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哥,陪我喝一杯去。”老杨抓住了正欲准点消失的凌川,脸上有点他不熟悉的愁苦。
“好。”凌川顺从地点头,跟着他来到了楼下不远的一间小餐厅。
这一年多来,其他的所谓“大户”要不是早换了单间进行操作,要不就是手里股票跌得厉害,再不来这里受这份割肉般的煎熬。几乎只有他和这个五十多岁的老杨是每天必到这里看盘的,有时也和他在短暂的中午杀上一盘象棋。无形间,自然也是积攒了些淡淡的友谊。
除了缺乏对证券市场天生的直觉,这个老杨也算是在股票市场里跌打滚爬了不少年,最近亏损了不少,也是大势弄人,非战之罪了。
“凌小哥,你最近赚了不少吧?”几大杯扎啤下肚,酒量明显不佳的老杨眼神有点醉意了:“别想瞒我,我眼睛毒着呢——你来这间大户室这两年,我可一直看着!”
“还好吧,上次追风神赚了点,很早就卖了。”凌川点头,这是实话。
“又是赚了一点就卖了?”老杨愣愣看着他:“我注意你很久了,每次出手都准得出奇,而且从不贪心。”
凌川看着他,镜框后的眼睛闪了闪,垂下了:“我很惹人注意?”
“那倒不是,呵呵呵……”老杨大着舌头笑:“我在股市里转悠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厉害却不张扬的年轻人。依我看,你自从来这里做股票以来,没有失手过一次吧?”
沉默了一下,凌川看着简易的玻璃杯里澄黄透明的啤酒,雪白的泡沫正慢慢地消退着:“运气好罢了。”
“运气?在牛市里连着买中也不是件容易事,何况现在的市道?……”老杨斜眼看着他:“我不会看错人,你……你有来头!”
心里微微一惊,凌川抬起了头。半晌微微笑了:“对啊,我是个潜逃的贪污犯,携了数千万私款藏匿在这里隐姓埋名,再世为人。 ——而且还杀过人,怎么样,象不象?”
“哈哈哈……”老杨大笑起来,越笑越是大声,眼角竟笑出了泪来。慢慢地,那笑声变成了呜咽的抽泣。
“杨老板?……”凌川有点吃惊,想到他这一个多礼拜都没出现在大户室,心里隐约觉出了什么。
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一会,老杨擦了擦狼籍的脸,抬起了眼:“见笑了,心里不痛快,才这么个德行。”怔怔看了看桌上的五花凉菜拼盘,语声低了:“凌小哥,我以后怕是不能来这大户室了。……前几天我把手里的股票全都套了现金,拿去做期货。结果全赔了。……”
‘期货?……”凌川愣了,若以前没做过这种高风险的投机,和赌博有什么区别?“缺钱吗?”
“是啊。”老杨有点失神:“我老伴她的尿毒症,这一两个月……病情恶化得很厉害。可我那闺女出国留学的签证眼看着就要下来了,可我那些股票,就算全卖了,也不够啊!……”
默默坐着,凌川局促地试探:“差多少?我帐户上有一些。”
“不……不。我找你来喝酒也就是发发心里这闷气,不是想找你借钱。”老杨的脸红了,眼里难堪的光芒一闪:“何况我做期货还……欠了一笔保证金没还给期货公司。左右是还不上了。”
木然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他接着道:“就是可怜我那闺女,考那个什么托福的分可高哩,还以为我这当爸的能供得起她……”
凌川的心里有块地方忽然痛了起来,忽然闭上了眼睛。念书?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哥,我不喜欢上学。真的。……”
蓦然睁开了眼,他静静看着面前的老杨:“我帮你。”
……坐在了熟悉的大户室的电脑前,凌川安慰地冲神色紧张的老杨一笑:“放心,信我。”
“小凌,你……还是算了吧!”老杨忽然张了张嘴:“你做过期货吗?这个可不比股票,转眼就能把人赔个精光的。”
“给我一个月。”凌川淡淡道,注视着那曾经熟悉无比的期货走势图:“只要赚到100万,不是吗?”
老杨呆望着这木木的年轻人脸上忽然间沉稳而锐气四射的气息,隐约觉得有点认不出这个素来安静甚至沉闷的人了。
在电脑前调出了上海期货交易所的走势图,跳动的价格,不断转红翻绿的行情。一刹间,久违的兴奋和激动紧紧攥住了他的心。一种类似酸楚、类似快乐的感觉五味陈杂着,以为可以忘记也应该忘记的感觉,原来竟可以这样重新掌握他的所有思绪!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那些曲线。
“今天不买?”惊疑地看着凌川度过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下单的意思,老杨终于忍不住发问。
“是。现在我没有把握。”凌川点头,静静道。不出手则矣,出手必中——这是很久以来他的一贯原则。
第四天,凌川终于下了第一笔单。上海铝。
尾市收盘时,上海铝的价格比凌川的买入价高了整整一个百分点。依照期货只要交5%保证金的交易规则,帐面赢利其实已达20%。
虽然没有交割,但明天一旦卖出,不过一天的时间,就是20%的利润。看来,虽然很久没做,但手法和判断并没有生疏。
长长舒了一口气,凌川看着脸色惊喜万分的老杨:“我说过,没问题的。……”
第二天,一开盘,很出乎意料地,上海铝的价格却转头向下,以这些天少见的跌势开始了一天的行情。尾市,竟然是最大的允许跌幅——3%收盘。
静静看着盘面,凌川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和焦急。这种跌势虽然险恶,却是必须承担的风险,不是吗?
既然决定下场,这点损失自然是在意料中,只是下一笔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了。
明天,还有明天。
……看着盘面上飞速上涨的价格,凌川的心在下沉,他下的单是卖出的空头合约,现在的上涨,却是反方向的巨大亏损!
没有道理,这已经是他半个月来失败的第四笔买入卖出。
而总共,他也不过做了五次的交易!
是及时终止,还是再等等?……他默默地看着仍在不断上涨的走势,忽然之间,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了心,似有还无的压力,接近陷阱前的敏锐预感!……
看着终于封在最大涨幅的价格,他无力地静坐在电脑前。没有给他再思考的时间,他已失去了及时退出的好时机。……那种凶悍的涨势,强硬的洗盘作风,就象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格!
奇怪的感觉……象是有人在远方冷冷窥视着自己。
不,不可能是那个人。颓然在洗脸间里用清凉的水冲上了脸,他冷静下来:凌川,你是输得失去了信心,才会这样疑神疑鬼。……是的,这样的操盘风格是很常见的庄家手法,只是你恰好倒霉,加上判断屡屡失误罢了!
“老杨,今天我向营业部申请了透支。”他对着对面神色古怪的老杨,淡淡道:“我手边的现金已经赔光了。”
“小凌,我……我对不起你。”老杨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不要再做了。我女儿的学不上了,看病的钱我想法子去借……”
“现在已经不能收手了。”凌川简单道:“就算不为你,我也得把这些天输掉的钱赚回来。相信我,只是时间问题。”
是的,只是时间问题,他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仔细评估一下自己的手法和判断。
这几天有那么一点浮躁,仅此而已。……
震惊地看着屏幕上死死封在跌幅最前的那个期货品种,凌川有一刹的茫然:怎么了?这是他观察了六天以后,觉得万无一失的一次操作!怎么会?怎么会遇见这样的事?!
那种古怪的压迫感再次冷冷来袭,充斥了整个冷冰冰的交易大厅。
“凌先生?”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对不起,我不得不来通知您一声:您的最后一笔期货合约已经被我证券部强行平仓了。原因您应该清楚。”
“王经理,我记得和你们原先达成的共识是可以再透支一部分数额的,应该还没到底线。”凌川回过头,静静看着那交易部经理。
“凌先生,你已经透支了320万。”那王经理神情谦逊,口气却强硬:“就算抵上您被我部冻结的全部存款,也还欠下了200多万。”
“冻结我的存款?”凌川愕然看着他:“你们应该没有这个权利。就算我破产了,也该由法院下达存款的冻结命令。”
“您说的对,我们的确没有这个权利。”那王经理沉默了,半天才鞠了一躬:“欢迎凌先生去打官司。……”
望着他,凌川脑海中飞快地转动:不,不对。不过是一笔透支不算大的数目,他们没有理由冒着对簿公堂的可能,违反程序冻结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存款!
这些天来那一笔笔接连不断的失败交易,那冷冰冰跳动的价格曲线,……为什么?怎么会到这一步?
一双讥笑而凶悍的眼睛亮亮地现在眼前,让他凛然一震。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那个人找到了这里,除非他在远处看得见自己的每一笔交易,否则他也绝没可能左右他的惨败!而这……这绝不可能的事。
除非他看得见自己的每一笔交易。……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蓦地想起了前些日那些换灯的工人。心慢慢下沉,他抬起了头,望向了头顶的天花板。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身边,那个王经理的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面色,凌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举起了手边的转椅,他细细打量着四周的角度。
“闪开。”他淡淡冲着身边王经理和老杨道。忽然地,猛然劈手而起,手中的椅子凌厉地砸向了正对着他电脑屏幕的一角天花板。
“哎……你——”王经理大惊,尖叫被吓的堵在口中。
“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碎屑纷飞,那角的射灯应声而碎,一个小小的摄像机头闪着微弱的红光,赫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默然看着那如毒蛇吐信般闪烁的红光,凌川没有表情,这就是这几天来如芒在背的真正原因。该来的,终于姗姗而至了么?
一小道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正蜿蜒地顺着他的额头流下血来,不知多久,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对着镜头,一向平和的脸上无声地现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转身看着王经理窘迫不已的脸,他淡淡道:“带我去见他,你知道我说谁。……”
推开那扇紧闭的厚重橡木门,凌川窒了窒,跨了进去。BCqiuzhiwu
十八楼的高度,居高望远,远离了地面的喧嚣。室内几株茂盛的小型棕榈树绿油油的,舒展着叶片。超宽的实木桌后,连接着摄像头的液晶等离子屏幕亮着,画面正定格在二楼的大户室上,画面正中,是凌川那个微微讥讽却无奈的笑容。
宽大的转椅无声无息地转了过来,一张堪称英俊的男人面孔在凌川眼前微微地笑了起来,如鹰似虎的眼中殊无半点温度:“欢迎归来,我的首席操盘手。……”【红尘】
(5)
没有忽略凌川听到那几个字时微微的一僵,他笑得渐渐嚣张。起了身,迈着坚实的步伐,他来到了凌川的面前,无声地看着垂首静立的凌川。
看着他锃亮的冷酷脚尖,凌川一动不动。压力,这个人带来的巨大压力切实地弥漫在身前时,总是远比他想象地还难以应对抗拒。
慢慢举手摘下凌川鼻梁上那架镜框,那男人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失而复得的美丽猎物:“凌川,每对这这大屏幕,你猜我除了很想迫不及待摘下你这副讨厌的眼镜外,还最想做什么?……”
自问自答着,他微笑:“我最想看的……是你走进这扇门时震惊的表情,可惜我好象没看到。”
听不到回答,他的手近似温柔地抚上了凌川额头上已停止渗血的小伤,低声叹息:“你总是弄伤自己。……难道你不知道我会心疼?”下一刻,那冷冷的手指忽然一划,刺入了他的伤口,愤怒地按上了开始重新流血的地方:“还是说你从来不在意我的心疼?!”
“恩……”凌川猛地一颤,随即挺直了身子。闭上失去遮掩后无所遁形的明亮眼睛,他的语声平平的:“秦总,老杨和我们的事没关系。”
冷冷看着他紧闭的眼,秦风扬松开了在他伤口处肆意摧残的手指:“这么善良的你,可不象我认识的那个凶悍的凌川。你该不会不知道他是我的棋子。”
“我知道,诱惑我进你陷阱的棋子。”任凭额头的鲜血汩汩地滴在他浅白的衬衫上,凌川疲倦地道:“别说你没胁迫他。”
“你说对了一半。我有胁迫他,可他老婆得了严重的肾病也是真的。”秦风扬微笑,“本来想准备得充分些再对你收网的,正好遇见他这个意外的契机。”
“秦总。我不值得你如此用心,何必费这周章?”凌川苦笑.
“从一大堆交易资料里找你出来再确认,总有近三个月了吧。”秦风扬扬了扬眉,脸色微微有点阴沉:“吴非想得很周到,帮你逃跑后还为你准备了这么个隐秘的股票和期货帐户。”
盯着凌川平静得近乎木然的脸,他冷冷道:“放心,不是吴非告诉我你在这的。他出卖了你一次,不会再出卖你第二次。”
凌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哼,每次只赚几千元就飞快脱手,看上去丝毫不起眼,凌川——你的确很能忍。”秦风扬微笑:“好不好奇我怎么能找到你的?”
“好奇得要命。”凌川顺从地答。
“这一两年来,我找遍了各城市大小证券交易所,筛选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从两年前开始买卖以来,失手率低于80%的。”他笑得得意:“凌川啊凌川,你永远那么骄傲,无法容忍自己有过多的失误。”
凌川自嘲地笑了,看来这个人远比自己想象地更了解他:“我似乎应该故意多亏损几次才对。”
“没有应该,只有现实。”秦风扬恶意地笑,玩味地低语:“那么,香港曾经最年轻也最意气风发的首席操盘手,……你打算怎么偿还你欠下的这些透支款?”
“290万而已,不劳秦总操心。”凌川低下头。
“凌川,你知道我引你入这陷阱,又抢在你每一次下单前把资金调进相应的期货品种,做和你买卖方向相反的打压,要调动多少资金?”秦风扬笑得眼中一片冰冷嘲讽:“说不得,只好也算在你头上。”
“你知道只要给我时间,我就一定还得出。”凌川平静的语声里有隐约的傲然。
“除了这几百万,你害我损失的,似乎还有另一笔天文数字。”秦风扬一字字地道,冷笑提醒:“——你打算还多久?怎么还?!……”
品味着他语中明显的恨意和不甘,凌川不想再思考。“秦总要怎样对付我,我想我都应该没法子反抗得了。”心底的痛楚和疲倦慢慢涌上来,本来,似乎也是自己欠了这个人的,不是吗?……
他定定看向那个男人:“秦总想怎么样才能出了这口气?任凭处置。……”
“出气?很简单。”秦风扬眼中怒气骤升,猛然劈手抓住他的衣领,忽然发难,面向下将他推倒在身后宽大的真皮黑沙发上,反扭住了他的双臂桎梏在身后:“先在这里让我上一次,算是你欠我的利息零头。余下的……我们再慢慢谈。”
突如其来的袭击象是六月惊雷,携带着风雨欲来的气息。凌川浑身一颤,根本来不及反应,背后反扭的手已被一根领带死死捆扎住了。熟悉的强势,熟悉的压迫。
“秦风扬!……”觉察到大腿间强行分开顶入的企图,一阵剧烈的颤抖,沙发上的人修长的脖颈侧到了一边,低低喘息着:“不要!……”
“我要。”简短地否定,秦风扬残酷地捏起他的下颌:“我讨厌每天对着摄像机意淫。”
慢慢地,凌川紧绷的身体不动了。颓然地闭上了眼,额头涓涓流下的血迹流过了修长的眉峰,流过高挺的鼻梁,滴落在了黑色的皮质沙发上,是暗沉的惊心。
盯着那触目的血流,秦风扬的动作停了,墨色的幽深眼眸中似是伤痛似是愤怒的情绪凌川并不能看见。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会,忽然轻巧地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起身。
“给你两个选择。一,因为恶意透支去坐牢。二,回来我身边。”
“回你身边,你忘了我喜欢噬主吗?……”手仍被绑在身后,狼狈地绞动却看不到那人有帮他解开的意思。
“我的确没胆量再放条冬眠的蛇在自己身边。”秦风扬眼眸里冰冷,慢慢凑近他耳边恶毒一笑:“什么操盘手?你回来——只要负责在床上被我操就可以。”
沉默着,凌川的眼光飘向了窗外,看着远处明净晴朗的蓝天,半晌不语。一群白鸽身上正扇动着骄傲的翅膀,飞过自由的天空。下午的秋日阳光照在它们身上,雪白的羽毛染上了些美丽的绚目金黄。
“考虑好了?”
“哦……”仿佛被他从很远的地方忽然拉回思绪似的,凌川低下了头,温和地道:“我去做牢。”
“凌川!”秦风扬咬牙。看着那张在脑海中鲜明地折磨了他两年的面孔,他慢慢走上前,仔细地开始解着凌川手腕上的领带结。
“你走。”将那染上了些血迹的紫红圆点领带重新打好,他低头嗅嗅胸前那隐约的鲜血气味,淡淡道:“记住你今天的选择,下次改变主意想上我的床,记得要多求几句。”
……回到二楼的交易室,凌川默默地收拾起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
刚走出交易大厅,一道踉跄的身影赶了上来:“凌小哥,我……我对不起你。”老杨难堪地拉住了他的衣服。看见了他额头的血迹和掉了一粒纽扣的衬衫,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关系。”凌川温和地笑笑,看着他狼狈难过的表情:“那些人是专门冲着我来的,就算你不骗我,我也脱不了身。”
“可是……我……我害惨你了。”老杨红了眼眶。
“杨老板,我知道——大嫂生病,是真的。”叹了口气,凌川笑得真诚温和:“还有,我很喜欢大嫂每天做的韭菜饼。……”
(6)
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了家,草草洗去额上干涩的血迹,他疲惫不堪地重重躺倒在床上。从窗口望下去,一辆纯黑的加长奔驰嚣张地停在正对他家窗口的地方,显然,从今后,那里面是昼夜监视的眼睛。
默然地躺着,脑海中,有些温柔和残酷的前尘往事一一闪过,浮光掠影,却浮浮沉沉地,抓不住也抛不开。
天色,渐渐黑了,茫然望着不知何时近乎全黑的窗外,他忽然打了个冷战。飞快地跳下了床,他打开了所有的顶灯、壁灯,一时间,房间中夸张地灯火通明,心中忽然的惊悸随着那明亮到几近刺眼的光明逐渐消散了。
总是要这样吗?要靠这刺眼的光亮才能打压住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的残忍往事?
暗自苦笑,他拿起了手机,取出SIM卡换了一个备用的陌生号码,拨通了一串数字。
“李小姐吗?……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他的声音在空寂的小屋里响着,有着破釜沉舟的沉稳。
“凌川?听说你今天在我们这里被人打伤了,要不要紧?……”电话那头的女孩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事的。”凌川低声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一个临时不用的期货帐号?亲戚朋友的,都可以。”
“这样啊……我父亲有一个,很久没用过了。”李青沉吟道
“李小姐,你有多少存款?”
“啊?……”电话那头的女孩显然一怔,犹豫了一下,很快地答:“八万多。”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把你所有的存款存到那个期货帐户上,这些天,请假不要上班,去别的的证券部每天等我的操作指示电话。……”凌川冷静地道:“这两年你知道我的能力,我保证,不给你带来亏损。我只希望将来的赢利,你给我一半。”
“……”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被惊呆了,没有回答。半天终于清脆地笑了起来:“凌川,要是真的赚了钱,你给我一成就好了,毕竟我是不劳而获啊。”
凌川沉默了一下:“你不问我有什么麻烦?”
“以后吧,等你的麻烦解决了,你再请我出来喝咖啡,解释给我听?”
“李青,……谢谢你。”他心中有点难言的感动,为这难得的善解人意。深深吸了口气,他无声地叹息,这个女孩子,可能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朋友了。
……
秦风扬看着眼前的王经理,不动声色:“你说他每天照样来这里的二楼看行情,却从来不进行买卖?”
“是。每天的交易时间,凌先生他绝对没有离开过。”
“他看什么内容?”
“股票期货都看,而且换得很快,让人根本搞不清他到底在关注哪个品种。”
沉吟地皱起眉,秦风扬忽然有丝烦躁:“你没催他拖欠的透支款?”
“有啊,可凌先生说给他一个月,他一定可以还上一部分。不愿意等的话,大可以立刻告到他坐牢。”看了看他的脸色,王经理小心地问:“要不要现在就向法院提起诉讼?”
“不用。”秦风扬神情倨傲:“那就等他一个月。”
靠进舒适的镂花真皮椅背,他冷冷地笑:凌川啊凌川,被冻结了所有存款,每天的一举一动都锁定在我眼皮底下,我倒想看看你怎么给我一个惊讶!
……看着摄像机镜头中传来的画面,秦风扬将镜头拉近了,冷冷看着那人的侧脸。明明知道这摄像头并没拆下,自己一定无时无刻的看得到他,他竟还能如此安然,却从不抬头看那镜头一眼。
望着他起身,一种微妙的、被忽视和冷淡的感觉涌上心来,秦风扬愤愤按响了楼下的对讲机:“他去了哪里?!”
“还是去洗手间,秦总。”
洗手间。……定定坐着,秦风扬忽然想起了以前在香港半山区的那所别墅卫浴间里的旖旎画面。凌川那大笑着抵住浴室门的样子,在蒸汽氤氲中依然亮晶晶的含笑眼睛,紧裹住身体骄傲而诱惑的浴巾。……
狠狠摇了摇头,他忽然拿起了手边的电话,拨起了早已调查清楚的那个号码:该死的凌川,给我接电话!
盲音。……画面中凌川再回来的时候,他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这一次,是接通的。
听着电话那头沉静的声音:“喂?……”秦风扬没有说话,直接挂断。
静静坐着,秦风扬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却越来越强烈。看着一个多小时后凌川再次起身去上洗手间,他冷冷拿起了电话,再次拨号。
……仍然是盲音。CE94EDC677Eqiuzhiwu
阴沉沉的听着不久后再次接通的提示音,秦风扬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在玩什么花样?!
看来,差点被他那副顺从而漠然的外貌骗了过去。
“给我调查清楚这两年内,和他所有有密切往来的人中,有没有行动异常的?”
几个小时后,一个女孩子的资料被递到了他的桌前。李青,女,21岁。本部职员。对深居简出的凌川来说,除那个老杨外,她是唯一经常和他说话的人。
最重要的,是自从那天他和凌川见面后,这个女孩子忽然请了长假,行踪不明。
是这里了。秦风扬慢慢折断了手中的名牌金笔,嘴角浮上丝噬血的冷笑:凌川啊凌川,我早该想到你的小利爪不会这么快就收起来,不是么?
……照常准点迈进交易厅的门口,凌川面上波澜不兴。正如他预料中的,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李青帐户上的赢利正以他的预期增长着。可是,心理和身体上却从没有过的疲累。他输不起,哪怕是任何一次的失误。——可失误,在风云变幻的证券市场上,原本是太常见的风险。
每天在心中飞快地计算分析已是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再趁着上洗手间的间隙用手机简短地对李芸下达操作命令,更何况要在那个摄像头的监视下强打精神?这一个月,对于看似悠闲的他来说,其实是高度紧张而疲劳的。
看着屏幕上变动着的价格,他的眼前有点重影。皱了皱眉,他努力让自己的脊梁挺得直直的,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
来到洗手间中,他关上隔间的门,换上那个专用的SIM卡,照常拨通了李青的手机。
“小青?……把昨天的合约卖出,立刻。”他低低道,闭上了眼睛靠在身后冰冷的瓷砖上。
静默了很久,听筒那边传来的沉沉男声象是来自深海,带着股阴冷的寒气:“……小青,好亲热的称呼。”
心猛然一沉,凌川睁开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风扬!
静静怔立在洗手间中良久,他无言地关上了电话。又苦又涩的思绪翻涌着,一直高度紧张的身体却意外的松弛下来:早该知道,跟本就不在一个博弈的层面上,不是吗?
再次推开十八楼那厚重的实木门,他的眼光掠过那人手中把玩的明红色女式手机:“李小姐在哪里?”
“你不该牵扯无谓的人进来,凌川。”秦风扬温和地道:“你该知道我的手段,不相干的人惹怒我,我向来心肠很硬。”
“她是局外人。是我拿利益诱惑她,她才答应帮忙。”
“既然是局外人,你就不用管她的下场了。”秦风扬淡淡道。“或许她再不会出现在这座城市。” 【tetsuko】
(7)
“你说什么?……”凌川忽然猛扑上来,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眼中燃烧着惊恐而愤怒的烈焰:“你把她怎么了?”
“你猜呢?强Jian,毁容,还是扔到这小城美丽的护城河里?”并不理会被抓的狼狈,秦风扬笑得更加温和,象是高高在天上飞翔的恶魔:“我真讨厌你这那副为她失控的样子啊。”
“你没杀她,对不对?……你不会的。”凌川喃喃摇头,手心里,赫然全是细汗。
“哈哈……”秦风扬忽然大笑起来,眼中全是讥讽:“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还真以为我会怎样?何不打个电话到她家里?”
慢慢松开他,凌川掏出了手机,几乎是颤抖着手,拨响了李青家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他稳下了心神:“你好吗?……”
“我……我今天刚出门就被几个人拦住了,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李青的声音有点颤抖:“他们现在……还在我家里。”
“你别怕。”他静静道:“我的朋友和你开个玩笑,我保证他们等一会就会走。”
转头放下听筒,他无言地看着秦风扬。
“保证?你似乎忘了--谁才是庄家。”秦风扬冷笑。
“秦总,我知道……我绝斗不过你。”凌川淡淡道:“何不直接说出你的想法和要求?”
“拿出诚恳点的态度求我啊,我反感你上次毫不思索拒绝我的口气。”
看着他笔直的鼻梁,冷硬的唇线,凌川点点头,要诚意吗?狼狈无力如他,可曾有别的筹码?……收起眼睛里的锐利明亮,他双膝慢慢下沉,跪在了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
低下眉眼,他的声音平静有如深潭,带着微微的疲惫:“秦总,求你放过李小姐,我也绝不敢再找别人帮忙了。……”
“啪”的一声,前方的秦风扬不知折断了什么。
不知在那无情的大理石地面跪了多久,凌川慢慢感到了双膝针扎般渐渐剧烈的疼痛。连着多日紧绷的神经有点发沉,正昏沉间,一道阴影踱了过来,他的下巴被一只大手轻佻地抬了起来:“就算是下跪,你的脊梁也永远挺得那么直。”
“需要我向你磕头吗?那样我的脊梁就会弯下来了。”他静静答,眼中并没有秦风扬以为会出现的屈辱和羞愤。
似乎窒了一下,秦风扬将他的下巴抬得更高,加上了力道。审视着那半掩的漆黑眸子,他平平道:“下次吧。或者改在床上?”
从凌川的手中接过手机,他按下了重拨键,然后递还给他:“知道该怎么交代?”
“李青?……那些人很快就会离开了。记着,不要报警。”依旧跪在地上,凌川的语声温和起来:“对不起,让你受了惊。”
“凌川,你在哪里?你是不是……有事?”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声音带了哽咽。
“我没事的,不过我可能很快要离开这里了。你帐户上的70多万,算是送你的,不用想着给我。”他柔声道:“谢谢你这两年的午间咖啡,谢谢你的信任,还有……再见。”
“70万?从8万元起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翻了近十倍的利润,你真是天才。”秦风扬冷冷看着他,眼中变幻不定:“起来。”
默默站起身,凌川有那么一丝细微的踉跄。“秦总,何不直接点?”他慢慢抓起桌上的纸笔,刷刷写下了一张纸条,递到了秦风扬面前:“这张欠条,不在证券部手上而在你手中,是不是更合适?”
闲闲扫了那欠条一眼,秦风扬颔首:“好,应得的我收下,你想必也猜到,营业部的钱我早已帮你还上了。从今天起,……”他意味深长的冷冷一笑:“欢迎成为我的债务人。”
不过一场每天都会在世界各个角落都会上演的猫鼠游戏,何必大费周章若此?无语地在心中苦笑,凌川垂首:老鼠在被拆下骨头、连皮带肉撕碎吞下前,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和反应?
潦倒无助、惊恐发抖?还是很快崩溃求饶?……假如他要的只是这些,何不配合演足这全套戏码?
……
帐户里的存款已经全部冻结,两年来的积蓄顷刻间化为云烟。好在从没真的以那些作为生存的目标,曾几何时,吸引自己在这片疆场里热血激动的,不外是那种俯看风云掌控变幻的感觉。
“凌川,你不喜欢金钱。你喜欢的……是看着金钱在你指间流动的感觉。”耳边,依稀有个温柔而武断的声音,忽然撞得他的心隐约做痛。秦风扬,如今你要斩断在这世间,唯一令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人的感觉吗?……
身上钱包中仅剩了不到千元的现金,大后天,正是缴纳房租的月底。那个人想看他流落街头的样子么?一定很想。
慢慢在夜色阑珊的小城中转悠着,他转身进了一家珠宝店。仔仔细细的挑选了一款最接近口袋中现金数的戒指,象是在为自己的情人。
取出红丝绒盒里的那枚戒指,他温柔地套在了店员小姐的纤长玉指上:“送给你。”
不再看那女子涨红的脸,失措的眼,他无言转身,向着不远处晃悠的两名大汉敞开了空空如也的钱包晃了晃:猫鼠游戏里的那只老鼠已囊空如洗不名一文,秦风扬,如你所愿。
凝视着路边一家店铺门外招聘侍应生的告示,他推开了仍旧亮着灯火的店门。虽然店面极小,但窗明几净,便是在这八九点的光景,仍有客人陆续就座或离去。应该是得了价钱实惠的好处吧,难得在这经济萧条中仍需要多招人手。
“老板,请问这里是不是还缺人手?”直接走向了柜台,他礼貌地询问。……
……看着那两位几天来形影不离的大汉面无表情将一盘菜肴碰在了地上,凌川转身拿来了扫帚,慢慢地将残碎的瓷片和满地的笋片肉丝清扫干净。
远处的老板叹了口气--三天来,这已经是那明显找事的男子碰翻的第N盘菜。瞎子也看得出来,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身后,是一堆现在尚看不出大小的麻烦。
“小凌啊……”朱老板叫住了在厨房和店堂里穿行不歇的凌川,困扰地欲言又止:“你看,你日薪只有三十块钱,可这盘菜就得38元?……”
单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凌川放下手中的托盘,踌躇了一下:“朱老板,要不,今晚店里管的晚饭我不吃了。”
苦笑,朱老板摇头:“大小伙子累了一天,不吃饭怎么行?再说哪里就缺了你这一口?”
九点半,擦净了每一张油腻的桌面,小店里的客人终于走得干净了。坚持着没吃店里的晚饭,凌川出了店门。
昨天,已经和房东明确说清了没钱续租的事实,今晚,要在哪里落脚呢?
月明星稀,秋凉如水,他悠然走近了街心的开放式小公园。隐约的花香若有若无地飘荡过来,顺着夜风的方向。硬挺的长椅在月光下闪着浅绿的油漆光芒,躺上去的时候,劳累了一整天的双腿虽然不能伸直,却总算因为放松而感到了些由衷的舒适。
如果没有那两个幽灵般傻傻地在远方呆立的保镖监视,睡在这里以天当被以地为席,倒好象是件很风雅的事呢。……昏沉睡去前,他苦笑着想。
(8)
不知不觉间,身体摇摇晃晃地漂浮起来。困惑着,他望向黑沉沉的四周,竟然是身在大海之中。
幽冷的月色下,身侧黑黝黝的海水忽然变成了鲜红的颜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鲜血!到处都是鲜血!染上了他的胸口,越来越湿,越来越重。
“啊!……”猛然惊叫一声,他翻身从噩梦中坐了起来,一个不防,重重跌落在了地上。怔然望四周草地上一片薄薄的白霜,不知何时,已是满身冷汗。
仰望着头顶黑黝黝的树木叶丛,他猛然惊跳起来,逃也似的,踉跄着奔到了不远处的公园路灯下,半晌,终于在明亮的灯光下抱着膝沉沉睡去。
清晨鸟鸣声声啼叫时,凌川揉了揉胳臂,强撑起酸痛无比的全身。头昏沉得很,不象是睡了一觉该有的神清气爽。感冒了……他昏沉地想。
脚步漂浮着来到打工的那家小饭店,他走进了后面的厨房。昨晚留下的杯碗瓢盘泡在油腻腻的大水槽里,混着大片的廉价清洗剂的气味和泡沫,堆放地象是一座小山丘。挽起袖子,他捞起最上面的盘子,开始仔细的清洗。……今天的水好象特别凉,不过胳臂泡在里面冲减了些身上莫名的烦热,挺好。
“小凌,这盘上到前厅去。”朱老板从灶台后伸出汗浸浸的脸,一边麻利地将最后一个热炒装盘淋汁。店小利润薄,生意纵忙,也是他下厨亲自掌勺。
答应了一声,凌川端起那盘菜向前厅的卡座走去。奇怪地,整整一天没看见那两个人紧迫盯人,或许今天不用再赔他们打翻的饭菜钱了?……假如这样就倒是万幸,连着三天没拿到一分钱薪水,仅靠这一天一顿店里管的午饭,不知道能撑得过几天。
一出店堂,凌川的眉心微微一跳:刚才还坐着等待上菜的几位客人已经倏忽全部不见,坐在他们位子上的,是那个人。
除了秦风扬,还有谁在这大好晚上有此闲情逸志,来这小小店铺赶走一桌客人,坐看一桌残羹冷炙?
冷眼看着凌川头也不抬地分几次将菜肴上齐,秦风扬目送着他的身影便欲再次消失。抬起手捏住手边暗绿色绣花桌布一角,悠悠一拉,整桌盘碗“哗啦拉”一阵爆响,风卷残云,尽数粉身碎骨。
凌川的脚步停了,却没有回过僵硬的身体。径直到厅角取来扫帚,回到狼籍一片的桌前,弯下了身开始默默打扫。天气清冷,晚间更是秋凉逼人,可细细的汗水还是凝在了他潮红的脸颊上,渐渐汇到微尖的下颌,将落不落。
满地的菜香刺激着饥肠辘辘,好几天仅靠一顿午餐支撑的身体适时地对主人的虐待做着无声的抗议。悠长而钝重的头痛撕扯了他一天,现在居然也变本加厉起来,和眩晕气虚一起,嘲笑着他的无力。
“承惠260元,谢谢。”他抬头,声音沙哑。
“这里有三个人可以证明是你撞翻了桌子。”冷漠的嘲弄从对面那男子的眼中升起,明显地斗志昂扬,且挑衅满满。
只可惜,现在的他,无论是心力还是体力,都没法配合满足这男人的成就感。
没有反驳,凌川点点头:“明白了。……”
冷冷盯着他顺从的脸,秦风扬忽然有似再压不住的狂躁:这样的凌川,不复当年的放任和狂傲,消失了针锋相对的锐利,本该让他稍稍解恨消气了,不是么?可为什么偏偏更能激起自己的愤怒?
“给我抓他上车。”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发话。
愕然回退,凌川本能地举手招架。刚一抬手,小臂已被对面大汉凌厉而敏捷的擒拿制住,“喀”的一声轻响,反锁在了背后。另一个训练有素地冲上来配合,肩膀一阵锐痛,也被紧紧按住。
……如此无力,如此不堪。
“……叫他们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他不再挣扎,低低道。额头的汗流进了眼中,咸涩逼人,可惜没有只自由的手可以擦去。
“可我就是想看着他们押着你。”轻轻一句,秦风扬成功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颤栗的异样,心里微微起了快意:这样的凌川,眼中终于不再是死水无波,而是混杂了一点点羞辱,一点点愤怒,还有一点点……脆弱,以前在他的床上才能欣赏到的、熟悉的脆弱。美丽易逝,所以分外稀罕。
看着手下掏出抽出一叠大钞放在桌上,秦风扬用一记冰冷的眼神阻止了正在悄悄掏着手机的朱老板:“那是今天的赔偿。至于报警,你还是省了吧。这个人--是我的潜逃的债务人。”
……被一左一右地挟持着穿过酒店的旋转玻璃门和大堂,凌川昏昏沉沉地接收到一路诧异的关注目光。直到被粗鲁地推搡进下电梯,再进到酒店套房的门内,肩膀和背后的锁拿才放了松,徒留几处痛楚。
要他被押着示众,这就是那个男人再明显不过的意图?
……只是何不在他身上挂上木牌或在额头烙上印记,岂不更能羞辱得彻底?望着数步外必然舒适无比却无福享受的宽大沙发,他静静地靠在了身后的浅象牙白色墙壁上,借以支撑着笔直的、却节节酸痛的背脊。2D83BB6F3ADqiuzhiwu
凌川,要是你现在象台视八点档的女主角一样软软地昏倒在这个男人面前,还不如从那边的窗口直接跳下去来得干脆。他自嘲地想,悄悄地举袖拭去了满脸的虚汗。
尚未来得及放下的手被秦风扬毫无欲警地攥住了,单手按向了墙壁,固定在他头顶。
“听他们说,你几天都只吃一顿午饭,昨天更是睡在公园里。”他低低吼,眼中焰火跳动:“如果不是我抓你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风餐露宿,然后发着高烧直到死?!”
凌川茫然盯着他,似乎有点困惑:“死?……不,如果可以好好活着,我不想死。”
“那你这几天在干什么?”秦风扬眼中火焰渐熄,似乎放松了些:“苦肉计?”
凌川凝视着他,热度烧去了原本就是虚假幻象的顺从克制,犀利的刺开始一根根如雨后春笋。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嘴角是秦风扬熟悉的那抹弧度:“是啊,我现在又饿又累,发着高烧……又头疼欲裂。想用这法子博取秦总您忆起昔日情分,因而又爱又悔,再度垂怜呢。……”
品味着他那明显言不由衷的反讽,秦风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么,你的苦肉计成功了。”他咬牙,简短地道:“想要我的怜爱?如你所愿。”
拉下凌川被固定住的手腕,他大力地将他拖向不远处的卫浴间:“给我进来!”
虚弱的身体完全抗不过那蛮横的拉扯,凌川踉跄着被拉近了半透明的磨沙门。猛地一顿,秦风扬的动作遇见了强大的阻碍:凌川的一只手牢牢地勾住了门口那超大的流线型描金把手。……
“放开!”秦风扬一字字道,猛地回头,怒气冲冲地用双手去拉他的手腕。
凌川不语,另一只刚得自由的手也加入了抵抗的行列,双手交叉着穿过把手合在胸前,仿佛那里是他最后的死守防线。修长的手指关节在秦风扬又掰又敲下渐渐失血苍白,却始终死死不松开。
“砰”的一声,秦风扬一拳击上了他的侧腹,果断而凶狠。巨痛从受袭的肋骨处放射向空空的胃部和无力的四肢,一阵痉挛,凌川苍白着脸,慢慢下滑在了地上。可手,……仍用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吊住了把手。
“不……不放。”他低低喘息,望着豪华卫浴间内一角小小的蒸汽房,眼神渐渐迷离而恍惚:“你又想……闷昏我,然后再为所欲为。……”
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秦风扬忽然弯下了腰,无言地凝视着他。几年前那些被强压入心湖的往事顽强地浮了上来,纤毫毕现,一点点的,绞住了他的心。
“听话。……凌川。”他慢慢将手重新覆上了凌川的手背,不再用强:“我只想让你洗个热水澡,再吃点退烧药,好好地睡一觉。”
一根根的,他开始温柔地抚摩凌川徒有顽固其表的手指。这一次,没费太大的力气,他终于将他从把手上解了下来。
俯下身去,他拦腰抱去了已经浅浅昏迷过去的人,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痛,喃喃低语:“凌川……四年前的事,你也还记得吗?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只有我自己每天拿出来回想。”…… 【tetsuko】
(9)
秦风扬第一次见到凌川的时候,是在四年前。
世风集团的高层职员招聘专用间里,中间的单向透明玻璃将里外分隔,正可以让端坐里间的秦风扬捕捉得到外面等候者的每一丝表情和动作。甚至看得清那青年俊朗眉目中灵动的光亮,和他额前几丝不太驯服的黑发。似乎有点似曾相识,象是前一阵偶尔惊鸿一瞥的TVB某个明星?……可显然,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里,没有见过的信息。
而凌川,却显然对自己任人观察的处境毫不知情。
不动声色地盯着一墙之隔的人很久,秦风扬脑海中现出前几天那场证券大赛录像中的场景。频繁闪烁的镁光灯,蜂拥而上的财经记者,满捧的鲜花和赞叹乃至惊疑,还有……正中那个年轻俊美到谋杀无数菲林的大赛冠军。
——参赛四周,在大盘指数下降的状况下,模拟赢利247%。自穗港连办五年的“世风杯”股票模拟操盘大赛开赛以来,最年轻、成绩最好、也是最骄傲的冠军。
是的,最骄傲。……想着在记者镜头前惜字如金的他从容而锋芒毕露的那句:“我有经验和直觉,这就够了。”秦风扬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经验?不过是一个今年刚刚毕业、毫无实战阅历的大学生。直觉?这恰恰又是证券市场中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东西。
举手按通了桌上的内线,他道:“ANN?请凌先生进来。五分钟后再请资产管理部的李经理到我办公室。”
不出所料,由女秘书带进来的凌川,在看到那面里外不一的透明玻璃墙时,眼中有丝锐利的惊诧和微恼。任谁忽然明白自己已经象动物一般毫无知觉地被人观赏半了钟头之后,怕都会有不良反应。
……不够温顺,也没学会职场上必要的掩饰,秦风扬嘴角的笑意更深。象只骄傲而美丽的雄孔雀,却长了刺猬才该长的小尖刺,他在心中加了一个比喻。
“凌川,是吗?”刻意忽略他的反应,秦风扬彬彬有礼地示意他坐下:“我调看过你这次比赛的所有买卖记录,准确、大胆、出手果断,而且……有极好的运气。”
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凌川有那么一刹愕然。对财经知识了如指掌的他,当然认得出这张在频频在电视和媒体上亮相的英俊面庞。比起杂志封面上的意气风发,那脸孔更加的棱角分明,却多了分微微的不易觉察的邪气。
没有想到,主持面试的会是这堪称风云人物的年轻总裁。
压下方才的不愉,凌川还以微笑:“我以为……今天只是面试。”算了,又不是被偷窥洗澡,听说很多大公司的面试考验都设计得极度古怪和变态。
“这样的人才,不需要再做考虑。欢迎加入世风集团。”秦风扬扫了一眼桌前的电脑:“你呢?需要考虑吗?”
“啊,当然很荣幸加入世风。”面对着成功的面试消息,凌川真心地微笑起来:“我这就回去办赴港工作手续,一个星期后我来报道,可以吗?”
“可以。”秦风扬微笑,意识到自己笑得露出了牙齿时,他不由想起不知哪任女友说的一句——自己的笑容如果看得见雪白的牙齿,那就是在故意放电了。
门上两声轻叩,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西装齐整的年轻人进了门:“秦总找我?”
“亦航,这是新聘用的凌川,想必你也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秦风扬点头:“一个星期后让他直接跟着你学。记得多教导新人。”
飞快地打量一眼凌川,同样称得上年轻的李亦航浅浅一笑:“秦总交代的事,当然没问题。”转身伸出手来,眼中笑意盎然:“欢迎来我们资产管理部。”……
……盯着凌川转身消失在门外,李亦航眼中的笑,不知何时变得没有温度。轻轻走到门前忽然锁死了门锁,他转身看着秦风扬嘴角不屑地一挑:“很漂亮的新人啊。”
“是啊。怎样?”秦风扬幽深眼中光芒一闪,冷眼看着他走近前,忽然半跪在面前,隔着衣裤用手抚摩着他的下身。
“风扬,……风扬。”那神情柔媚起来的男人喃喃低语:“你很久没带我去你家了,我想你。我以为我忍得住不想你,不理你,不主动打你的电话,可是……原来我不行。”
“亦航,我不喜欢公私不分。”秦风扬皱眉闭目,没有推开那只柔软而技术娴熟的手:“何况你知道,我们的关系不可能超越床伴以外,更在前几个月就结束了。”
“我知道我明白。”李亦航急切地道,咬了咬嘴唇:“可我只是想你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
睁开已经被那只手撩拨得欲火半升的眼睛,秦风扬不再说话,猛然将他掀翻在了宽敞的黑色桌面,慢慢取出大理石笔筒中的一只钢笔探进他的口中,眯起眼睛看着那墨色的笔杆横咬在微红的双唇上。手指轻探,已在他口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KY都带在身上了,有备而来啊。”……
……偏过了头,李亦航顺从地任凭身后衣冠齐整的人张大了他双腿的角度。似乎无法忍受窗外明媚却刺眼的阳光,他低低呻吟:“风扬……把窗帘拉上。……求你。”
“这可是32层,窗外只有风。”身后的人淡淡微笑,挺身直入。
“恩……”虽然有粗粗的笔杆堵口,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呻吟还是冲出了口,李亦航浑身一颤,手中无意中抓住的几张打印纸被揉得惨不忍睹:真的是很久没有做了,算得上足够的润滑下,这样的冲撞力度,几乎还是疼痛的。
从没在这种不寻常的地点做过,明明知道外面的人不可能看到里面,但两个人还是清楚看得见外间人等的走动。里外不一的玻璃幕墙,让这突兀的情事格外的沾染了莫名的刺激和兴奋。
……
每周一次的例会,照例只有资产管理部的数位高级操盘手与会。
“总之我觉得我们手中的地产股,可以适当地放掉一些。毕竟香港现在的楼市,是越来越有下降的空间。”一位三十多岁的资深操盘手继续着他的发言,声音在空旷的大厅滔滔回响。……
众人静静倾听,均是纷纷点头。
一直静听的秦风扬看了看腕表沉吟一下,他终于开了口:“大家没有异议的话,下周可以施行了。”
紧挨他左手而座坐的李亦航一身浅色西服,尤其显得神清气爽。抬眼环视四周,目光不动声色地停在凌川身上:“凌助理?你有什么高见?”
五六双眼睛齐齐落在凌川身上,一时间,会议室里极是安静。
“哦,没有。”凌川一怔。
秦风扬细细看着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真的没有。……”凌川的眉稍稍窘迫地皱了起来。
对面,李亦航嘴角一扬,一抹并不掩饰的轻视笑容落在秦风扬眼中。似乎有种奇怪的感觉从他心里升了起来:进世风已经近一个月,这个凌川,似乎完全不能适应工作。可以他的资质,又怎该如此?……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大致浏览完今天的各大财经要闻,秦风扬迈出了门。佳人有约,七点整和那个一面之缘的超模的约会,良辰已到。
写字楼宽敞寂静的走廊上,已空无一人。各个房间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只有尽处的一间房间隐约地从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片明亮的光线。
李亦航的专用office。……加班加点地工作,这可不是他的作风,秦风扬有点奇怪:这种时候,该是那个夜夜笙歌的人前脚踏进兰桂坊的时刻。
一点好奇,他轻轻推开了李亦航的房门,同时失笑:早该想到,是这个人在。
明亮灯光下,凌川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丝毫没注意到外人的进入。漆黑的眼睛因为专注的关系,更显出些明亮和锐利来。
认真工作着的男人,是最性感的。……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来,秦风扬邪邪地轻笑起来,靠在门边欣赏着这安静美丽的一幕。
不知多久,他轻轻退了出去,转身来到自己办公室中,拨通了外卖的电话,一式两份的批萨加咖啡,不知合不合他的口味呢?
长长出口气,终于开始回忆了,真好:)[喵喵]
(10)
“咚咚——”他叩了叩那扇半掩的门:“都能聘到你这样自动加班的员工,天下的老板梦里也该偷笑。”
愕然回首,凌川从专心的看盘中回过神来:“……秦总也没回家?”
“今天没什么应酬。”秦风扬煞有其事地正色道,靠了前俯下身来盯住了凌川面前的屏幕:“在看什么?……股市走势图?”
“是啊,我在背95年每一天的恒生收盘指数。”凌川点头,这年轻总裁手中近在咫尺的两份批萨,散发出的阵阵浓香还真刺激到了辘辘饥肠。
“先吃了它。”秦风扬皱了眉头:“再告诉我为什么做这种明显的无用功。”
“李经理说,这里刚来的新手都要熟记近三年每一天的收盘指数。”凌川扬起眉,笑了笑:“最多再过一星期,我想我就可以记得住了。”
什么?!……一口洋葱丝混在奶酪里,差点卡住了秦风扬的喉咙。李亦航他疯了?整人也不是这种整法。
咳嗽一声,他困惑地看向那张信心满满的脸,三年来每一天的指数!熟练地调出某年的指数图,他把电脑转向自己:“9X年10月?……”
“1号,6832点;2号,6849点;2号,6720点……”
“够了够了。”秦风扬惊讶无比地看着电脑屏幕,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就算不是过目不忘,记忆力也该异于常人!
“记这个很有意思?明明可以打开电脑直接查。”他冷哼一声:“叫你每天跟着李经理学东西,就被吩咐背这个?”
低下头,凌川不以为意地一笑:“本来我也觉得很无聊呢,可是这些天下来,全部存到脑子里,对大盘的感觉会很不一样。”
沉吟一下,秦风扬果断地道:“来我的办公室,我等你。”
打开自己的个人电脑,秦风扬调出了一堆文件:“从现在开始,给我专心看这个,想做世风的操盘手,首先要记的,是这些才对。”难怪在例会上一问三不知,李亦航这些天来,连最基本的资料也没让他看。85FD4BC655B3Dqiuzhiwu
世风名下所有的股票,仓位,还有一系列操作记录。
凌川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三口两口吃完手里的批萨,他冲秦风扬感激地一笑,初见时那种抵触似乎在悄悄散去:这位年轻英朗的总裁,似乎不是那么的傲慢和高高在上了。
看着凌川埋头浏览资料的神情,秦风扬笑着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悠闲地打量着那年轻的匀称身体,一袭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衬衫,看上去却是出奇的干净而性感。
这个人,他要定了。……希望,不要吓到这不够温顺驯服的人儿才好。
“可是,我想看很久,秦总你就这么等着吗?”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凌川抬首,却正撞上一双若有所思的邪气眼眸。
那样的压迫,那样的肆意而骇无忌惮,没了例会上的冷静睿智,也再找不到方才的温和关切。……这是一个上司看下属的眼神?
凌川的心,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没有避开那双眸子,他直视着秦风扬。
在心底暗暗喝了声彩,秦风扬嘴边的笑意深了:看来,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这样征服的过程会更有趣吧?收起眼中的热辣,他恢复了优雅面貌:“没关系,我本来就打算今晚加班的,正好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顺便解答。”
……再看不到刚才令他心跳的那种眼神,凌川犹豫一下,掏出了手机:“……小云?我今晚在公司加班,不回家吃饭了,你自己记得一定要吃东西。……你已经够瘦了!”
小云?秦风扬的笑忽然有点僵硬:这么快,就在香港有了同居女友?不过不稀奇,这样出色的人,没有人倒追才是奇怪。
“那么秦总,这个报表我看不懂。”心跳渐渐平复,凌川指向了电脑:“为什么同一只股票的买入,会分散成这样?”
“别再用以往对抗庄家的角度考虑问题,试着想想看,象我们这样的集团持股,怎么躲避开象你这种高手的观察。”秦风扬走过来,低头看他,意味深长地道。
……“我想我懂了。”凌川沉思了一下,展颜。
“这里,又怎么解释?”没过一会,凌川再度发问。
“美国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对它的掌握,远不比香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