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影比画了串数字,“你的工作号,你不记得啦?你以前飞海南的夜班的,我坐过你的飞机!”
“哦,是吗?荣幸!”小高露出职业笑容,号码没错,但他压根不记得见过她。
“叔叔你今年多大了啊?”她得寸进尺的问。
小高被勒的快要哭了,“我看上去那么老吗?我才工作了两年啊。”
“没有啊!没有啊!你看上去其实很嫩啊!”
阿影松手,很大人的拍拍他的肩膀,十年前他还不过是跟她一样的初中生,又哪会知道自己将来的工作号。
果然,巧合。
两年前她就想通了。
--爸爸,天堂要怎么走呢?
——天堂很远,门票很贵。但并不是无法到达。
我听说有一班飞机可以到,不如你去搭坐看看。
只是,飞行时间有些长。
需要一生。
2203030202
一生是吗?阿影想。
真的好远好难呢!
而她已经觉得疲倦,不再相信等待。
因为是非周末时间,渔场里面客人不多。一号公用池斜对角那个包间的人来的比较晚,其中有好几个青年。大概全是单身汉的缘故,突然发现了好多美女在这里,都挺积极。再打听,竟然是空姐。便结队过来闹联谊。
昊泽和小高当然不愿意了,这是资源输出啊。
奈何机组里六个大男人,除了尹澈也单身以外,就剩他俩。
美女们说,反对无效。
“小庄,你来也坐过来啊!”对方带头的人据说外号油条,一面安排自己弟兄往尹澈他们的包间坐,一面还回头吼后备部队。
言崔雅和阿影还在池边继续“奋斗”,听到这句话,言崔雅翻了个白眼,“听说是公务员,条件倒不错。就是等他们以后知道了空姐有多忙,就绝对不会再这么有激|情了。”
“所以啊,在崔雅姐姐心里,空姐嫁给飞行员才是最好的组合。”阿影调侃她。
向来大方的言崔雅竟然给说闷了。
“油条,我不过去了,这边空。”那个被油条召唤的高大青年的走出包间,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钓鱼。
“原来还有个不好女色的。”言崔雅示意阿影看对面。
“是吗?”阿影放下手上那只快被玩死的虾,抬起头,顺她的目光看过去。
甜美的笑意瞬间石化。
庄则闵!
那泛滥着幽雅光泽的金边眼镜,好象永远能隔离尘世杂念一样。他的眼睛里,只有淡漠杂念和专心致志。远远的,看不清楚他的脸,但风浅影就是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淡定从容的,把自己推在世界之外。
只是想不到。
一别四年,他们还是如此。
明明已经站在对方面前,却身处两界,遥不可亲。
风浅影垂下眼睛,“恩,看上去真的很不好女色呢。”
“那影影好男色吗?”言崔雅突然问,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眨啊眨啊。
阿影被问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她。
言崔雅是那种介于妩媚和可爱之间的美女。她的皮肤很好,洁白无暇,即使是面贴面也看不到毛孔。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认真的时候端庄,可爱的时候调皮。她总是化着淡淡的妆,可是细心的话就会发现不同。上班的时候,她刷棕色腮红,睫毛修长,显的整个人精神且值得信任。而休闲的时候,她用橙色的腮红,睫毛卷卷的,朝气活泼,是个亲切的可以诉说心事的姐姐。
“我那么正常,当然好男色。”阿影别开头,望向对面,咧嘴笑起来,“我是那种看到喜欢的人,就天天跟在他后面跑,想甩也甩不掉的强力胶。”
可他却是更加强悍的——超级不粘锅!
笑容渐渐收敛,她的眼睛,蒙着薄薄的雾。
庄则闵,你是个……大猪头!
“原来是这样。”言崔雅若有所思,看着阿影的目光向她身后移了移,眼睛里有某些东西绚丽的一闪,“强力胶在心动的时候会那么疯狂,那不心动的时候呢?”
“装傻!”
阿影嘴角抽搐,答的又快又顺口,根本没有注意到某只温柔的大手在听到那两个字以后,在空中顿了下。然后,加重了力道按下来。
“装傻就不用吃午饭了吗?”尹澈拍拍阿影的后脑勺。
阿影拗过头来瞧了后面一眼,尹澈的力道其实不重,根本吓不着人。她傻兮兮的冲他眯眼睛,“大侠你烤好鱼了吗?”
那些钓上来的鱼虾,渔场会负责清理和按要求烹调,也会有一部分弄干净切好以后给客人自己烤来吃。
既然是DIY工作,那不给尹澈做就叫浪费了,他是家庭妇男的完美版本嘛。
想到家庭妇男手下香喷喷的午饭,阿影拍拍衣服准备站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透明的渔线乱糟糟的盘在脚边。她一直都是这么马马虎虎的,整个人失控向前冲出去的时候,要不是有尹澈接着,绝对会来个狗爬式。
只是,尹澈只有两只手!
他已经抱住阿影了,根本来不及越过阿影,拉她身后的言崔雅。
何况阿影那么重(悄悄的认为),尹澈也跟着她摔的很狼狈。
大家,是眼睁睁的看着言崔雅掉鱼池里去的。
却只有一个人,立即反应过来跳下池救人。
鱼池虽然不深,但是对于意外落水的人来说,整个神经都会是溺水的感觉。
如何踩都踩不到水底,如何仰头都出不了水面。
绝望的,挣扎着。
困境
喧哗的鱼池边,言崔雅被庄则闵推上池岸。大家立即便井然有序的让开路,帮忙将言崔雅搬回安全线以内放平。在场的毕竟都是受过专业培训的机驾和空乘,有关溺水基本的救护能力和相关常识还是有的。闻声,按压腹部等措施一一进行。闻讯赶过来的水滨渔场工作人员还拿着几条大毛巾和医药箱。
但言崔雅肺部呛水,苍白着脸略有惊吓引起的低烧,简单的紧急救护已经没有太大效果。而离渔场最近的医院也要四十分钟,叫救护车实在是耽误时间。
“坐我的车去医院。”身为机长尹澈是整个机组的领头抉择者,他当机立断上前将言崔雅抱起来,她无力的摊在他怀里开始昏迷不醒。
“郭民,这里就交给你了,睿姐,你和我去医院。”
尹澈抱着人大步往外赶,副空乘务长李睿紧随其后,资格最老的副机驾郭民转而同渔场经理交涉善后。所有的目光和关心都集中到了这两方面,只有一个人注意着站在人圈之后六神无主的风浅影。
这个场面好象不是她的思维可以承受的,外加她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她能做什么?
她从来都只会杂搅乱别人的生活,然后不负责任的逃跑。
庄则闵嘲弄的笑起来,想要离开,脚却不由自主向她的方向迈进。
直到他的阴影笼罩住了她,把那惨白颤抖的面容尽收眼底。
“你可以坐他们的车跟去。”庄则闵指指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也马上赶去医院的郭民等人。油条等人则在美女们身后,告诉她们如果车子不够,他们也乐意帮忙。
听见他的话,她慌乱的目光终于开始有了焦距。
从远处,移到他脸上。
这么近的距离,才发现彼此的脸上还是有了岁月的痕迹。
也许是成熟,也许是历练过些什么以后的激|情消退,说不清楚。
这样的沉默好尴尬诡异,风浅影觉得应该说什么,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那个……你的衣服都湿了。”会不会觉得冷?
“一会儿就能干。”庄则闵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摘下眼镜,擦了下还在滴水的脸,又重新戴好,“现在是夏天。”
“哦。”原本就小的声音更轻了。
她觉得自己说的完全是废话,开始习惯性咬唇。
他看着她没有丝毫改变的小动作,有一点动容,可却她不自然的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他心里才升起的一点点期待又沉了回去。
庄则闵转开头,目光凝聚在远处的一角,“最近好吗?”
低沉而清晰的问,听不出半点关心,倒有陌生人间的客套,弄的风浅影更加不自在。
“挺好的。”她老实的回答,确实没什么地方不好,不是吗?
风浅影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庄则闵因为她的笑瞬间绷紧了神经。
“那你最近好吗?”又是一阵沉默,风浅影小心的问,“后来你先毕业了,我……”
“很好!”庄则闵打断了她,阴郁着脸回答。
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风浅影老大一跳,双手猛的握在一起,关节攥的惨白。她以为可以像正常认识的人那样接触的,却还是……作不到!
为什么还是介意?庄则闵皱起眉头。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追究。
却还是,不能原谅她的欺骗。
尴尬仍在继续,直到昊泽想起风浅影,从外面跑回来叫她。
“我们要去医院啦!车子现在坐不下了,你要不跟小齐一起搭油条他们的车?”
“行的。”
风浅影点头,又看向庄则闵。
“我走了。”
她要走了。上次分别,却连这样的话都没有。
定了定神,庄则闵才发现风浅影已经走到大门口。
“等一下。”
忽然不再犹豫的叫住她,他飞快的跑回包间。不一会,拿着手机走回来。
“把你的号码给我。”
风浅影一怔,接过来,飞快的输好自己的手机号。保存以后才奇怪,他要她的号码干什么,他们之间,还有事需要联系吗?
庄则闵拿回手机,直接按拨打键。一串天真烂漫的《三只小熊》铃声在风浅影的口袋里响起来。她迅速的拿出来,看看庄则闵,又看看屏幕上的陌生号码。
“滴——”通话结束。
“这是我的号码。”他说,“我下次来C城会再找你。”
实际上,这次来也一样。
“怎么会?”
风浅影愣愣的看着庄则闵,问出来的话几乎词不达意。可是他明白。
“那个案子我会重新开始调查,但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睛一沉,“了结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你不需要再费尽心机接近我。”
费尽心机接近?风浅影傻傻的听着,失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她费尽心机的接近他,才会有后来的意外相识,后来的青涩甜蜜。
大概每一段初恋的滋味都是如此,可他们的初恋背后,却有那么沉重,那么残酷的现实!
风浅影拖着有些麻木腿的往外走,跟小齐上了油条的面包车。但是车子没有马上开,庄则闵整理好东西也坐了进来,就在风浅影座位后面。窗外的景物飞快后退,车里的气氛分外沉重。但这一路竟然出奇的畅通无阻,二十分钟就到了医院。
抢救已经结束,先到的人都在病房内外等言崔雅醒来。独不见尹澈和李睿。
靠着病房门的郭民看到风浅影,快步走过来,“小妹妹,我们去外面谈谈。”
外面的人更加多,不少卖日用品,水果,鲜花的小贩子聚集在医院后面的小巷,闹哄哄,乱糟糟的。沉默却横在他们之间,越渐窒息。
风浅影开始不安。
这是……要谈精神赔偿?还是医疗补助?
“你不是尹澈的亲妹妹吧。”郭民一出医院就点了支烟,上次KTV聚会他恰好因培训而缺席,但有关尹澈有风浅影这个妹妹的事情却是耳闻已久。
“是的。”
“关于这个哥哥,你了解多少?”
“……不怎么了解。”
对于尹澈,她了解的确实不多。
只知道他包容,只知道他温柔,只知道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子,是她值得骄傲的兄长。
也许在心底深处,还知道他跟戈晨有些须的不同。
而这不同,事关亲情,无关男女。
“是吗?”
郭民笑笑,挑了个破损较小的路边长椅,意识风浅影坐下。她看不出他风轻云淡的神情预示着什么,只好听令坐定,等他说下去。
“很多人都觉得飞行员是很酷很特别的职业,”郭民淡淡的开口,一副感慨的样子。“其实我们到处飞来飞去,夜日不分,最酷的地方就是要比一般人更难成个家。因此同事们的情况都是两极分化,不是很早就结婚,就是成为老大难。不过以尹澈的条件,他似乎两边都不是。”
风浅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要大侠想嫁,还是很有销路的。
“上大学的时候倒追尹澈的女生就有很多,毕竟他无论哪方面都太优秀了。后来他被保送去澳洲,三年以后回来,也依旧是单身。接着就进了我们公司,里里外外打听他的女性不计其数。可他却总是有本事在几天内明确而果断的拒绝。那时候我们还当笑话似的问他,是不是自身有什么问题。”
“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言崔雅是她第一天进公司,在员工咖啡厅遇到我和尹澈。大概是小时候就认识的缘故吧,尹澈那天和她聊了很久。于是我就在想,那个足以般配尹澈的女性原来是这位。之后的情况,明眼人也看的很清楚。小雅对尹澈是非常上心的。而尹澈对她……”
郭民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他对她,说特别,不特别。说不特别,又有点特别。至少较其他女性要亲近许多。他们之间,其实有空间可以发展。然而,却偏偏发展成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地步。”
郭民忽然转头,盯着风浅影,“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又是一个她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风浅影超级纳闷。
戈晨出国留学谁也没有告诉她,尹澈心里怎么打算的也不会讲给她听。她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知情者。
她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整理清楚,又有什么多余的能力整理别人的心绪?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风浅影反问,等待着郭民告诉她答案。
瞪着眼睛的郭民不语,神情说不出的奇怪。很久以后他缓缓的摇头叹息,“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你天真还是他隐藏的深!”
郭民算是和尹澈交往较深较久的同学,同事兼朋友了。他记忆中的尹澈一直温文有礼,稳重成熟,但对女性却有种天性的疏离抗拒,即使是言崔雅也走不进他的生活。可是忽然有一天,尹澈的生活中出现了妹妹这个词。他就好象寻找到了生命中的意义,一切都以她为前提,以她为中心。他待人接物的态度没有改变,可他的心已经柔软了起来。
这种柔软在太多太多的细节处流露,让人惊喜又让人迷茫。
他会周周出国都念念不忘的,细心认真的挑选送给女孩子的礼物。
他会莫名其妙的看着某样东西,某处景色走神,渐渐微笑起来。
他会在提及有事回家的时候,流露出那种温柔的眼神。
……
直到今天正式见到风浅影,许多人才恍然大悟。
如今的尹澈好象是一个正常的,有家室的丈夫,而不是兄长。
看来,有些无谓的等待,真的该结束了。
李睿也如此认为。
“尹澈,我卖个老,说自己是你的老大姐总不为过吧。今天大姐不想强迫你,可刚才小雅进抢救室前有多么依赖你,你也看清楚了,是不是一定要她对你说她喜欢你,你才肯给予答复?小雅是女孩子,她总是有胆怯和矜持的地方。”
“你如果不喜欢小雅,就清楚的给她一刀,断了她对你的念头。毕竟她没有有义务陪你孤独终老,趁现在年轻还有新的机会。”
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坐对面的尹澈依旧沉默,李睿实在看不下去,心直口快的她言辞也愈加咄咄逼人。
“难道说,因为你和小雅从小就认识,你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待。那你把自己的妹妹又当什么来看待?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今天的意外,以尹澈的反应能力他绝对判断的出应该先救谁。当时风浅影已经跨过长凳,人在安全线内,即使没有尹澈的保护,也不会有危险。而言崔雅则站在长凳另一边,要靠渔池近的多,危险的多。
“当时的我无法理智思考。”尹澈终于开口,“你我都必须承认只有当人处于旁观状态时才可以做到理智客观。但一旦身处局中,本身就是个不理智甚至极不理智的个体,所有的行为只能说是本能反应,而不是思维之后的理智反应。”简单而透彻的分析,其实已经说明一切。
“是的,本能反应最不会骗人。”李睿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心里还是觉得有十几年交情的言崔雅会输给一个拖油瓶过来的小丫头,太无法理解了。可感情这种事情又不是买菜卖菜,还能论斤讨价的。李睿说到底也是个过来人,她由衷的说,“既然你清楚自己的选择,那最好了。”
尹澈点点头,有些话,他确实应该跟言崔雅说清楚却没有说。
而他不说的原因,没有人会理解。
仅仅是不想影影失望。
“怎么可能是因为我!”风浅影急噪起来,她不接受郭民的看法,“我是他妹妹,只是妹妹而已。你弄错了!”
妹妹怎么会是破坏崔雅姐和大侠的第三者?她明明是鼓励他们在一起的!
可一串记忆中的对话却在这个时候清晰的在脑海里响起,让她不敢自问:
“你比较喜欢谁啊?”
“这好象是个选择题哦,选项嘞?”
“A是尹澈,我知道你会问我理由,所以我先说。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所以不存在感情积累。或者说,至少我没有见过对继母的女儿这么好的哥哥。尹澈成熟又贴心,做老公再好不过。”
“B是……”
风浅影的信念被一点点击跨。
因为不是亲兄妹,所以她不可以赖他的床,不可以拽着他的手到处乱跑。
这些很介意发生在戈晨身上的事情,在尹澈身上一直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们之间,也不是亲兄妹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现在才明白?
看着心神慌乱的风浅影,郭民倒很冷静,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那么点自信的,“因为不是亲兄妹所以在一起也不有违常伦,你不需要那么介意的。”
她怎么能不介意呢?风浅影痛苦的闭上眼睛。
妈妈以前说过,这个世界上,能看着你长大,爱着你,最终把你的手交到另一个深爱着你的人手中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爸爸。
可她已经没有爸爸了,所以上天才会送来尹澈这样的兄长,代替父亲守护在她的身边。
在她不论再怎么样迷茫,怎么混乱,怎么无措的时候,前方总是有等同于父亲的他。
虽然不在一个世界,不处一个高度,却能注视着她,指引着她,关怀着她。
可是,从今往后她该怎么办?她以为是家的地方,以为是亲人的人都不再是了!
风浅影失魂落魄的站起来,害怕像病毒一样瞬间爆发,摧毁了她的坚强。然而下一刻,却有一只温暖熟悉的手抓住了她。板过颤抖的身体,紧紧揉进自己的怀抱。
“他们一定是误会了!”庄则闵低喃,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他抬头看着郭民,“我想问题根本不是出在我女朋友身上,也许你更应该问一问你的同事是怎么回事。”
庄则闵的出现让郭民万分意外,但他在片刻之后就镇定了下来说,“很抱歉,请忘记我今晚说的话。”歉意的颔首,很快离去。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不知何时,原本喧闹的小巷子已经人去巷空。
“还好吗?”
庄则闵的问,语气温柔的好象回到了高中时代的他。
她深埋在他的怀里,眼前一片黑。却不用抬头看都能想象出他的每一个细节。
这些年,努力忘记的细节。
沉默,风浅影猛然推开庄则闵,逃出怀抱。
“谢谢你给我解围!”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曾经无数的想象再见面,再说话的情形,直到时间沉淀,让很多事情都无法再改变,她不再抱希望。
即使他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也不代表——爱情会回来,真相会大白。
一起回到医院,李睿去住院部办完剩下的手续,尹澈独自回病房。远远的,看到郭民皱着眉头望过来,风浅影坐在门口,其他人都在准备回去。
“怎么了?”尹澈问郭民,又拍拍风浅影的脸,“影影,我今天陪夜,你先跟他们回家吧,我让昊泽送你。”
“大侠最婆妈了。”风浅影站起来,转身摇手道别,“我自己回去。”走的时候,提示性的瞥了眼郭民,今晚的话,一起忘记吧。
从医院出来,庄则闵已经回去。油条坚持要带她一程,风浅影没有拒绝。
车平稳的开着,同车的小齐和油条混的最熟,三八的跟他打听庄则闵是不是单身,交女朋友了没有。
“你别看他老练,其实今年才刚毕业。”油条说,“你要找男人还是找我吧,小庄比你小太多。”
“姐弟恋多流行啊,你怎么就对我那么没信心呢?”小齐老不爽的。
油条撇嘴,“我对你有信心,可我对小庄更有信心!其实他皮夹子里有女孩子的照片,宝贝的不得了。这么好的嫩草哪还轮的到你去啃啊?”
他皮夹子里还放着那张照片吗?风浅影的心弦被弹了起来一下,可片刻后就被自己否定。
那么优秀的庄则闵,怎么会没有再交女朋友呢。
她和庄则闵同届,出众的他一直为同学们津津乐道,直到这些年还能零散的听到许多传闻。
C城税务局前任局长,省会B市现任市长的独子庄则闵,初三考上重点高中的强化班,高三提早半年参加春季高考进入首都政法。而后大家高考的时候,他已经在筹备研究生考试,并被政法学院研究生部破格录取。
如此绚目的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快,所以以前的她笨笨的怎么都无法追上。
风浅影轻叹了口气,调整好语气叫油条停车。从小区大门走进去也没有几步路,实在没有必要麻烦门卫开大门让车子进去了。
凌晨一点。
确实已经很晚了,小区里都没有人。
她顺着花园小路走到楼下,上面一排黑漆漆的窗户,好象哪个都不是她的家。也不知道茫然的站了多久,直到在大夏天的深夜,感到全身冰冷的时候,风浅影才回过神来。
大侠的家,以后,也不再是她的家。
原来
“深更半夜的你让不让人睡觉?”面对突然跑来的风浅影,波霸月如风似火的甩上门,力气大的像是把门当成那个惊扰她睡觉的讨打鬼了。
风浅影嘻嘻一笑,“谁让你是空巢老人捏?”
班上几个女生里面,傅溪随父母住,小婷住男朋友那里,就剩已经开始工作独租房子的舒月可以收留她暂住了。
舒月气哼哼的爬回床,“说,你来我这干吗?是离家出走还是被人追债?”空调打的很低,她边说边拉被子盖好自己,差点把脑袋也缩进去。
“你这只耽美狼,不要一副怕被我强功的样子嘛。”风浅影安抚舒月,“我已经给大侠留纸条了,那就不算离家出走。我也没有欠别人钱钱,那估计也不叫被人追债而是避免见面吧。”
避免见面?敏感的舒月嗅到了值得深度挖掘的东西,“你被哪个没眼光的家伙看上了?”
“就你想的比别人多。困了,睡觉!”风浅影理智的结束话题,把笔记本电脑往地铺里侧一摆,也钻进被窝躺好,然后闭起眼睛。
舒月知趣的闭嘴,渐渐的周围果然安静了。平和的,惟有重叠的呼吸。忽然一句温柔的提醒响起,真实的,好似他就在身边。
“影影,明天早上一二节是国际贸易,早点睡吧。”
她使劲点头,“好拉好啦,大侠。我这就睡,这就睡。”心思却还在动画片的世界里,听不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手,一把从后面搂住她。
“影影,再不去睡觉,我就不给你问昊泽借《名侦探柯南》的剧场版了哦。”
怎么可以这么惨无人道的对待她啊?她不乐意,转头瞪他。他就低头俯身在她身后,微微勾起唇角正好在她回头间擦过她的脸庞,湿热的呼吸清晰可闻。
刹那间,心漏跳了一拍,某些被刻意忽略的东西飞进了脑海。
顿时,眼睛湿润起来,却不敢睁开。
因为知道,周围一片黑空。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
直到眼泪在硬生生的倒流回去,她还由始至终都无半点睡意,风浅影郁闷的睁开眼睛,看下时间,继续闭上。看下时间,再闭上,再睁开。每一次明明没有过很久,却感觉漫长的好似度过了数个小时。每一次,都好想陷入昏睡,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
可最后,还是只能放弃。
风浅影呆呆的盯着窗外。
夏天,天一定会亮的很早。
清晨朦胧的光线打开了知觉,言崔雅醒来,眼睛涩涩干干的,又过了几分钟才看清楚自己所在——单人病房。再一个转头,就发现尹澈站在窗前。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却偏偏就是知道他此刻脸上挂的是平静如水的神情。
呆呆的,她就那样维持着侧身的动作望着他,也许是天蒙蒙亮的缘故,又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很遥远,很模糊,再不像以前那样可以一眼望到他的心。
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尹澈回过头来。
目光就这样撞在了一起,复杂的,说不清楚的东西在刹那间传递着。
忽然之间,好象什么都明白了,又好象什么都不明白。
尹澈走回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不烫,“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睿姐再过一个小时就过来了,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正好可以让她一起给你带来。”
“没什么想吃的,不要麻烦她再跑一趟了。”言崔雅笑了笑,想坐起来。
看出她的意思,尹澈及时伸出手帮忙,顺手便拿两个枕头垫在她背后。
言崔雅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刚才,你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尹澈拉近凳子在床边坐下,坦白直接的说,“我在想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情。很多以前不记得的,忽然都想起来了。”
“比如呢?”兴奋的绚彩在言崔雅脸上一闪而过,原先苍白的脸上渐渐开始泛出血色,愈存的那白皙的皮肤水灵灵的。
尹澈认真回忆着,手不由自主摸摸鼻翼,现在才发现那些事情似乎有点丢脸。
“比如啊,我刚刚才想起来,原来我们念书的学校都是一样的,不论是小学,还是初中,高中,甚至大学都一样。而且,带你小学数学的江老师还是我的班主任。”
言崔雅也学着他的样子摸摸鼻子认真回想,“江老师啊,那时候她每次跟我们班的人说起高年纪的尹澈都是那么一句——那谁谁谁,就是能参加奥数大赛的,可是我带的班上的学生。”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倒是很怀念那位雷厉风行的老太太。
尹澈抿嘴一笑,笑容中浓浓的快乐参合了淡淡的深沉。好象绕鼻的茶香,若隐若显,却偏偏勾人心魂。言崔雅眼眸晶莹,迷恋的看他。这几年来,他的样子并无多少变化,奇#書*網收集整理身姿依然挺拔,面目仍旧英气。只是眼角悄悄爬上了岁月的细纹,但衬着棱骨分明的轮廓,反更显成熟睿智。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暖的感觉,是第几次了呢?言崔雅在心里回顾,是拿着不会做的题目挨在他身边听解答,还是在目送他登机去澳洲?是他对她说很高兴以后成为同事,还是深夜一起回教师公寓区?
原来回忆这么多这么美,她已无法整理,更不想数清。
可这条若即若离的道路好长好难,而她已经如此的疲倦,如此的渴望休息。
“尹澈,你喜欢影影对吗?”言崔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问。很多人都说她的手好看,五指修长,皮肤白嫩。
可好看有什么用呢?
再好看的手,也未必抓的住爱情。
宁静的夏,忽然有鸟儿清脆的鸣叫不断传来,似乎带着那么点催促的意味。尹澈摇摇头,站起来,走回窗边把半开的窗户合上,打开中央空调。
吹着低低的冷风,调整好风向不对着病人,理智再一次回来。
确实,他喜欢着影影,想拥有影影,可他没有这个资格。
但就这样如实的告诉言崔雅吗?
不行!
然而话还未出口,病房的门便被推开。
“你们都已经醒了啊。”李睿一手提着保温瓶,一手提着包包,蜜色的连衣裙左右还各抓着只白嫩嫩的小手,“馨馨,妮妮快叫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双胞胎齐声大叫,松开母亲,直扑向言崔雅,心急的妮妮问她,“漂亮阿姨,你怎么住进医院啦?上次的巧克力还有没有啊?”
“去!就知道吃!”李睿恨扁女儿一记,打开保温瓶来递给言崔雅,又从包里拿出勺子,“崔雅,就一点点粥,快趁热喝了。”
尹澈又坐了一会,被李睿催回去休息。才走出医院,身后传来不太确定的询问声,“诶?你是不是尹澈?”
尹澈回头,原来是风浅影老屋对门的黄阿姨,手里还推着婴儿车。
“是我,黄阿姨你好。怎么来医院啊?”
“哦,给小孩子打预防针来的。”黄阿姨对婴儿车努努嘴,小毛头静静的睡在纱幔里面。
彼此闲聊了几句,都是有关小孩子最近情况的。黄阿姨突然一跺脚,猛的抬头盯着尹澈看看,又想想,“哦……我想起来了,难怪上次就觉得你眼熟,你是龚秋琳的儿子是不是?”
龚秋琳,好久不再听到这个名字。
尹澈黯然了片刻,恢复常色,“是啊,我是龚秋琳的儿子。”其实上一次见面,他也认出这位黄阿姨就是妈妈隔壁办公室,仓管部的开票员黄美芬。他比她女儿娟娟小一岁。
“哎,想不到还会遇到你。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黄美芬怪兴奋的,忽然又很感慨,“不过老龚跟小风啊,还真是……想不到你跟影影还会成为兄妹。陈玫知道吗?”
“陈阿姨和爸爸都知道。”尹澈不好意思的笑笑,随便找了个理由草草将交谈结束。
不紧不慢的开着车,非常不巧又撞上红灯,尹澈稳稳踩下刹车,看着跳跃的计时器。
56,55,54,53……一秒如一年。
龚秋琳,风丰,那些事情,他们都知道。
他们都选择,不再想起。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尹澈打电话到机场,确认三个人的请假已经批准,他才倒上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爬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床铺没有动,还是昨天起床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们走的匆忙,就没有铺起来。她的书乱七八糟的堆在书桌上,笔记本还不知道搁哪去了。目光一扫,看到床头柜的灯下压着一张字条。
看过字条,尹澈转身在屋子走了一圈。然后他打开衣柜,基本整齐叠放的衣服顶端,甩了几只她离开前收回来的袜子。左边的角落,空了。尹澈默默的把袜子按对团好,放进收纳盒。然后看着那空空的角落,渐渐的,再也笑不起来。
明明只是空了一小格,明明只是走开几天……
影影。
坐上她的床,尹澈抓过没有温度的被子。一颗一颗可爱的卡通草莓,有的夸张的呲着牙齿晒太阳,有的带着墨镜酷酷的撇嘴,有的坐在马桶上抖脚。每一只都好像她。莫名其妙的心酸在胸臆间泛滥,也许因为心底中的明白。
明白下一次她回来,他们已经不再如故。
他倒头在她的床畔躺下,不知不觉睡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一看钟,将近七点。
一天没有吃东西,胃里很空又没什么胃口。尹澈打开冰箱,果然,什么都没有。他拿起车钥匙,准备去大卖场。
走到楼下,拿出地下停车场的电子卡,尹澈蓦地站定。
车库旁的路灯下,一个男子站在那里。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庄则闵停止四看楼牌,走上来。
“你好。”
“你好。”
尹澈垂眸,看到他手中的地址就是自己的公寓。
庄则闵顺着他警觉的目光低头一看,明白过来,“我想上不上楼去已经一样了,有没有空找个地方坐坐?”
夏末不深的夜,正是C城各个酒吧咖啡厅最热闹的时候。可他们的话题和关系都与这些格格不入。
在一家咖啡厅的小包间里,尹澈十指交握靠在舒适的沙发中,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心底微微叹服。不过是和风浅影,戈晨同样的年纪,他沉稳的气质,不为四面华灯遮掩分毫。这样的人,一定从小到大都出众非凡。
杯子里的咖啡轻轻摇晃,庄则闵率先开口。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在协助本地公安侦破一个政府内部人员和黑社会勾结的案子。想不到恰好你也在那边,不过尹先生住的地方离W区那么远,难道是专程去小福气港吃东西?”
“可以这么说。”
尹澈笑笑,从方才的自我介绍中得知庄则闵现在是省检察院稽查部下派到C城来磨练的公务员,他的心不由警觉起来。
庄则闵也笑起来,金边眼镜后的透出锐利的探索,“可我不是光为抓人才去那里。我以前的女朋友就住在附近。”
“原来如此。”淡淡的附和。
“不过很可惜,”庄则闵有些头痛的揉揉额头,“她竟然已经不住那里了。”
尹澈稍稍坐起,动作自然的搅着咖啡。褐色的液体没有奶或糖的配合,又澈又清,看的见自己。
庄则闵的语气未见变化,依旧平淡而充满深意,“而且我再一打听,事实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她竟然搬到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家里去,成为了他的妹妹,接受着他的照顾。我想她还不知道这个哥哥的母亲与造成她父亲死亡的车祸有关。”
话到这便告一段落,庄则闵静观尹澈的反应。他并未似预想的那样情绪起伏,抬眸一哂,“遇到这样的局面,难怪庄先生会头痛。”
“头痛非常呢。”庄则闵苦笑,“简直就像是重演了一场我和她的过去。”
四年前,庄则闵决定提前参加春季高考,是他走向理想也是选择逃避的方式。
从小就立志投身政法界的庄则闵几乎从初一那年就开始阅读各类法学书籍。有本向往已久的《民法案例五十讲》是法学界一位非常有威望的律师的私作,发行量很小。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仅在市图书馆里有一本。等他去借阅的时候,恰好已有人捷足先登。于是庄则闵跟管理员登记预定这本书,等对方二十天借书期限满期再来。
可是二十天以后再去图书馆,管理员却又告诉他:这本书被前一位读者弄丢了,对方按照规定赔偿了三倍于原价的费用,馆里却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进到,除非此书再版发行。
庄则闵心态好,没有看到期盼已久的书也只是略略失望,兜了一圈图书馆借了几本别的书准备回家。在他把自行车推出车棚的时候,车后轮挤到了一个女孩。然后他的书还安然躺在车箩里,女孩的却掉落一地,其中一本便是《民法案例五十讲》。
那就庄则闵和风浅影的初识。
那一天,他问她借了那本书,互留联系方式才得知彼此是校友。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原来是那么的吵,那么的粘人。弄的他耳边都是她唧唧喳喳的声音,“则闵小强,则闵帅哥,则闵美人!”弄的他因为撞了她的腿一下,每天放学都要做她的车夫,先驮她回家。
那时候,他才发现,相较那些天天谈偶像剧或者埋头学海无声无息的异性同学,他更加喜欢和这个同样爱好法学,性格开朗又有点小马虎的校友。
渐渐的,他一天比一天期盼着放学时间的到来。
渐渐的,有些谣言开始散布。
庄则闵是个很懂得坚持自我的人。他并不介意别人觉得他们是天才和差生的奇怪组合。
不过大概是别人眼里的他们还是差距太大了,这些谣传,最后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而他们,依然跟以前一样,在放学后一起回家,一起说笑。
还记得春季高考前的那个圣诞节是百年校庆,又逢住宿生的月假,老师提早到十一点半就放学了。从繁重的学习中突然得到半天休假,方知何谓忙里偷闲的快乐。只是松闲下来的人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他骑着车,她坐在后面,盲无目的的晃荡,看到一家KFC。对于那个年代的高中生来说,约同学出去吃KFC是不小的奢侈。不过庄则闵有个当税务局局长的老爸,他并不觉得。
冬天太冷了,阳光特别薄。他和她坐在KFC二楼的落地窗前吃汉堡。
她嘴里叼着可乐的吸管,目光留恋在那又高又远的天空上自言自语,“天堂那么远,阳光会不会更加照不到?那里的人会不会觉得冷?”
他似若无心的笑她可爱,“那你坐飞机去天堂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听到他的话,她转回目光,静静的看过来。
这辈子,他都不会忘她那一刻的眼神。
在那目光深处她伤痕累累的心,被藏如此的深,如此的沉,好象一汪没有丝毫活力的黑潭水。
偏偏是,点点滴滴融化在眼前。
失神于浅影眼神的刹那,则闵心疼了,也明白自己心动了。
感情问题是很多学生的困惑,不过他向来自信,也懂得争取。
风浅影这个人,嘴巴厉害,爱刺激人,可是真的要她不正经起来,还不定钻哪个地窖里去了。
走出KFC,浅影可怜兮兮的把红通通的眼睛凑到则闵面前,“看吧,谁让你叫我酒足饭饱思淫欲的?现在我都想睡觉了!”
他对着她的左看看右看看,一本正经的指指墙头,“靠吧,靠上去睡吧。”
“不嘛,那里哪有你暖和?”她贼笑起来,脸皮很厚的向前挨近,“看呦呦,皮滑肉嫩,秀色可餐,还天然暖炉。这等货色怎么好便宜了别人呢……”
“也好,我便宜你。”
则闵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伸手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浅影拽进冬衣里面。
头一低,他就吻了她。
那是他们的初吻。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吓的瞪大了眼睛一动都不敢动,脸烧如石榴。
毕竟是KFC门口啊,什么级别的人流量和回头率啊?
他挫败对她说,“把眼睛闭起来。”
她或许已经不会独立思考了,很听话的闭起眼睛。
然后他,再一次吻下去……
冬天的唇,彼此都凉凉的。
就在那个冬天,有唯一一个一起度过的寒假。
当时已经是则闵女朋友的浅影成了庄家的常客。庄则闵的电脑在父亲的书房,浅影则喜欢窝着他父亲的那堆大砖头书。
庄父在税务机关工作多年,始终有写工作日记的习惯。日记就放在书架上,七八本之多,家里倒没人会有兴趣去看。
可风浅影发现以后,却似很急的在翻找某些记录。
她要找的事情在九三到九六年的那本日记中。
粗黑有力的笔迹清晰的记录着,九五年末,C城最大的国营企业**厂被发现有偷税漏税嫌疑。从开始查帐,询问相关人员到厂长自杀,案件不了了之,该厂倒闭的基本过程。
调查中,检查机关,税务机关和公安机关以及涉案银行连手合作,陆续发现有九千万资金被以种名义提调出公司帐目,空挂于各项投资领域。可那位参与作帐的会计科长在税务机关展开调查前几天公差去首都,还不幸车祸去世了。结果导致一部分可能指向厂长涉案的证据死无对证。
十一月二十三,检查机关因证据不足释放该国营企业厂长,停职观察。次日,该厂长服用安眠药自杀,抢救无效,留下一封玄乎其玄的遗书。
就这样,案件没有再查下去。九千万资金凭空消失,各种猜测四起,税务局和其他机关一样将当年那个案件的帐本复印件等物留存归档,嫌疑人记录依然设定在厂长和会计科长身上。
如今的庄则闵当然知道那份档案对风浅影来说有多重要,可当时的他真的不能理解她竟然偷了他父亲发办公室的钥匙,还妄想去税务局的档案室。
这简直是疯子的行为!
去拦她的路上,他找了很多借口,告诉自己也许她不过是好奇。可当他在税务局门口抢回钥匙,她看他的眼睛却陌生而冷漠。
“让我进去,那里面是很多人的清白。”
“庄则闵,你以为我只是跟你一样喜欢看法律书嘛?!”
“你可能只是喜欢,而这是我爸爸的命!”
那么坚决的眼神,那么彻骨的绝望,现在感觉起来,还心有余悸。
“风浅影,原来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复杂曲折的过程,说起来却无须多久。
说完以后,沉默横行。
尹澈抬起手,按住眉心。
她是点燃他生命的希望之灯。
他却不知道她心底里的希望,早就被生活烧尽。
当年有太多的迹象表明,那件案子是厂长和会计科长暗中联合做的手脚。甚至于很多相关部门都做此推测写入报告,更何况人言可畏。
父亲去世时年仅十一岁的风浅影,面对学校里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眼里飘出来的歧视,该多害怕绝望!
所以她才会选择,迷失在外。
消失
公交车下一站是司徒街北。
今天早上七点多,风浅影爬起床来打开笔记本,点进娟姐所在的文化公司——锦绣文化的网站,把职位申请表打印出来。又简单的写了一下简历,便换好衣服出门,挤上公车。
锦绣文化的总部在司徒街北科技大厦,风浅影走进电梯,按27楼的按纽,到《锦绣新瑞》编辑部。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最初那次是由娟姐牵头,锦绣文化代理了她写的校园小说的全部出版手续,要来这里签写合约。再后来,她在《锦绣新瑞》上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专栏,有事没事也会来找找娟姐联络感情。
今天娟姐还在家休产假,是董主编负责面试。
风浅影没有什么不自在,倒是董主编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
记得娟姐第一次带风浅影来见董主编的时候,就把董主编的下巴吓掉了,“怎么是个小丫头啊?我还以为晴空是个文静内敛又成熟的大女生呢。”
晴空是风浅影的笔名,在C城杂志界称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许多喜欢晴空文字的人,对她的评价都是恬静,清韵。
反正同样的词语运用到风浅影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董编辑微微感叹,年纪大了,一听到小风的唧唧喳喳就觉得落寞。快点结婚,一定要快点结婚!
今天的风浅影穿了件白色连衣裙,而不再是一身滑稽的草莓。不长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个略歪的髻。可算有点二十二岁的样子。不过那说出来的话嘛……
浅影望着表情丰富的董主编笑,“董老大,还有问题要问吗?您到底收不收我啊?”眨眨可怜无辜的眼睛,竟然还带点弃妇的忧伤。
工作出色、为人老练的董主编,三十五岁,高薪,单身,成家心切。这种眼神对他最有杀伤力。
果然,董主编推推眼镜说,“问题就问这些吧。不过你申请的这个职位本来是跟老白,做他的助理编辑。可是老白前几天已经招到人了,现在你只能先在我手下面做实习生,从最基本的开始学起。以你的文字功底,前途很光明啊!正好小绢也不在,她办公桌是空的,你到IT那边领个电脑就好了。至于工资待遇,人事会找你的。”
“好,那我先去了。”浅影站起来要走。
董主编又叫住她,“刚才你说预支工资的事情,人事应该不允许。你现在有急事要用钱吗?我可以先借你。”
浅影摇摇头,“没什么,我问着好玩的。”
走出主编办公室,她叹了口气。看要在舒月家多蹭几天免费食宿了。
还有很多例行公事要办理。去IT部门领电脑,去人事部门签合同,去后勤部门登记储物柜,去……总之,看似不多的事情,也折腾了很久。待浅影定定心心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该吃午饭了。迅速在心理掐了下时间,她下楼买午饭,一杯珍珠奶茶,一只面包。然后,再次挤上公交。
明天才正式上班,她在想,趁有现在有空可以把留在大侠那的东西收拾收拾,搬到舒月那去。
“从大侠家搬出来?你脑子有问题啊?”
别看舒月大大咧咧,一副杀人如麻的强女造型。今早她得知浅影的决定,可是坚决反对的。离开家人住在外面的辛苦,她太了解了。
中午的公车里人还是很多,浅影在起点站上的车,坐在最后一排的窗边。原本每到中午就炽烈的阳光,温和宜人。她这才发现,时至入秋。
窗外景物缤纷错综,她靠在玻璃上,反复想着舒月的话。
搬出来,搬出来……就算后悔也要搬出来啊,搬出来的理由那么多,不搬的理由却一个都没有。
“我总是住在那里,大侠他拿什么地方结婚啊?难道再买一套房子?”
是啊,哥哥总是要结婚的。从没有妹妹陪婚的道理。
“如果我真的在锦绣工作,那每天从大侠家去D区上班,都要穿越整个C城。我不要睡觉了啊我?”
也对,她喜欢睡觉,是懒猪。超级大懒猪。
“滴滴滴——”坐在身边的人手机响了。
“喂?是我啊……什么事情……我在公交上听不清楚啊,你大点声!”
人群喧闹,浅影低头摸出手机,窒了窒,关机,卸下电板取出电话卡,丢出窗户。
那些事,那些人,又或者她和则闵,四年前就已尘埃落定。
如今再见,只会徒增痛苦。
看着那金黄|色的卡片飞快划出视线,心好痛。浅影关上车窗,手上的串珠轻轻磕碰着玻璃。她呆了呆,伸手握住手腕,久久的,静静的。
戈晨……
分别就是这样的简单,而相逢难上加难。
不久以前还在抗拒独立的风浅影真的就这样开始了工作,每日重复着上班,回家,筹划实习论文的生活。时间便似装了翅膀一般,晃眼就飞到了冬天。
今早,浅影裹着厚重的棉衣出门,被寒风吹的猛缩脖子。她只好抱着‘自力发热,奔跑觅食’的信念,一路小跑着去一站路外的豆浆摊买早点。三个月前,在报纸上看到现在租住的这个老式小公寓,浅影就从舒月家搬出来了。这里离上班的地方只有三站路,就是没有公车。刮风下雨都得自己走。
十分钟以后,浅影像往常一样喝到了热豆浆,啃到了大馒头。她满足的呵了口气,这才慢悠悠往上班的地方走。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的时候,时间刚刚好。一拐弯就到司徒街北了。
浅影突然站定,用已经热起来的手揉揉不敢相信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昨晚下班还很正常啊!
一夜之间司徒街上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圣诞装饰,好多店家的玻璃上用喷漆喷了图画,挂了小饰物,门口还摆上了大棵的圣诞树。
差点还以为自己拐错了地方,浅影拍拍胸脯继续走,幸好看到移动门口那几个充值有奖的字样。
才钻进科技大厦底下的旋转门,热气就扑面而来,浅影把棉衣脱下来搭在手上。总台小姑娘那欣朝她招手,“快来这里!快来这里!发圣诞礼物了。”
“啥礼物啊?”浅影笑嘻嘻奔过去。
“每人一份,超级大限量!”那欣哗啦一下从总台的大围桌下面抽出一张——巴掌大的贴纸,再附送完美笑容一个,“晴空,这个是你的。”
“……”
不过,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笑眯眯的看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说不要。浅影看看左右无人,把它贴在董主编的储物柜的钥匙孔上。再掏出超级巨大的黑色记号笔写上——查封!
“嘿嘿。”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渐渐的弯起,弯起,却在形成弧度之前又突然塌了下去。
大侠……
哥哥。
放好衣服包包,浅影走回座位。往年这个时候航空公司也会有很多圣诞小礼物,尹澈每次都带回家好多好多。金色银色的小铃铛,包在彩色纸头里的外国糖果,可以拆装四肢的小玩偶……去年的圣诞节,他们还去B市滑雪。
敲击键盘的手不知不觉停下,浅影瞪着屏幕上写到一半的稿子,头脑开始打结。她刚才写到哪?
“滴滴——”
QQ在叫,是装乖那家伙。浅影找到休息的借口,赶紧点开右下角跳跃的头像。
乖:我最近好郁闷啊@@
影:你咋了?
乖:偶和偶男人吵架了!
影:==!
影:酱紫啊,偶当虾米。几天了?他跟你道歉没有?
乖:满久的,昨天他say sorry了。可是我没有听懂。
影:你马马乎乎原谅他吧,又不是真的听不懂。
乖:不好,偶要听国语的。
浅影抽搐着嘴角,终于明白这是个没事找抽的,鼠标一移,就把对话窗口关掉了。背后传来老白的惨叫声,“写不出来啊!写不出来!”转椅一滑,人就到了浅影身边。
“晴空,帮我想想新文案怎么写。”
主功摄影的老白最爱抓文字壮丁,浅影的一半工作是他附加的。
“你看我们这期的主题是呼吁家人间的内心交流,可是我写了好多个了,那味道都怪怪的啊。”
浅影抬了下眼皮,“是吗?那我想想。”
结果忙吃完午饭以后才有时间想,浅影闭目考虑了会,抽了张白纸开始写——
[家是我们的避风港。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力量,也有弱点。
在脆弱的时候,我们必须学会坚强。
很多时候,只有认识到这一点,家才不会失去希望。
生在怎么样的家庭,拥有怎样的家人,他们并不是我们选择的。
能选择的,都不会成为家人。
所谓寂寞,是我们忽视了他们。]
浅影苦笑了下,这些话好象是写的自己。把草稿打出来用MSN传给娟姐审核。
一分钟以后娟姐大吼一声,“老白,文案可以,你发稿吧。”
老白立即笑ⅿⅿ的发誓,“嘿嘿,晚上请晴空吃饭谢她。”
“去死!”娟姐拆穿他个老小气鬼,“晚上明明是聚餐!又不是你付钱。”
老白耸肩,“晴空才不介意呢,对吧?”
浅影还在忙,背对着两人猛点头。
娟姐又说,“老白,晚上你带你儿子一起去吗?”
老白摸摸下巴认真思考,“还没有想好,你想干吗?”
“不想干吗!”娟姐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指向办公桌上女儿的照片,“就是叫你记得把儿子带过来给我女儿玩!”
“扑——”立即有人喷水。
一片笑声中,浅影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旋回身,看着笑成一团的同事们。忽然瞧到董主编从衣帽室冲出来,手里吊着她早上贴的贴纸!
“是谁干的?”董主编抖着手质问,众人一片茫然。一位早上来的晚,瞧见情况的同事把情况传扬了下,笑声再次毫无顾及的扬起。
“老董,你你你被查封了?!哈哈……”
“是检查机关还是公安机关啊?”
“我看是圣诞老人的礼物,也许里面有情书的哦。”
董主编虽然是编辑部的老大,但是大家混的熟了,从来都这样不分大小。他眯起眼睛,一一扫过众人的嘴脸,突然左手一掀,自自个口袋里也抽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贴纸,“看我老董来做回福尔摩斯,这个贴纸人手一份,你们把自己的拿出来。谁没有就是谁的!”
算了,这样被抓出来还要丢人。浅影抖起手臂,高举过头顶,“是我,我认罪!”
“认罪就要认罚!”老董哼哼。
“说吧,要罚什么?”浅影很配合,可怜兮兮的拿手支着下巴,“大人要从轻处理的哦,人家还是未成年少女嘞,受法律保护的。”
“罚你报销晚上聚餐的费用!”老董的心老狠的,结婚特花钱,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
浅影顿时把一口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他故意借题发挥的,肯定是!
聚餐吃什么好呢?大家都在苦恼。
聚餐吃什么才省钱呢?浅影也在苦恼。
最后,举手表决去吃火锅。
那就吃火锅吧,浅影想,大冬天吃火锅暖和,而且也不是很贵。于是热热闹闹地在火锅城吃了一顿火锅。结果吃完饭后同事都说不尽兴,又嚷着要去KTV通宵唱歌!
天啊!浅影看着空瘪瘪的皮包,还让不让她活了?
于是就趁着付帐的功夫开溜了,反正天塌下来也到等她过完明后两天的周末了。
周五的晚上特别热闹,而且就快圣诞节了,到处都是牵手勾背的小情侣。浅影拐边上的小巷子离开小吃街,另一边的大马路就要冷清很多,只有车子依序飞驰着。
这么空旷的人行道上,会不会突然跳出个抢劫的?
浅影想着,忽然笑了。瞪着路边岗亭里值班的警察叔叔。
“啪啪啪”走上去敲岗亭的玻璃。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值班警察叔叔行了个礼,礼貌的问。
浅影摇摇头,从包包里挖出从老董手里抢回来的圣诞老人贴纸,“这么晚了还要值班,辛苦你了。这个送给你,节日快乐。”
幸好对方没觉得她是个没事找抽的,礼貌的收下,还反过来感谢她。
“不用谢,”浅影认真的说,“没有你的话,我就要被人抢劫了。”
??
警察叔叔听的一头雾水,他怎么不记得最近抓了什么抢劫犯。
“嘿嘿,再见了啊。”浅影对还在奇怪的人摇摇爪子,转身就走。
忽然背后传来急吼吼的一句,“诶,你停下!”
怎么了?浅影莫名其妙的回头。
值班警察叔叔从岗亭里窜出来,大步从她身边跑过,拦在十多米外一辆违章停车的轿车前。
“对不起同志,这里不能停车。你这样……”
值班警察叔叔教育的话大篇大篇,飘荡在寂静的马路上,但浅影却渐渐的什么都听不清楚。车里的人灰色的西装,高大的背影,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她认识这辆车,认识这个号码,这是大侠的POLO叔叔。
大侠,好久不见。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她看着他。
上个月过完生日就虚岁三十岁了,他有没有发福?是不是棉衣放在副驾驶那里,怕自己胖的跟她一样?她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她?有没有……
心有好多疑问,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挪向他,饶过车尾,走到门边。
直到看到车里的人,她倏地窒息,似被泼了一桶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