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昊站起来,十分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翻这些……”
夏绘溪知道自己的态度太过粗鲁莽撞了,有些尴尬,悄然的摇摇头打断他:“是我太紧张了,真不好意思。”
苏如昊十分自如的揭过了这个话题:“那你好好好休息,明天早上的会议很重要。”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因为窗口小小的打开着,将她一叠整理得十分整齐的纸张哗哗的吹起,仿佛绽开的莲瓣,洁净明晰。他微微凝望了一会儿,带上房门。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夏绘溪在桌前坐下,无意识的翻开了那本黑色的笔记,又翻到了最后几页,恍然间觉得触目惊心。
密密麻麻的记载。那个梦周而复始的出现在独属于自己的夜晚。这样的频繁,说明她和裴越泽之间的心理裂痕在加剧,而她无意识中的补偿心理也在增强。她一手撑着额角,茫然的合上了笔记本,最后将它仔细的放在了箱子底部,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 ***
第二天早上,夏绘溪洗完脸,发现伤口恢复得很好,亦结了浅浅一道痂,顶着这样的伤疤出门,总也比一道创口贴低调得多。
从世界各地赶来的心理学者、心理医生或者只是心理的爱好者,纷纷攘攘的挤满了这样大的一个报告厅,私下讨论的声音不绝于耳。各式语言,仿佛是春季的百花灿烂而缤纷,有种叫人猝不及防的繁盛。
彭教授坐在前排,丢下两个徒弟坐在后面。夏绘溪开始找录音笔,翻了半天,摁下按钮,却发现指示灯亮了亮,无法开启,只能垂头丧气的咕哝了一句:“没电了”。她郁闷的摇了摇,好像这是一支试管一样,最后懊丧的扔回包里:“明明充好电的。”
苏如昊看他一眼,安慰她:“认真听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侧门口有几个工作人员扶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他的脚步不快,却很沉稳,满头银发闪耀,仿佛是有智慧沉淀下来。夏绘溪半站起来,想要看清楚老人的模样——随即发现所有的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而她的身高,相比起那些高大的西方人,实在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间才能窥视到晃动的人影。
Jung教授坐下,会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老人便挥了挥手,只是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掌声随即慢慢的停下来了。协会的轮值主席走到麦克风前,简单的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旋即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已经准备好的老人。
他是用英语发言的,还带了些口音,讲得也有些慢,但是逻辑条理十分的清晰。
今天他演讲的主题是关于心理治疗的原则和心理医生该具有的态度。其实这个话题并不算涉及心理学本体,但因为Jung教授本身也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医生,对于医生所该具有的素质和态度,亦有了十分特别的看法。
“医生不应该欺骗人、不应该用人们的错误信念去欺骗他们。举例来说,在特定的情况下,你可以通过灌输给病人不正确的信念而让他活下去。可事实上,也许那个人遭到毁灭比靠错误手段得救要好一些。”
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鸦雀无声。绝大多数人以无法理解的目光盯着老人,大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夏绘溪也将笔放下,心头盘旋而起了极大的疑问——难道医生不该以救人为天职的么?还是说自己没有正确的理解老教授的意思?
接下来,他的发言表明自己并不是在信口开河,相反,却带了微微的喟叹:
“或许我的经验比你们稍微丰富一些。所以归结起来,我能说的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不是病人的上帝,无法替他们选择命运。”
夏绘溪靠回了椅背,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混乱,仿佛有人掀起了漫天的迷雾,她在跌跌撞撞的行走,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这个观点在Jung教授以往的著作中从未表达过,而在夏绘溪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位热心却又冷静的学者和临床医生,丝毫不像此刻他的言语一般冷酷。
当场有人站起来提问:“如果这样做,难道您的道德上会不会自我谴责么?”
老人想了想,目光透过了镜片,安静的望着坐着的那么多人:“对于那些人的遭遇,我同情,却无能为力。”
提问者就站在夏绘溪的后一排,她看得出来,那个中年男人明显带了不认同。大约是出于对老教授的尊敬,最后还是没有反驳,僵硬的坐下了。
老教授似乎知道场下大多数人的不以为意,安详的微笑着说:“在领悟到这点之前,我和在座的各位都一样,以为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大有可为。或许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家才会清楚今天这句话的意义——我是宿命论者。”
台下的讨论愈来愈激烈,好些人伸了手臂,示意要现场提问。轮值主席征询了老教授的意见,最后站起来宣布演讲结束。并且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另外安排一场专门的交流时间。
很快的散会。会场也隶属酒店的会议厅内,只需要穿过一个庄园,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一边闲聊着,彭教授忽然转过头问夏绘溪:“小夏,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