,亏得宝钦还总以为他莫测高深,原来……
“那他以前也这样么?”
“怎么会!”司徒嗤之以鼻,“小时候别提多淘了,跟谁都打架,打完了还去告状,撒谎撒得跟真的似的,宫里头谁都怕他。虽说待旁人不亲,但在我们面前还是极爱笑的。”一想起少年时那些招猫斗狗的日子,司徒的脸上却是忍不住带着怀念的笑,“阿烈笑起来好看,那会儿陛下可疼他了。”
宝钦擦了擦汗,还是有些不能想象秦烈笑起来的样子。许是习惯了他那副冷漠疏离的脸,居然觉得还挺合适。如果真有一天,他像秦修那般傻兮兮的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怪异……宝钦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于是赶紧把瓶子又塞给了司徒,摇头拒绝道:“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妾身与三殿下到底并非夫妻,这种事,还是司徒大人亲自去做比较好。”再说了,这都多少年了,要真治好还等到现在。万一秦烈真吃出了点儿什么毛病来,她可就得负责了。
司徒又求了一阵,宝钦始终坚持不肯,罢了,又赶紧把清雅叫了进来,招呼她送司徒出门。
中午午休的时候,宝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起这件事了,想着想着,自个儿倒先笑起来。
说不定,在他那冷漠疏离的面孔下,隐藏的是一颗火热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了,回来得晚,所以更新迟了。抱歉抱歉。
唔,烈哥哥为啥不笑,为啥要闷骚,是因为他明骚不起来啊==
[ ]、第二十二回
二十二
下午宫里头送了请柬过来,皇后娘娘请宝钦入宫小坐。
宝钦看着桌上的请柬左右为难。因身上的余毒未清,她眼下只得在丰城暂住,具体住到什么时候,连自己都说不清。依宝钦的性子,是最不耐烦这种应酬的,能找个借口打发了自然最好。可她毕竟要在丰城久住,若是这般不识抬举,这后头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多好过。
仔细想了一阵,终究是应下了。好在这进宫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宝钦也还有时间慢慢准备。
期间秦修来过一回,提及中秋节当晚秦帝发火的事儿,说罢了又故意说秦烈的坏话,道:“公主你可别被我三哥整天正义凛然的样子骗到了,我早说他满肚子的坏水,一点也不假。我们兄弟几个,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他,你瞧瞧,他连我都能利用呢。左右你还没嫁,要反悔还来得及,不如索性把这婚事推了,让他把刘家那个丑姑娘娶了,要不,王雁如也行。她那性子,也就我三哥能压得住。”
宝钦忍不住笑起来,道:“五爷您对三殿下的婚事倒是关心得紧。”
秦修顿时嗤之以鼻,“我就是看不惯他那鬼样子,整天板着脸,跟谁都欠他似的。”说罢,端着案几上的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又笑嘻嘻地朝宝钦道:“公主你可别不当回事儿,我也是为你好。这京里头觊觎我三哥的女人可不少,我父皇能挡得了一回,还能挡得了一辈子。你就算嫁了,日后也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这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若宝钦是正儿八经的七公主,说不准还真被他给说服了,可她到底不是,不仅不是,还早就打算好了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跑路,哪里还会管他秦烈会纳几个侧妃。
左右在行宫里也闲得无聊,宝钦索性就跟秦修开玩笑,打趣地问:“那照五爷您的意思,妾身该如何是好?”
秦修顿时精神抖擞,拍了拍胸脯,下巴微扬,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公主觉得本王如何?”
宝钦虽说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可真正听见了,却还是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道:“五…五爷…妾身知道您最英俊,可……”可这么明目张胆地挖人墙脚,是不是也不大厚道。
秦修还待再自夸一番,一旁伺候的清雅终于看不过去了,大声打断道:“五殿下,您快别胡说了。我们公主可是您未来的嫂子,您这般说话,十分不妥当。”她这话虽是朝着秦修去的,可宝钦却也多少从当中听出了些意思,终于意识到自己而今已不是在西北军中。
于是轻咳了两声,做出端正庄重的样子来,板着脸正色道:“这种事怎么能随意说笑,五殿下…请自重。”
秦修撇撇嘴,不悦地瞟了清雅一眼,小声地埋怨道:“公主倒是个妙人儿,带个丫鬟却是无趣得紧。”说罢了,又想哄着宝钦再跟他说话。但宝钦也觉得以自己而今的身份,似乎不大适合再跟秦修称兄道弟,朝他使了个眼色,秦修会意,只得先告辞回去了。
等他一走,清雅就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了宝钦一通,不外乎都是闺阁女儿家该注意的东西。宝钦谦虚地听了一阵,只是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到了进宫的那一日,清雅十分地为难。若是打扮得太漂亮了,又怕把秦烈和秦修他们招惹来,可若是不妆扮,到时候被旁人比了下去,岂不是丢了郑国的脸面。最后还是挑了件浅绿色的暗纹团花的齐胸襦裙,袖口和裙边都细细地绣了凤尾花边,虽不算太起眼,却是耐看。
“公主您步子小些,再小些。”出门的时候,清雅忍不住再一次提醒她。先前宝钦病得重,走起路来还有所收敛,扶着清雅的手慢悠悠的晃呀晃,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公主的架势。可她这身子一好,就开始无所顾忌了,脚下的步子简直迈得比男人还大,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女儿家的端庄和娇弱。
一行人上了马车,缓缓进宫。
这还是宝钦头一回进后宫,以前在郑国的时候,她有一回回京述职,跟着上了回朝,跪在一大群朝臣们的后面,黑压压的一大群,郑帝端坐在大殿的上首,离得远,连面目都看不真切。但她却深深地记得那压抑又沉重的气氛,迫得人连气儿都喘不上来。
因为清雅一直死命地拉着她,所以一路上宝钦也没有机会掀开车帘子瞧瞧外头的样子。那城墙是不是也和郑国一样的高,那天空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窄……
马车停了好几回,应是过了好道宫门,外头有说话的声音。马车走得极慢,晃啊晃的,不一会儿就把宝钦晃得有些晕,强撑了一会儿终究没撑住,等清雅发现不大对劲转头过来瞧时,她已经睡得极沉了……
清雅实在无奈,想开口唤她起来,见她那极满足的睡样儿,又觉得不忍心。脑子里战斗了一阵,直到马车又停了,外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七公主,我们到了。”
清雅赶紧把宝钦推醒了,小声地道:“公主,快醒醒,快醒醒。”
宝钦陡地坐直了身体,腰杆儿绷得笔直的,右手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一副急行军的姿态。等眨巴了几下眼,她这才慢慢地清醒过来,这里已不是西北大营,而她,也不再是冲阵厮杀、浑身鲜血的钟小将军。
“到了。”清雅见她脸色不大好看,生怕吓到她,尽量压低了嗓门,柔声道:“公主下车吧。”
“唔。”宝钦揉了揉眼睛,点点头,慢悠悠地站起身。清雅生怕她会提着裙子就往外跳,赶紧抢到她身前去掀帘子,一边拦住她的去路,一边还道:“奴婢扶您下来。”
宝钦差不多也猜到了清雅的意思,没乱来,十分配合地扶着清雅的手,轻手轻脚地踩着脚踏下了马车。前头早有迎接的姑姑和太监候着,见了她们,赶紧迎上来行礼,笑着道:“公主安好,皇后娘娘大早上在宁安宫等着了,见了公主,还不知多高兴呢。”
宝钦不大懂得跟人寒暄,这会儿见了她们,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牢牢记住临走前清雅叮嘱过的话,一律微笑。旁的事,自有清雅来处理。
一路上,果然都是清雅陪着几位姑姑说话,宝钦只需要端着架子就行。她这会儿可算是深切地领会到秦烈板着脸的好处了,这般的高深莫测,果然好用。
秦国后宫并没有宝钦想象的那般奢华,房子修得倒是高大宽敞,却远不及宝钦在郑国大殿时所见的那般华丽绝伦,美轮美奂。一行人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工夫,这才到了宁安宫,也就是皇后的住所。
外头也早有宫女们候着,穿一色儿的淡青色襦裙,模样儿也都水灵。瞧见她们一行人过来,赶紧过来拜见。
秦国并不似郑国那般谨守规矩,宫女们见过礼了,就开始活泼起来,说话时也并不拘束,笑嘻嘻地冲着宝钦夸道:“早听说七公主生得美,奴婢们一早就都过来等着了,而今一看,可不枉大家伙儿等一场,可真是美丽。”
宝钦依旧端着架子抿嘴笑笑,继续作莫测高深状。
说话时,宫女们笑着引她们进屋。
皇后并不在大殿,却是在偏殿里和几个妃嫔们吃茶说话,并非不看重宝钦,倒是有几分把她当做自家人的意思。
进得屋里,宝钦一眼就瞧见了上首的中年美妇,穿一身亮蓝色镶玫红边的长裙,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若换了寻常人穿着,怕不是满身的俗气,可穿在她身上,却只有雍容华贵。
这便是秦国的皇后了!宝钦心中暗道,眼睛不经意地将屋里的其他人都瞄了一圈,虽说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可论起雍容的气质,却没有一个人能与她媲美。
宝钦将将弯了弯膝盖准备行礼,忽然从旁边跳出个年轻女子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怒不可遏地大声道:“原来是你!”
宝钦眯了眯眼睛,脸上依旧端着客气又疏离的笑,淡然地朝她点点头,“二小姐安好。”
原来面瘫脸真是好用!
“雁如,怎可如此无礼。”一旁的太子妃脸上顿时不好看,沉着脸小声地训斥王雁如,罢了又尴尬地朝宝钦点头道:“舍妹无礼,公主请勿见怪。”
宝钦客气地摇摇头,“无妨”。说罢,不再理会扎毛的王二小姐,端端正正地朝皇后见礼。
皇后一脸慈爱地道:“陛下就是心疼老三,瞧瞧七公主这相貌,怕是整个宫里头也没这么出挑的了。”她是个直性子,心里头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句话顿时就把王雁如的脸给说白了。
太子妃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笑着接话道:“母后这话可莫要在外头说,儿臣也就罢了,我们家雁儿可要哭了。”
皇后又赶紧圆场子,笑着道:“雁如也漂亮,宛如你也漂亮。年轻小姑娘们都是水灵灵的,我们这些老婆子们可没得比咯。”
旁座的妃嫔们赶紧恭维道:“皇后娘娘可别说这样的话,您若自称老婆子,那我们可连门儿都不敢出了。”
大家伙儿纷纷附和,宝钦也跟着弯起嘴角笑了笑。唯有一旁的王雁如,一直狠狠盯着宝钦,眼睛里好似要飙出火来。
作者有话要说:困啊困,没写多少字啊,咋一下就这么晚了呢
[ ]、第二十三回
二十二
宝钦从来没有跟宫里的人打过交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后和太子妃都算和善,见宝钦不怎么说话,只当她胆小害羞,于是愈加地热情,拉着她柔声细语地问起郑国的风土人情,旁的妃嫔们也都纷纷笑着附和,偏殿里倒是一片祥和。
唯有王家二小姐一直看宝钦不顺眼,冲着她横眉冷对的,敌意十分明显。宝钦只当是看不到,客气地朝大家微笑,偶尔也说两句寒暄的话,虽不热情,倒也不算失礼。
妃嫔们在偏殿里坐了一阵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告辞了,一会儿,这屋里就只剩下皇后和太子妃几个,王雁如自然也在。宝钦原本也想找个借口告辞回去的,偏偏皇后开口留了饭,她又不好推辞,只得违心地留了下来。
她虽没在宫里头用过膳,却也听师兄提起过,所谓的御膳也就是样子好看,端上桌的时候菜都凉了,吃在嘴里寡淡无味云云,所以,宝钦对什么御膳并不感兴趣。
王雁如始终沉着脸,不悦都摆在脸上,被太子妃暗地里踢了两脚,这才稍稍缓了些,但对宝钦始终也挤不出笑容来。倒是皇后老是喜欢跟宝钦说话,问起从郑国到丰城的景色,罢了又感叹道:“还是郑国风致秀美,丰城这边,到底是太硬朗了。”
宝钦闻言微微愕然,终于正色认真打量起皇后来。先前她不曾留意,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皇后身型娇小,面容圆润又清秀,眉宇间的风情与寻常秦国贵妇截然不同,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味道。
“七公主不知道,母后原本也是郑国人。”太子妃见宝钦一脸狐疑,笑着解释道:“南阳肖氏,公主可曾听过。”
南阳肖氏!宝钦心中顿时一凛。虽说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南阳肖氏的名号却常常出现在钟父和宝钦师父的口中。
南阳肖氏曾是郑国最显赫的世家大族,人才济济,能人辈出,自郑建国,单是一品宰相就出了三位,更曾被人戏称为“肖半朝”。可三十多年前,肖氏一族忽然举家北迁,去了秦国,尔后便销声匿迹,不见影踪。宝钦万万没有想到,这秦国的皇后居然出身肖家。
一念至此,宝钦再望向皇后的眼神便有了些不同。倒也不是说同为郑国人才生出的亲切感,只是当初她在清凉山学艺时,师父拿给她的好几本书,据说都传自肖家。自那会儿起,宝钦对这个神秘的肖氏就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感。
于是再往下,宝钦便不再向先前那般藏着掖着了,说话时坦然爽朗了许多。她本就不是深锁宫中的闺阁女子,书读得不少,且又见多识广,自然绝非常年守在宫里的皇后和太子妃能相比。不多时,这两位便被她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民间风俗和话本故事吸引住了,就连王雁如也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说了一阵,宫女过来问何时用膳,她们这才想起吃饭的事儿,一时忍不住都笑起来。王雁如也一改先前的敌视,居然还主动过来拉宝钦的袖子,着急地问:“后来那玄女和神仙有没有在一起?是不是玄女的母亲又要来棒打鸳鸯……”
宝钦表示很为难。先前她说了一大堆西北的风土人情,王雁如没有半点兴趣,后来不过是把话本册子上才子佳人的桥段说了几句,她就抓住不放了。要不怎么说二八少女正怀春呢……她却把自个儿也是未出阁少女的事儿给忘了。
宝钦对王雁如的印象不算太坏,她就是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千金小姐,脾气虽然大些,人却不坏。眼看着两个人渐渐融洽起来,宝钦却忽然听到外头宫女来报,太子和三殿下觐见。王雁如一愣,尔后眼刀子就冲着宝钦挥过来了。
“快传进来,快传进来。”皇后高兴地道:“今儿可真是赶了巧了,正好遇到烈哥儿来请安。七公主还没见过他吧。烈哥儿就是面嫩,也不晓得去行宫拜访。”
宝钦的眼角使劲儿地抽,心里道,皇后娘娘,看来您对秦烈还真是不了解。
说话的工夫,太子和秦烈一前一后地进了门,方欲行礼就被皇后拦了,她老人家还指着宝钦特热情地招呼秦烈,“烈哥儿,你猜猜这是谁?”
秦烈居然还配合她,皱着眉头表示不清楚。皇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欢喜地道:“这就是郑国来的七公主,你未来的媳妇儿。瞧瞧她长得多好看。”
秦烈闻言,还真认真地朝宝钦瞧过来,黑眼睛亮亮的,脸上虽还是一贯的冷漠,但眼神却很温和。“母后说得没错,我媳妇儿果然好看。”
绕是宝钦脸皮再厚,被他这么直白地夸赞,也有些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王雁如,从秦烈一进门,她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他看,可瞧了老半天,也没等到秦烈朝她看一眼,相反的,还一直跟宝钦“眉来眼去”。若不是这会儿还在宫里头,只怕她立时就要发作了。
太子是早晓得自家小姨子的心思的,生怕她一时控制不住闹出来,赶紧出来转移话题,笑着朝皇后道:“听说宫里的御厨做了新菜式,儿臣特意拉了三弟过来向母后讨一口饭吃,母后可莫要小气。”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老五那张油嘴了。”皇后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笑道:“我还不晓得你,不过是拉了宛如过来陪我说几句话,你就急急忙忙地追过来,生怕我把宛如留在宁安宫。”
屋里众人顿时跟着笑起来。太子被戳破了心思,面上却丝毫不显尴尬,笑着朝皇后道:“母后你莫要打趣我们了。”说着,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太子妃,小声地继续道:“宛如刚被诊出了喜脉,儿臣确实放心不下。”
“哎呀你怎么就说了。”太子妃又气又急地瞪着太子,满脸的羞恼。
皇后闻言大喜,高声道:“这是喜事,这是喜事。宛如也真是的,这样的好事怎么也不早些说。赶紧的,那个玉竹,把我屋里那枚如意拿过来,宛如而今怀着身孕,要静心。那枚如意是护国寺的高僧加持过的,最能清心。还有还有……”她这一开口,赏赐便如流水一般。太子妃连连推辞,倒是太子一脸坦然。
太子妃有孕才将将两个来月,从外形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宝钦以前虽然也见过孕妇,但多是远远地瞥一眼,只觉得那挺着大肚子颤巍巍的样子甚是吓人,而今瞧见太子妃这样纤细的腰肢,居然十分不能适应。她盯着太子妃纤腰仔细看,很难想象那个平坦的小腹里居然装着个娃儿。
王雁如见她那傻样儿,忍不住想开口刺她几句,才张嘴就又被太子妃踢了一脚,顿觉委屈得不行。斜着眼睛瞧瞧地朝秦烈瞟去,却只见他施施然地坐在宝钦的身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王雁如的心里更像泡过了酸水似的,难受得紧。
说了一阵话,总算到了用膳的时候。皇后自是在上首坐了,太子则扶着太子妃坐了一几,王雁如有心想凑到秦烈身边去,只是见他板着脸一片冷漠,心里头又有些发憷。
宝钦挑了靠后的位子坐下,才刚落座,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个人。转头看去,却只见秦烈自自然然地一甩袍子就坐了下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甚至让宝钦一时有些摸不准秦国的规矩了。难不成秦国的规矩,只消是订了婚,不论有没有成亲,就都能当媳妇儿一般看待了?
宝钦发愣的当儿,秦烈已经给她倒了杯茶,道:“渴了吧,先喝口水。”
对面的太子也正殷勤地给太子妃倒茶,听到这边的声音,偷偷地抬头朝秦烈笑。秦烈只当没看见,一脸淡定地继续给宝钦布菜,“这个芋头蒸得很烂,要不要来一点。唔,酒还不能喝,你而今身体尚未痊愈……”
宝钦只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就被秦烈看了出来。天晓得她有多久没喝过酒了,以前在行宫里被清雅拘着倒也罢了,而今一闻见酒香,肚子里的酒虫就恨不得爬出来,再看这满几的食物,硬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秦烈见状,眼睛里闪过微微的笑意,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朝皇后开口:“母后忒地小气,您宫里不是有刚进贡来的果子酒,也舍不得拿出来招待人。”
皇后闻言微微意外,疑惑地问:“烈哥儿不是素来喜欢琼南玉浆,上回还说果子酒寡淡无味,怎么这会儿——”她说到一半就想明白了,顿时拍手大笑,一脸揶揄地看着宝钦,高声笑道:“果子酒好,果子酒好!”说着,又赶紧朝伺候的宫女吩咐道:“还愣着作什么,赶紧去换了果子酒给烈哥儿。”
太子夫妇都跟着笑出声来,除了王雁如和清雅,屋里众人也都笑吟吟地瞧着秦烈和宝钦两个,那灼灼的目光,就连宝钦都快要受不住。
很快的,宫女端着一壶果子酒过来了。秦烈并不让她近身伺候,自接了酒,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神情自若地又给宝钦斟了一杯酒,面色自若地道:“这个酒不醉人,不过你也不能多喝。”
宝钦硬着头皮朝他点点头,口中道:“多谢三殿下。”她自认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了,而今看来,比起某人,似乎还甚有差距。
不过宝钦素来豁达,被众人笑了一阵,自己就释然了,左右她又不会在丰城过一辈子,旁人便是笑话,那笑的也是七公主,和她不相干。想到此处,她很快就面色如常了,不仅坦然地喝了酒,连秦烈布的菜,她也一点不落地全吃了。
到底是皇后宫里,这御膳的卖相极佳,颜色鲜艳欲滴不说,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浑不似师兄所说的那般难以下咽。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各怀心思。宝钦心无旁骛,清雅心急如焚,王雁如咬牙切齿,太子和太子妃你侬我侬,而皇后则是喜不自胜,一会儿看看太子夫妇,一会儿又看看秦烈和宝钦,一会儿又暗自叹了口气:那郑国皇帝死得可真不是时候,若是再多扛上几天,今儿传来喜讯的,可就不止这一对了……
用过了午膳,大家都说了一阵话,说着说着,皇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朝太子道:“既然宛如有了喜,你就多抽些时间好好陪他。月底的秋猎就不要去了,留在京里帮你父皇处理些朝政。”
太子正要应下,一旁的太子妃却笑着Сhā话道:“谢母后体恤,只是殿下常年守在京里,难得能出一回京,儿臣实在不愿将他拘在宫里。左右月底就满三个月了,胎儿渐稳,不必太过拘谨小心。再说,儿臣这也不是头一胎了,若是再大惊小怪的,旁人见了,也要笑话。只是这次秋猎妾身怕是去不成,殿□边,看是带着文秀还是凝霜?”
皇后皱了皱眉,嗔怪地道:“你就是太贤惠大度些。”想了想,又朝太子道:“什么文秀、凝霜,那狐媚小气的模样,我都不喜欢,一个都不准带。你府里不是还有几个侍妾么,到时候随便挑个机灵勤快的就是,左右不过是照顾你的起居,十几二十天就回了。”
文秀和凝霜都是东宫有品级的侧妃,尤其是董凝霜,其父董昌和乃兵部侍郎,深受秦帝重用,最近更有消息传说他又要高升了。因着这样的缘故,董氏虽未有所出,但在东宫甚是得意,说话行事未免有些嚣张,虽说在太子妃跟前还算客气,但若有一日果真产了子,只怕连太子妃都要不放在眼里了。
平日里在宫中,太子妃还能用宫规压一压她,若她跟着太子去秋猎,一去便是十几二十天,谁晓得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听得皇后这么一说,太子妃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可皇后一面是围护着她,另一面,却也是在敲打她。国公府出了一个太子妃,已经够招摇的了,若是再出个三王妃,日后难免有外戚乱政之嫌。太子妃心中早如明镜,只是不好与王雁如明说罢了。
太子笑着哄道:“瞧母后说的,儿臣不过出去个十几日,身边又不是没人伺候,何必非要带什么侍妾。老三素来都是一个人,这回儿臣就和他作伴了。”
秦烈闻言白了他一眼,冷冷地没有说话。
皇后却笑起来,指着他道:“烈哥儿这边还有七公主呢?”
宝钦一愣,不明白怎么这话头又落在了自己身上。清雅有心想开口拒绝,只是心里头到底顾忌着规矩礼仪,不敢开口,急得眼睛都快红了。
秦烈低头看她,柔声问:“公主也一道儿去吧。”
“她也去?”王雁如终于忍不住了,冷笑着嘲讽道:“人家七公主可是金枝玉叶,不比我们这些粗人,不说打猎,怕是连马也不会骑吧。”
宝钦自中毒以来一直窝着没怎么出过门,身上的骨头都快锈掉了。而今听大家提起打猎的事儿,倒是有几分跃跃欲试。只是王雁如这话倒也没说错,正经的七公主连宫门都没出过,哪里会骑马。她若是跟过去,一时按捺不住打几只兔子什么的,岂不是就露了馅儿。
“无妨,”秦烈冷冷地看了王雁如一眼,又把目光挪到了宝钦身上,眼神顿时变得温和起来,“我教她。”
“好!好!”皇后连连拍手称好,又招呼玉竹道:“回头把本宫那匹如风给七公主牵过去,让烈哥儿好好教教她。左右还有半个月,不怕学不会。”说着,又和颜悦色地朝秦烈和宝钦道:“如风乖巧得很,七公主莫要害怕。烈哥儿你要耐心,公主是女儿家,可千万别把她当成你们军中的那些大老粗。”
秦烈正色应了。宝钦赶紧起身,郑重地谢过了皇后。
几个人一直待到了未时初,打量着皇后开始瞌睡,这才赶紧告退。秦烈一直把宝钦送到了行宫大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宝钦看了半晌,似乎在等她开口留人。
清雅见状,赶紧挤上前来朝秦烈福身见礼,客
气地赶人,“三殿下好走。”好不容易才将人给送走了。
回了宫,清雅原本还想再跟宝钦说道说道,只是一进门就见她打着哈欠歪在了床上,恹恹地道:“先让我睡一觉,困死了。”
等她一觉醒来,皇后送她的马也到了。宝钦赶紧洗了把脸,兴致勃勃地跑去看。北地的马匹个头高大,跑得快,耐力也好,尤其是秦国的战马一直是宝钦的心头爱。
她在军中四年,换了两匹马,一匹叫做闪电,是匹高大的黑马,毛色如缎子一般闪亮,最是聪明勇武,跟着宝钦打过不少仗,后来在跟北燕的一场恶战中中了两箭,虽说保住了一条命,却再也没法上战场了。
后来换的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名字叫特勒,是师兄从河套谷地弄过来的,竟比秦国的马儿还要高大,威风凛凛,疾步如飞。一直到宝钦被鸩杀,特勒都跟着她,只是不知道而今如何了。
宝钦一阵风似的冲到马厩,大老远就瞧见一群人围成一团,热热闹闹地在讨论着什么。瞧见宝钦过来,大家伙儿赶紧让开,马倌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巴结地恭维道:“皇后娘娘派人送了如风过来,公主快过来瞧瞧,真是一匹好马。”
宝钦盯着马厩里漂亮娇小的小母马,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娇小玲珑的身材,这温驯娇弱的眼神,这华丽又精致的马鞍,无处不在宣告着它“高贵”的身份——这样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只消一鞭子就能被打得起不来。宝钦扶着额头,扯了扯嘴角,为难地夸赞了一句,“果然漂亮!”
“公主要不要试一下。”马倌儿热情地把如风牵到宝钦面前来,拍了拍它的背,马儿立刻弯下前腿,居然跪了下来。
“不…不必了……”宝钦艰难地转过身,控制着自己不要一脚踢上去,“它将将才到,休息一阵再说。”这样娇弱的东西,还能叫马么?宝钦实在担心自己会把那几条小细腿儿给压折了。
失望地回了屋,清雅小心翼翼地劝她,“要不,公主索性别去了。您身子还未大好,这一路颠簸的,奴婢怕您吃不消。”
“想去也没用啊。”宝钦歪在榻上,闷闷地道:“就那匹小马,我都不好意思骑,太丢人了。”
清雅赶紧附和,笑着道:“公主说的是,那马儿实在太不像样子了,跟头驴子差不多。人家驴子脾气还犟呢。您要真骑着那东西过去,别说打猎,走几步都难过。”
宝钦一郁闷,又回床上躺着去了,翻来覆去了一阵,却是睡不着。她的性子本就跳脱,而今身子渐渐好了,一点也不想在行宫里头窝着。好容易才有机会出去走走,怎么能被匹马儿给耽搁了。
想着便有些不痛快,猛地翻身坐起来,托腮想了一阵,招呼清雅道:“你让人去找秦修,看他能不能给我弄匹马来。”她跟秦修到底有多年的“交情”,所以这当口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至于秦烈,宝钦一想起宫里头众人的打趣就有些面热。她到底是个女儿家,而今又担着公主的身份,自然不好随意去找“未婚夫”帮忙。
“您还是要去呀?”清雅为难地皱眉,“不过是打个猎罢了,等回了郑国,哪里不能打猎,何必非要去凑这个热闹。”
“这不是而今回不去么。”宝钦道:“再这么成天闷在宫里,都快闷死了。”
清雅也晓得宝钦的性子,素来说一不二的,知道自己劝不过,只得应下,想了想,又道:“那还不如去找司徒大人。”司徒虽说放荡不羁了些,可到底对宝钦没有那种意思,也省得被人钻了空子来献殷勤。
只要是能弄到马,从谁哪里弄到的,又有何区别。宝钦正待应着,外头有丫鬟过来禀报,“公主,公主,三殿下让五斤侍卫送了匹马过来。”
秦烈送来的马!
宝钦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急声问:“在哪里?你可曾见了?”
“已经牵去马房了,公主要不要过去瞧瞧。”
那是自然的。宝钦的脑子里立刻闪过刚进丰城那日秦烈出现时的情形,他□的那一匹宝钦不敢想,可那些侍卫们所骑的,无一不是良马,随便挑一匹出来也是威风凛凛。
等到了马厩,瞧见那黑云一般高大威风的大马儿,宝钦顿时又惊又喜。她在这方面的眼神儿可好使,一眼就认出这宝贝竟是秦烈的马,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把秦烈狠狠地夸赞了一番,“三爷果然讲义气!”
作者有话要说:龟速的人真是伤不起啊,在电脑前头坐了一整天,脑袋都晕乎了,还是只码了这么点字。头痛中ing
求花求评,呜呜
[ ]、第二十四回
二十四
清雅一瞧见那匹黑马的时候心里就大叫不好,只是宝钦太兴奋,害得她好几次想开口提醒,到了嘴边又把话给噎了回去。虽说她在宝钦身边只有几个月,但宝钦是什么性子她却摸得清清楚楚。旁的事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一旦提到战事、比试,她就立刻精神抖擞,定要争个你死我活才好。
“它叫什么?”宝钦摸了摸马儿黝黑发亮的毛皮,兴致勃勃地问五斤。可这马儿显然有些傲,朝宝钦不屑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居然走开了。
五斤生怕宝钦气恼,赶紧解释道:“它叫飒鲁,是三爷的宝贝,脾气大得很,就王爷能骑,旁人连碰都不让碰的。小的这一路把它弄过来,可费了大力气了。您瞅瞅,小的这腿上,还被它踢了两脚呢。”
身后的马倌儿也赶紧附和,“公主殿下,这飒鲁您可不能碰,脾气可暴了,方才对您还算客气的,奴才刚刚才靠近了些,它就抬脚要踢,吓死人了。”
他们不说还好,越是这样宝钦就越是来了兴趣,恨不得立刻就要上马遛一圈,招呼着五斤把马鞍装上,自己则挽起袖子准备上马。五斤都快哭出来了,苦哈哈地求她,“公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还是等会儿三爷到了再说吧。您要真出点什么事儿,三爷还不得杀了我。再说……”他总算想出了个靠谱的理由,道:“这院子也太窄了,要不,让三爷明儿带公主去围场再说。”
他这话确实有道理,宝钦仔细想想,终于作罢,恋恋不舍地又上前拍了拍马ρi股,一脸温柔地道:“也罢,等明儿找个宽敞的地方再遛,这里实在跑不开。”
五斤瞧着,十分地想笑。这位“七公主”虽说对谁都还客气,可什么时候这么温柔和善过。三爷想尽法子过来讨人欢心,结果自个儿却连匹马都不如,真真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头五斤又去王府把飒鲁的马童给叫了过来,因为飒鲁脾气太大,行宫的马倌儿根本就近不了身,连加的食它也不吃,嚣张得一塌糊涂。当然这些事宝钦一点也不知道,她晚上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大早就换了身劲装准备出门遛马。
七公主的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衣物料子都是极佳的,剪裁得也是恰到好处,难得还有两身大红色的骑装,宝钦一眼瞧见就喜欢得不行。只可惜而今她正在孝期,穿不得这般鲜亮的衣服,摩挲了一番后,又依依不舍地放了回去。
等换好衣服出来,丫鬟们已经过来禀报,说是秦烈到了。宝钦顿时欢喜起来,赶紧加快了步子迎出去。
外头五斤已经牵了飒鲁出来,而秦烈则骑着另一匹黑马,同样的高大健壮,只是眉心间有一道白色花纹,冲淡了马儿的彪悍之气,显得可爱起来。
宝钦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抢飒鲁,五斤生怕飒鲁发飙波及到自己,赶紧松开缰绳,快步往后退,一边退,嘴里还一边大声地朝秦烈招呼,“三爷,您看,小的可真没办法,这根本就看不住嘛。”
他话未说完,宝钦就已经翻身上了马。飒鲁顿时暴躁起来,可劲儿地在原地蹦,身子一拱一拱的,想法设法地要把宝钦给摔下来。跟在后头出来的清雅吓得脸都白了,一边惊声尖叫,一边想要冲上前去帮忙,被秦烈一个冷冷的眼神儿给吓了回去。
“让她自己来。”秦烈居然半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骑在马上一动不动,袖手旁观。
飒鲁是秦烈的爱马,跟着他有些年份了,这么多年来,谁对它都是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见过像宝钦这般“粗鲁无礼”的人物,一句话不说,上来就骑。所以,它也是可劲儿地蹦跶着,像发了疯似的四处乱跑。
行宫外虽然还算宽敞,可哪里够飒鲁遛的,他长嘶一声后,陡地撒开蹄子就朝路的另一头跑去,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让人有反应的时间。五斤和清雅还都愣着,先瞧见飒鲁驮着宝钦一溜烟地跑远了,紧接着就是秦烈,等眨巴眨巴眼睛清醒过来,早已不见了他们俩的踪影。
“进去吧。”五斤朝清雅挥挥手,笑着打趣道:“咱们这会儿骑什么都赶不上了。”
宝钦这边,飒鲁一溜烟地往东门方向跑,一路上使尽了各种法子想把人甩下来,可宝钦却像长在了它身上似的,不仅动不得分毫,还时不时地赏它一巴掌,痛得飒鲁嘶嘶地叫。
也不知跑了多久,四周的房舍人群渐少,再过一阵,就只瞧见一片广阔的绿色。飒鲁终于慢了下来,发出嗤嗤的喘息声。宝钦见状,又毫不客气地给了它几巴掌,飒鲁顿时发出委屈的嗷嗷声,再过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停下了脚步,耷拉着脑袋,再也不见骄傲之态。
“公主骑术甚佳,看来不需本王再教了。”身后忽传来秦烈的声音,宝钦猛地回头,这才发现他居然一直跟着,身上顿时一僵,皱了皱眉头,努力地扯起嘴角,转过身朝他僵硬地笑,解释道:“我…学过骑马。”
秦烈闻言也丝毫不追问,板着脸点头,“甚好。”他轻轻地拍了拍马背,马儿慢慢地踱到宝钦身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三尺远。宝钦的身体到底不如以前,跟着飒鲁折腾了一阵,身上就出了汗,脸上涨得红红的,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秦烈解下牛皮水袋递给她,低声道:“你先喝口水,一会儿我们往回走几步,就有个茶馆,可以停下来歇歇。”
宝钦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水袋,打开盖子,不由分说地先灌了几口,豪迈地挥起袖子擦嘴。擦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什么,悄悄朝秦烈瞄了一眼,见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这才赶紧把手放下了,从荷包里拿了帕子出来,慢条斯理、仪态万千地擦了擦嘴。
等她擦完了,秦烈这才转过头来,自自然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袋,然后,一仰头,也跟着喝了一大口。他喝水时还特意地把盯着宝钦的脸上看,希望能难得地看到她羞怯脸红的样子。可宝钦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还咧嘴朝他笑了笑,客客气气的样子。
秦烈心里头莫名地一堵,不留神竟被凉水给呛了喉咙,惊天动地地咳了一阵。宝钦不由分说地跟着上前拍他的后背,动作铿锵有力。好在秦烈虽然长了张小白脸,身板儿却十分厚实,这要真换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只怕骨架子都要被她给拍散了。
等秦烈缓过来,二人这才策马慢慢往回走。宝钦一想到他素来这般沉着稳重的,居然也能犯这样的错,心里头就觉得想笑,只是每每一展颜,对着秦烈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又笑不出来了。
两人走了不多久,果然就瞧见了秦烈所说的茶馆。
说是茶馆,其实也就是打了个棚子,胡乱地拼了两张桌子,又摆了几把板凳。茶馆的摊主是一对年迈老夫妻,头发都花白了,精神却还好,走起路来不紧不慢,透着一股子稳当劲儿。
瞧见宝钦二人过来,老太太十分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秦爷来了,快坐快坐。我这就让老头子沏茶。”说罢,就扯着嗓门大声地喊:“老头子,快上茶了。”
宝钦微觉诧异,趁着老太太回去沏茶,凑到秦烈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声地问,“她认得你?”
宝钦这几个月终日娇养着,清雅又惯会调些润肤养颜的脂膏,养得久了,这皮肤便愈发地娇嫩起来,虽说并没有涂脂抹粉,身上却还透着淡淡的幽香。离得近了,这香味儿便一点点地钻进秦烈的鼻子里,说不出的勾人。
堂堂的大秦战神硬是怔了半晌,才想起回话的事儿,沉了沉心,低声回道:“来过几回,老太太就记住了。”说话时眼睛却不看宝钦,假装找座儿,迅速地坐在了棚子里头。
很快的,老太太就端着一壶热茶过来了,笑着朝秦烈道:“是家里头刚炒的秋茶,不晓得秦爷喝不喝得惯。”
秦烈不回话,却来看宝钦,问:“秦地的茶味道浓,不晓得你习不习惯?”
“无妨。”宝钦赶紧回道。她还真不是客气,西北本就与秦国离得近,饮食习俗也都差不离,西北的军士们喝的也多是团得紧实的黑茶。喝的时候拿刀砍一块,闷在大壶里一通狠煮,煮得汤汁红里透着黑,喝起来格外解渴。
说罢,宝钦就拿起茶壶给秦烈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这茶汤倒比她在西北常喝的还要清澈些,许是炒得糊了,茶汤里透着一股焦香,喝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秦烈见她喝得甚香,心中亦是舒坦,又招呼着老太太给那两匹马儿弄些白开水解渴。二人在茶棚里坐了一阵,胡天胡地地说了一阵话,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才准备去牵马,飒鲁却快步奔了过来,先是委委屈屈地跑到秦烈跟前凑,见秦烈不理它,这才屁颠儿屁颠儿地踱到宝钦面前,一个劲儿地甩尾巴。
宝钦瞧它这谄媚样儿,跟先前那高傲嚣张的飒鲁像换了匹马似的,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拍着马背道:“我还道马肖其主,原来你也就学了个皮毛,光会绷着脸有什么用,被我抽几鞭子,打几巴掌,还不就服服帖帖的……”
秦烈扭着脑袋看她,绷着脸,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训男人什么的,就跟训马是一个道理——宝姑娘这么说==
谢谢大家留评,吼吼,吼一嗓子就是不一样啊。
不过估计跟我昨天爆发有关,可俺也不能老爆发啊,俺脑容量不够,爆太多了伤脑子,越写越乱
[ ]、第二十五回
二十五
宝钦后知后觉,走了不多久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察觉出不妥当了。奈何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有再拉着秦烈解释的道理。想了一阵,脑子里愈加地乱成一团麻,索性就不去想了,见秦烈依旧悉如往常一般沉着脸,自己也面色如常地继续说话。
他们在外头喝了满肚子的茶水,糙得胃里空落落的,一到行宫宝钦就赶紧让雅去备饭,又招呼秦烈一起。秦烈早就等着她这句话了,立刻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直把清雅急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痛。
行宫里头有清雅虎视眈眈地盯着,秦烈自是凑不到跟宝钦一起坐,不仅如此,清雅还把他一个人安置在殿外,跟宝钦隔了好大一张屏风,不说见人,连声音都听不真切。偏偏秦烈还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闷着脑袋一个人低头吃饭,连酒也没喝。
宝钦也十分不习惯,只是清雅说得言之灼灼,确实有几分道理。更何况,她又是师兄的人,宝钦总是要给她几分面子。
吃过午饭后秦烈依旧不走,说宝钦今儿累着了,怕身子不舒坦,非让五斤去叫了司徒过来。他自个儿则趁机一直守着,时不时地跟宝钦说句话。他见识广博,说的又多是军中的豪迈事,宝钦听得津津有味,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高声附和,每每都被清雅的眼神给止住了。仔细一想,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一会儿的功夫,司徒就到了,背着药匣子垂首丧气的样子。一进门就朝秦烈抱怨道:“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好容易才轮到沐休,瞅准了机会准备去找小翠,结果还被五斤生拉硬拽了过来。回头我要是讨不到媳妇儿,你也别想讨到好。”
秦烈白了他一眼,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冷冷地道:“你给公主看看,她今儿骑了半天马,我怕她身体受不住。”
“骑个马也这么大惊小怪,公主的身子没那么差。”话虽这么说,司徒还是在宝钦身边坐了,很郑重地给她把起脉来。手指刚刚搭上她的脉门,司徒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先看了宝钦一眼,尔后又把目光挪到了秦烈身上,狐疑地问:“她骑什么马了,怎么气血如此翻腾?”
“飒鲁。”
司徒半张着嘴,好半天没合拢。过了好一阵,他才收回了手,擦了擦额头,小声地感叹,“阿烈你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对了,飒鲁可还健在?”
秦烈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目光不善。
宝钦也横着眼看他,问:“司徒大人觉得妾身能把飒鲁杀了还是吃了?”
司徒见状不对,赶紧求饶,“我不对,我说错话了。”罢了,又不怀好意地朝他二人贼笑,“你们俩这还没成亲呢,就一个鼻孔出气。若是日后成婚了,这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吗?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秦烈和宝钦都还没怎么反应呢,清雅却是都快气死了,赶紧高声反驳道:“司徒大人,我家公主还在孝期,您怎能如此说话,实在太无礼了!”
司徒被她骂了也不说话,就笑嘻嘻地瞧着秦烈,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等着他给自己解围。
秦烈板着脸,低声地转移话题,“公主身体如何?要不要再开些药?皇后娘娘邀了她月底去秋猎,你看她的身子行不行?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得等下回了。”
宝钦一听便急了,赶紧应道:“怎么不行?我身体好得很,左右飒鲁又被驯服了,日后不过是骑马走走,并不费神。”她在行宫里困了这么久,而今好不容易身体好转了些,便想方设法地想出门,不然,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便是秦烈不让,怕是自己也要偷偷溜出去的。
司徒跟她打交道久了,多少也知道了些许她的脾性,遂笑道:“无妨无妨,公主身子好了许多,出门走走也好,活动活动筋骨,身体好得也快。只是日后小心些,不要再像今儿这般费力费神就好。”说罢,又朝秦烈做了个鬼脸,笑道:“再说了,公主身边不是还有三爷守着,有他在,您自然是无碍的。”
秦烈板着脸点头,又朝宝钦看过来,低声询问:“明儿可还要再出去走走?”
宝钦眼睛一亮,面上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期待,“去哪里?”
“城西有座宁山寺,老和尚的棋下得极好。山下还有个卖烤肉的,羊肉烤得十分地道。”他说话时面上虽无表情,但那声音和语调里却透着一股子诱人的蛊惑,宝钦十分地禁不住诱惑,想都没想就应了,“我们明儿早上就去!”
“奴婢也去。”清雅见状不好,赶紧道:“公主到底是女儿家,怎么好孤身出门。奴婢跟着,公主也方便些。”
“你会骑马?”一旁的秦烈冷冷问。
清雅顿时愣住,咬咬牙,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儿让五斤教你骑马。”秦烈完全不理会清雅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下去,“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再说。”他说话一贯地强硬肃冷,让人完全不敢反驳。清雅虽满心眼的不愿意,可对着秦烈那张冷脸,却是半句拒绝的话也不敢说。
等他和司徒好不容易走了,清雅这才郁闷得直抓头发,罢了又苦口婆心地劝宝钦,“公主,奴婢总觉得,三爷的眼神儿毒得很,您今儿也太放肆了。便是秦国的女子也不敢随意驯马,您今儿这般勇武,就不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到时候,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宝钦仔细想了想,回忆起上午时秦烈说话时的样子,摇摇头,“我跟他说以前学过,他倒是半点怀疑的意思都没有。我们钟家世代习武,七公主和我又是表亲,不说骑马,便是会几下花拳绣腿也不稀奇。”
她说得有理有据的,清雅连反驳的话都没有,低着脑袋想了一阵,才小声地道:“可奴婢觉得,三爷他…是不是对您…好得太过分了?他不会是真把您当公主了吧。”清雅又不好跟她直说,拐弯抹角地提醒着,希望宝钦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宝钦心里头哪有那么多的弯弯拐拐,自然不解其意,笑着道:“他当然是把我当七公主的,不然,能这么隔三差五地过来?”而且,连飒鲁也说送就送了,分明对未来媳妇儿的态度。他若是真拆穿了自己的身份,怕是抓都来不及,还能这般殷勤?宝钦如是想。
清雅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清雅又把伺候的下人们都屏退了,凑到宝钦身边小声道:“大爷怕奴婢一个人伺候不周,又另派了两个人过来。只是而今行宫里管得严,奴婢也安Сhā不进人来。公主您看——”
自从那日梁轻言夜探行宫被司徒发现之后,这行宫里外的侍卫都添了不少,全是秦烈的人。对进出的下人也都管得严了,尤其是郑国随行的那一批,都被秦烈陆陆续续地调到了外头,就连李柯鸣留下的那几个丫鬟也都不见了踪影。宝钦的身边除了清雅,剩下的,全都是秦烈后来调进的人手。
宝钦想了想,却轻轻摇头,“你知道我素来不管这些事,若果真开口要调进人来,反倒引人注目。且让她们先在外头候着,等什么时候要用了再说。左右我而今也安全得很,便是丰城有人认出了我来,只要郑国抵死不认,他们也不能奈何。”郑国还有师兄在,总不会再拖她的后腿。
眼下的麻烦可不是这个,清雅暗自叹了口气,脑子里浮现出秦烈的眼神,再看看面前还懵懵懂懂的宝钦,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说不定那位三爷比她还头疼呢!
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宝钦又是精神抖擞了。用过了早饭,才换过了衣裳,就听见丫鬟来报说秦烈已经到了。等她换好了衣服再出来,又有个丫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公主,五爷也来了。”
“秦修也来了,那敢情好。”宝钦甩了甩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正好跟我们一道儿。”
三个人出门,总比孤男寡女地好。清雅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对秦修好感倍增。
到了偏殿,秦家兄弟已经坐下了,只是屋里的气氛不大好。秦烈是一贯的冷脸,端着茶杯根本不瞧秦修,而秦修则是一脸的痞气,歪着嘴得意地笑,时不时地斜着眼睛瞅秦烈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
等宝钦进来,秦修却先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很熟络的样子,只差没上前勾肩搭背了,笑吟吟地朝宝钦道:“公主真是不道义,要出门溜达也不叫我一声,分明是不拿我当朋友。”
宝钦虽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但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得台,遂笑着回道:“你不是贵人事忙么,我哪里好意思叫你。”他既然这般称兄道弟,宝钦也不好妾身来妾身去的,索性也就随意地自称我了。
她这话刚说出口,秦烈的眼神儿就瞟过来了,嗖嗖的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凉意。这让宝钦忍不住立刻反省,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点东西,斯斯一直在捣乱,一会儿咬我的鞋子和裤脚,一会儿又绕着我叫,一会儿又把垃圾桶给打翻了,一会儿又......
我都快崩溃了,这个小狗崽子,看我不打它的ρi股!
[ ]、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飒鲁本是秦烈的爱马,自然和他亲近,一出门就挨着秦烈一起走,秦修见状,毫不客气地策马Сhā了进来,大声嚷嚷道:“三哥你让让,我有话跟公主说。”完全不管秦烈沉如死水般的黑脸。
宝钦跟秦修倒还熟络些,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兴致勃勃地一路跟他说着话,且说且笑,倒比跟秦烈在一起时要显得欢畅得多。
“我听说你们昨儿还出去遛马了?怎么也不叫上我,太不讲义气了。要不,我昨儿也不会被皇后娘娘给招进了宫,还险些跟那凶巴巴的吴家小娘们儿打一架。”秦修一想起昨儿上午进宫的事儿就一肚子气,闷闷地抱怨道:“而今这世道可真是不得了,女人不像女人,那力气倒比男人还要大些,那个吴家小娘们儿险些把我从马上给拽了下来。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我昨儿非要给她点颜色看。”
秦国民风彪悍,早些年还有女子做官的故事,便是而今的丰城,千金小姐中善于骑射的也是不少。不过,能对着秦修还有如此胆量的还真不多见。宝钦一时对这位吴家小姐来了几分兴趣,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秦修顿时兴奋起来,当下便把那个“吴家小娘们儿”评得一无是处,罢了又哼道:“若是让爷娶这样凶巴巴的小娘们儿,爷情愿一辈子不成亲。”
宝钦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地笑。秦烈始终一言不发地在她身边,眼神儿直视前方,似乎完全没有把秦修当回事儿。
三人晃晃悠悠地到了宁山寺,进了庙里拜过了佛,秦烈便领着宝钦去后头院子里找会下棋的老和尚,秦修乐颠颠地也跟了上去。
高僧法号元音,是寺里的护法长老,见秦烈和他说话的样子,想来二人是多年的交情。听秦烈说宝钦的棋艺高超,那元音顿时来了兴趣,赶紧让小和尚把棋盘搬了过来,二人立时就摆开了。
元音的棋风很沉稳,和秦修的风格有些类似,但比他还要谨慎些。宝钦自然也要改变风格,一改先前的横冲直撞,变得稳重小心起来。她一门心思地盯着棋盘,满脑子想的都是棋局的发展,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烈两兄弟之间的风起云涌。
“你过来。”秦烈的手搁在秦修的肩膀上,微微发力,冷冷道:“我有话和你说。”
秦修皱眉,不悦地小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不要耽误我看棋。”他话才说出口,肩头忽地一阵钝痛,顿时呲牙咧嘴起来,想高声开骂,又怕影响到宝钦和元音的对弈,气得直咬牙,狠狠一跺脚,迈开步子跟着秦烈去了隔壁院子。
一会儿,那边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以及沉沉的闷哼声。
等宝钦和元音好不容易下完了一局棋,抬起头来四周打量,却不见他兄弟二人的身影。正待开口问,就瞧见秦烈慢悠悠地踱回来了。他先前出门的时候穿一身藏蓝色的束腰长袍,头发也梳得整齐,还戴着一顶白玉发冠,瞧着十分精神。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一身上下就变得灰扑扑的,头发也乱了,落了几缕在颊边,发冠早已不见踪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