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雾逝人非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 四十

四十

八个小时,却觉得发生很多事。

沙滩上那些细小的沙砾还沾在自己的脚底,裴越泽的故事还在自己的脑海里生成一幅幅的画面,他就已经找到自己,又安安稳稳的将自己带回来。夏绘溪看着身边的人,他的风衣被寒风带起角,侧脸沉静,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低的问:“冷不冷?”

其实刚出机场大厅,她觉得样的温度也还好,而他的的手十分的温暖,彼此交互握着,更加察觉不到寒意,可是回答却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就句:“有点。”

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又替她拉拉衣襟,几乎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而自己只穿件衬衣和深海蓝的针织毛衣,立在她的身前,修长而挺拔。

直到回到他家里,夏绘溪都止不住嘴角的微笑。回头苏如昊正探究的看着自己:“老在笑什么?”

她不肯说,看见桌上那剩下的火锅食料,又看眼那个酱料小碟,“啧啧”两声:“苏如昊,你还是瞒着我偷偷吃。”

他挽起袖子收拾,语气波澜不惊:“是啊,饿死我,看看还有谁能千里迢迢的去找你?”

她愣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忙碌,忽然眼角发酸,跨步上去,狠狠的抱住他的腰,口中低低的:“嗯,只有你。”

手里大锅汤水差泼出来,他好不容易稳住。那么重的器皿,又实在有些沉,可他没有话,任由她抱着。

这样的冬日,只有彼此取暖,才会觉得幸福。

三十三 (下)ˇ——

第二天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顺便买了个手机,又去移动厅补办卡。看着新手机里空空荡荡的名片栏,夏绘溪觉得那些丢失的号码有些棘手,正在调试的时候,彭教授打电话来。

快到小年夜,以往这个时侯,彭教授也都会打电话过来,让自己去吃饭。夏绘溪很愉快的接起来。

果然还是老规矩,让她去吃饭。夏绘溪满口答应,忽然听到老师一句:“把小苏也叫上。”

外人提起,夏绘溪还是有不好意思,迅速的看了苏如昊眼,声音不由自主的放轻:“哦,好的。”

苏如昊在开车,并不看她,随口问她:“彭教授?”

夏绘溪点头:“他让我们起去他家吃饭。小年夜。”

他笑着答应:“好啊。”

彭教授的双子都在国外,过年也不常回来,只要他们老两口不在春节的时候出国探亲,年夜饭倒总是喊夏绘溪起来。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起选花,又买了果篮,才上门做客。

师母满面笑容的来开门,又回头招呼:“老彭,小夏和小苏都来。”

她和老师打完招呼,夏绘溪熟门熟路的挽起袖子,就对师母说:“我来帮忙。”

彭泽在客厅招呼苏如昊:“来,我们去下棋。”

师母在腌海蜇,一边和她闲聊家常,看起来也很喜欢苏如昊,悄悄的对年轻孩子说:“我觉得小苏不错啊。以前总是催着老头子帮你留心合适的对象,想不到这种事啊,还真是要巧,姻缘这种事,总是老注定的。”

夏绘溪的脸有点红,没有接话。

师母放下手里的海产,又洗洗手,剥两个柳橙:“其实你年纪也差不多了,见过小苏的父母没有?”

夏绘溪一愣,这句话提醒了自己,苏如昊确实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父母的事。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能含含糊糊的说:“还没有,我觉得还太急些。”

“也是,女孩子总是矜持好。”师母将橙子切好装盘,又递给她,“你去给他们送去。”

夏绘溪连忙擦擦手,端了果盘,就去书房。

书房的门掩着,她正要敲门,又怕打搅老头考虑棋局,几乎所有认识彭泽的人都知道,他爱在棋局上爱较真,万一输了,指不定就要怪旁人打断自己思路。她想了想,还是悄悄的拧开门把,想把水果放下就走。

门还没打开,就听见里边老少在聊天。

彭泽的声音中似乎有着淡淡的忧虑:“是啊,上边的审查批准已经下来。现在是试生产,可是总还是有担心药物的稳定­性­。你知道,之前不是没出过事的。”

“既然审批下来,说明还是没有问题。你也不用太担心。”

“不,这次速度么快的原因是什么也清楚。CRIX那边一催再催,现在很怀疑,是不是他们那边用什么手段,不然新药的审批进入试产,不会这么顺利快速。”

夏绘溪微微皱眉,她没参与这方面的工作,自然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只是想起裴越泽对自己提起过,那个孩子曾经得过抑郁症,不由得怅然想到,或许就是因为个,他才么急迫的想要新药投产吧?

一怔的功夫,屋里的话题似乎也转到裴越泽身上。

“他的­性­格确实非常不稳定。两年前,我们所个项目的资金也是CRIX赞助的,后来出了一些事,项目被紧急冻结,甚至连原因都不会对外告知。总有些担心……”彭泽慢慢的说,“可能是老了吧?倒是越来越相信感觉。”

苏如昊并没有什么,只是轻轻的笑笑。

身后师母“咦”了一声:“你还没送进去呢?站在门口­干­嘛?”

夏绘溪连忙敲敲门,推了进去。

其实两个人并没有在下棋,倒是人拿份文件,在仔细的研读。彭泽拿下眼镜,问:“论文集校订得怎么样?”

夏绘溪偷瞥一下苏如昊,他果然移开目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嘴角的笑明显带着顽意。

她硬着头皮说:“快完成了。已经和出版社那边联系过。”

“哦,大过年的,你也别太拼命。”彭泽站起来,又招呼苏如昊,“来来来,我们下局。”

他们一局下完,屋外已经饭菜飘香。小区里有人开始放鞭炮,放眼望去,青­色­的淡烟弥散开来,像是一层薄纱,罩在视野之前。夏绘溪探进头来招呼:“师母吃饭。”

彭泽迅速的站起来,哈哈笑:“不下了,不下了。”

夏绘溪猜导师是快输了,正好有理由不下,走到苏如昊身边,压低声音:“就让他一下,小心回头他又嘀咕。”

他微微含笑:“我要是故意让他,你以为他看不出来?”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其实都是家常菜,腌蹄髈,白斩­鸡­,红烧鱼……其实不外乎是大鱼大­肉­,过年特有的份油水。随口聊,一直吃到八多,最后开始收拾桌子,夏绘溪要帮忙,彭泽向她招招手:“让你师母收拾吧,小夏过来一下。”

夏绘溪“哎”了一声,跟他进书房,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微微跳动得快些。

彭泽戴上眼镜,表情有些严肃:“是这样,这件事,我还是早点告诉你的好。你也有个心理准备。”

夏绘溪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院里其实在期末就做决定,下个学期,你的课要换讲师。”他得很慢,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容易接受些,“主要是课程设置的问题。下学期的课还有案例分析,他们觉得,你之前出事,有点不合适。怕学生有意见。”

前段时间,自己躲在校园和社会之外,原来……这件事的影响,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夏绘溪想要辩解什么,又想到决定是早就下来的,老师也不过是在通知自己,于是心灰意懒的点头,“哦”了一声。

“还有,本来上半年还有个出国访问学者的名额,年前的时候就想留给你的。不过,孩子嘛,个人出国太辛苦……现在和小苏处得也不错,所以我想,下学期开始,还是转到研究所来上班,怎么样?顺便也准备下你的博士论文。”

夏绘溪低着头,半晌没吭声,最后语气有些委屈:“彭老师,其实……”

彭泽叹口气:“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挺委屈的。前因后果听,当时那样做没有错。至于一般人,误会也是难免的。这件事影响过去了,就好了。”

她还是没开口,坐在那里想了想,努力的将那股沮丧的心情压下去,抬头笑笑说:“我其实挺喜欢当老师的。不过,彭老师,这件事真的没想到影响会这么严重。其实这也算行为不当吧。学院对我有处分,那也是应该的。我会把心态调整好。”

彭泽赞赏的看了学生一眼:“能这么想就好。其实小小的挫折没什么,自己想通就好。唉,其实那个病人突然死亡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是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太强烈,本身的身体状况又出些问题……”他没有再下去,只是叹一口气:“算算,也都是巧合。”

回去的路上很冷清,因为是小年夜,大概也有许多的家庭在吃年夜饭。偶尔有两支爆竹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炸开,愈发显得寂静无声。

难得的在城市的主­干­道上没有堵车,连等红灯都只有他们辆车,显得有些零落。

夏绘溪探过身子看看苏如昊的脸­色­,叮嘱一句:“小心点,今天喝了好几杯吧?”

他“唔”了一声,忽然低低的说:“我喜欢这个城市的红灯。”

她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有温软的东西贴上自己的­唇­,随之而来的,还有浅薄如水汽般的酒味,氤氲在自己的面前。

她把头微微一挪,他偏偏不依不饶的贴上来,甚至伸手固定的脸颊,喃喃的:“别动,就几十秒的时间。”

片刻之后,似乎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苏如昊主动的停下来,摸摸她的脸:“怎么了?”

她指指前边:“绿灯。”

他眼中些微的意乱情迷正在褪去,目光亦清明起来,边开车边问:“后来彭老师对什么?”

“没什么。过了假期我会去研究所工作,下学期的课取消了。”她尽量平静的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没有课业负担,论文的进展会顺利些。”

他踌躇一下,只是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前晚在老师家里喝多酒,半夜还起来找水喝。夏绘溪睡懒觉才起来,开机才发现数个未接电话。

拨回去,是鲜花快递。

对方十分耐心的问:“是夏小姐吗?请问您在家吗?”

她报了现在的地址,刚刚洗漱完毕,就有人来找。

来人被掩没在大束蓝­色­的鲜花后边,一只递快递单请她签收。

夏绘溪匆匆忙忙的签字,只来得及看见快递单上一行字:“蓝­色­鸢尾”。

她回头看见苏如昊倚着墙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谁这么殷勤?大过年一早就给你送花?”

夏绘溪嘻嘻笑笑,将花往桌上一放,又退后仔细端详几眼,叹气:“蓝­色­鸢尾啊,很清冷的花。”

就是鸢尾,大大的一束,远远看着,仿佛凝成一泊湖水,莹莹汪汪。再凑近一看,那些花朵又像翅翼上沾了露水的蝴蝶,正要展翅欲飞。

想起那张图的上部,盛然灼放的大束鸢尾,有些好奇的想,那个人,和花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两个人都默默的看着那束花,一时间谁都没开口。

最后是苏如昊打破沉默,从花束间拿起那张小小的卡片。因为轻轻一触,无数的金­色­花粉和着露珠扬扬洒落,仿佛许多水晶溅落在地,稀撒一地。

夏绘溪看了一眼,卡片上写了地点时间,算算,低声说:“下个星期。”又把卡片递给苏如昊看一眼,扬眉一笑,“这是约心理咨询的时间,你别多想。”

他没看她,只抛给她一句话:“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夏绘溪有些死皮赖脸的跟他说:“要不你跟着去,在外边等一个小时?”

苏如昊有些好笑的停下脚步,回头捧着她的脸:“你觉得我已经这么闲?每天就跟着你当保镖?还是要再天南地北的去找你一次?”

夏绘溪讪讪笑一笑,无可奈何的说:“那怎么办呢?”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四 (上)ˇ——

满地的爆竹残骸和硫磺硝气中,苏如昊开车送夏绘溪去本市的希尔顿酒店,这次的咨询放在酒店进行,也算是让彼此之间有个保证,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意外。

夏绘溪踏进行政套房,依然是张助理给她开门。

今年的春节是难得的好天气,套房里窗帘拉开着,裴越泽把笔记本搁在一边,站起来对她说:“花收到了?”

他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前要好得多,眉目间也没有之前的冷涩,浅浅含笑,又替她拉开椅子:“坐。”

夏绘溪把外套往沙发边一放,问他:“新年过得怎么样?”

她注意到,这座套房的花饰亦是鸢尾,Сhā得错落有致,将水晶花瓶衬得异常素雅明净。目光便不由得多停留数秒,直到听到裴越泽淡淡的话语传来:“新年对我来说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分外的冷清,连一室阳光也猛然间失去温泽与光亮,苍白得刺痛人的眼睛。

夏绘溪沉默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在认识苏如昊之前,也是一样,孤零零的过春节,区别只在于平时热闹的校园下子冷清下来,而自己窝在宿舍,抱着零食看无聊的电视剧,感官上的失落尤其明显。

如今有苏如昊在自己身边。春晚看到凌晨的时候,逼着他在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中去做糖年糕,然后两个人抱着盆炸焦的糯米吃得满嘴都是油光。又或者花整整一个下午包饺子,光亮整洁的地板上最后蒙上白糊糊的一层面粉,然后将批批的成品放进原本空空落落的冰箱里,犯懒不想做饭的时候,随便在锅里捞几个填饱肚子。这样一想,忽然由衷的觉得幸福。

他分外仔细的观察的表情,最后轻声说:“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夏绘溪沉思片刻,吐出两个字:“冥想。”

裴越泽的眉头皱起来,略有不解:“冥想?”

“只要放轻松就好,到时候按照的指示,脑海里会出现些场景,可能是过去的事,也可能是期待的事——我向你保证,会很轻松,做完会相当的舒服。”她顿了一顿,“另外,想到的那些场景,可以不必告诉我。我并没有窥测你的隐私的打算。”

沙发的质感十分的柔软,是赏心悦目的明黄|­色­。他侧身躺在那里,身体舒展开了,像是一尾鱼,又像是株水中的植物,清新美好,有种出尘的美感。

夏绘溪坐在他的对面,向前倾身,专注的看着的他的脸。他的脸颊轻轻的下陷,清癯而俊秀,一丝黑发落在眉峰边,和极长的睫毛轻触在起,随着呼吸轻微的颤动。只要闭着眼,将那道时而冷漠时而桀骜的目光遮掩去,他便会像个孩子一样,露出纯真的姿态。

数分钟后,夏绘溪慢慢的站起来,蹲在他的身前,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摩过他的额头,拨开那些乱发,悄然温声的说:“你看见了么?看见了么?”

他的­唇­紧紧一抿,像是倏然弹上一道墨线,笔直而锋锐。然而片刻后,似乎被她温软的小手所洇化开,弧度又逐渐的放缓,直到最后,完全的放松下来。

夏绘溪努力猜测着他看到什么,左手抚在他额上,便略略的放松下来。而处在意识游离阶段的裴越泽却猛然感知到,伸手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腕,不让离开。

她腕骨剧痛,可是却极有耐心的忍住,声音柔和,一遍遍的说:“我不会走。你不要紧张。看到两个世界么?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被复制的自己,都在那里……”

恍若吟唱诗人的低吟,又依稀是萤火虫低微的光亮,柔和,不会蛰痛人的感官……她努力的让种感觉从自己身上传递出去,直到消弭他的紧张……

裴越泽站在那里,似梦非梦。

微雨朦胧的时候,暮春正和初夏纠缠,大片的鸢尾绽开,无数的蝴蝶在视线中翩跹,浓浓的鲜草气息将一个原野笼罩起来。

她小心的从后边走上来,他低头,看见她的脚,洁白柔­嫩­的小小脚趾踏在双红­色­的凉鞋上,像是一粒粒珍珠。他愣了一秒,随即强迫自己抬起头。

她穿件短袖的棉T恤,有些薄,­祼­露出的手臂纤细光洁,仿佛是质地最好的丝绸,颜­色­又仿佛是煮了很久的浓鱼汤,­奶­白,诱人。

即便是矜持而高傲的少年,目光却也流连在少女的身体上。

因为发育的缘故,她的胸房让胸前褶皱的衣料有浅浅的弧度,微雨渗在衣料上,她的肩带若隐若现,让他忍不住好奇,这样的遮掩下少女美好而青涩的身躯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许是因为这些念想,自己的脸有些红,于是她有些着急的用自己的掌心去探他的额角,语气轻轻软软说:“……又发热么?”

她的手臂明明很凉,然而对于此刻的自己来说,却不啻于烙铁,烧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热。这样的惊慌让自己无措,于是一挥手,狠狠的甩开她,眼看着她后退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那片被鸢尾被纤小的身子压下去,花汁或许还沾在白­色­的衣料上,晕出浓浅不一、极不规则的图案,像是扎染,又像是泼墨。她半支起身体,看着擦破的膝盖和手腕关节,只敢怯怯的、无声的掉眼泪。

最后自己还是走过去,俯身将她抱起来,带|­乳­香的少女气息,纤薄柔软的身体,往自己心里钻进去。而那片被擦破的娇­嫩­肌肤,猩红的血丝,褐­色­的泥土,洁白的肤­色­,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皱眉看着那片伤口,又看着她咬的雪白的­唇­,只能用全副的­精­力控制住自己,不去遐想假如此刻俯下身去轻吻会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他们走过——只是远远站着,看着那个挺拔俊秀的少年,怀中抱一个孩儿,从那片蓝­色­鸢尾中走过。

他们的白衣飘飘,绽放在如海的鸢尾花海中,纯净无暇。

……

雾起的时候,他又回到那座山间古宅中。最初只是因为热爱古代的园林,甚至专门去学习个,他才不惜切代价,将这间宅子买下。

那天阳光烂漫,他远远的看着她在回廊和庭院之间来回奔寻,兴奋雀跃,仿佛是只小兽。彼时的欢呼与快乐,又怎能想到,仅仅是数月之后,这个宅子之于她,便是一座牢笼。他将她禁锢在这里,仿佛是古代的帝王,冷漠而强横的,只让她专属于他。

他抛下繁杂的事务,专心致志,日日的陪着她。而她总是坐在那里,睫毛微垂着,像是两片小小的、业已枯萎的玫瑰花瓣,­色­调黯沉,再也没有丝鲜亮的气息。

曾经的拥抱和亲密,都已经如雪花般消融,他再也无法从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女的身躯上,寻到自己所渴望的温暖。

……

夏绘溪看着他的双拳,在身侧越握越紧,又因为咬紧牙齿,脸颊愈发的凹陷下去,隐隐的透着股狰狞。不知道他又回忆起什么,以至于忽然又将身体绷紧,只能一遍遍的抚着他的眉心处,柔声唤他的名字。

梦里阿璇的脸庞仿佛是接在指尖的那滴冰晶,正缓缓的在消融,他知道他正在失去,于是连呼唤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然后,奇迹般的,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重新的融和,又盘旋在自己的身侧,淡淡的光华流转。

他看见另一个孩子的容颜,仿佛在镜中重生一般,对自己微扬下颌,静静的微笑。就像自己所熟悉的那样,不卑不亢,神采内敛,目光清亮。

怎么会是她?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给自己的轮廓和侧影,清晰到样的地步?

夏绘溪看着他从无意识的冥想中睁开眼,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往往有片刻的恍惚和混沌,只是清凌凌看着自己,像是在重新审视个陌生人。

很快的拿开自己放在他额上的手,身体往后退退,随意的盘膝坐在地上,微笑着问他:“怎么样?”

漆黑的俊眉之下,裴越泽的眸子微微闪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良久,淡淡的说:“我看到,她和自己……”

夏绘溪若有所思的托着自己的下颌,点头,慢慢的说:“嗯,这很正常。”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慵懒的往后一靠,目光向上,看着花板上那盏吊灯,悠悠的说:

“还有你。”

夏绘溪直愣愣的看着他,很久之后似乎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勉强笑笑:“这也是正常的。裴先生,根据我的说法,你曾经将感情投­射­在我的身上。冥想中的,大概是面容模糊的吧?”

裴越泽的­唇­角微微一勾,并没有再详细的下去,似乎是接受她的说法。

“那个……是潜意识里的那个,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么?”

他看着,视线从上往下,落在白皙的颈间,那里跳跃的阳光和柔软的黑发错综纠缠,将那件鹅黄|­色­的毛衣衬得格外的鲜­嫩­。

他略微沉吟下:“不一样吧。”

“你察觉到……你和那个人之间的脱节么?比如,我猜,那时候你们相爱着,完全不记的后来的事。”

裴越泽愣了愣,低低的重复一遍:“相爱……是啊……那时候我们感情很好,也没有到后来的地步……”

“那么,是什么提醒你走出那个世界的?”

许是不习惯对出这些话,裴越泽别开视线,“最后,那些画面消失,完全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冥想。因为突然看到……”

他咽下个字,没有再说下去。而她的目光敏锐的亮了亮,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管你看到什么惊醒,我想告诉你……那位小姐已经不在了。裴先生,如果再想起,就想想今天看到的那副画面。要提醒自己的这个现实。沉湎在往事里……其实并不是件好事。”夏绘溪的声音渐渐的变低,似乎想起什么,温煦的微笑着,“其实很简单的,可以试试看。”

她低头看看时间:“呀,这么快,时间到了。那么,我们下次再约吧?”

裴越泽看着她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衣和包,又愉快的回头对他笑:“新年快乐。”

他不知道为什么顷刻之间,自己的心绪又变得有些恶劣,眼看她走到门口,忽然间难以控制一般,喊住她。

他的声音低沉:“那时难以控制的想要吻她,想要看清衣服下的身体……”

夏绘溪停在那里,表情错愕,很快的转过身,听他继续下去。

“那时我还很小……比她大一些,满脑子全是那样的想法,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和尴尬。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强迫她,可是她的身体温暖,又那么柔软……”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讲些最最隐秘的思绪,可他压抑那些想法太久,以至于有人在稍稍触及的时候,想要倾述的巨大的冲动便在顷刻之间将自己没顶。

“其实没有关系,弗洛伊德认为­性­是一切力比多之源。在那个时侯那么想,真的没有怪异之处。”夏绘溪重又折回身子,耐心的为他开解,“只需要记住的是,那些回忆全是过去的事,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为还没有放开个情结。我们的治疗可以慢慢来,压抑的那些情感,也可以化解掉。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

他一肃眉眼,隔了很久,才说:“谢谢你,愿意听这些。”

她又陪他坐了一会儿,絮絮的说了一些别的,才笑着说:“我真的要走了。我朋友还在大厅等我。”

身后的关门声响起,裴越泽在确定她已经离开之后,站起来,站在露台上远望。

喧嚣的城市,不安的过往,他的灵魂似乎一直在最黑暗的地方颤栗。而心如止水的那刻,他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竟然……在刚才找到了。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四 (下)ˇ——

到了大厅,夏绘溪习惯­性­的往大堂吧那边看去。苏如昊坐在靠走廊的地方,正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一本杂志。室温适宜,他只穿了件衬衣,很是放松的靠着,似是看得津津有味,连她蹑着脚步绕到他身后都全无发觉。

她在他身边坐下,又拿了桌上那杯红茶一气灌了下去。苏如昊将杂志放在一边,招呼服务员:“麻烦要一杯柠檬水。”

碎碎的柠檬果­肉­在­唇­齿间泛出酸涩的味道,等她将最后一口水喝完,苏如昊才慢慢的你说了多少话?渴成这个样子?”

“话没说多少。就是空调温度太高,浑身像脱水一样。”她将杯子放回桌上,大杯的凉水灌下去,两颊反倒是滟滟生出晕红来,“我有些累,坐会儿再走。”

于心理医生而言,一方面要毫无保留的深入咨询者的内心世界,完全的接受对方的情绪,另一方面又要保持着清醒而对全局视角的掌控,同时做到这两点,十分的不容易。

苏如昊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去,替她在太阳|­茓­上轻轻的搓揉,温言问:“怎么了?进行的不顺利?”

夏绘溪下意识的摇头,看他一眼,最后欲言而止。

他亦不催她,只是耐心的替她按摩,隔了很久,才说:“回去吧。要是累的话就好好睡一觉。”

她并没有随着他站起来,闭了眼睛,语气十分的轻柔:“苏如昊,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有些事,有些人,看上去是真的,可是你不知道哪里的感觉不对……总是觉得虚……虚幻得让人怀疑……”

他俯下身,去探她的额头,半开玩笑:“你在说什么?黑客帝国?”

她将他的手拿开,反手握住,专注的看了他很久:“不是开玩笑。就像是你……”

苏如昊如墨玉般的眸子忽然轻轻一动,脸嘴­唇­亦不自觉的抿紧,冷声说:“我怎么了?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我好好的在你身边,哪有半点是虚的?”

许是他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夏绘溪隔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我是想说,你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太美好了……不像真的一样……”

他一愣,神­色­逐渐柔缓下来,渐渐的淡化了烦躁和不悦,微微笑了笑:“怎么会不是真的呢?我永远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夏绘溪抓着他的手,顺着那股力道站起来,有意忍着笑:“那你刚才紧张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趁我现在心情不错赶紧说,要不然……哼!”

苏如昊的表情中滑过一丝怔忡,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如果我真的瞒着你什么,你要怎么办?”

“唔,视情节轻重吧……”她的眼波流转,璀璨生辉,“如果是以前的风流韵事,你改邪归正了,我就不计较了;如果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我考虑下……”

他竟难得认真起来,停下了脚步,抓着她的手问:“你会怎样?”

夏绘溪“哎哎”的提醒他:“手指被你抓断了!”

半晌,她才抿着­唇­微笑说:“杀人放火我也认了,陪你一起吧……”

年初的七天一过,假期立刻就显得短了许多。夏绘溪不得不在最后几天打起­精­神来,开始完成导师布置的任务。而她打算在假期最后两天搬回自己宿舍的打算,更是引起了两人之间难得的冷战。

苏如昊整整一个下午没说话,看着她收拾自己的东西,忽然就闷闷的蹦出了一句:“我不送你回去,要走你就自己想办法。”

她连头都没有回:“好啊,那我自己打车。”

他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她面前:“住这里哪里不好?我是会吃了你还是怎么样?你说说看,你住在这里快一个月,我碰过你没有?”

这段话说的流畅之极,想是愤懑已久了。夏绘溪忍不住,嗤的一声就笑出来。

最后送她回去的路上,他依然不正眼看着她,只是提着她的行李,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边。

宿舍里近一个月没人住,泛着淡淡的灰尘味道,夏绘溪推开窗,南大的林荫道上陆陆续续的有学生开始走动。

她正要回头,身体却被人从后边搂住了,他的声音低低传来,似乎有些不甘心和无奈:“我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她想开个玩笑,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许是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暖,她软软的依靠上去,又伸手覆上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低声解释:“我住这里,终归是方便一点。”

新学期伊始,夏绘溪不再担任教职工作,在彭泽牵头的一个国家科研经费赞助的心理研究项目中担任组员,负责某些心理实验的数据收集和分析。照例还是要做出前人的资料综述和价值评估,她几乎将资料室里所有的档案翻了个遍,偶尔还会在资料室遇到以前的学生,她有些尴尬的听那些年轻人问起:“夏老师,这学期怎么没有你的课了啊?”

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糊的应对过去,只说是研究需要。

也有学生见了她不再打招呼的,有时候她也能从这样的年轻人脸上读出一些复杂的想法,比如闪烁的目光和回避的眼神——这又让她觉得彭教授不再让她继续上课的决定是正确的。毕竟她没有办法向所有人解释那件事。

对于死者,不管生前发生了什么事,唯有沉默,才是唯一的尊敬。

“自我是漂浮在幽暗事物海洋上的一点意识。”

夏绘溪长久的盯着这句话,细细的品味,总觉得觉得奥妙无比。她从数据堆里抽身出来,得空读上几本心理学的著作,不用记忆不用摘录,不求甚解,只觉得无限的轻松。一直看得眼睛发酸,手边的电话才算把自己唤醒。

是资料室的王老师:“夏老师,你上次要的资料这里已经有了。不过现在学期开始,很多新书在整理,你要是有空,就自己来找一找。”

夏绘溪“哦”了一声:“好的,我下午就过来。麻烦你了。”

撰写论文的需要,她要查找几年前的数份实验报告,前几天蹲在资料室半天,因为有些年份的被人借阅了,资料一直不完整。直到今天那边打来了电话,让她再去看看。

资料室果然是一片杂乱,新书和新的期刊堆了一地,老师和几个助管学生都在清点书目。

王老师拿了一把小钥匙给她,关照说:“在左边的那个房间里。那些资料是你们所里刚送来的,你自己去看看吧。”

小房间的顶部是一盏日光灯,夏绘溪摁下开关,灯管的的质量已经不大好,一闪一闪,忽暗忽明,眼睛也有些不舒服,她看见地上放着数个箱子,按年代编码,正是自己要查的年份。

她蹲下来,打开纸箱,指尖在一份份的卷宗上滑过,十分满意的找到了自己所要的数据报告。正打算站起来,忽然看见另一个纸箱中一个档案袋露出了一个角,想必是没有塞好——­性­子里那一点点完美主义露了出来,她忍不住转过身子,想要抽出来再叠放整齐。

十分的巧合,就是那一次彭教授给自己的那份资料。其中少了一张编码,归还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发现,码在了一起,大概又随手Сhā了进去。

神差鬼使的,她又将旁边的一份抽出来,饶有兴趣的一页一页的翻过去。这些是那份资料的补充材料,全是一些原始素材,简单的一眼扫过去,是当时参与那个实验的被试者的一些资料。

价值并不大,显然当时彭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只把­精­华部分的实验报告给了自己。

翻到编号十七的时候,想起被自己弄丢的那一页,夏绘溪心中又微微浮起了愧疚。她揉了揉眼睛,随意的看了一眼,准备放回原处。

然而只是那么一眼,她却愣住——外部的世界,光暗,动静,统统在瞬间消失了。她的视线中,全是一笔一画,纤细的字迹,和简简单单的自述。

日光灯在徒劳的挣扎了半天之后,带着嗡嗡的声响,终于啪的一声,彻底跳暗了。

黑暗之中,感官异常的敏感而清晰,闻得到书卷的味道,即便开了抽湿的空调,依然叫人觉得有些淡淡的潮湿。而她的视线尽头,一片漆黑,可是白底黑字的一张纸,那些娟秀的小字像是舞蹈的­精­灵,历历在目。

有学生走过,啪啪的脚步声,奇异的节拍感,夏绘溪听到有人在门口说:“这间屋里有人吗?怎么门半开着?”

随即有人说:“没有吧?灯都没亮……”

声音渐渐的远去,并没有人进来打扰自己——她放下了心,一ρi股坐在地上,靠着书架,手里捏着那张纸片,寒意一点点的上涌。

一时间,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线索,很多的碎片。

终于,在此刻——线索被串起,碎片被拼凑,事件被还原。

那些隐隐的不安和焦虑,找到了答案。

数天之前,她还在心底暗暗的琢磨着裴越泽给自己的感觉。她凭着直觉,知道他没有在骗自己。他的表情、他的讲述、他的情感,都表明他处在那个故事中,不可自拔。

而她是他唯一倾述的对象,一直保持着冷静旁观:那些强烈的感情,让人惊心的意象,甚至无处不在的鸢尾,揭示着他的克制和隐忍,也揭示了他在某种程度上的分裂——过去和现在的分裂。

关于他的­精­神状态,她认为时机并不妥当,于是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已存在的潜在分裂的实事。咨询过程中,自己只是用了冥想一类的方法,试图调动他的积极想象,去克服他自身已经存在的裂痕。

可事实上,当上一次的咨询结束后,她从酒店出来,分外的不安。

裴越泽所描述的那些场景,并不像是追忆,近乎虚幻。她在自己的脑海中还原那些画面——花丛,男孩,女孩,亲吻,爱意——直到现在,才终于彻底的明了,这些代表了什么。

手机铃声突如其来的在黑暗中想起来,夏绘溪身体一个激灵,彻底的从遐想中回过神,看着那串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数字,心中复杂莫名。

再一次和他说话,即使是在电话里,也依然让她的心情有些不稳。

裴越泽却是难得的如沐春风,听得出来,心情极好的样子。

“明天下午?”夏绘溪点点头,“我没有问题。”

“可不可以先告诉我,明天下午的内容大致会是什么?还是冥想么?”

“看起来你不排斥冥想……”夏绘溪淡淡的说,“觉得很舒服?”

他并不否认,低低笑了一声。

“好吧,那我们明天见。”

她忽然不想再说下去,匆匆挂了电话,借着手机莹莹的灯光,又看见档案纸上那个小小的名字:“璇”。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五 (上)ˇ——

这些天她全心投入在自己论文的文献综述上,也没怎么见到苏如昊。从资料室出来,顺手就拨了个电话过去,等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带了些暗哑,“喂”了一声,鼻音浓重。

“感冒了?”夏绘溪心里一紧,“声音都变了。”

电话那头笑了笑,嗓音低沉­性­感:“好几天没见到你了……这几天在­干­吗?”

夏绘溪微笑:“我正想问你呢?是不是很忙?”

“嗯……CRIX那边有新药的审批和试产。我伯父这几天在这里,是有点忙。”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回音,苏如昊忽然有些担心:“喂?还在不在?”

夏绘溪收了收思绪:“在……本来想找你随便聊几句……你那么忙,还是算了。”

她怅然挂了电话,忽然想起师母说“见过他的父母没有”……即便是亲密至此了,即便确定他爱着自己,可他从不在自己面前提起他的家庭。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驱不散那点小儿女的失落感。

晚饭是彭泽教授请客,在学校的招待中心,有他前几年的一个学生学成回国,恰好便几个同门聚一聚。

夏绘溪看着眼前的师兄,忽然觉得那个名字有点熟悉。她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去和对方握手,又问:“严师兄,我刚刚看过你们两年前做的那个实验报告。”

“两年前?”他在回忆了片刻,笑了起来,“那个实验啊……出国前做的,呵呵,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他们师兄妹凑在一起讲话,有人就半开玩笑:“小苏呢?今天怎么没来?”

“这个要问小夏了,她最清楚……”

夏绘溪随着众人笑了一声,依然问道:“师兄,我对其中的一个案例很感兴趣。”

严师兄点点头,说:“那个啊……唉,我也印象深刻。那个女孩子也是被试,当时抑郁症很严重,她自杀之后,这个实验就匆匆忙忙的暂停了——其实你知道的,我并不认为是这个实验的原因,但是具体是为了什么,恐怕谁都不知道了。”

夏绘溪又简单的问了些情况,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最后和众人告别,一个人往职工宿舍走回去,因为是无星之夜,树影婆娑,暗像摇曳,灌丛中的野猫叫声也叫人心惊胆战。她想起明天的咨询,原本就不算好的心情,蓦然间,又低沉下来数分。

一分神的时候,鞋跟忽然咔的一声,像是嵌入了什么缝隙之中。夏绘溪将脚往上一提,依然没有办法挪动分毫,她不得不俯下身去查看究竟踩到了那里。灯光之下,才算看清楚。竟然是天然气管道上边铺设的铁盖,因为上边几个小孔,好死不死,自己鞋子的跟就被卡在了里边。

人在不顺的时候,的确可能喝口凉水都塞牙。她叹口气,打算再试一次。

身后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带了笑意,缓缓的说:“小心把脚崴了。”

苏如昊蹲下身,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托住鞋跟,力道恰到好处的一拔,瞬间就让她恢复了自由。

可是夏绘溪依然站着没动。月夜之下他的笑容浅淡,或许是因为忙,下巴有些青郁郁的,而鼻梁的侧影被月光一打,显得分外挺直俊秀。

苏如昊的声音依然带着明显的鼻音,牵了她的手说:“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

她低头看两人紧扣的手指,轻轻的说:“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很忙么?”

一直到进了屋,苏如昊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微笑,又对她小小的别扭恍若不觉。

夏绘溪给他递了杯水,又从小柜子里找了板蓝根出来:“我给你泡一杯吧?感冒严不严重?”

他忽然探身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直视着她:“不开心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不把家里的人介绍给你认识的缘故?”

他这么直接的说了,让夏绘溪愣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底百味沉杂,只能顺着他手腕的力道坐在他的身边。又愣愣的抬起头看着他疏朗英俊的眉眼,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心底的想法的。

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柔声说:“并不是我不想让你见我家人……他们不在这里,过一段时间,等我把手上的事忙完,你请个假,我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至于我大伯,他来这里是为了公事,下次再见也没有关系……我对你的心意,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信不过么?以为我没有诚意?”

他的声音温柔而叫人生出信任来,夏绘溪默不作声的想了会儿,仿佛心底空落落的地方正在被填补起来,她点点头:“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你,只不过……”

他没有再让她说下去,只是微笑着用­唇­堵上了他的言语,喃喃的说:“你相信我,这就够了……”

第二天踏进裴越泽办公室之前,她借着近似镜面的墙壁,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看起来仪容整洁,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可是跨进去的刹那,她又回过头,看了眼张助理:“请问,一会儿咨询进行的时候,屋外会有人吗?”

张助理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很快的说:“我可以让秘书回避一下。”

夏绘溪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外边会有人的吧?如果我需要什么东西的话,方便一些。”

“好的,我会安排人在外边等。”

夏绘溪松了口气,扣了扣门。

“又是画画?”裴越泽的表情似乎带了些失望,意兴阑珊的拿起桌上的笔,“还是随便画?”

“怎么?不乐意?”夏绘溪将白纸递给他,“你要做冥想,那也可以。可是那个东西,你知道,像是鸦片一样,会上瘾的。”

她有意说得变幻莫测的样子,引得裴越泽一笑:“怎么个上瘾法?”

她亦微笑,只是带了些探究,看着他的侧影:“这个……或许就要问问你自己了。”

裴越泽从唰唰的笔画声响中抬起头来,探究般看了她一眼,最后轻笑:“是么?”

半个小时之后,他将那副白纸递给她:“好了。”

夏绘溪接过来,一眼匆匆扫过后,眉头却不自觉的踅起,又抬头看他一眼。来回数次,连裴越泽都察觉出她的异样,站起来绕到她的背后,同她一道看着,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

她连忙笑笑:“没问题,很好。”她喃喃的重复一遍,“真的很好。”

依然是一个花瓶,只是这一次,放的方方正正——就像是她第一眼的印象,他正在努力的做到对称。耳柄,花束,瓶内那些细小的装饰,无一不在揭示这一点。

尽管图形还是有些诡异,比如在花瓶的腹部有着一双灼亮的眼睛,比如眼睛之间那条依然昭显着分裂的线条,可是无论如何,他的意识之中,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潜在的不安,正努力的想要扭转过来这样的倾斜。

短短的一个多星期,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大的进步?

这样的案例,又一次验证了心理学的神秘和不可捉摸。夏绘溪怔怔的看着裴越泽的脸,因为放松,他的表情异常柔和,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微翘起嘴角,那抹微笑分外的英俊。

隔了片刻,在她出神的时候,他凝神打量了她良久,才慢慢的说:“你今天……非常心不在焉。”

夏绘溪不答,只是微笑着说:“你之前看到什么了?愿意告诉我么?”

他的心情似乎愈发的舒畅,挑了眼角,笑容俊逸:“你不是说对我的隐私并不好奇么?”

“那么,就当我好奇一回吧……”夏绘溪凝神想了片刻,纤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节拍,“我很好奇,你眼中的她,算是你的什么人?”

他依然在笑,可是眼中的温度正在一点点的冷却下来。

夏绘溪毫不放松的看着他:“不愿意说?那么你还是没有把我当做朋友和可信赖的医生。”

裴越泽紧紧抿起的­唇­昭示了他内心的抗拒,可是这一点却让夏绘溪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假如他坚持不说……那么自己,就当做什么都没提好了……她咬咬牙,正打算说一句“算了”,然而他的回答却抢在了自己之前——

“我爱她……”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然而她听得出来,平静之下,却像有着巨大的漩涡,正在悄无声息的缓缓形成。

夏绘溪安静看着她,眸­色­仿佛是波光掠影,有着难以言语的沉静和安宁。她凝神注目了他很久很久,似是在寻找勇气,又似在酝酿情绪,最后轻缓的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又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裴越泽眯起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隐秘的喜悦似乎在渐渐的放大,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去知道她突如其来的善意和友好,只是在心底感受着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柔软、纤细,仿佛是海边轻柔的浪花卷过……

夏绘溪在心底挣扎着,她甚至不敢去想他的反应,可这句话再如何艰涩,她却一定要说出来——她必须说,否则,他无法直视这个裂痕,也无从去打破心底的幻想——

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指甲无意识的陷入他的手背,最后声音轻缈而恍惚,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你爱她,是以恋人的身份爱她?还是以同父异母的哥哥的身份爱她?”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五 (下)ˇ

自己握着的那双手,仿佛是在顷刻之间失去了温度,非但冰冷,亦像失去了生命力,正逐渐的僵化成­精­致的玉石。

夏绘溪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他的黑洞洞的双眼,克制住心底一阵又一阵寒意,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舌尖,继续说下去:“裴越泽,你自己应该知道的,那样的爱情——就是你描述给我听的,你们的两情相悦,全都是假的,都是你自己的想象。裴璇,你的妹妹,她从来没有爱上你——她对你,只有恐惧,只有回避……”

她的话被他异常­精­亮的目光给打断了。裴越泽低低的笑了一声,办公室却仿佛倏然降温。此刻他英俊如神祇般的容颜分外的可怖,仿佛是暗夜中的鬼魅,苍白的脸颊上透着异样的潮红,他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顺着她柔软的身体,一点点的抚摸而上,直到修长有力的手指卡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之间。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这个可恶的女人正在说出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她非但知道了一切,还原原本本的重复给自己听……她说他们从没有相爱,可自己明明记得那些亲吻和缠绵,怎么会是假的?!

扣在她脖颈处的手忽紧忽松,就像他此刻紊乱不定的呼吸,灼热的喷在她的脸上。

夏绘溪被他一把扣住了脖子,攀升到了顶峰恐惧仿佛是再也难以为继,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她的视线望出去,整个房间像是蒙上了淡淡的烟雾,他的脸似远似近,目光依然灼亮,看着自己,又像是看着陌生人。

“裴越泽……想想上次是什么让你醒了过来……你不要在沉浸在那些幻想里……”

他的手指又一次重重的收紧,夏绘溪只觉得被一股极大的力道一推,身体向后一靠后脑大约是碰到了台灯的灯座,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又有电线牵扯着,整个小几上的事物全都掉在了地毯上。

并没有被磕疼,可是身体一沉,他修长的身躯已经半压上来,那双极美的眼睛仿佛赤红,声音嘶哑而低沉:“你再说!”

大约是有人听见了屋里的动静,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夏绘溪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是张助理,此刻裴越泽微微分神,手上的力道便小了一些。她大口的呼吸着,想要大声喊出来。可是瞬间之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夏绘溪将那声呼喊转成了嗫嚅,眼光倔强的望向了裴越泽,依然一声不吭。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实在让人容易联想起别的,没等裴越泽出声,小张已经自觉的将门合上了。

宽敞如套房的办公室,重又剩下两个人,彼此对视着。

他的指下,感受着她的温热,肌肤如玉,她的颈间淡青­色­的血管正勃勃而动。而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清透像是溪涧的泉水,虽然有勉强掩饰起的惊惧,却依然坦然的望着他。

心中的恨意,忽然就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空虚,他茫然的处在这个空间里,心里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

静谧得几乎让自己难以呼吸。裴越泽呆呆的看着身下的女子,她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惨白的脸­色­,乌黑的发丝,额角那个小小的伤痕——她又有哪一点像是自己那个羞怯而美丽的妹妹呢?

仿佛失神一般,他的手指在她的颈间慢慢的放开,又抚上她的脸,用极轻的声音说:“刚才为什么不叫出来?”

夏绘溪侧过脸拼命的咳嗽,良久,才勉强说:“我想要你学会控制自己。这次是因为我在这里,下一次,如果你又这个样子……说不定,你会伤害自己。”

他慢慢的支起身子,手指因为离开了她的脸颊,忽然觉得一阵萧瑟的寒意。

他努力掩饰住自己的不经意的轻颤,往后退让了一些,看着她坐起来,面无表情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不重要……”夏绘溪缓缓的重复了一遍,像是要理清思路,语速很慢,又很安定,“裴先生,我知道毫不留情的打破你的幻想这对你来说很痛苦,可是我必须要这么做。”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我今天,也是鼓足了勇气来到这里。虽然预料到了你的反应会很激烈,可是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个样子……”

仿佛是后怕,她抚了抚自己颈圈的地方,又垂下睫毛,沉思了一会儿:“你现在……觉得还好吗?”

裴越泽的表情麻木,像是失去了表情的能力,平板的点点头:“你刚才,说……那些事都是我的幻想?都是假的?”

他的眸子十分清明,已经褪去了先前狂乱的­色­泽,夏绘溪在心中估量了一下,郑重的点点头:“你的印象里,她喜欢你,依赖你,关心你……我知道我的看法对你来说,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可是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来看,这个实事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一直把自己定位为你的妹妹,从来没有对你产生过爱情。”

“并且,因为感知到了你对她的情感,你的妹妹,裴璇才会觉得十分困扰和不舒服,才……”

她努力叙述的平澜无波,可是事与愿违,眼看着裴越泽眼中的戾气又渐渐的涨了起来,夏绘溪只能停止叙述,让他、也让自己喘口气。

裴越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自己的指节,隔了良久,才慢慢的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她才得了抑郁症?”

像是预测到了他会这样问,夏绘溪平静的回答他:“我并没有这样说。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患上­精­神疾病,我并不清楚。可能和你有关,也可能和别的原因有关。可是现在我想要你弄清楚的只有一点,是什么原因让我坐在这里。”

裴越泽倏然扬起了视线。她的发鬓零乱,那件衬衣的领口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歪在一边,形容狼狈。然而她的脸庞,总是温和淡然的。就像是刚才,他略带惘然的回忆起,将自己唤醒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因为见到她的脸的缘故?那些不安,那些焦躁,连同秘密被勘破的难堪,通通都在瞬间消失了。

“为什么要帮我?我胁迫你,差点掐死你,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我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喃喃的问,目光求助一般,投在了夏绘溪的脸上,“你可以不管我的……那些事,你不告诉我,不叫醒我,我会觉得更舒服一些……”

夏绘溪叹口气,她想起了裴璇作为实验志愿者的自述,她的笔迹纤弱而敏感,而她用这样的笔迹,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心中的困扰。

在她的描述里,她的哥哥隐忍而沉默,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恋和眷惜,可他从来都不会说破,他只是在她的身边,或许就希望那样一辈子的爱着她,不让她知晓。

然而到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裴璇激烈的撕扯开一切,甚至不惜用生命的代价来离开他,夏绘溪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知道。

她只看到,如今裴越泽作为自己的病人,强忍着种种痛苦,活在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幻世界里。因为这个被强烈的情感所割裂的世界,他才一度将感情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他在自己的脑海中虚构了自己和璇相恋的故事——这种情感和­精­神世界的分裂,既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机制,亦是一片虚幻的桃花源。

他藏身其中,自以为安全,可是只要有旁人来点破,等待他的,就可能是彻底的毁灭。

所以这一次咨询之前,自己才会如此的焦躁不安,又踌躇难以下定决心。病人的幻想自然是需要越早打破越好,可是她却在害怕那种反噬的力道太过剧烈,如果自己掌握不好,那么他的毁灭,就是自己促成的。

实事上,让他自由创作那幅画的时候,她也还是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起。直到看到了他的画,看到了他那样巨大的进步,才终于让自己下定了决心,冒险将这个实事说了出来。

纷乱之后,裴越泽如今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看上去,这一步棋,自己算是走对了。

夏绘溪凝神想了很久:“裴先生,我还记得,你在三亚的时候曾今对我说,你身上负着原罪,你说你不配得到美好的东西。”

裴越泽无声的看着她,轻轻的笑了笑,说不出的自嘲。

“原罪……宗教上的术语,每个人身上背负的罪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了这个词,可是让我猜一猜,是因为你一直在厌弃自己?你一直对你的妹妹有负疚感?你觉得,天生是你的存在,才毁了她?”

“我刚才告诉过你,用旁观者的眼光来看,你和你妹妹从未相恋。我还可以再告诉你,用旁观者的眼光来看,无论从哪一点上,你都是一个很好的兄长。你爱她,关心她,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你年轻,对她产生过幻想或者爱慕,可是你一直在克制。而你的妹妹,她景仰你,虽然察觉出两人之间有些异常的暧昧,并且因此困扰,可她对你,从来不失尊敬。”

“在我眼里,你背负了对你妹妹沉重的愧疚感,你替她背负了不属于你的命运,所以你觉得自己有原罪。”她的声音慢慢的转为柔和,“可是你别忘了,每个人的宿命都在那里,她选择走了什么样的道路,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造成的。”

“所以……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你可怜她,却不愧疚?”裴越泽的声音冷涩,脑海中头一个想法,便是那时自己询问她那个节目来宾的死讯时,她异于常人的表现。

夏绘溪愣了愣,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是啊。我的初衷是想帮助她的……可是到了后来,连我自己也糊涂了,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的,或者还是错的……”

“那么你现在这样帮我,你知道是对是错?”裴越泽的声音清冷,思路却异常的敏锐,“你想过没有?”

夏绘溪坐在他的身侧,忽然微笑,仿佛书桌边那一朵水百合忽然绽开,说不出的甜美清新,她缓缓的伸出手去,按在了他的胸口:“裴先生,更多的时候,我不爱分析。只要听听这里的想法。它告诉我,这个人不是坏人,我就会想要去帮助他。”

“至于结果,我从来不会想得那么久远……”

秘书的专线响了很久,裴越泽看着她白皙的手背,那个如白玉般的手感和印记还落在自己的心上——他怔然了很久,才转过身,将电话接起来。

秘书的声音有些忐忑:“裴先生,提醒您今晚宴会的时间……”

他已经恢复了沉稳,仿佛又像是之前夏绘溪所认识的那个男人,高贵而倨傲,神秘莫测。夏绘溪看着他气度卓然的侧影,一时间有些发愣,连他对自己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我在问你,晚上的宴会,你会不会去?”

夏绘溪“啊”了一声,看了看时间,也记了起来。庆祝新药试产的宴会,是由CRIX和南大的心理研究所一起举办的,来前她就和苏如昊约定了时间,说好是要一起去的。

她慌忙站起来:“我先回去了,那个宴会我会去的。来不及了,我都没准备,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走,然而手腕一紧,一回头的时候,裴越泽静静的握住自己的手腕,目光平和如水:“不用着急,这里什么都有,我让他们帮你准备。”

夏绘溪下意识的挣了挣:“不用了,我还是……”

他依然静静的看着她,语气无比的冲淡:“你今晚,做我的女伴。”他轻轻笑了笑,“夏小姐,你答应过我,至少在咨询的过程中,你不会抛下我。”

夏绘溪确实不放心他的­精­神状态,简单的考虑之后,飞快的点了点头:“好。”

当即有人带她去楼下的宾客休息室,她在电梯里给苏如昊打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只能匆忙的改发短信:“我们直接在宴会见。不用来接我了。”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夏绘溪站起来,回头看见裴越泽在沙发上坐着,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他着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坐姿慵懒,却依旧显出极为贵气的格调,只是眉宇间有说不出的怔忡,倒不像平时那个深沉若海的男子了。

宴会是在南大的科学大堂举行,车子一路开过去,两人都是沉默。她闭了眼睛,慢慢靠在椅背上,直到车子轻轻一顿,大概是到了。夏绘溪动了动身体,正要下车,抬头一看,裴越泽坐在那里,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科学大堂门口放满了花篮,一眼望去,­色­彩斑斓,像是将春日的各­色­缤纷提早团簇在了一起。

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侧头看着那幅绚烂的景致,嗓音低柔:“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连这个都是不必要的?”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夏绘溪愣了愣,反应过来,声音仿佛喟叹:“你真的是为了她……才和我们合作,要开发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他笑了笑,容颜清淡:“初衷不是,可是后来就变成迫不及待了。所以,是,又不全是。”

夏绘溪很自然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多想了。走吧。”

他先下车,伸手替她扶着车门,极为绅士的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她下车,才淡淡的招呼:“走吧?”

夏绘溪站在原地不动,又微微的踮起脚尖张望了一会儿。她穿了银白­色­的套装,仰起脖子的时候,即便是化妆师刻意用粉遮掩了,一圈淡淡的红紫­色­依然若隐若现。

裴越泽便默然停下等了她一会儿,想起下午自己失控那一刻,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觉得心惊魄动。

他也不催她,一直等到她有些失望的转身面向自己,才开口询问:“下午你说了那么多,可是有一点,你还是没有对我说清楚。”

夏绘溪抬步走上台阶,随口问:“什么?”

他跨上一步,握住她的手,逼着她面向自己:“你一直在强调我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那是不是人格分裂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然而夏绘溪的反应却比他轻松得多,她另一只手抚额,随意的笑了笑:“我没有说吗?是的,裴先生——你确实有潜在的分裂特征。但是幸运的是,你的某一部分的人格意识十分强大,强大到完全可以帮你遮掩这个分裂。所以,绝大多数时候,你的行为举止都十分正常。”

“我没有直接告诉你,是因为……嗯,你知道,我把情状描述出来,就是为了让你明白,其实这个东西,并不是像它的名字表示得那么恐怖。每个人多少都有一点吧?不用太在意。”

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抿起­唇­,浅浅的微笑:“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不看《犯罪心理》的,对吧?里边有好多连环杀手都是人格分裂。老美是为追求收视率,弄得玄之又玄,你可千万别信。”夏绘溪不屑的撇撇嘴,目光中带了笑意,“你不要太看得起它,其实,它就是那么一丁点儿的问题,很容易克服。”

她举起小指,比划了一下,笑容灿烂:“就是这么一点儿。”

裴越泽注视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的背影清瘦而修长,夏绘溪跟在他的身后,悄悄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实体书名: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三十六 (上)

进了大厅,因为来宾很多都是自己的同事,夏绘溪刻意和裴越泽保持距离。转头又看到几个师兄,索­性­走过去聊天,一低头翻翻手机,依然没有苏如昊的消息。

彭泽在不远的地方招呼自己,夏绘溪快步走过去,发现老师的脸上隐隐有审视之意,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彭老师,你看见苏如昊了么?”

彭泽沉吟一会儿,才答她:“你们没有一起来?”

“没有,我自己来的。”

他又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似乎犹豫了一瞬,才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个人问题作风问题上还是要注意啊!”

甚至还没明白老师指的是什么,夏绘溪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向来为自己所尊敬的老者,却突如其来的问起这方面的问题,既让自己觉得尴尬,又有些委屈。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