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4月5日
2.开篇（1）
( 民国初年，先是灞河升起白云，连续三日不绝。***
那白云初起时只是一层薄雾，轻纱一般地飘浮在灞河的水面上。早起的人是有的，可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异样，人们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日常生活中，放在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上了，哪里有闲心关心什么云呀雾呀的。及至白鹿原上的一个人，当然他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姑且叫他某某吧。某某这天早上起来得早了一些，像往常一样，他担着水桶去挑水，一路哼着秦腔，到了井边，这井正好在靠近东川的原边，从这里刚好可以望见远处的川道，他放下水桶就要打水，不经意地顺便向东边的川道望了一眼，这一望不要紧，却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他就看见了川道里的那条云带，在灞河的上空飘浮，弯弯曲曲，十分好看。他赶忙担了水回家，吆喝着村里的人来观看，看着看着，就
见那云带渐渐由淡而浓，像一条白绸子在空中漂浮，而云带的周围却并无一点雾气，十分清明，有人就说这事有些怪异，反正他们没什么要紧事干，不如下去看个究竟。ww于是一帮人边走边吆喝，人越来越多，前呼后拥地走下原来，当他们来到川道，就见北岭上的人群也赶来了，原来北岭上的人也看见了，大家一起赶来看热闹，一探究竟。
东川的人见一大早就从原上和北岭上头来了这么多人，不明就里，经某某一说这才现灞河上白雾缭绕，从南山到东川一路蜿蜒不绝，一直到达灞河边的石头村，像一条拉扯在南山和石头村之间长长的白绢布，更像一条白色巨龙张牙舞爪地飘浮在空中，甚为壮观。当时连年干旱，灞河水已远不似从前那样丰盈，忽然生了这千古奇观，于是远近的人蜂拥而至。西乡、北岭，南山和白鹿原上的人成群结队地涌向东川，东川一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到了晚上，白云一直没有消失，来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整个东川沸腾一片，这样的景象一直持续着。
到了第三天，猎奇已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演变成声势浩大的祭神活动了，人们燃烛焚香向白龙顶礼膜拜，一时灞河两岸香烟缭绕，热闹的场面顿时变得庄重神秘起来。到了后晌午，正热闹时，忽然一个晴空霹雷，把人们震得差点儿坐在地上，再看时，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从南山之上的高空斜斜地射下万道光芒，像箭一般射向白龙，那白云顿时犹如七色长虹翻腾不止，金光闪闪，简直就如活龙一般。人们心中惊恐万分，一个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人看到了他们从未看过，甚至从未想到过的一幕。
大家正在祭神，毫无杂念，一个个十分虔诚。这时候，
一个女人，四十来岁，可能是虔诚过度，抑或走火入魔，突然大喊了一声，三下二下脱光了衣服，脱得一丝不剩，仰头摇，张开手臂，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她喊着，神思恍惚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
所有的人一下子惊呆了，一个个直直地看着那个女人，不知所措。
那女人全身**，白亮白亮，拖着一身肥肉，垂着两个松弛的**，左右摇摆，在人群中穿行，旁若无物。“神，神……”她喊着。
这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年幼的没见过，年长的虽然见过，也只是在家里的被窝里黑灯瞎火的见过。谁也不会想到，在光天化日下，在众目睽睽中，竟然生了这样一幕。他们吃惊，他们惊骇，他们看着，忘记了一切，痴呆呆地看着。
更可怕的是，由于这个女人的影响，由于对上天或者神的迷信或者痴迷，或者是一种精神传染，像传染病一样，这种绪开始了蔓延，有更多的女人将要加入到赤身**的队伍，有几个女人已经开始了呓语，开始了疯癫，她们已经把头弄的散乱，胡乱语，疯疯语，迷迷糊糊，有的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还有几个女人已经在扒衣服了，露出雪白或者浅白的肉了，绪有点失控，并开始失控。有一个男人也开始出现了疯癫症状，神思不清，神呆滞，还有一个男人仰望苍天，浑身颤抖，就像羊角风。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演变而且极有可能会演变成集体的疯癫行为了。
3.开篇（2）
( 终于有一个人清醒了，意识到这种危险，停止了观看，并大喊一声：“快啊，快醒醒……”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赶
快把那个女人拉住，快给她穿上衣裳！”
于是几乎所有的人才似乎从梦中醒来一般，经过短暂的对视和面面相觑，之后，开始了慌乱和骚动，他们赶忙把正在脱衣服的几个女人制止住，有的女人还不行，不听话，还挣扎着要脱，清醒的人就给她们一人扇几个嘴巴，把她们打醒，同时几个壮年女人扑向前去，把赤身**的女人死死按在地上，一边扇着耳光，一边给她强行穿上衣服。ww经过好一阵的折腾，事才得到了控制。
恰在这时，有一位鹤童颜的长者路过此地，他便是南山碧云寺的道长，道号清云，这一日他正好云游归来，经过东川，见了眼前的景象，当下捶胸顿足，叹息道：“痛哉！痛哉！大祸不远矣！”人们不明白，就请教道长为何说大祸不远。清云指着白云说道：“此乃水龙显影。自古水龙一出必有大水地震生，昔太康元年灞河起白云，摧山毁林，房屋倒塌，死伤无数……不想今日又要生如此劫难，惜哉！痛哉！”清云说罢已经老泪纵横了。
有人不信，说这等干旱天气，哪里会有雨水，没有雨又哪里来的大水。清云道：“今日干旱，未必他日无水，物极必反。”然后他指着石头村说：“此村将来会有灭顶之灾。”大家听了十分恐惧，就向他请教解之法。清云说道：“一切都是天命，天命难违，恐怕难有解之法……唉，天道循环，劫数难逃，只是可怜我东川百姓啊！”说完，他就在河边选择了一片空地，喝退人群，然后画地为牢，手中挥舞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做了一番法术，“我已尽力，或许有用。”他说，说罢摇头叹息而去。
听了清云道长的一番话，大家心中惊恐不安，无心观
看，纷纷打道回乡。那白鹿原上的某某仍不甘心，回到原上以后仍然站在高处观望，到了太阳快落山时，忽然又是一个晴空闷雷，雷声过后，西边的天边升起了一大片云朵，那云朵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忽悠悠地向东飘动，像无数只野马在狂奔，又像一群受惊奔跑的牛群，顷刻间狂风大作，再看时灞河上的云带竟然踪迹全无。某某心中惊骇，便急匆匆回家，当他赶到家时，外面已是阴风怒号黄尘遮天了。
此后，清云道长的话就在东川以至更远的地方传开了，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何时大祸降临。有人半信半疑，于是那些通史的人就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说清云此不虚，史中确有其事，一一道来，结果众人是一律信服。住在灞河边上的人家，包括清云道长说的将有灭顶之灾的石头村，人们更是成天提心吊胆，想着哪一天大祸降临，每天慌恐度日。有钱人家便将金银财宝深埋，将贵重物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只留下家常物什，穷人没什么可挪动的，就把度日糊口养命的粮食保管好。远近也有人在户外宽敞处搭起了草棚过夜，晚上睡觉衣裳也不敢脱，若有人大呼小叫就一哄而出……然而此后却一直平安无事，除了几次惊乍之外既没有大水也没有地震。天还是那么热，雨始终不见一滴，久而久之，人们便有些疲惫，心烦躁，就有些熬不住了，便想着那道长是故弄玄虚，借机卖弄而已，有人就坚持不住而回家过夜，有了人带头，渐渐地人们就陆续回到家中，忙起自己的营生……时间一长，大家就把这事给淡忘了。
大家陆陆续续回了家，该搂老婆睡觉的照样搂老婆睡觉，爱做梦的照样做梦，打光棍的照样打他的光棍，富日子富过，穷日子穷过，经过不是很长的时间，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老样子。
不想过了数年，忽然又生了晴空霹雷，那雷沉闷有力，好似在头顶扔了一个炸弹一般，震耳欲聋，而且远近都是一样感觉。数日前有人在夜里看见南山根出蓝光，第二天给人说了却被别人耻笑了一番；北岭李家村毒蛇白天出洞，咬死数人；西乡郭家寨老鼠泛滥成灾，夜不入洞，白天大模大样地在人眼皮底下窜动；灞河边的石头村一户人家的母猪拱倒围墙，像一头野猪一样疯似的四处伤人，人们费了很大劲才将它制服；而又有传说南山有豹子立于山道，见人后既不伤人也不逃走，只是仰头对空长啸……种种传闻使人们在茶余饭后有了新的话题，一个个说得津津有味，唾沫星子乱飞，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征兆预示着一场大灾难的降临。当晚大雨倾盆，雨水呼啦啦地下了起来，闪电一阵紧似一阵地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及至鸡叫时分，睡梦中的人们突然被猛烈的震颤惊醒，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儿，房屋已经倒了，房顶砸了下来……河水也轰轰隆隆地从山里狂奔而出……一时哭声震天，远近可闻，喊叫声此起彼伏。
4.开篇（3）
( 灾祸过后，活下来的人才想起多年前清云道长的话，便朝南山望去，这一望不要紧，眼尖的人便惊叫起来。原来南山已被地震摧毁了一百余步，原先两山之间的豁口陡然增宽了许多，一个巨大的裂隙把两座山分割开了。这场灾祸不仅应验了史书上的记载和清云道长的预，而且更为严重，大水冲毁了沿途的十多座桥梁，沿途有三十多个村庄遭受到大小不同的袭击，惨况空前，简直惨不忍睹，但是唯一例外的是清云道长说的将有灭顶之灾的石头村却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ww地震不仅在东川肆虐，西乡、北岭和南山都广泛地遭受到打击，死伤无以计数，就连百里之
外的省城西安也受到了影响。
到了风停雨住，云开日出的时候，东川狼藉一片，哭叫声不绝于耳。更有人在河边打捞上游冲下来的衣裳被褥桌椅板凳时，现河里飘浮出了一件玉龟，有碌碡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温润泛蓝，雕刻得活灵活现，简直就如真乌龟一般，更奇的是那玉龟竟然漂浮在水面上，也不下沉，十分怪异，向下游缓缓而去。有懂玉的人在河边看了，说此玉乃蓝田玉，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玉石如此沉重还能够在水面漂浮，肯定有神灵附体，上天护佑，绝对不可打捞，如冲撞了神灵必有大祸。当天夜里玉龟不知去向，下游也没有人再见到它，踪迹全无，又引得人们议论纷纷。
这场地震和大水使石头村受到了损失，但远不似原先想象的那样，像清云道长说的，成为石头村的灭顶之灾。石头村仍然稳稳地坐落在灞河边，清云道长的预并没有完全兑现。有人就怀疑这场大水并不是清云道长说的那场灾难，很可能还有一场更大的灾难要降临在石头村，只是不知道生的时间而已，这又使人们疑惑不已，心中惶恐不安……然而，很多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生。
5.第一章（1）
( 转眼间，就到了民国十九年。
这是秋天的一天。这天早上，太阳刚从东山头升起一丈来高，在乡村，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是在灞河边的石头村的上空，已经早早地升起了一股炊烟。因为离饭时还早，人们还在地里干活，所以这时候炊烟就显得异常醒目，异常孤独。它从一家正对着灞河的青灰色房屋的烟囱中冒出来，穿过屋前的槐树和屋后白杨树的缝隙，一直向天空升去，像一股狼烟一样冲向天空，当它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就被不知是从哪里刮来的风儿打散，四散飘零，转眼就消失了。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也凉了下来，早上寒气袭人。而升起炊烟的这一人家，他们今天与往日不同，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们会下地、做活、出门、赶集，忙他们不断重复
的日子。今天不同，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陷入在一片悲痛中，因为这家里的一位老人刚刚去世。死去的老人叫蔡家旺，是这一带有名的造纸匠。ww
蔡家旺的尸体放在炕上，一条大白单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他的老婆槐叶正用嘶哑的声音和村里的两个老人说话，商量后事。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在县城上学的小儿子蔡河生还没有回来，必须等他回来见上一面才能入殓。槐叶不时地来到门前向河对岸张望，后来她实在等得心焦，就对大儿子蔡水生说：“水生，我看你还是去接一下，叫他快点……”
蔡水生说：“妈，你甭着急，河生肯定在路上，估摸也差不多快到了。”
当一家人焦急地等待着蔡河生时，蔡河生终于在河对岸出现了。
蔡河生赶到石头村前的那座木桥时，太阳已高高地悬挂在天空，天气也热了起来。远远的，他已经看见，有十几只乌鸦栖落在附近的树上……还有更多的乌鸦继续向这里飞来，死亡的气息被这些不祥的鸟儿神秘地感知了，它们一个个伸着乌黑的头，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石头村“呀，呀……”地叫着。
跨上“咯吱”作响的破木桥，蔡河生一眼就看见河对岸的三间瓦房，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家。青灰色的瓦片出灰暗的光泽，这使他感到亲切，也感到悲伤。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曾无数次地站在这里，手里举着刚从河里抓的螃蟹或泥鳅爸呀妈呀地喊叫，但是今天，他看见的却是蔡家门前的白幡。一幅长长的纸刷挂在门前，在风中不停地飘摆，在向人们宣示这里生的事，他快步走过木桥，来到门
前，也没有和三三两两的人打招呼，一步跨进门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炕前，“啊呀……我的爸呀！”他嚎啕大哭。
蔡家旺全身僵硬地躺在炕上，他已经穿戴整齐，黑色的寿衣包裹着干柴似的身体，他的脸就像一张白麻纸一样苍白，牙关紧闭，像要咬住什么似的。当年父亲给他起名家旺，就是感慨自己一生没能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在他手上能重振家业，光耀门庭。谁想到他辛苦了一生还是在贫穷中死去，现在，这个劳作了一辈子的人，这个造纸人，在疾病中痛苦地煎熬了两年多终于离开了老婆和两个儿子，撒手而去。
蔡河生大哭一场，之后，被人扶起来劝住。他含泪见过母亲和大哥，他问道：“俺爸走时说啥了没有？”
槐叶经他一问，又哭了起来，“你爸他睁着眼，嘴里不住地呜呜叫，就是听不清说些啥……他一定有心事没了。”她面容苍老憔悴，神疲惫，一绺亮亮的白散落在额前，白得使人心寒。其实她心里早有准备，丈夫在炕上躺了两年多，她操碎了心，在侍候男人的那些日子里，劳累疲惫和痛苦消磨了她全部的耐心。昨天夜里，当丈夫在她怀里“呜呜”吼叫着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一度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但是当她搂着渐渐冰冷的丈夫大哭一场以后，她更多的却是感到了轻松，如释重负。她从此再也不用为可怜的男人操心了，而他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过了一阵子，等到村里的几个老人走后，屋里没有了外人，槐叶把两个儿子叫到炕边，揭开白单子，对他们说：“你爸有心事没了，你们看看，天可怜见，他咬牙啥狠哩，你兄弟俩给你爸把脸揉搓一番，不要叫他这个样子入殓，我实在没力气了……”
6.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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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二话没说就上了炕，跪在父亲身体两边，在他脸上轻轻揉搓。ww***父亲那僵硬的头像一块石头一般沉重又冰冷，脸上几乎没有肉，只剩下一层紧绷的皮。忙活了半天，他的牙关还是紧紧咬着，怎么也松不开。蔡河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着大哥，蔡水生见了，禁不住热泪盈盈，“爸，爸，”他跪在炕上哭道，“你老人家安心走吧，我会照料好妈的，你放心！我会把咱家的纸传下去的，还有那块玉我也会保存好的……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他说着，声泪俱下。
蔡河生听到大哥的话，不由得心头震动，心里一阵不安，当他镇定下来回头再看父亲时，他惊讶地叫了起来：“哥，开了！妈，俺爸的牙松开了！”
槐叶走过来看了看，便哭着骂道：“老东西，这些事你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还怕娃记不住！”
不知是蔡水生的话被死去的人神秘地感知了还是一种巧合，在兄弟俩折腾了一阵之后，蔡家旺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弛下来，这使他们感到安心，又给他们增添了更大的心事。ww在蔡家的三个人中，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了一种不可说的战栗感，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否真的存在那种神秘的感应，他们为此感到恐惧和不安，浑身冷，于是赶忙磕头上香，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然后，槐叶擦干了眼泪，尽力镇定下来，她知道这时候不能乱了阵脚，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她给兄弟俩分派了任务，请先生看风水，看茓打墓交给老大水生；请执事，招呼客人，准备纸墨笔砚等交给了老二河生。
埋人是最复杂的事了，棺材寿衣孝布纸盒……这些东西在蔡家旺瘫痪后就着手操办了。受了一辈子苦总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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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去，所以人们往往把这些东西看得很重，这是人一生的最后一次破费，也是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亲人唯一能做的事，只要条件允许，就尽力操办得隆重一些，甚至奢侈一些也在所不惜。
棺材的页数可分为四页瓦，十大块，十二圆，十六绺，页数越少越好，以柏木最好。厚度有七寸，五寸，三寸，二寸半和二寸之分，越厚越好。寿衣一般为五到七件，成单不成双。人死后要烧“倒头纸”，献“倒头饭”，烙“打狗饼”，在门前挂“纸刷”，把死者放在木板上用纸或纸绳把手脚捆在木板上，献上“倒头饭”，点燃“照尸灯”。子、女、侄、孙戴重孝，重孝头布与棺盖等长。接着向亲朋报丧，死后三天内入殓。又分大殓和小殓，入殓时儿女孝子要到齐。入殓前给棺材铺土，柏朵、四角放置六曲丝麻、铜钱等。小殓是用麻纸将尸体一层层掩盖周密后将灰倒入，用纸卷灰镶实镶紧，一切就绪后用白酒擦洗面部然后合好棺盖。大殓是富裕人家用棉花、灯芯、锯末等如前法入殓。老丧灵柩要在家设灵堂，少则放置七天，多则数月或一年后埋葬。此间请乐鼓、礼宾、僧人念经做道场，请阴阳先生看茓砌墓。女婿外甥还要给挂名旌，上书死者生前品行功绩。这也显示他们的才学。由于年景不好，生活贫困，这里大多数人家在死后三到七天就简单埋葬，埋葬前一天晚上主要亲朋必至，家堂设祭，请灵、稳柱、奏戏、升座、行四拜礼，报鼓、挥旗、鸣炮、三献、省食、和羹焚化。及至天明，女孝子前往扫墓后起柩送葬，起柩时间为卯时，有些村子在送葬途中还要露祭、行礼拜、奏戏乐、然后乐鼓开路到墓地下葬。
蔡家旺死前就准备好的三寸半的十大块柏木棺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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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寿衣，应该说并不算简单。但接下来采用了当时流行的简单方式，小殓不说，灵柩在家里停放了三天就下葬了，也没有请戏班子，只请了几个唢呐啯子手，吹吹打打以彰显悲痛气氛，并为来吊唁的客人引导。只是与当地葬俗略有不同的是，他们在埋葬完了以后，儿女孝子要站在墓前齐声唱一曲歌词，他们唱道：
蔡伦蔡伦，
大哉蔡伦。
蔡伦以前，
既无蔡伦；
蔡伦之后，
7.第一章（3）
( 更无蔡伦；
蔡伦蔡伦，
大哉蔡伦！
槐叶在一旁低声抽泣，其他的人站在墓旁神肃穆地看着蔡水生和蔡河生兄弟俩人，他俩站在墓前，眼含泪水大声地唱着，他们神庄重，声音嘶哑，他们的歌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荡，然后消失在一马平川的川道。ww他们记得，爷爷去世时父亲带领他们唱过，奶奶去世时他们唱过，凡是蔡家的人去世，他们都要唱这歌，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他们，并且完成葬礼的最后一幕，这已成为蔡家的传统。这歌就如安眠曲一般，带着他们的痛苦和怀念，带着他们的祝福，把每一位与纸有关的蔡家人送往天国。
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段唱词是从哪一代先人开始唱的，年代有多么久远，他们只知道这是蔡家的方式，蔡家是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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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世家，蔡伦这个名字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成为一个光辉响亮的名字，成为一个神话般的人物，歌唱蔡伦也就是歌唱蔡家的每一位祖先，每一位纸匠。更何况蔡氏家族与蔡伦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神秘地联系。
然而这段唱词自然会使我们想起了什么，是的，它使我们想起米芾对孔子的赞词，原词为：“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孔子以前，既无孔子，孔子之后，更无孔子。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即使再粗心的人也不难现这两词的雷同之处，这一定是不知哪一代蔡家先人活学活用而来的，把米芾对孔子的颂词经过改编，用在了蔡伦身上。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颂词蔡伦确实配得上，他当之无愧。
蔡家的丧事并没有使多少人感到惊讶，这也是人们意料中的事。瘫痪两年多了，还能支撑多久？所以说蔡家旺是安静地入了土，入土为安，一家人也就安下了心，然后抽出时间和精力慢慢地消磨内心的伤痛。丧事办得简单，这多少使槐叶感到不安，但她不得不这样，家境破败也实在无力大操大办，还是活人要紧。她逢“七”就哭上一阵子，二“七”过后，她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她把两个儿子叫到炕前，说：“你爸老了，就剩下咱们三个人了，往后这个家就得靠你兄弟俩支撑了。你兄弟俩要体谅对方，凡事有个商量，不要生拌子。”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点头应承。槐叶又说：“河生，你明天就上学念书去。”
蔡河生说：“妈，我看还是再过几天吧……”
“不行！”槐叶打断了他的话，“你走，明天就走！我不要紧，家里有你哥哩。”
蔡水生也说：“河生，你放心去吧。你哥我就是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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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尿也要把你供出来，把这个家支撑下去……你好好做学问，甭像我这个样子没出息，一天到黑只会种地造纸出力气，以后咱家就看你的了。”
槐叶说：“有你哥这句话你还害怕啥？你去吧。你要知道，你哥也不容易，唉……”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不由得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来，鼻子酸酸的。
兄弟俩站在一起，打眼一看却不像亲兄弟，是的，虽然只相差二岁，但蔡水生长得粗壮高大一些，面色黝黑。蔡河生却显得稍微弱小一些，脸面白净，一副书生气。两人的性格也不同，老大显得憨厚木讷，不爱说话，老二则聪慧机灵，能善辩。然而仔细一看便现兄弟俩是十分相像的，一样的浓眉，大眼，笔挺的鼻子，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说起蔡家的家境当然是贫穷二字就可以概括的，靠少量的地和家传手艺养家糊口勉强支撑。可是提起蔡家的这两个兄弟，在这一带也算得上是好人样了，如今老大都十八岁了，他的婚事还没影子呢！一想到这儿，槐叶就止不住心酸起来，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蔡河生见了，连忙答应，“妈，那我明天就走。”他说，“你可要多保重。”这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想开口问大哥，可是刚一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那天，当他们跪在父亲身边，大哥对父亲说那一番话时他分明听见了玉，那一瞬间他心头为之一震，当时正值父亲的丧事，悲伤而忙乱，他无法多想，然而葬礼之后，每当想起玉来他就感到心烦意乱。
8.第一章（4）
(第二天，蔡河生早早就起来了，准备到县城上学。蔡水生却起来得更早，他正在给母亲熬药，浓烈的草药气味弥漫在屋里屋外，把刚刚生的痛苦和痛苦之后的沉郁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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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冲散，这种浓烈的草药气息又给蔡家增添了新的忧愁。蔡河生草草地吃了两个包谷面馍，喝了一碗水，告别了母亲和大哥到县城上学去。
蔡河生离开家，走过村前的那座破木桥，这时候他想起昨夜的梦来，昨天晚上，他不停地做梦，父亲，母亲，埋人的场面……纸，还有玉，其实他梦中出现最多的还是玉，那块玉总是不断地在他眼前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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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二章（1）
( 石头村是灞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村前不远就是灞河，河的北边是一条官道，再向北，是一个挨一个的黄土堆，像巨大的黄色波涛滚滚而去，一直到视线的尽头。ww村后约莫十多里路就是高大挺拔的南山，像一道巨大的屏障遮住了南边的天空，石头村就在这样一个东西川道里，在由东向西流去的灞河边上。石头村因石头得名，村前的河滩上是一片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大如卧牛到小如鸡蛋布满了河滩，那些石头因为经过岁月的磨炼、风雨的侵蚀而变得十分光滑白净，每到有月亮的夜晚，河滩上就是白花花一片，十分好看。
最早这里只是一片无人居住的空旷的河滩，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全淹在水里，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河水渐渐小了，退了下去，石头就祼露出来。石头缝里就慢慢地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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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茅草，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片草滩。于是第一个外地人就留了下来，在河滩上搭起茅草棚，靠河里的鱼蟹生活，慢慢地这里就聚集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们，茅草棚越盖越多，再后来有人就盖起了房子。ww用河滩上的石头做地基，打一些土坯垒上，就是蛮不错的家了。最先的这个人影响了大家，于是纷纷盖起了房子安家落户，他们把房屋四周的石头搬走，烧掉茅草，平整土地，在更远一些的沙土中种庄稼，虽说产量不高，但总可以糊口了。虽然后来也屡遭洪水的侵袭，可还有一个更为充分的理由使他们留了下来，这里常遇干旱，石头村在河边，即使遇到大旱，只要河水不干涸，因为浇水便利，庄稼就能够活下来，所以尽管地薄产量低，这个村的人却也能过下去。
石头村原先没有名字，有一次县上的差人从官道经过，见河对面竟凭空冒出来一个村庄，便问这是什么村，路边的一位老人随手指着河里的石头说：“石头村。”于是石头村就这样叫开了。后来人们又在房屋周围栽上树苗，如今不知被砍伐了多少代的树又高又大，繁茂的枝叶把石头村荫凉地遮护着。这当然是一个久远的传说，至于石头村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已无从考证。是谁第一个来到这里以及他们所在的年代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从一代又一代人的谈中我们知道这个村庄的历史相当久远。
石头村不像其他村庄那样姓氏单一，大概因为最初它只是一个流浪者的栖身地，一个南来北往东来西去的临时居所，你今天来，他明天走，很多人都是过客，人员比较杂乱。延续到今天也是如此，比一般的村子要复杂得多，张王李赵各色人等不一而足。有种地的，有卖艺的，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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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的，还有造纸的……品类繁多。人多了河里的鱼蟹就少了，如今河里只剩下小指头大的泥鳅供娃娃们玩耍。
历史中的石头村经常遭受洪水的袭击。最严重的是清道光年间的两场大水，村庄几乎被破坏殆尽。可是活下来的人再也没有迁走，把死去的人埋了，毁坏的房屋又不断地盖了起来。像是一种自然法则，石头村的人口和规模增加到一定程度上以后就再也没有扩大。如今，白天人们下地干活或者忙活自己的营生，晚上喝完汤以后，男人们就聚到一起聊天谝闲传。女人们就去月光下的河边捶打衣裳，捣衣的声音此起彼伏，像鼓点一样很是好听，像饥荒年代里仅有的音乐，然后是“哗哗”的流水声陪伴着村庄渐入梦境。
蔡水生每天给母亲煎药，做饭。之后，他便开始日常生活中最主要的内容——造纸。弟弟蔡河生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们呣子俩人，院子里空荡荡的。可是不要紧，他们很快就习惯了，他们没有精力多想，生活还得向前，一切都得继续运行。丧事之后不久，蔡家后院又飘荡着浓浓的烟雾和热腾腾的蒸气。蔡水生现在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一个劲儿地造纸，不停地造。不管这世界怎么变化，他都抱定一个不变的想法，那就是多造纸，多卖些钱，把日子过好一些，他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努力，这也是父亲从小对他的灌输和影响。尤其是他，蔡家的老大，他已深深地感到自己身上的负担和责任了。蔡河生在县城读书，说实在的，将来还不知道怎样呢，前途未卜，他知道这祖传的手艺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来继承了。
10.第二章（2）
( 这是蔡家的祖先蔡伦明的造纸法，从遥远的历史中传了下来，蔡水生在造纸时常会想起蔡家的先人，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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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从最初的造纸术到今天，这漫长的岁月里造纸术生了哪些变化，他做的和祖先又有什么不同？他只知道不停地造纸，重振家业，实现父亲的梦想，并将造纸术传下去，这是祖先的遗训，也是父亲的教导。ww身为蔡家长子的蔡水生当然要负起这个责任。这也是蔡家的荣耀和立身之本！
造纸的原料有很多种：树皮、麻头、破布、麦秸杆、竹子……蔡家用的是楮树皮，也就是现在叫做枸树的那种树皮。蔡水生的父亲生前曾告诉过他，他们的祖先也用过其他原料造纸，也许是工艺问题，麻头和破布来源少，又需要很长时间浸泡，时间太长。麦秸杆纸太粗糙，竹子舂捣困难……一系列的不便使他们最后确定用枸树皮造纸。枸树皮造出来的纸既白又柔韧，质量好，而且来源不成问题，这里到处都有枸树，原料十分方便。但是不久前的那场大饥荒使得四周的枸树皮成了人们腹中的食物，枸树皮被扒得精光，那些被扒光树皮的枸树很快就枯死了，成为干枯的木头和锅灶里的柴火。大饥荒使枸树几乎在这一带绝迹了，蔡家为此十分忧虑，他们已经没有原料了，现在只有杂树皮可用，造出的纸张质量很差。不久前有一个道士从这里经过，说南山有一片很大的枸树林，不是很远，大概半天的路程，蔡水生听了以后就萌了进山的念头，要不是母亲槐叶极力劝阻，他早就进山了。
造纸的过程很繁杂。先要把树皮刮干净，除去粗糙的外皮，剩下的就是用于造纸的白而韧的内皮了，这是真正派上用场的部分。把刮干净的树皮在清水中浸泡三天三夜，然后放于大铁锅中，加入适量石灰，文火煮一天一夜。之后，捞出树皮，在清水中漂洗干净，用刀切成碎渣，再放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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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大石板上捣碎成糊糊，然后放入大盆中加水搅匀就制成了纸浆。最后用纸帘打捞成比豆腐皮还要薄的薄薄的一层，撕下晾干就是纸了，接下来是砑光，用一块不知是哪个年代哪位先人就开始用的光滑细腻的镇尺一样的玉石来回蹭几下，纸立时就显得光亮了许多。
一批纸抄完，蔡水生像往常一样，放下手中的工具，审视着面前湿漉漉的纸，这些粗糙的纸使他难过。要在往年枸树皮多的时候，这时候整个蔡家后院里就是白花花一片，既壮观又好看。可现在没有了枸树皮，这些杂树皮造出来的纸就显得粗糙灰暗，像生过孩子的女人的肚皮一般难看，这使他心里难过。
蔡家的纸在这一带还是有相当名气，一方面有赖于蔡家几代人的努力，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地区的贫穷。虽然城里有机器纸，与手工纸相比，机器纸更白更好，可也贵了许多，贫苦人家谁能买得起，也不愿意花那个钱。手工纸就便宜多了，既可写字画画，剪贴窗花，包东西，又能当烧纸用，多年来人们就是用手工纸过来的，也习惯用它，所以在乡村还是有它的市场的，卖得不快却还能慢慢地卖出去。多少年了，蔡家就是靠纸生存和延续家业的，所以凡是蔡家的人都把纸看得很重，对纸也有着深厚的感。
蔡水生从小就看爷爷造纸，看父亲造纸。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处于纸的包围之中。后院造的，屋里放的，还有大人们谈论的，都是纸，耳濡目染，他对纸的认识就远比一般人要深。当他能够满地跑时，就在后院的纸模间玩耍。帮着抱柴火，烧锅，从纸帘上揭纸，砑光……蔡家人的一切活动都与纸有关，他从大人们对纸的奉若神明的谈和行为中知道和感觉到，这是一个神圣的事。后来，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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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些时，他更知道全家人吃饭穿衣都靠的是纸，对他们蔡家来说，纸就是一切。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岁那年，父亲给他了一次机会，允许他第一次独自一个人造纸。从刮树皮，煮树皮，漂洗舂捣到抄纸和砑光他一个人完成，当他成功地抄出第一张纸时，内心的感觉竟然美妙得无法形容，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
11.第二章（3）
( 第二天一大早，他来到后院，对正在大铁锅旁忙活的父亲说：“爸，我长大了也要造纸……”话音刚落，就见父亲一个巴掌搧过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脸上立时露出几个红印子，他倒在地上，大哭起来。ww***
槐叶听见哭声，从屋里冲出来，问了由就骂蔡家旺道：“你个东西！打娃做啥呢？”
蔡家旺铁青着脸，指着蔡水生恨恨地说：“你娃说他长大了要造纸，当纸匠！”
槐叶说：“你家祖祖辈辈都是纸匠，你也是纸匠，还嫌娃要造纸，当纸匠有啥不好？”
蔡家旺听了，长叹一口气，说：“我倒愿叫他丢了祖先这个手艺，上学去，将来做一个读书人……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一不，这已经成了蔡家旺的心病了。
蔡家是造纸世家，祖祖辈辈以造纸为生，如果从石头村的这一支向上追根溯源的话，可以一直上溯到东汉的蔡伦。蔡伦是东汉和帝时期的宦官，以造纸名扬天下，传说造纸术就是他明的，他于和帝时献纸于朝廷，被称为蔡侯纸广为传播，而石头村的这一支蔡氏家族的祖先是蔡伦的义子。蔡伦有两个义子，蔡伦死后，他的两个义子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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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争得不可开交。这一支是老大，却没能争过老二，最后无法在洛阳立脚就从河南入了陕西，先后辗转于榆林、铜川、长安等地，最后在石头村安下家。蔡家的祖先也是最早来石头村的那几批人中的一个。选中这个地方安家落户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他们以造纸为业，造纸需要大量的水，这里紧挨灞河，水不成问题，附近又有大量的枸树，有取之不尽的造纸原料，因此在北方少雨多旱的环境中这里是比较理想的地方，所以截至今天，他们还苦苦地支撑着先人的手艺。
蔡家除了造纸术外，另一件传家宝就是一块玉了。关于它更详细的况也只有蔡家旺和蔡水生知道，如今蔡家旺已死，唯一了解真相的就只有蔡水生一人了，槐叶也只知道大概，据说它价值连城，但祖先的遗训是只传长子，而且要和造纸术一起传下去。多少年过去了，蔡家的人还谨记着先人的遗训和家规，除了造纸术，玉的事从未对外人说过，就连老二蔡河生也不知道玉的秘密。
从蔡家旺向上推四五代起，蔡家都是一脉单传，到蔡家旺时家道已衰败不堪，但却出奇地打破了一脉单传的传统，槐叶过门后不久就一连给蔡家生下两个儿子来，使蔡家旺和他的父亲欣喜不已，雄心勃勃，他们隐隐地感到颓败的家业将在这一代人手中逆转，振兴蔡家也指日可待，为期不远。哪里知道直到今天蔡家不但没有振兴，而且还在继续走下坡路。
蔡家的家规和其他许多手艺人家的家规并无多大差别，只传男不传女，女人是不许Сhā手造纸的全部过程的，这不仅是传说中的那样，女人会带来晦气，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造纸术多少也算是一门学问，是一种支撑家业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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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蔡伦当年官至尚方令、龙亭侯，学识渊博，他的造纸术广传天下，美名远扬。蔡伦以后，虽然都不及他，可也一代一代地出文人，总算是纸书同源，至少半个书香门第。不想世事多变，荣衰更替，几经乱世后蔡家竟一蹶不振，最终竟沦落为彻底的造纸匠了，这是蔡家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很多年过去了，蔡家连一个秀才都没有出过，虽然他们一代代的想改变这种境况，可是几代人下来还是穷于应付生活，一点也没有改变，这已经成为蔡家几代人最大的心病了，实在是心有不甘。
后来蔡水生就被父亲送到五里外的冯家村上学，没过两个月，冯先生把他送了回来，摇着瘦巴巴的脑袋对蔡家旺说：“这娃恐怕不是读书的料……”他拿出蔡水生的书本让蔡家旺看，上面涂抹得乌七八糟，蔡家旺看了以后无可奈何地说：“看来你还得造纸，好，好，你爸我就遂了你的心愿，那你就当一个纸匠吧！”
冯先生又说：“缴的学费就不退给你了，让老二去上学吧。”于是蔡河生就被他带走了。
12.第二章（4）
( 不出一月，冯先生又将蔡河生领了回来，这下把蔡家旺气得不轻，挥拳抹袖上去就要打，却被冯先生拦住，说：“真没想到，这娃倒是读书的一块好料……”就叫蔡河生背诵《三字经》，蔡河生便“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地背开了，好一阵子，他竟一字不拉。然后叫他写字，虽然稚嫩，一笔一画却也有板有眼。把蔡家旺高兴得搂住他，用坚硬的胡子扎他的脸，扎得蔡河生咿呀乱叫，蔡家旺狠狠地骂道，“爸的乖儿子呀……你狗日的是咋记住的？”
从此以后，蔡水生就在家里帮父亲造纸，蔡河生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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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
槐叶在炕上躺了半个多月，在蔡水生的照料下，当然更主要的是她得到了休息，病渐渐好了起来，有了精神她就要下炕做活，蔡水生不让，又劝不住，最后只得依她，做一些轻活。ww她拿出年前扯的蓝布，给蔡水生裁剪衣裳，蔡水生已经十八岁了，在乡村，这个年龄应该娶妻生子了，可现在他连媳妇的影子都没寻见，槐叶一想到这事就忧心如焚，就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促使她不停地做活。
蔡水生和蔡河生兄弟俩从十四五岁时起，槐叶和丈夫就托人提亲，媒人提了足足有十几家，兄弟俩谁也没成。倒不是他们有毛病，而是穷了一些。前些年日子还算好，觉得该给儿子找一个好媳妇，弹嫌来弹嫌去竟没一个合适的。后来日子越过越恓惶，蔡家旺瘫痪在床，看病吃药花钱不少，生活一下子陷入了深渊。当蔡家的这位女主人明白自己的处境而不再弹嫌别人时，别人却弹嫌他们了。三间旧瓦房，破破烂烂的，纸的生意一落千丈，炕上还有一个只会吃饭不能动弹的老人……很多媒人都摇头而去，槐叶为此也日夜伤心落泪。
吃完晌午饭，槐叶在炕上裁裁剪剪地忙活，蔡水生给她打了一个招呼，说出去转转，散散心。他去找铁锁，铁锁不在家，这时候听到村东头一阵笑骂声，就来到村东头。这里是一个大场，场边堆放着各家各户的麦秆苞谷杆之类的柴火，每年秋麦两季，人们在这里碾麦扬场，晒粮食。夏天的夜里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在场里铺一张席子就能享受到东西川道凉爽的风儿了，夏夜的星空是美丽的，充满诱惑，“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洋钉。”娃们在场里跑着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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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要么就躺在席子上数星星，看贼星，也就是流星。或者听老人讲故事，讲童谣和民谚。后来不知为什么这一带的狼多了起来，大概由于饥饿，寻觅不到食物，那些狼就躲藏在黑暗的大场边等待机会，伺机从女人怀里叼走婴儿，还真的生过两次，一次成功一次没有成功。再后来，狼少了，土匪却多了，他们昼伏夜出四处抢劫谋财害命……于是这个热闹的大场就一年比一年冷清了。
今天这里很热闹，有十几个人围在场里，看李玉堂的公羊配种。已经有四五只羊等在一边，李玉堂还是不急不缓地，他手里攥着一把黄豆给公羊喂着。那公羊精神抖擞，十分强壮，散出浓烈的腥臊气味，几丈开外都能闻到。它吃一口黄豆就向一旁的母羊扑去，李玉堂又把它硬生生地拉回来，继续喂黄豆。
李玉堂有五十多岁，个子不高，显得瘦小干瘪，他的大额头倒显得有些过大，失去比例，活像一个马头，一双眼睛小而精明。他的种羊在这一带也有一些名气，凡是经他调养的公羊都强壮有力，交配后很少有不产羊羔的。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特别忙，有时拉着羊去外村，更多的时候却是在石头村等母羊上门。他有一个规矩，每只母羊只配一次，绝不允许第二次，有的人怕不保险要再来一次，他断然拒绝：“没麻达！到时候不下羊娃你来寻我，我给你退钱。”然而他几乎没退过钱，因为那些母羊后来都无一例外地怀上了羊娃。几年前外村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牵来一只母羊来配种，完事以后那女人要再来一次，李玉堂只是摇头。这种场合女人一般是不出面的，可也有些女人不在乎，自己牵羊来。每逢女人在场，围观的男人往往异常兴奋，在羊交配时他们会说出粗俗不堪的话，给那女人听，
13.第二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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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是满足自己的心理。***那女人并不在乎，再三纠缠，李玉堂始终不吐一个字，气得她指着李玉堂骂道：“你个老吝啬鬼！”最后还是悻悻地走了。于是大家就叫他老吝啬鬼，他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说：“说我吝啬，弄一下几个铜元呢！就那么容易……”
在乡村，人最初的性启蒙恐怕就是这种场合了，猪羊牛马是年轻人最早的老师，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动物之间的这些事。而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大概就像李玉堂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畜生是知足不知羞，人是知羞不知足。”尤其是男孩子，这种场合也是不避的，久而久之，从动物的动作上，大人们的谈笑中，他们就朦朦胧胧地知道了两性之间的隐秘。
李玉堂蹲在公羊跟前，一只手抚摸着羊的脊背，一只手喂着黄豆，当他把公羊喂到满意的程度，把那只公羊激惹得像一头随时要挣脱锁链扑向猎物的猛虎一般时，他知道绪的酝酿已经足够充分，于是撒开缰绳，公羊便如猛虎下山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扑向一只母羊，并迅速而果断地压在母羊身上，压得母羊嗷嗷地叫。每次完事，李玉堂都要把公羊拉回来，十分爱惜地给它溜溜毛，嘴里“嘬嘬”地叫着，再喂一把黄豆。稍事休息之后，又放手让它向另一只母羊扑去。他和他的公羊配合得十分默契，似乎已经达到一种完美的地步，让人不得不佩服。最后当他牵着稍显疲惫的公羊回家时，大家可以听见他手里的铜元麻钱在互相碰撞着，出十分悦耳的声音。
大伙散了以后，蔡水生来到场边的一户人家门前，朝里面喊了一声：“有人没有？”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有，有，进来，屋里坐。”他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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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坐在炕上，身边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是张彩凤和她的儿子狗娃。
张彩凤是一个寡妇。她是南山人，六年前父母双亡，家产被大伯强占了去，她一路讨饭到县城找二叔，二叔在县上做事，日子虽紧却也过得去。可二婶却容不下她，一天到晚冷冷语，动不动还打她。二叔惧怕老婆，禁喝不住，她一气之下离开二叔家。那天路过石头村，又累又饿，坐在河边歇息，大约是想起了伤心事，就哭了起来，后来越想越伤心，最后竟一头栽到河里想一死了之。正巧被河对面地里做活的黑娃看见，救上来，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倒水，一阵折腾之后她终于苏醒，她清醒过来后放声大哭，伤心欲绝。
大伙问了由便骂她的大伯二婶，可骂也不是办法，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于是有人就说如今她有家难回，黑娃也正是单身，虽然说不上是英雄救美，但毕竟也是缘分，不如干脆撮合他们的好事，让黑娃娶过门算了。乡下人热心肠，最爱做好事，凑热闹，大家听了以后觉得有理，便推出村里的老人说合。
这黑娃家境贫寒，二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自然是求之不得，一百个悦意。张彩凤经人一说，偷眼一看，见黑娃虽然粗黑却也憨厚，身体粗壮有力，是做活的劳力，再加上也是救命恩人，而自己此时有家难归孤单无助，就羞红着脸点头答应。大家欢天喜地地把她送到黑娃家。黑娃没了老人，也没有钱，张彩凤不在乎，就和他草草地成了亲，婚后也还恩爱。没曾想刚过门两年，生下一个男娃狗娃以后不久，黑娃却突然暴病而死，年轻轻的她成了寡妇。这些年她一直带着狗娃过活，槐叶见她可怜也时常接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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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农忙时节就叫蔡水生过去帮忙，张彩凤对蔡家自然是十分感激。
张彩凤身体结实，是经常做活的那一类身形。也许是因为山里太阳晒得少的缘故，她面容俊俏，皮肤白嫩，十分迷人，山里的年轻女人大多如此。每当人们谈论起山里的女人时总会出同样的感慨，人们疑惑不解的是那样恶劣的环境里竟能养育出这等好人样！对穷山恶水养育出来的女人的探究结果往往是不了了之，人们找不出可以使人信服的理由，于是经常对着不远处那座连绵起伏的神秘的大山出神，浮想联翩。而张彩风呢，自嫁黑娃以后，黑娃对她爱护有加，不让她下地，不让她干重活，只在家里做一些洗衣做饭纺线织布之类的活计。生了狗娃以后，她的身体胖了，脸也变得更白了，女人味也越浓了。村里人都说黑娃凭空拣了一个好媳妇，不知是哪一辈修来的福分，往往说得黑娃咧着大嘴直笑。黑娃死了以后，远近也有人想把她接过门去，她只是不肯。她心里有一个秘密，只是不便说出，也不能说出来。
14.第二章（6）
( 蔡水生走进门时，张彩凤盘腿坐在炕上，狗娃在炕上翻跟头玩耍，蔡水生就势坐在炕沿上，逗了一下狗娃，这时他看见张彩凤脸色潮红，就关心地问：“你咋了？病了？”张彩凤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不咋，好着哩。”她的脸却更红了。
每次见到蔡水生，她就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内心的郁闷也会奇迹般地消失，他高大的身影像一阵风儿，顷刻之间就吹散了她心头的乌云，看到蔡水生，她感到一丝羞怯，又感到轻松自在，她喜欢看他高大结实的身体和英俊憨厚的脸，还有他身上那股子汗味儿，那汗味儿就如**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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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可及，直钻她的鼻孔，搔得她心里痒痒的，使她的心像灞河里的水一样翻起了浪花花，很长时间都不能平静下来。
她经常带狗娃到槐叶家串门，那不仅是因为她太寂寞，想找一个说话的伴儿，更是因为蔡水生。每次去蔡家，蔡水生都在烟雾缭绕的后院忙活，她就拿着板凳坐在后门口，一边和槐叶说话，一边看蔡水生造纸。
刚才她在炕上做针线活，大场里的笑声吸引了狗娃，狗娃爬到窗户跟前，从破纸洞里向外看，“妈，你看，羊配种哩！”他喊着。张彩凤向外一看立时红了脸，顺手在他的尻蛋儿上抽了一巴掌，“有啥好看的！过来！甭学瞎！”她把狗娃拉到一边，但她自己却禁不住了。狗娃五岁多了，还没有完全断奶，夜里睡觉还要噙着奶头才能睡着，她时常被他撩拨得难以入睡，就想起黑娃在时，夜里和她亲热的景，她留恋那种被男人压在身下喘不过气的感觉，竟是那样美妙，激动人心。有时她就这样胡思乱想，便渴望有一双大手抚摸自己的身体，让她惊讶的是她经常就想到蔡水生的那双手，好几次她都梦见自己被蔡水生紧紧地搂着，她感到沉重、压抑、又无比激动，当她不愿地从美好的梦境中醒来时，才觉是狗娃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口上了。
她忍不住向外瞟着，当公羊爬到母羊身上母羊嗷嗷地叫唤时，她竟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刺激，心跳得像鼓点一般，连手中的针线都停顿了……等她回过神儿时才感到左手指尖一阵尖锐地疼痛，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把针扎到手指上了，她竟浑然不知，那一刻她忘记了疼痛。后来蔡水生进来，她感觉他窥见了自己的心事，很难为，脸烫得要命。
这时蔡水生也想起刚才大场里生的事，他也不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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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起来。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问张彩凤南山里的路怎么走。张彩凤吃了一惊，“南山？去南山做啥？”
蔡水生说：“寻枸树，有一个道士说山里有枸树，很大一个林子呢。”
张彩凤大略地给他说了一下南山的路，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在山里的时候，她只是在一个偏僻的山沟，很少外出也不敢外出，山里那错综复杂的道路她哪里能得弄明白，末了，她劝道：“他叔，甭去！山里乱糟糟地，有野兽，还成天打枪放炮，害怕得很……”
蔡水生笑了，说：“不咋！咱一个光杆杆怕啥？再说，咱要钱没钱谁能把咱这穷命要了？”说完他就起身要走，他不敢再坐下去，他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盯在张彩凤浑圆的胸脯上，心里时常有抓一把的冲动。他怕再坐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做出失礼的举动来。
蔡水生其实最怕见张彩凤了，她丰满的身体，圆润俊俏又白净的脸蛋总是吸引他的目光，尤其是她饱满的胸脯上两个鼓胀的大**，走路时一摇一颤，颤得他浑身焦躁不安。石头村因为用水便利，这里的女人并没有因为贫穷而变得脏兮兮地，她们一个个都很干净，张彩凤尤其如此。梳得光溜溜的头在脑后搭成一个黑油油的髻，脸蛋儿白净俊俏，一副少妇的神态，既年轻又有几分成熟，使人觉得她的可爱。蔡水生也正是有这样的感觉，他总是感到她身上有一股清香的气息，那股香气像一股巨大的气流逼得他喘不过气来，这香气又像麻醉剂，使他头脑昏沉浑身焦躁。他意识到这潜伏的危险，想离她远一些，不再见她，可又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双脚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他带到张彩凤家。他很为自己奇怪，常听人讲“十八岁的男人爱看女人的脸，二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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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男人爱看女人的奶，三十八岁的男人爱看女人的尻蛋子”。他不仅爱看张彩凤的脸蛋儿，更爱看她鼓胀的大奶。不知为什么，他对胸脯平平的女人不感兴趣，他觉得奶大的女人才能生娃，奶大才是好女人。
有了这些想法，每当他看见或想起张彩凤时，就从内心深处汹涌起一股热浪，一种不为他控制的柔。在他的心里，对张彩凤就越迷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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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章（1）
( 大凡动物在遇到危险时，先想到的大概就是逃避了，躲避危险，保护自身，这也是动物最直接的反应。***一旦现没有逃避的可能才会顽强抵抗，死中求生，蔡水生这时也遇到了几乎相同的问题。虽然没有什么危险可，但是他现自己已毫无退路，毫无选择。作为蔡氏家族的长子，造纸术的唯一传人，他感到了自己肩上的千钧重担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使他无力承受这巨大的负担，或者说是责任。我们当然能够理解他，在这样偏远的乡村，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这对他来说很大，对世界来说很小的东川以外的事。他已经感到，弟弟蔡河生绝不是一个延续家业的人，唯一能把蔡氏造纸术传下去的就只有他蔡水生了，因此，他苦恼而迷茫，又身不由有己，白天造纸，晚上经常睡不着觉，为肩负着蔡氏家族艰难巨大的任务深深地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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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知道，在东川以外，在陕西这片土地上，他祖先蔡伦明的造纸术已深深地扎下了根。而且还远不止陕西，在更辽阔更远大的地方，在中国其他地方以及世界各地，民间手工纸仍然存在着，展着，它不可能消失。ww这是一种古老的工艺，一种精湛的艺术，是一种文化，是中华文明的伟大成就，是人类社会展的里程碑，当然也是人类世界共同拥有的财富。不管再过多少岁月，社会有多么进步，文明的程度有多么高，它都不会消失，它会永远存在下去，流传下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在不为人注意的偏僻山沟，在机器轰鸣的城市之外……民间手工纸悄然无声地存在着，直到某一天被人现并出它耀眼的光芒。
如果我们的主人公知道这广大世界里生的事，如果他知道除他之外还有很多人在干着和他相同的事，终日奔波在树皮和纸之间，如果他知道这一切的话，他内心的重负可能会减轻一些，他的心就不会这般沉郁，他会开朗一些。生活虽然贫穷，但可能而且完全可能会出现更多的笑声，如果……请让我们立即打住，假若有这么多的如果的话，我们的故事大概也就不存在了，当然就更没有这部书了。
请理解我们的主人公，他不知道这么多的如果，他不可能知道这许多事，这世界的展变化似乎和他无关，他还在世界的一角固执地想着蔡家的未来呢！我们还得感谢他，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的故事便还要继续下去。
几天以后，蔡水生把要进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槐叶听了大吃一惊：“进山？”她对着儿子直摇头：“山里乱得很，咱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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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已经想好了，”他说，语气十分坚决，“一定得去！河生还在上学，咱拿啥供他？再说现在用的杂树皮纸质太差，也不是办法，没有枸树皮咱以后的日子咋过？”槐叶听了也说不出话来，她不是不知道，她也心急火燎可又毫无办法，想着一落千丈的生意，看着眼前高大壮实的儿子，她实在无法再阻拦他，她知道早就应该把这个家交给儿子，让他拿主意了，只是山里太乱，她实在放不下心。
蔡水生大约是看出了母亲的忧虑，便安慰道：“妈，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找到枸树林以后咱的日子就有指望了……”
槐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无法劝他，也不想劝了，“这样也好，那你就去吧……最好能从山里带一个媳妇回来。”她喃喃地说，她盼着家境尽快好起来，了却自己的心事。
多年来，川道里的光棍汉都把希望寄托在山里，川道虽苦，不是旱就是涝，生活艰难而困苦。可山里更苦，到处是山，只有少量的地，种一些洋芋红苕之类的杂粮。人们一提起山里人就会说“吃洋芋，屙圪垯”这句话。山里交通不便，十分闭塞，自然条件又差，生活的寂寞清苦自然可知。即使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笔者的家乡，生活依然是十分艰苦的。有一句顺口溜是这样描绘乡村生活的：“种地靠牛，点灯靠油，娱乐靠。”川道的生活尚且如此，山里的日子自然可以想见。因此山里人也多有把女子嫁到山外的，为的是摆脱贫困而又永无希望的大山，摆脱那种一代又一代人毫无突破的生活。每到麦忙时节，他们就带着镰刀到山外熬活，割麦翻地挣一些钱，买下粮食和油盐茶叶针线之类生活用品带回山里，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麦客”了。有的麦客单身一人，山里没有什么牵挂
16.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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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干脆在山外扛长工熬活，甚至倒Сhā门不再回去。***
对于川道里的人来说，南山虽然近在咫尺，却十分神秘，巨大无边的山峦就在面前，很近，又似乎很远。对他们来说，南山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人能搞明白。而关于山里的种种传说就更使人产生恐惧，视南山若畏途了。
数年前，刘志丹、谢子长领导动了渭华起义，一时搞得翻天覆地轰轰烈烈，附近不少贫苦人家的子弟都纷纷前去投奔起义军。后来起义失败，起义军转入地下活动，在南山开展游击斗争，国民党军队三番五次地进山清剿，山里时常枪炮轰鸣。正当国民党军队宣布游击队已经被彻底消灭后不久，山里又传来**游击队动了蓝桥暴动的消息。听说这次暴动声势浩大，几百名游击队队员分兵三路包围了蓝桥街，打死打伤**一百多人，**残部乱作一团，逃出山外。后来**队伍转移，只留下一小股部队在山里坚持游击斗争。如今游击队、土匪和国民党军队在山里形成三大势力，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互不相让，互相戒备。ww几年下来，游击队依然活跃在崇山峻岭，土匪依然占据山头，国民党军队不断地进山又不断地出山。而传闻最多的却是游击队队长秦中玉，据说他二十岁出头，精明强干，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带领游击队在山里神出鬼没，使土匪闻风丧胆，把**搞得焦头烂额。
这些传在这一带广为流传着，不几天又被另一个传代替，弄得人心惶惶。蔡水生也常听人谝这些事，他也是听完了之，并不关心。在他看来，游击队，土匪和**全都是难惹的角色，最好离他们远远的，永远不要招惹他们。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想到，不久以后，他将会遇上他们并与他们生纠葛，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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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他只想到蔡氏家族传到他手中的造纸术，想那些深山里的枸树，他开始盘算着进山，当然，他偶尔还会想起那块玉——那个我们前面多次提到的东西。
玉其实是一块玉佩，确切地说是一块龙凤玉佩。
关于这块玉佩，蔡河生知道得很少。他只知道蔡家祖先传下来两个宝贝，一个是造纸术，另一个就是这块玉。
从很小的时候起，父亲就教他们兄弟俩造纸，但蔡河生感到父亲对待大哥和自己是不同的。父亲教自己造纸时十分单纯，只是造纸而已，至多讲一些造纸的方法和技术，先人造纸的趣事和传说。在教大哥造纸时，除了这些，父亲经常会提到玉，似乎造纸和玉有什么关联。父亲还从柜子里拿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破旧的黄纸片让大哥看，背诵上面的字，大哥不识字背不下来，为此经常挨父亲的耳光。这事当然都是背着他进行的，像是一个秘密，又不像一般的秘密，他几次见他们在一边窃窃私语，就试图走过去听，父亲很机警，于是他不是被父亲借故支开就是停止了说话。所以他从小到大都隐隐地感觉到蔡家有一个不为自己知道的秘密存在，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他猜想大约与玉有关。他曾问过母亲也没有结果，问大哥又不说，只是支支吾吾地应付他。于是他便更加留心了，最后终于从大哥嘴里听到几句“吾于和帝时献纸于朝……”什么的，是讲蔡伦造纸术的，似乎和玉有一点关联，于是他估摸着玉佩也算得上是一块传家宝，但他不清楚玉佩更多的秘密，它的渊源和价值，于是他一笑了之，便把这事放下。
由于连年饥荒，家道衰败，蔡家很久都没出现过一个秀才，蔡水生天生愚钝不是读书的料，蔡家就狠下心来供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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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生上学。先是在五里外的冯先生的私塾读书，后来又在柳叶镇的学堂上学，几年前正值县城高级小学招生便又上了高级小学。家里虽然清苦，可是蔡家旺和蔡水生造纸卖纸，耕田种地，槐叶养蚕织布勤俭持家，日子倒也能将就着过。一家人辛辛苦苦地供蔡河生，指望他日后有出息，光宗耀祖。蔡河生也自是聪明，在私塾时就颇受冯先生的喜爱，在柳叶镇学堂又是班里的尖子，自他考上了县高级小学以后，冯先生更是得意，早晚把蔡河生的名字挂在嘴上，敲着学生娃娃的头说：“谁个王八蛋不学好，看我把你狗东西……”然后他拿着寸半长的缝衣针，挨个儿在学生们的课本上扎，他的规矩是扎多少页背诵多少页，第二天那些背诵不下来的学生自然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遭受皮肉之苦了。
17.第三章（3）
( 蔡河生从小就对造纸没有一点兴趣，他宁肯背诵课文也不想干出力的活。ww***父亲和大哥成天围着树皮转，剥树皮，刮树皮，煮树皮，捣树皮……造那些永远也造不完的白麻纸。他们的手成天浸泡在石灰水里，双手不断地蜕皮，既粗糙又难看。尤其是冬天，经风一吹，手就肿得像放了好多天的馍馍似的，裂开一个个小口子，简直是惨不忍睹。蔡河生一见到他们的手就感到难受，不管是地里的活儿还是家传的造纸术，他都尽量躲避，很少沾边。有时干一阵子就觉得腰酸腿疼，手上打起水泡疼痛钻心。所幸他聪明伶俐经常受到先生的夸奖，父亲见他用功读书也很少让他做活，自到高级小学以后，家里的活儿他是沾都不沾了。
蔡河生到高级小学后不久，就现他前边的一个座位总是空着，日子长了他就觉得奇怪，知的人告诉他，这空位子是留给县长的千金的。直到半年以后，他前边的空座位上才有人款款地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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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第一学年的第二学期，开学两天以后的一个早晨。蔡河生的动作慢了一些，急急忙忙地赶到教室，当他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一抬头却现前边的空座位上竟凭空多出了一个人来，而且还是个女子！一身碎花衣服，背影十分好看。他早已习惯了面前的空位，见来了人，知道是县长的千金，便怔怔地看着女子的背影出神。
正在这时，那女子回过头来看他，见他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样子，大概觉得好笑，于是便对他莞尔一笑，她的笑容优雅而甜蜜。这一笑不要紧，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蔡河生的心脏一般，他立时心旌飘摇神思恍惚起来。从此，这优雅的一笑便永远地留在他的心里了。很快地他就知道她叫童娇，是县长童冠文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
这个年代里女人极少上学读书的，也只有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家才肯让女子上学。童娇是这个学校二百名学生中唯一的女生，当然也是蔡河生这个班里唯一的女生了。因为是女生，这些十五六岁的男生出于心理和生理上的原因极少搭理她，谁要是和她说话，就会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她要是长得丑一些还好，甚至长得平常一些也许大家慢慢地对她熟悉，多少也会有一些交往的。可她偏偏长得如花似玉，美貌动人，再加上是县长的千金，男生们都躲得远远的，不和她说话，也不和她来往，而背地里她又成了男生们议论的话题。
因为很少有人和她来往，连说话的都几乎没有一个，明显的是大家都在躲避她。于是这个班上的一个人便暗自高兴起来，开始胡思乱想，蠢蠢欲动，这个人就是蔡河生。自到县城以后，看到了灯红酒绿花花世界，他对清苦的日子有些厌倦，就想着以后在县里谋个事做，现在，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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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他知道不能错过。更何况大家都不理童娇，这就为他接近童娇提供了可能，蔡河生知道，凭自己的实力是无法和那些财东少爷竞争的，他家境贫寒，身无长物，不像那些财东少爷家境殷实，衣着阔绰，出手大方。然而现在他没有竞争者，没有比较，这使他高兴，又给了他信心。我们前边说过了，童娇就在他的前排坐着，离他很近，因此说话十分方便，也不至于过于明显而遭到别人的议论。童娇有很多书，经常拿到教室来，他就经常向她借书，这样一借一还借借还还，日子久了，他们的关系就近了许多。而这位童家的大小姐完全不把上学当回事儿，只把上学当开心，三天两头旷课，学校拿她没办法，就任凭她来去自由。后来童娇的父亲童冠文劣行日甚，民怨极大，她也就很少来学校，蔡河生却隔三岔五地去家里找她，理由也无非是借书还书之类。
蔡河生第一次到童娇家是在第二学年的春天，他拿着一本《左传》敲开了童家的红漆大门。童冠文正坐在太师椅上独自品茗，他长得其貌不扬，中等身材，又黑又瘦，尖尖的下巴留着山羊胡，虽稀疏却修剪得很好。一双细长的眼睛显示出他的狡黠和精明。他的夫人童赵氏虽已是半老徐娘，倒也有几分姿色，她身材高挑，略显肥胖，还算匀称，四十多岁的年龄却细皮嫩肉的，大眼睛，高鼻梁，嘴唇红润，乌黑的头盘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慵慵懒懒，一看就知道是光吃饭不做活那种女人。她只生得童娇这一个女儿，对童娇自然百般宠爱。这童娇天生丽质，十五六岁就出落得美貌可人，可称得上是明眸皓齿，羞花闭月，尤其是她那双清纯无瑕的眼睛，简直就像两个黑宝石镶嵌在大海中一般，极其迷人，谈举止透露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18.第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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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的母亲有几分相像却又比她的母亲更漂亮，难怪蔡河生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不禁怦然心动了。***
蔡河生见了县长，诚惶诚恐地上前行礼，叫了一声“大人”之后便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心里紧张，对他来说，县太爷位高权重，权倾一方，要不是童娇，他哪里有机会见到县太爷，他的惶恐可想而知。
童冠文见是女儿的同学倒也客气，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吩咐家童上茶。然后询问他家在何处学业如何之类的客套话，蔡河生毕恭毕敬地一一回答。
这是春天，天气还不是很热，蔡河生却感到十分燥热，他端起小茶碗一饮而光，随着一股清香入口，滚烫的茶水却把他烫得唏嘘不止。童冠文见了，微微一笑，放下茶碗说：“看你，茶不是这样喝法。”蔡河生连连点头，童冠文一时来了兴致，便给他讲起了茶道。
喝茶也是一门学问，茶之饮素有喝与品之分。“一口曰品，二口曰尝，三口曰饮。”如果喝茶的主要目的在于解渴，往往急饮快咽，品茗则重在意境，花前月下，一杯东盛茶，二三知己，痴痴挚友……细细品茗徐徐体察，其中妙趣只可意会难以传。品茗就是通过观其形，察其色，闻其香，尝其味，领略茶之清芬甘醇，悦目赏心。而除了这形色香味，茶道还讲究，精茶，真水，活火，妙器缺一不可。茶品以形、色、香、味分高下；水品以清、活、轻、甘、洌别优劣；火以活火为上，器以宜兴紫陶为佳。茶好、水灵、具精和恰到好处的火候，再加上巧妙的冲泡技巧，自然就造就一杯好茶了。唐代诗人卢仝曾这样描述七碗茶的不同感受：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章五千卷，四碗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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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而明末冯可宾在《茶笺》一书中讲品茶的十三宜：无事，佳客，幽坐，吟诗，挥翰，倘徉，睡起，宿醒，清供，精舍，会心，赏鉴，文僮。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品茗，与通常的喝茶有着天壤之别。
童冠文说完，指着蔡河生面前的茶碗说道：“像你这样喝法，倒可惜我的西湖龙井了。”
蔡河生听了好不惭愧，原来喝茶还有这么多讲究。他虽然出身于一个贫穷的造纸世家，喝茶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可是这样的喝法他哪里知道，他想着县衙之外，现如今正值青黄不接，多数人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在生死的边缘苦苦挣扎，县长却在悠闲地品茗，喝的是西湖龙井，这茶他也是听说过，是名茶，极为昂贵，从未喝过，刚才喝了一口，直到现在嘴里还有一股清香气味，怡人心脾，真是天上地下不能比。于是他从内心羡慕起童家的生活了，同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将来一定要在县城里谋个事，过上等人的日子。
蔡河生长得一表人才，白净俊俏文质彬彬，完全是一个地道的书生模样，再加上他聪明异常，能善辩，伶俐乖巧，来童家几次以后便很讨童家上下的欢心，他自己也不再拘谨了。一次与童冠文谈诗论文，说到高兴处，童冠文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好好用功，毕业后我给你在县上找个事干，也不枉了你的才学。”蔡河生听了受宠若惊，心花怒放。
一次，蔡河生回家，在柜子里取东西时正巧翻到了玉佩，犹豫了一下，就随手挂在腰里，也没有给母亲说。不久以后他便在童娇十六岁生日那天，把那块龙凤玉佩送给了她。
童冠文虽然昏庸贪歹，媚上有术而治下无方，再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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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年饥荒，搞得县里民不聊生，民怨极大。但他却是一个古玩收藏家，诗文满腹，当了几年县长倒也搜罗了不少字画、钱币和珠宝玉石，他有一幅《王维辋川图》巨娟，虽是摹本却尽显王维笔力气度，笔力雄壮劲爽，生动传神，把辋川的山形地貌溪水树木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拍案叫绝。他还精通珠玉宝石，对玉石的鉴别断代相当精通，可以说是一个大家。他本是一介书生，蔡河生也是诗文半腹，谦恭好学，也算得上知音，所以也谈得来，时常让蔡河生看自己的收藏，逐一鉴赏把玩。他收藏得最多的还是蓝田玉。中国的四大名玉是新疆的和田玉，广东的信宜玉，河南的独山玉，还有陕西的蓝田玉。他是玉石鉴赏家，爱玉成癖，如今身处陕西，又正好在蓝田，在这个蓝田玉的出产地，他当然不会放过收集玉石的机会。蓝田玉虽说品质驳杂，但偶尔却可见玉中极品，自秦始皇用蓝田玉制传国玉玺后，蓝田玉声名俱增，唐朝时更是身价百倍，成为中国四大名玉之一，蓝田玉品类繁杂，红黄蓝绿黑白各色齐全，或单色，或间色，风格各异，耐人寻味。但是已经很久没见到上好的蓝田玉了，童冠文叹息着皱起眉头，像是有了一件不小的心事。
19.第三章（5）
( 那天童冠文见蔡河生送给童娇一块玉佩，便索来看，这一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ww这玉佩如鸡蛋大小，纹理细腻，温润泛蓝，有如水波涌动，又如白云在蓝天缓缓流动。上面雕刻着一龙一凤，极为精致，宛如活的一般。小小的玉佩采用了圆雕，镂空，浮雕等各种琢雕手段，真是用“巧夺天工”、“鬼斧神工”才能形容。
“蓝田玉！”童冠文脱口而出，“这玉佩造型规矩，刀工简练有力，这谷纹，蚕纹……应当是秦代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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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冠文收藏有各地的珠宝玉石和大量的蓝田玉，但从未见过如此珍贵的玉石，这玉佩一看就知道非寻常之物，以他的眼光绝对不会错，他心中惊异，把玉佩翻过来一看，顿时神色大变，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于是干脆不说，一双眼睛圆睁着，闪闪光。
那么童冠文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当了几年县长，收藏了不少名贵玉石，以他的见识自然不会为一般的玉石惊骇，即使再名贵的珠宝也不至于使他这样吃惊，两年前王村的乡绅王东沛送他那幅《王维辋川图》时他也没有激动成这个样子。
原来童冠文看到了玉佩背面的图案，这图案像是一种鸟虫画，童冠文知道，这是篆体“鸟虫书”。这“鸟虫书”成阴字体，文曰：“受命于地，既寿永和”。蔡河生不识篆体，对这种秦篆“鸟虫书”如盲人一般，自然不知其中的含义。他只知道此乃祖传之物，却不知是天下极品，千年难得的宝贝。也亏得是童冠文博学，对秦篆有相当的研究，对“鸟虫书”十分熟悉，当下他被这八个字惊呆了，看着玉佩愣。半晌，他才缓过劲儿来，说道：“是秦代玉佩，好玉！好玉！”然后把玉佩挂于腰间，也不还童娇了。“这个我留下，你在我的那些玉里随便挑一件。”又对蔡河生说：“这样吧，我也送你一件。”
他把两人带到收藏室，蔡河生一进去，顿觉五光十色，眼花缭乱，迎面墙上是一副装裱得极为考究的对联，仔细一看，是岛山程步瀛的手书：“香出蟾宫飘玉桂，重纵蓝圃蕴珪璋”。
童冠文一时高兴，对蔡河生说：“你喜欢什么你就拿，随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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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河生看了半天，不知拿什么合适，犹豫不决。
童冠文从他的藏品中顺手拿出一个圆形诗币，送给了蔡河生，这是一种吉语诗币，可以穿绳佩戴，诗文是：“一色杏花香十里，状元归去马如飞”。童娇见了，自己挑一件玉葫芦，这本是一种诗牌，童冠文让人照着诗牌的样子用蓝田玉雕了一件，上面有诗一句“春至人间花弄色”，背面是一朵花的图案。
童冠文得了玉佩，心中高兴，便留蔡河生在家里用饭。用罢饭，童冠文趁着高兴劲儿，又给蔡河生谈起了玉经。
早在新石器时代，先民们就有了用玉经验并开采加工玉石。《山海经》记载：“西域奎山之玉荣，投入钟山之阳。”《越绝外书》说：“黄帝之时，以玉为兵（即工具），以伐树木，为宫室凿地”。《史纪》中还有轩辕黄帝制订的有关玉器管理的文字。到了商周时期用玉极为广泛，“举凡国家之以祀以飨以朝以聘无一而不用玉，自天子以至庶人，未有身不佩玉者，国家重典社会礼文未有不以玉成之者。”“三代铜器为国宝，而周视玉具重于铜。”玉被朝廷作为祭祀天地的礼品。《周礼》说：“用玉做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圭璧以祀日月星辰，璋射以祀山川。”玉被视为美德的化身，故有“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之说。玉的应用在后来的各个朝代逐渐兴盛起来。著名的玉器有“和氏璧”，“传国玉玺”，“金缕玉衣”等，还有重达三吨的元代“渎山大玉海”，而清代的“大禹治水”玉山子重达五吨，这些作品不仅反映了当时玉器开采、鉴定、雕琢技艺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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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对于各朝各代的玉业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20.第三章（6）
( 童冠文侃侃而谈，蔡河生静静地听着，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惊讶的神，当然，童冠文说得最多的还是蓝田玉，使蔡河生大开眼界。
蓝田玉俗称“菜玉”质地坚硬色彩斑斓，光泽温润，纹理细腻。以翡翠绿，羊脂白，天青、玄黄、赭红为五色。远在新石器时代，先民对蓝田玉就有了认识并且开使用，打磨成玉璧、玉戈。殷商时期蓝田玉被进一步开，制成玉刀、玉璜、玉圭等玉礼器。秦献公六年（前三七九年），秦在蓝田设县，以周礼玉之美者为蓝，县出美玉，故名蓝田。此间葬玉风俗盛行，蓝田玉被制作成各种玉丧器在使用。及至秦始皇用蓝田水苍玉制成传国玉玺，蓝田玉备受青睐，蓝田也渐渐成为玉器加工之乡。据《汉书。地理志》载：美玉产生京（长安）北蓝田山。汉茂陵出土的汉武帝时大玉铺就为蓝田玉所制。而蓝田洩湖薛家河村汉墓中出土的铜缕衣也是蓝田玉。汉乐府《羽林朗》记载：胡姬“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等诗句都表明蓝田为玉石产地。唐代以后，由于达官显贵对玉的奢求，蓝田玉的开采达到鼎盛时期，被制成玉礼器、玉丧器及生活玉器等几大类；有圭、璧、璜、琮、瑁、璇、璣、琥、玦、散、敦、珩、戚、琀、埤、璲、璋、玉律管、蹬、押及钗、环、镯、玉带等。其中用途最多的是玉带饰和玉步摇。唐代规定了明确而严格的用玉制度。《新唐书。车服》载：“以其紫为三品之服，金玉带銙十三；绯为四品之服，金带銙十三；浅绯为五品之服，金带銙十；深绿为六品，浅绿为七品之服，皆银带銙九；深青为八品，浅青为九品之服，皆瑜石带銙八；黄为流外官及庶人之服，铜铁带七。”玉带位列在金银铜铁带之上，足见唐人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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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重视和崇拜。玉步摇则由金银铜金属嵌蓝田玉而成，玉片极薄，雕有精致的花鸟纹饰。由于玉石被广泛应用，玉石需求量大，于是便推动了玉石开采业，唐代诗人韦应物在《采玉行》中写道：
官府征白丁，
采蓝溪玉，
绝岭夜无人，
深榛雨中宿，
独妇食粮还，
哀哀舍南哭。
这诗充分地反映了当时的采玉盛况。而诗人李商隐和钱起等人的诗更把蓝田玉的彩翠映呈、玲珑剔透、光泽温润、千姿百态的美态反映得惟妙惟肖。
由于长年累月地开采，蓝溪玉源渐竭，唐代以后时局动荡，关中残破，人口锐减，随着全国政治中心的东移，蓝田玉逐渐泯灭。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一书中竟说：“蓝田无玉，所谓蓝田玉，即葱岭玉之别名，而后也以为西安之蓝田。”此后蓝田无玉之说达数百年。
清代以后，蓝田玉被重新现，但由于交通不便，开采难度大，加上时局动荡不安，没有能大量开采利用。许多年以后，蓝田玉已得到各方的重视，蓝田玉被大量开利用着，如今的蓝田县城，到处都是玉店，数不胜数，蓝田玉被制成各种品种远销海内外，使蓝田玉重放异彩，美化人间。
从童冠文家里出来，蔡河生感到受宠若惊，心想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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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块玉佩，说明玉佩定然是块好玉，价值不菲，不然他是不会夺女儿所爱的。他满心欢喜地从童家出来，一路上十分兴奋，然而当他回到学校，心里还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从家里拿走了玉佩，没有给家里任何人提过，一直戴在身上。班里的两个财东少爷李少爷和王少爷在一次聚会中见了玉佩，非常喜爱，便要出高价买下，他说什么都不卖，最后还是送给了童娇。现在，他忐忑不安起来，万一家里现玉佩不见了该怎么办？他想了很多理由来搪塞，可这些理由甚至都不能说服他自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更谈不上别人了。而一旦想到自己的前途和将来，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做对了。他不知道玉佩的渊源价值，只认为用一块玉佩换取前程也还是划算的，毕竟，和前程相比，一块玉又算得了什么！他哪里知道，纵使中央要员，千两黄金也未必抵得上这块龙凤玉佩呢！
21.第三章（7）
( 蔡河生一直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幻想着，他把玉佩送给了童冠文，料想以后的前程有了保障。***此后，他便三天两头地往童家跑，为的是想与童家建立长期的关系，为将来打下基础，一直到童冠文下台。
童冠文的下台使他的美梦化为泡影，把他推向了失望的深渊。
促使童冠文下台的直接原因是不久后生的大饥荒。
这一年夏天，关中生了大旱，蝗虫成灾，庄稼树木被蝗虫一扫而光，死者枕藉，虽然从县上到各乡镇都不断地设坛祈雨，可是雨却始终不见一滴，到处在闹水荒。ww到了冬天，只飘下一些让人惊喜的雪花，那雪花还没有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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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就化成了水，此后再也没有下雪，没有雪却奇寒无比，饿死冻死的人比比皆是，随处可见没人认领的僵尸横卧路边。到了第二年，粮食颗粒无收，斗米七八元，百姓流亡载道，卖妻鬻女层出屡见。人们腹中饥饿难耐，野菜吃光了就吃菜根，剥树皮，连不能吃的东西都吞进肚里，仍然解决不了肚子饿的问题。直饿得人头昏眼花，腰都直不起，走路就如向前爬行，不知天为何物。有人现汤峪山川有白绿二色石可以充饥，于是饥民蜂拥而至，把石头采回家磨成面吃。这石头面吃在嘴里倒也没有什么异味，光光的滑滑的，咽下以后便觉腹中沉重，吃一点便饱。饿得厉害的人吃得多了，三天后便腹胀难受，吐不出屙不出，甚至连屁都不放一个。吃白石头的人面色雪白，全身冰冷，吃绿石头的人全身燥热，身如绿色菜虫一般，最后都不治而死，人们再不敢吃石头。后来又听说南山竹子开花结果，果实如米粒可以充饥，于是南山竹米几天之内便被采摘一空，第二年竹枯根朽。
当时县城设立粥厂赈济饥民，可是僧多粥少，为抢得一碗稀粥挤死挤伤多人。童冠文媚上欺下，又勒派小麦万余石，大洋数万元严催解齐。当时饿殍遍地，土匪刀客蜂起，占山为王拦路抢劫杀人放火无所不做，有些地方竟吃起了死人，再后来吃活人的事也时有生，童冠文催粮纳款又逼死数十人，于是县城学生率先游行上书，饥民一呼百应，一举竟将童冠文赶下了台。
蔡河生这时才知道自己白费了那么多心血，犯了一个错误，把玉佩送给了童冠文，可是已经毫无办法。童娇也再不来上学，整日待在家中，而童家的那扇红漆大门也终日紧闭，谢绝了一切客人。
蔡河生为此懊恼不已，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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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四章（1）
( 高级小学位于县城的西北角，距离街道二百多步，后边是大片的农田。ww***这是一所古老的学堂，经过历史的变迁时间的推移，原先的房屋已经破旧不堪了，但细细看来仍不失古朴儒雅的气息，只有比原先扩大了四五倍的教舍才显示出与那些远去的岁月的不同，这种差异也显示出它昔日的荣耀辉煌和今天的失落衰败。这不仅是一所古老的学堂，更是蓝田县历代著名的学校，在明朝以前它是一所私塾，明朝成为官办的县学，清朝时又改为玉山书院，戊戌变法后，废科举，兴学堂，玉山书院又更名为县内第一所县立高等官小学堂。到了民国十八年改为县高级小学。不论是哪个朝代，它都对全县的私塾学堂起过重大影响，总是走在其他学堂的前边。同时它也是全县规模最大生员最多的学校。在清朝它就有大门房五间，讲堂上房各五间，前后厢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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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藏书室一间，有百十名学生。这些学生也是全县私塾学堂里出类拔萃的尖子。自唐朝到清末，蓝田县计有进士二十二人，明清两代文举人九十人，武举人四十五人，贡生二百六十七人，里面多一半人都出自这个学校。
这个学校历来选择教师极为严格。过去的私塾教师多为落第秀才，自办学堂或受聘于学堂，一般一馆一师，学生三五名到几十名不等，学生的年龄小的六七岁，大的二三十岁。教学方法为个别讲授为主，盛行体罚，也没有固定学制，一般初入学先读《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七杂字》等启蒙教材，三四年后读《四书》、《五经》、《古文观止》等书，学习方法以念背写为主，学资较深的则吟诗，联句，作八股文章，以图应试进身。塾师的薪俸按学生多少而定，每年二到四石小麦或相应的钱物，塾师有的由学生家代馔，白鹿原一带的学生多将饭食送到学堂，因为用罐罐送饭，这些塾师也被称为“吃罐罐饭”的，但这些吃“罐罐饭”的人当中也不乏品高学富的宿儒，如民国初期的张维俊、林梅谷、于承训等人就在这一带颇负盛名，也有一些塾师自视甚高自己开馆设学，招收学生入馆施教，像吕氏庵私塾就是清末陕西四大才子牛兆濂的儿子牛清渊利用芸阁学舍旧址开设的。牛兆濂于民国初期在芸阁学舍讲授理学，盛期学生数百人，遍布陕、陇、晋、豫数省以至朝鲜，芸阁学舍因之名声大噪，一度超过了玉山书院。高级小学的教师都是从各地的名儒中聘请的，其才学自然非同一般，而他们也不再是吃“罐罐饭”的了，而是按月领银元铜元，收入是一般私塾先生无法相比的。
这里的学生当然也是经过严格考试挑选来的，他们早已过了初学阶段，学的课程与过去也大有不同，虽然连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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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荒，高级小学的生员却没有减少，这里大多数是官宦财东子弟，也有一些穷苦人家看孩子有希望，便省吃俭用举全家之力把孩子送来，以图日后有个出息，蔡河生就是这样来的。
天刚麻麻黑，蔡河生拿上作文去了教员宿舍，去找高先生，刚走几步，看看时间还早，就来到学校门口，一个人转悠着，想着心事，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些难过。
在学校里，他是孤独的，他基本上没有朋友。大多数学生都是财东人家，有权有势有钱，他却什么也没有，他羡慕那些财东少爷的生活，出手大方，不为衣食花费心思，读书之外就是吃喝玩乐。他却不能那样，他只能离他们远一些，这就使他产生了一种自卑，这种自卑又伤害了他自己，于是他和同学便疏远了起来。他知道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他只能望着夜幕下破败的县城出神。
天黑以后，县城白天那种虚浮的繁华已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让人伤心的冷清。街上空空荡荡，微弱的灯光在谁家的窗户里晃动。无边的寂静中偶尔传来几声鸡鸣和狗吠，别人的屋檐下躺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些流浪汉和乞丐，有的人身下垫着一张破席睡着了，有的人还坐在街边，睁眼看着这黑沉沉的世界。
23.第四章（2）
( 只有远处的一条老街还显得热闹一些，那是一个小巷，从高级小学门口可以远远看到老街零散的两排红灯笼，在风中一摇一摆，像是给夜行的人指路，又显示着它与其他地方的不同。ww***这里是窑子窝，每到天黑，这里便成了县城最热闹的地方，因为饥荒的缘故，老街如今要比先前冷清一些。那些忙碌了一天的人，那些光棍汉，那些喜欢拈花惹草的财东少爷，不同的身份怀着相同的目的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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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短暂的温存。
蔡河生每次看到那些红灯笼，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感到那些红灯笼十分刺眼，它们像一块磁石一般地吸引着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感觉已愈来愈强烈。饥荒还在继续，饥饿却像火一样燃烧起他体内的激，他经常感到自己体内的某种需要，似乎体内有一般强大的力量要冒出头来，这感觉模糊朦胧又异常强烈，他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需要一个更亲近的人来倾诉苦恼，安慰自己的心灵，这个人似乎应当是一个女人。ww以前他的这种感觉还是朦胧的，直到一年前的一天夜里，他突然被一种疼痛惊醒，醒来后才觉这疼痛来自下身，疼痛过后竟是一种十分惬意的愉快的感觉，他的内裤已黏糊糊一片。也就是从那时起，往日的一切顿时清晰起来，他明白自己已经长大了，需要女人了，这一切当然是自然而然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从此以后，原本对那些红灯笼毫无感觉的他忽然对它们有了兴趣，他经常会忍不住想那红灯笼后的房子里该是什么样子，有怎样的人以及里面可能生的事。
当他见到童娇时，她天仙般的美貌和高雅的气质使他着迷，第一次看见她，他就感到自己一直寻找的人出现了，只离他几步远可又遥不可及。在后来的交往中他一天天变得自信起来，心里充满了渴望和幻想，直到童冠文下台，直到童冠文带着童娇离开县城，他的梦想一下子就破灭了，这些天来他几乎要崩溃了。
蔡河生百无聊赖地在学校门口转悠，想心事，过了一会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他回到学校，来到高先生的房子，高自清正和几个学生谈古论今谝闲传，蔡河生打了一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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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后坐在一边听高先生侃侃而谈。
高自清是白鹿塬高家寨人，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办过私塾吃过“罐罐饭”，因为学识渊博在这一带有些名气，两年前被高级小学聘为国文教员，他有五十多岁，个子很高，却瘦得出奇，活像一根劈柴似的，戴一副圆圆的石头镜，戒尺从不离手。这是一根上好的枣木戒尺，一尺来长，握在手里沉甸甸地，这根略显黑色的戒尺几十年来不知打肿了多少学生的手掌，如果那个学生不听话或者没有完成功课，他就会在那个学生的脑袋上敲一下，那声音沉闷有力，第二天那学生的脑袋上必定要起一个包，如果谁犯了错他会打手，听起来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绵软柔和，却疼痛钻心，三天握不成毛笔。这次游行上书学生们纷纷而起，使他感叹不已。“后生可教矣！”自此对学生的体罚很少采用，但由于他几十年的习惯，戒尺仍不离手，却难得见到再打谁的脑袋和手了。
高先生今天兴致很高，对学生们说，“你们都是蓝田人，应该先了解蓝田，了解蓝田的历史和文化，这样才能看得更远走得更远。”于是他从远古传说谈到蓝田的历史，谈到黄帝的出生，从荆轲刺秦王说到蔡文姬墓，以及《胡笳十八拍》……
蓝田地毗西安，古属京畿之地，置县悠久，自古为历史名县。是中华民族重要的祥地之一。
当然，就在笔者写这部书的时候，我们还知道了，蓝田后来出土了大量的人类化石，人类化石有115万年前的公王岭头骨化石；65万年前的陈家窝下颌骨化石；20——30万年前的涝池河肱骨化石；2万年前的冯家村下颌骨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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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到晚的年代系列证明了人类的祖先一直就在这里生活、繁衍生息并逐渐壮大。
24.第四章（3）
( 蓝田有华胥氏陵、尊庐氏陵、女娲氏谷遗址，史称“三皇旧居”。据县志记载：“吾国文化始西北，而哲学始伏羲，环宇记帝母居华胥之渚，娠帝华胥，在蓝田境，则帝亦蓝田产也。”有关黄帝梦游“华胥之国”的传说世代相传。蓝田于周安王二十三年（前三七九年）开始置县，以《周礼》玉之美者为蓝，县出美玉，故名蓝田。传说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就是蓝田玉所制。而历代的文人如元稹、韩愈、白居易、欧阳修和司马光等人都在蓝田留下足迹和诗篇。刺秦的勇士荆轲就葬在蓝田县城西边。东汉辞赋书法盖于一时的蔡邕在蓝田建有别墅，其女蔡文姬这个一代才女死后也葬在蓝田。唐代的诗书画大师王维更使蓝田遐迩闻名，还有擅于画马的韩干，农民起义军大将刘宗敏……这些名人和英雄使蓝田成为人文荟萃的历史名县。
最后就谈到了王维，高先生自幼对王维十分崇拜，对王维的边塞诗、田园诗推崇备至，以至于学生们都知道了他的习惯，每次谈天说地他都少不了王维，而一提起王维，他就会说起那著名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ww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Сhā茱萸少一人。
他十分沮丧地说：“这是王维十七岁时写的呀！我教了一辈子书，做了一辈子诗，唉……”他感慨着，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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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上走了一遭而没有留下一句诗而遗憾。
王维生于公元七零一年，因他母亲崔氏信佛，对佛门维摩诘居士十分敬仰，便给他取名维，并起别名摩诘。他祖籍山西太原附近的祁县，其父迁居于蒲州（山西永济西），遂为河东人。王维出身于世宦之家，祖业曾有乡间别墅，对他影响很大，他刻苦好学，作诗习画弹琴无一不精，九岁就外出吟诗作文，十五岁作《过秦王墓行》，十六岁作《洛阳女儿行》，著名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是他十七岁时所作，其才气可见一斑。
唐开元九年（公元七二一年），王维二十一岁时就中进士授大乐丞，后因伶人舞黄狮违背了礼乐而受到牵连，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开元二十二年张九龄执政，王维给他写了一诗求荐被任命为右拾遗，后来大权落到奸相李林甫手中，张九龄被罢相，贬为荆州刺使，这在政治上对王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王维在政治上有很大的抱负，他写下了不少歌咏从军、射猎、边塞、豪侠诗，调激昂豪迈，充满了英雄主义精神，如他在《少年行》中写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一派意气风的英姿。还有“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表现了为国献身的英雄气概。
他历任监察御史、吏部郎中、给事中、尚书右丞等职，后来看透了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和自己政治上的无望，便醉心于辋川山水和诗画意之中，实际是一种消极避世的态度。王维以诗画名世，他的诗调激越，气势奔放，他的送别诗深意长，余味无穷，以“阳光三叠”为代表。但成就最大的是田园诗，被誉为“诗佛”。他的画笔力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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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豪迈，有《王维辋川图》等传世，被誉为“南宗绘画之祖”，是“文人画”的创始人。
王维隐居于辋川，辋川的得名归于王维，当年王维买了宋之问在这里的别墅，把“宋氏蓝田别墅”改为“辋川别业”。清代胡元英《辋川》中载：“辋川在县南峣山之口，水沦涟如车辋，故名。”
如今，辋川的许多名胜，如《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鹿柴》……也都是因为王维而得名的。
然而高先生对王维后来的消极避世颇有异议和不满。“纵是一代宗师又能怎样呢？”他为王维没有展示更大的抱负而遗憾，十分感叹。
后来他便将学生的作文逐个评点，蔡河生拿来的是一刚写不久的《无题》：
秋深风渐寒，
冬至更暖。
25.第四章（4）
( 昨夜梦中人，
诉说分离怨。***
高先生看了以后没说什么，只是在蔡河生起身告辞时才对他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贵就贵在少有大志，儿女私嘛，只可低吟浅唱，但终归不是有志者所为……”
蔡河生听了以后觉得自己脸上烫，他感到高先生圆圆的石头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似乎已窥见了自己的心思，他急忙告辞，一边走一边想着高先生的话，当他回到宿舍，宿舍里的人却告诉他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童冠文在半路上被土匪抢劫了，土匪不但把他的财物洗劫一空，还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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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女儿童娇。
原来童冠文被赶下台后，在县城灰溜溜地待着，一家人整天足不出户，一个月后新任县长何明昌才到任，办理了交接手续后他就带着家小离开县城，去县城西二十里路的王村找王东沛。
王东沛是这一带的一个大户，在童冠文任县长期间俩人过从甚密，有了县长这层关系，王东沛在这一带十分得意，早晚吆五喝六地无人敢惹，他时常送童冠文财物珠宝，每逢过年过节童冠文也自有礼物相送，一来一往来来往往俩人的关系日渐亲密，童冠文在任期间媚上欺下，民怨载道，也只交得很少几个朋友，王东沛就是其中之一，他的作为也与王东沛不无关系。
王家的祖上是清朝的文举人，尚文之风世代相传，王东沛对音律诗词也极为精通，正好与童冠文脾气相投，常在一起谈古论今，吟诗赏画。蔡河生在童冠文家里见到的那幅《王维辋川图》摹本巨绢就是王东沛前年送给童冠文的礼物。
童冠文不仅贪财，而且好色，在县城童赵氏看管得紧，虽然时常也拈花惹草，未免拘谨得多，总觉难遂心愿不能恣意行事。那王东沛也是一路货色，投其所好，曲意逢迎，因此童冠文有空就来王村，王东沛自是殷勤招待，用银元或权势引诱威逼美妇供其淫乐。童冠文在任期间，王东沛不仅成了县里的名绅大贤，出入县府公堂参政议事，而且王家的土地房屋也比原先多出了几倍，那些赈济饥民的粮食钱财衣物也由他全权负责，他从中大量侵吞，谋取私利，他常给童冠文出谋划策盘剥百姓，也是俩人贪心太盛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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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义才触怒了百姓，才使童冠文成了众矢之的。童冠文下台后王东沛竟然毫未损，不几天摇身一变又成了继任县长何明昌的密友。
那天童冠文一家老小来到王村，王东沛早已得知，他吩咐家人一番后从后门走了。童冠文这次远不如以前那样前呼后拥呼风唤雨了，他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便不多想，只想在这里住个十天半月再图主意，不想一连四五天，王东沛仍没有回来，王家人只说他去了省城西安办事，不知何时回来。童冠文心生疑窦，到了第六天，他见四周没人就悄悄塞给一个短工一块银元，问王老爷这几天去哪里了，那短工说：“王老爷这些天住在二里路外的姐夫家。”童冠文听了当下气得半死，心想我平日待你不薄，多少也该给一点面，如今我如丧家之犬，你倒好，避而不见……于是就要作，却被童赵氏劝住，说如今比不得往常，往常你是县太爷今日却是身无半职，谁还认得你，火也是没用，他既无无义，我们何不离开此地到省城去？童冠文听了夫人的话，就叫人收拾行李起程，王家更不挽留，只拿出十几块银元相送，童冠文坚辞不收，一行人出了王村恓恓惶惶一路向西而去。
他们向省城西安走着，虽然雇了一辆马车，可那时都是土路，道路坎坷不平，沿途颠簸，十分缓慢。他们这些人平时清闲惯了，哪里吃得消，尤其童赵氏更是一路哼哼叽叽，一会儿说ρi股疼，一会儿喊腰酸，叫唤个不停。于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一天还没走出蓝田地界，看看天已黑了，一行人疲惫不堪，便到前边的村子借宿。村子叫黑店，童冠文听了心中犹豫不决，欲走夜路，到下一个村子再歇息，他是一个迷信的人，对这个村名不大喜欢，觉得黑店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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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四章（5）
( 但是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这个村子，再加上童赵氏叫苦连天，执意要在这里歇息，于是也顾不得黑店白店，就在村子里住下。***
这黑店果然黑，童冠文一家老小还没睡到半夜门就被人踹开了，闯进来一伙蒙面刀客。童冠文被惊醒，刚喊了一声：“谁？”没待他起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抵住了他的胸膛，夜色中那把大刀寒光逼人。他知道来了刀客，吓得心惊胆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别出声！不然宰了你！”那蒙面刀客把刀在他眼前一晃，差一点把他吓晕过去，他连忙点头。“要钱还是要命？”那人说着又挥了挥大刀，童冠文忙说：“要命，要命……”点头如捣蒜一般。他本是一介书生，平日耀武扬威欺压百姓，从未见过这个阵势，早已吓破胆了，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时竟哆嗦不止。童赵氏也被惊醒了，一见这阵势，“呀”的一声就吓得屁滚尿流地钻进被窝里不敢露头了。
接着几个蒙面刀客动作麻利地打开行李包裹，把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地上，借着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将地上的金银珠宝一件件地向口袋里装，装完以后就要离开。ww正在这时，进来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手提短枪，样子十分凶悍，大概是强盗头子。那强盗头子用枪在剩下的一堆物什中拨拉了几下，骂道：“你们这些笨，一点眼光都没有，跟我这么多年了连这些宝贝都认不得，这东西才值钱呢！……把字画拿上，还有这些古董。”他在一个人的ρi股上踢了一脚，说：“快点儿！”
于是几个强盗便又将散落在地上的字画古玩一并收拾起来，打上包袱背在身上，准备走人，那强盗头子刚要出门，回头看了一眼半躺在炕上的童冠文，嘴里“咦——”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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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又走了回来。
童冠文以为要杀他，便跪在炕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大爷饶命，好汉饶命……”
强盗头子也不理睬他，把短枪往腰里一Сhā，说：“县长大人，你甭害怕，我给你破破财，消消灾。”说着从童冠文的脖子上取下那块玉佩，看了看说：“这倒是一个好东西。”顺手就戴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出得门去，一个唿哨，转眼工夫一伙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童冠文虽任县长多年，却有夜里不穿衣裳睡觉的习惯，这伙蒙面强盗闯进来时他全身**着，一丝不挂，刚起身就被一把大刀逼住，靠在墙上动弹不得。他光着上身，下身还在被子里，被子的一角盖到肚皮。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翻箱倒柜地将他的金银珠宝拿了去，既心疼又害怕，又毫无办法，他心存侥幸，这些土包子不识货，只拿了金银珠宝，那些古玩字画被撇在一边没有动，他暗自庆幸，正在这时，强盗头走了进来，又让那几个人拿走他的古玩字画，“完了。”他在心里十分痛苦叫着。
恰在这时，那强盗头子回头看见他胸前的玉佩，在夜色中出奇异的五色光彩，那光彩吸引了他，便顺手又拿了去。童冠文这下子绝望了，他知道古玩字画虽宝贵，却可以再买，但这玉佩却是世上珍品，千年难得！在他的收藏中恐怕也只有这块玉佩可以独步天下了。以他的眼光第一次见到玉佩就断定此乃非常之物，定然不凡，后经仔细揣摩就更加确信它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所以整天挂在腰间，玉不离身，悉心养护，即使睡觉时也要取下来挂在胸前，不曾想今日……
童冠文呆呆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心中充满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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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绝望。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股恶臭熏醒，这才觉那股臭气来自被窝。原来童赵氏被吓昏过去，大小便失禁，屎尿弄了一炕。童冠文也顾不了许多，慌忙摇醒童赵氏，那女人醒后嚎啕大哭，这哭声又使童冠文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对，想起了女儿童娇，于是急忙披上衣裳浑身臭气地冲到隔壁房子，却见房门大开，屋里空空荡荡，童娇已不见踪影……他几乎要昏死过去，连忙又喊又叫，引得村里人纷纷跑来看个究竟，问了由才知道是遇上了刀客，生了抢劫。于是有人端来水，让童赵氏擦洗干净，穿上衣服，然后分头四下呼喊，寻找童娇，然而直到天明也不见童娇的影子。
27.第四章（6）
( 童冠文垮了下来，仅仅一夜之间，就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他多年的心血被强盗抢劫一空，玉佩也被抢走了，女儿也不见了，八成是被那伙蒙面强盗带走了，看来童娇定然凶多吉少……几天下来，童冠文一下子变得又瘦又老，目光呆滞，这沉重的打击使他完全变了一个人。ww童赵氏也没有一点主意，终日号哭不止。于是童冠文回到县城，将剩下的物品卖了，找了一个便宜客店住下，四下打探女儿的消息。
童冠文那天见到玉佩，以他的眼光大眼一看就断定它不是寻常之物，从玉质到琢雕手艺都称得上是完美无缺，精美绝伦，玉佩温润泛蓝，纹理细腻，隐约可见水波涌动，又似白云在蓝天浮游，云龙仙凤犹如活的一般。更奇的是，到了晚上，那玉佩竟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如五色彩虹在夜色中，十分好看，还有玉佩背面的八个鸟虫字体“受命于地，既寿永和”更使他如获至宝，他确定玉佩是秦朝之物，而且与传国玉玺有某种关联。他本是一个文人，通晓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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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采美文，自己虽无建树，但对古玩珠宝以及字画鉴赏还是有相当的水准的。ww自到蓝田以后，他翻阅县志，博采野史，对秦始皇的传国玉玺有所了解。
《太平御览》中《玉玺谱》记载：秦始皇时得蓝田水苍玉。命李斯篆文制为传国玉玺，八面正方螭纽，以鱼虫鹤蟮蛟龙皆水族物刻之。文曰：“受命之天，皇帝寿昌”或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秦始皇横扫**之后，决定开帝王印玺新风，把以前皇帝使用的金玺改为玉玺，并指定这块玉玺可以永远传世，谁拥有它谁就可以坐拥天下，谁就是皇帝。于是在全国诏示寻找美玉，始终没有找到。后来有人在蓝田山看见凤凰栖于石上，赶而不飞，这凤凰本是吉祥之物，她恋于石头，有人便怀疑石中有美玉，便将石头献于朝廷。秦始皇命玉匠殿前钎解，只见壁光水波晶莹闪亮，温润泛蓝，苍翠庄雅……在场文武百官无不惊喜万分，原来竟是一块旷世美玉！丞相李斯当即跪奏：“此乃蓝田水苍玉，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里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此正‘五德’俱全，好为吾皇陛下传国玉玺，永保世代皇福如海，江山永世不衰，正天赐良物良机，臣伏祈诏示。”秦始皇听了大喜，遂命丞相李斯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以鸟虫体刻于其上，蓝田玉从此美名远扬。
秦始皇二十八年，秦始皇巡狩至洞庭湖，风浪大作，舟将沉覆，急投此玉玺于湖而止。至三十六年，始皇巡狩至华阴，有人持玉玺遮道，与从者曰：“持此还祖龙。”于是玉玺失而复得。秦始皇死后，秦王子婴将它献于汉高祖刘邦。后来到了王莽篡逆，孝元皇太后将玉玺打王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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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献，崩其一角，用金镶之，此后便有“金镶玉”之说，金玉交相辉映，光彩夺目，更增添了玉玺的美貌。后人常说：“有眼不识金镶玉。”便是指此。后来几经乱世，传于唐末，公元九三六年，即清泰三年丙申十一月，唐废帝李从珂携此玉登元武楼**而死，从此玉玺下落不明，成为千古迷踪。
童冠文到蓝田以后，曾听到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
那是县门街与玉山路交接处一个玉石店里的老人告诉他的，他喜欢收藏玉石，经常光顾玉店，而这家玉店里的老人打制的玉器在县里比较出名，老人知道他是县长，为他打制玉器时也十分用心，经常将一些上好的蓝田玉留下让他挑选，童冠文也自是好眼力，挑选的玉石别具匠心，让老人叹服。老人没上过学，虽打制了一辈子玉石，毕竟还是没有童冠文见多识广，也时常向他请教，童冠文指点之后，老人的活计也大有进步，生意也就比以前好了许多。他们熟悉了，话也自然多了，在一次谈话中老人就给童冠文讲了这个传说。虽然老人只是当作传闻来讲的，但他讲得十分认真，似乎有鼻子有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童冠文就此记住这一段话，只是他也并未当真，听后一笑了之。
28.第四章（7）
( 那一天，童冠文又来到玉石店，他们照旧聊着玉石，老人就说：“你知道不知道传国玉玺？”童冠文说：“知道啊，那是蓝田玉。***”
老人说：“传国玉玺是咱蓝田玉，它是‘夜吃四两砂，日拓千张纸。’就是说一晚上能吸四两朱砂，白天能盖一千张纸，不用蘸墨，那可真是一块好玉啊！可惜后来它失传了……”
他叹息着，又问道：“你知道不，传国玉玺其实有两块。”
童冠文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两块？史书上说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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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嘛。”
老人肯定地说：“没错，是两块。”于是，老人就给他讲了一个传说。
那个传说是这样的：
秦始皇得蓝田石后，命玉匠钎剥，结果钎剥出一大一小两块相连的旷世美玉，丞相李斯奏称：“此乃蓝田呣子水苍玉，万世难得，乃天赐吾皇陛下良物，实乃天意，正合陛下统一天下。大玉可制成玉玺世代相传，小玉可制成玉佩，吾皇陛下亲身佩戴……然此物乃上天所赐，只仅吾皇一人掌握，万万不可离身，不可赐人，否则呣子离异有违人伦天道，恐有乱世亡国之忧……”秦始皇大喜，遂命李斯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刻于母玉，为阳体鸟虫书，制成玉玺传国。篆文“受命于地，既寿永和”刻于子玉，为阴体鸟虫书，制成传国玉佩。母玉八面正方螭纽，雕以鱼虫鹤蟮蛟龙等水族物，子玉左云龙右仙凤清水浮云蓝天皆天上之物。母玉镇国治天下威慑四方，子玉洁身束皇宫永葆福乐。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曾将六国美女尽充其阿房宫，大约有一万多人。一时阿房宫里美女如云，遍地锦缎。恰巧里面有一个女子韩妃，长得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又善歌舞，工诗词绘画，多才多艺，原是燕太子丹的妃子，极为燕太子丹宠幸，燕国灭亡后也被一并充入秦宫。秦始皇尤其喜爱韩妃，对她也百般宠爱，那女人也曲意逢迎，后来在一次驾幸之后，秦始皇一时高兴忘了李斯的话，竟将玉佩赐与韩妃。秦始皇死后，宫内凡没有生子女者尽数被秦二世胡亥殉葬在秦始皇陵，韩妃无有子女，也被埋进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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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玉佩失传……
老人说着长叹了一声：“唉，秦始皇也真是糊涂，咋能把传国玉佩送人呢？自那以后秦国大乱，秦二世杀了大公子扶苏，赵高杀了丞相李斯，陈胜吴广起义……直至秦国灭亡，这都是呣子玉分开引起的啊！看来世上的事都是一样的，呣子分离家破人亡。没想到燕太子丹用勇士荆轲没能杀了秦始皇，他的女人却使秦国灭亡了。唉，女人，狗日的女人！有多少朝代都是被她们葬送的……”老人不住地摇头叹息，为那些久远年代里的故事感叹。
童冠文那天见到玉佩，断定了它的年代，看到玉佩背面的鸟虫体以后就想起了老人的话，他当时就想到了传国玉玺，他既兴奋又惶恐不安。他记得当时自己还戏谑地问老人：“这么说来，天下安定不安定与传国玉玺和传国玉佩有关？”
“那当然了，”老人说道：“听先人说，两块玉在一起可保秦朝不灭，江山万代。如果这两个玉分开，必定天下大乱。要是两块玉都毁了，将会有一场大灾难生……”
童冠文问道：“什么灾难？”
“不知道，”老人想了想，说：“也许是大水灾，也许是大旱灾，也可能是战乱……听先人说，反正是很大的灾难，而且将会无休无止。”
童冠文说：“依你这个说法，传国玉佩应该在秦始皇死后就与韩妃一起殉葬了，也可以说消失了，传国玉玺也早就消失了，是不是应该生大灾难？”
老人听了淡淡一笑，说：“这是一个笑话而已，你不想也就没有这事嘛。再说，几十年几百年的江山也可以说是太平了，就看你咋样看待它。可再长的江山也要灭亡的，天下久分必合，合久必分，就是这个道理……再说，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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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玉还在世上也说不定哩。”
现在看来，也许老人并非是在说一个笑话，只不过从久远的年代里传下来的故事被人当作了笑话。传国玉玺不知道在哪里，可是玉佩却奇迹般地出现了，它一直就在世上，只是被人遗忘和埋没着。当然这都是臆想而已。
29.第四章（8）
( 童冠文想着，惊骇不已。ww***如今传国玉佩现世，天下正值大乱，国民党**闹得不可开交，四方军阀割据，土匪强盗蜂起……但还算不上是无休无止的大灾难，若依此推算传国玉玺应当还在世上，并没有毁灭。只是不为人所知罢了。这样一想，他心中不免激动起来，如果传国玉玺还在世上的话，那么他不仅拥有其中的子玉，而且还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说不定哪天传国玉玺会被人现，重临人间。然而再想下去他又感到不安，传国玉玺和玉佩身异处，如今天下大乱，难道应了老人的话，这国民政府……？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得到玉佩后，曾问过蔡河生的家世，知道蔡家的祖先是蔡伦的义子，这么说来玉佩可能与蔡伦有关？可韩妃殉葬，这块玉佩又是如何传下来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带着一系列的疑问他又来到玉石店，老人已经去世半年了，于是他心中的疑问便永远也无人解答了。
他经常想起老人的话，反复琢磨，也许老人也只是知道这些，这个从遥远年代里流传下来的故事一定改变了许多，从一代又一代人嘴里传下来，即使真实的事也会变样，它一定被删减了很多又增添了许多，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传说或者笑话了。也许老人是对的，一切都与这两块玉有关。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那就是这两块玉身上的那种神秘的力量。是谁赋予它们那种力量？是日月的光华，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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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灵气？抑或是神或者上帝？还是人类本身？也许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的力量，使它们在冥冥之中掌握天下兴亡人类命运，它们可以使国家安定天下太平，又可以使天下大乱以至于国家灭亡，它们以自己的意志主宰这个世界？甚至在双双毁灭的时候还要给人类带来无休止的不可说的大灾难……
这一切多么荒唐！然而童冠文却相信了。
那么它们为什么要出现？在出现以前和消失以后有什么不同呢？
童冠文整天对着玉佩苦思冥想，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稍为信服的答案。有些东西是不可知的，也是不可解的，他从一个人的生死中联想到这些问题。譬如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我们问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这显然是十分荒谬的问题。可是后来这个人又死了，当然我们谁也避免不了这个结局，那么，从出生到死亡，如果省略去中间的一切事的话，这个人其实是没有生，当然也就无所谓死了，根本就是不曾存在过的。可现实问题是人死了，除了亲人的悲伤，社会的损失，我们并不能说他没有存在过，关于两块玉也是这个道理，在它们出现以前和消失以后肯定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别。
从此以后，童冠文就极为珍视这块玉佩，行不离身，夜不离胸，时常对着玉佩呆，直到那天遭劫时他还心存侥幸，不曾想他最后的一丝希望断送在那个强盗头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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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五章（1）
( 童冠文满怀痛苦和绝望地在县城住下来，四下打听女儿的消息，他所到之处尽遭人的白眼和唾弃，他顾不得脸面，天天在街上转，四处打听，逢人便问，一连十几天没有一丝音讯，他的心慢慢地凉了，于是借酒消愁，经常喝得醉醺醺地。ww***老婆童赵氏成天哭哭啼啼，一天到晚吵闹不止，“谁叫你到这个鬼地方当县长的？弄得自己下台不说，女儿还被土匪抢走了！你就不会去好地方……”她埋怨着。
童冠文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便对她吼道：“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世道哪有好地方？！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一个样，我怎么知道会碰上这种事！你对我喊，我对谁喊去？”他心里难过，常常到小酒馆里喝得烂醉。他除了老婆童赵氏外，还有一房小的，只有童赵氏生得一个女儿，此后便没有再生，那房小的虽然也年轻貌美，却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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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想起来他就心生怨恨。来蓝田上任，一气之下将偏房留在老家河北，他想自己年轻时拈花惹草亏空了身子，因此无子，那房小的是烟花出身，是他从青楼里赎出来的，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人，是守不住空房的主儿，这一点他心明如镜，于是将她留在老家，原指望不管怎样能生得个一男半女，也将就着当自己的孩子看养，可是她却不争气，几年下来，还是没见她下出半个蛋来。
那天他醉醺醺地从酒馆出来，正好被蔡河生撞见，蔡河生见他醉了，上前扶住他，把他扶到路边坐下，问他童娇有没有消息，童冠文听了立时又大哭起来，蔡河生好相劝一番，童冠文止住了哭声，说道：“我找了十几天，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唉，你还记得那块玉佩吧，也被土匪抢走了。”说完他哈哈地大笑起来，“你不知道，那可是一块无价之宝啊！”于是他借着酒劲将玉佩的原委给蔡河生说了，当然也包括玉店老人的那些话。蔡河生听了后悔不迭，原来玉佩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哩！怪不得父亲对玉佩的事讳莫如深，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天大的秘密呀！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蔡家竟有如此珍贵的宝贝。
见他半信半疑，童冠文拍着他的肩膀说：“以我的眼光定然错不了，没错，是秦代的物件。”随后他说，秦代时期国家虽然强盛，但是玉业却遭受到严重的破坏，可以说秦代是玉业的衰微时期，除了著名的传国玉玺外没有多少著名玉器。他介绍说，夏、商、周时期的玉雕制品造型自然，刀法有力，素雅大方，形象粗犷，因为那时工艺还比较落后，所以做工简浅，花纹也简单得多。春秋战国时期的玉雕作品造型规矩，刀工简练有力，玉雕上不但刻有铭文（大篆小篆），而且出现了带谷纹、蚕纹的璧、璜、玦、瑗、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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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有多节活动和多节连接的玉器。唐、宋时期的玉雕制品造型优美别致，花纹常常模仿青铜器出现浅顶撞花纹，做工精细、逼真、自然。而元、明时期的玉雕制品则刚劲豪迈，粗中有细……
童冠文最后说：“和田玉出在新疆，绿松石产于波斯，猫眼石源于锡兰，夜明珠来自叙利亚，这些都是玉中珍品，但他们都无法和这块玉佩相比，这块玉佩从玉质上一看就知道绝番茄品，它玉质纯净，温润细腻，典雅苍翠，声音悠扬悦耳，是蓝田玉无疑。尤其这五彩光毫隐现，使我想起了那个传国玉玺，三国演义里曾经描写过孙坚的士兵现从一口井中升起五色光彩，打捞上来以后是传国玉玺，这一段你看到过吧？”
蔡河生点点头说：“看到过，为此孙策还和袁术闹的不愉快呢，后来孙策用传国玉玺作抵押借了袁术三千兵马回到江东，最后建立了东吴政权。”
童冠文继续说：“因此我断定它是蓝田水苍玉，只是蓝田水苍玉极为难得，我从来没见过，所以一开始也只是怀疑而已，不能肯定。从工艺上来看，它做工精致，构思巧妙奇特，由谷纹和蚕纹所雕成，还采用了在当时来说颇为先进的浮雕，所以我确定它是秦代作品。再者，更难得的就是它背面的文字，这是一种秦代的字体，叫‘鸟虫体’，这种‘鸟虫体’是秦朝文字艺术的一个高峰，为皇室所钟爱和喜用，它显示了皇权的神秘和高贵。至于他的铭文么，”他歇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又继续说道，“这‘鸟虫书’的意思是‘受命于地，既寿永和’，和传国玉玺的铭文倒是十分对应……我推测它与传国玉玺有极大的关联，至于是什么关联我就不得而知了。而那个传说倒是把这些疑问
31.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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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得清清楚楚，它与传国玉玺是同一块玉可以确定无疑，所以说，这是一块无价之宝啊！”
见蔡河生呆呆愣的样子，童冠文又说：“你再想想玉佩后面的字，‘受命于地，既寿永和’，传国玉玺你一定知道，它的铭文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不信你回家问去，或许你家里人知道一些……”
原来童冠文自得到玉佩后，有一天闲来无事，便百无聊赖地翻着《后汉记》。ww***看着看着，当他的目光停留在“永元十四年（即公元一零二年）冬十月，辛卯立皇后邓氏，……后不好玩弄珠玉之物，不过于目，诸家岁时裁供纸墨通殷勤而已”时，他差一点儿跳将起来。
这段描述他曾经在书中多次见到，可他从没有把它和玉佩联系起来。玉佩来自蔡家，而蔡家又是造纸世家，从年代来看那一定与蔡伦有关了。他的脑子里一个闪念，会不会是蔡伦献纸以后，深得皇帝喜爱，也深得皇后喜爱，于是皇后就将玉佩赐给了蔡伦，而这块玉佩就是传国玉玺之子玉，而那皇后一定就是邓皇后了……
于是，顺着这个思路，他慢慢地理出了头绪。ww秦始皇得蓝田石后，经玉工钎解得一大一小相连的两块呣子玉，大的做了传国玉玺，小的做了玉佩。后来他把玉佩赐给了韩妃，至于这块玉佩为什么没有随韩妃一起殉葬，而是传了下来，我们不得而知，这大概将永远成为一个谜了。不管怎么说，玉佩肯定是在韩妃殉葬以前就流出了皇宫，玉佩后来传到了邓皇后的手中，作为皇后母仪天下，而她又偏不喜欢珠宝玉石，唯独喜好纸墨笔砚。在邓皇后即位后三年（即公元一零五年），蔡伦献纸于朝，邓皇后大喜，便将玉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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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蔡伦，以表彰他的造纸功绩。从史料中我们知道，蔡伦曾经参与了宫廷内部的斗争，并且是站在邓皇后这一边的，关系密切，他造纸的成功以及升迁也都与窦太后、邓皇后不无关系，也可以说他是窦太后和邓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也正因为此，窦太后死后他受到了牵连，他不肯受辱而自杀，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依此看来，邓皇后赐予他玉佩也是在理之中，顺理成章，于是玉佩便由蔡家传了下来。
关于传国玉玺的来源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是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注引沈约语：“高祖入关，得秦始皇蓝田玉玺，螭虎纽，文曰：‘受命之天，皇帝寿昌’”。
第二种是《资治通鉴》云：“赵高令子婴斋戒，当庙见，受玉玺。即以卞和玉所刻的传国玺。”
我们知道，卞和玉即“和氏璧”，对这个有着浓重的传奇色彩的故事，很多人都极为熟悉。据《韩非子》记载：“楚人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王使玉人像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厉王毙，武王即位，和又奉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毙，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荆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继之以血。王闻知，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命曰和氏之璧。”后来，赵国惠文王得到了和氏璧，秦昭王得知，便要以十五座城来换这块玉，其目的不过是想骗此玉，被赵国使臣蔺相如保全了这块玉，这便是我们知道的著名的成语故事“完璧归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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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关于传国玉玺的来源有两种不同的说法，那么，传国玉玺到底是蓝田玉还是和氏璧所制呢？对此，除了古籍记载，笔者也翻阅了大量资料，走访了一些玉石界的行家前辈，其结果还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定论，而且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位历史学家或考古学家对传国玉玺作专门深入的研究考证。不过，时过境迁，几千年过去了，即使考证的话恐怕也难以得出一个结论，最后又要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之中的，笔者作为一个蓝田人，从感上还是倾向于蓝田玉的，这当然是笔者本人的一厢愿而已。
32.第五章（3）
( 但是根据《玉玺谱》载：“传国玉玺是秦始皇所刻，其玉出蓝田山，是丞相李斯所书，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后汉书》注引《晋阳秋》还记载：“冉闵大将军蒋干以传国玺付河南太守戴施，施献之，百僚皆贺，玺光照洞彻，上蟠螭文隐起，书曰：‘（旻）昊天之命，皇帝寿昌’，秦旧玺也。”所以关于传国玉玺的印文又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自古以来，官印一直用铜来制造，铜作为印章的原料是最耐用的。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要开帝王印玺新风，改金玺为玉玺。汉司马迁《史记》引韦昭云：“天子印称玺，又独以玉。”“黄金有价玉无价”。作为中国“四大名玉”之一的蓝田玉，其温润苍翠，晶莹庄雅，被秦始皇看中当在理之中，所以当丞相李斯奏称：“此乃蓝田水苍玉，润泽似温仁之方也，其声远扬专以闻智之方也，里之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忮法之方也，‘五德’俱全，好为吾皇陛下传国玉玺，永保世代皇福如海，江山不衰……”秦始皇听了大喜，当即下诏命李斯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为传国玉玺的铭文，并将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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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条沟赐名“印沟”。迄今为止，蓝田一带还流传着“凤凰栖落石”的故事。
传国玉玺的八字铭文，用的文体为“鸟虫篆”。汉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称：“秦书有八体”，而“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鸟虫书近世泛称“鸟虫篆”，它是一种追求华美奇妙调的经过浓妆艳饰而“精加工”的篆字，是具有装饰图案美的一种文体。
秦朝印章的使用是神圣奇特的，官印规范森严。作为私印，印章的主人当然要注意它的实用性，也理所当然地要重视这象征自己身份地位的“与己同贵”的印章的高妙之处。秦始皇选用“鸟虫篆”，自然是不同于一般人的，也充分显示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权力，以至于从纽制、形制、质地、制作等方面严加抉择，也正是秦始皇，从他的朝代开始，开了蓝田玉制作印玺的先河。
这枚传国玉玺经历了七八个朝代的兴衰，过程极为曲折跌宕。班固的《汉书》记载，在汉初，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玉玺，及高祖诛项藉即天子之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曰汉传国玺，藏于长乐宫。到了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时，向皇太后请玺，太后不肯授玺，王莽使安阳侯舜谕指。据《玉玺谱》记载：皇太后在大怒之下“出玺投之于地”，玺上螭纽一角被摔坏。农民起义军攻入长安时，王莽败，带着玺绶避战火于浙台。当时有一个商人杜吴杀王莽而取绶带，但不知取玉玺，后来起义军中见到王莽头及绶带才追查传国玉玺。更始帝派李松乘天子车辇杀掉匿藏玉玺的王宪，将玉玺送给更始帝。赤眉起义军攻占高陵后更始帝又奉玉玺献给赤眉军大司马谢禄，赤眉军立刘盆子为帝。到了东汉建武三年（公元二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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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盆子兵败宜阳，传国玺又归于汉光武帝。
到了东汉末年，汉室大乱，董卓专权，汉献帝蒙难，孙坚与各路诸侯起兵讨伐董卓，屯兵洛阳城南，现有五色气从官署中腾起，便派人“浚井”而得传国玺。此事为袁绍知道后便拘孙坚之妻而索玉玺，袁绍得玉玺后又兵败，玉玺又落入曹魏之手。三国末年，魏禅于晋，玉玺又归司马氏所有。晋惠帝时，赵王司马伦作乱入洛阳篡位，派义阳王威向晋惠帝索要传国玺，晋惠帝不给便强行夺去。到了西晋永嘉五年（公元三一一年），王弥兵入洛阳，从晋怀帝处又夺走传国玺，送给前赵刘曜，刘曜亡国时又为后赵石勒所得。这枚传国玺数经乱世，演出了一幕幕人世悲剧，一直传到唐末。到公元九三六年，即后唐清泰三年十一月，后唐主李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等在亡国之际携传国玺登玄武楼**而亡，从此玉玺下落不明。
童冠文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传国玉玺是蓝田玉，如果那传不虚的话，传国玉玺上的铭文应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因此那块龙凤玉佩是蓝田玉无疑，更重要的是玉佩上的铭文“受命于地，既寿永和。”与传国玉玺应当是对应的。我们中国人的行文习惯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对仗，讲求对仗工整。诗歌中的平仄即是如此，还有联句、八股文章等也充分显示了这一特点，而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可见的对联、中堂、铭文上表现得更为突出。
33.第五章（4）
(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如果说传国玉玺是和氏璧改成，和氏璧既然是一个玉璧，玉璧一般是薄而圆，与玉玺的结构截然不同，玉玺有宽度和厚度，还有螭纽，玉璧如何能改成玉玺？所以说作者也相信传国玉玺是蓝田玉而非和氏璧所制。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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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传国玉玺在哪里？童冠文从各方面推测传国玉玺可能与冯道有关，因为后唐主李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等在亡国之际登玄武楼**而亡之时，冯道正是当时的重臣。
唐废帝李从珂时，冯道为三公之一的司空，李从珂在玄武楼**而死，传国玉玺自此不知去向，莫非传国玉玺被冯道收藏？这时，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使他心头为之一震，传国玉玺会不会就在冯道的墓中？这样一想，他心头的疑云便一点一点地散开了，立时感到云开日出，豁然开朗起来，看来传国玉玺很有可能就在冯道的墓中。原来冯道不仅是一个善于观望形势、舍弱趋强、无所建树的大官僚，而且还是一个私藏国宝、老谋深算的卑鄙奸臣。他把传国玉玺私藏起来而没有献出来，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也许即使献出来他也不可能当更大的官了，他深知自己的官职已经够高了，纵使献宝邀功也是白搭，所以便藏了起来，而他死后，却让这稀世珍宝陪伴着他那丑恶的**，成为千百年来的一大迷踪。
其实，童冠文平生最推崇的人就是五代时期的冯道，推崇他的处世之道，处处以冯道为自己的楷模。那么，冯道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何他能有这样的影响力而竟使童冠文这样的人顶礼膜拜呢？
冯道是五代时期的著名人物。
东汉有个典型的官僚名叫胡广，当时人们给他考语，说：“万事不理问伯始（胡广字），天下中庸有胡公”。意思是胡广熟悉典章，有办事经验，柔媚谦恭，不抵触任何人。而冯道所处的环境比胡广要危险得多，因之他的中庸手段挥得更加充分。《通鉴》总结冯道的行径时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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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清廉宽宏，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沉取容”。“依违两可，无所操决。”冯道就这样被视为有“德行”，各朝都要重用他来安抚众文官。他尤其擅长的手段是揣度胜败，估量强弱，舍弃败弱，奉迎胜强，按照时机做来，不过早也不过晚，被舍弃者来不及怨恨，被奉迎者正适合需要，他就这样避免危害，长享福贵。南朝梁刘峻作《广绝交论》说，小人以利相交，叫做利交。利交有五种方法，其中之一就是量交，观望形势，计算利害，谋而后动，丝毫不差。冯道就是使用量交法最精明的一个人，“德行”加量交使他成为出色的官僚。
冯道在唐未，投刘守光作参军，刘守光败后，投河东监军张承业做巡官。张承业看他有“德行”和文学，荐给李克用，任河东节度府掌书记。唐庄宗时任翰林学士，从此他开始显贵。唐明宗时任宰相，从此尽管改朝换姓，他总不离将、相、三公、三师的高位。李从珂攻击唐愍帝时，兵到陕州，唐愍帝逃往河北，冯道为相，准备率百官班迎，促卢导起草劝进文书，卢导不肯，说天子还在河北，人臣哪可轻率劝进。冯道说：“事当务实”，所谓务实就是看准唐愍帝必死，李从珂必立。唐废帝李从珂拜冯道为司空（三公之一），朝议令掌祭祀时扫地的职事时，冯道说，扫地我也干。只要官位高，职事是什么他并不在意。晋高祖入洛阳，任冯道为相，他要冯道出使辽国行礼，表示对父皇帝的尊敬，冯道竟毫不犹豫地说，“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有何不可。”好一个奴才的奴才！自辽国回来后大得信任，朝政都要委托冯道处理。有一次晋高祖问及军谋，冯道答道：“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唯知守历代成规而已。臣在明宗朝，曾以戎事问臣，臣亦以斯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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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冯道保身的秘诀。晋高祖临死，召冯道一人受遗命，使幼子石重睿拜见冯道，又使宦官抱石重睿置冯道怀中，意思要冯道出力辅立石重睿。晋高祖死后，景延广主张立长君，立晋出帝。冯道一句话也不说，依然做相。不久，出任威胜节度使，辽主灭晋，冯道自动入朝。辽主责问：“你是哪一种老子（老东西）？”冯道答道：“无才无德，痴顽老子。”辽主喜欢他能辱骂自己，使为太傅（三师之一）。汉高祖使为太师，官位达到最高点。郭威举兵入开封，汉隐帝被杀，冯道破向来率百官班迎、奉表劝进的老例，改为率百官谒见，并且受郭威的拜礼。因为郭威设谋要诱杀刘贇，如果冯道冒昧劝进必然要遭受郭威的斥责。郭威派他奉迎刘贇，刘贇到宋州被拘，对冯道说：“我这次来，因为你是三十年的老宰相，所以不疑有诈，现在事急，怎么办？”冯道默不作声，表现出一副痴顽相。有人要杀冯道，刘贇阻止，说这事不干冯老翁。实际上冯道固然不是同谋杀刘贇，但郭威的暗算他心里明白，他替郭威立了这一功，回朝后仍任太师。周世宗出御北汉，冯道力阻，周世宗怒，看不起他，使他做山陵使为周太祖造坟墓。冯道第一次打错了算盘，不免烦恼，丧事完了，他这条丑恶的生命也同时完了。冯道自号长乐老，作《长乐老自叙》一篇，叙述历事四朝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自谓孝于家，忠于国，做子做弟做人臣做师长做夫做父，都做得无愧。只有一点不足，那就是“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他所谓的大君自然也包括辽主在内，哀莫大于心死，冯道就是心死透了的人。他在五代、宋初有极高的声望，《新五代史》载冯道死后，“时人皆共称叹，以为与孔子同寿（冯道七十三岁死），其喜为之称誉盖如此。”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
34.第五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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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朝代迁贸，人无间，屹若巨山，不可转也。ww”《旧五代史·冯道传》赞说“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体。”这都是一些十分怪异的议论，说明在五代、北宋初的文官与冯道一样都是同样心死的人，正如欧阳修所说：“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以从而知也。”
同样的，从他推崇的人，我们也就知道了，童冠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崇拜冯道，然而他远没有冯道那样的本事。
童冠文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为自己的设想兴奋不已。现在，唯一能够证实他这个想法的就恐怕只有掘墓了，这是他不敢想的。然而，还没等他找到冯道的墓，他就下台了，并且沦落到这个地步。
蔡河生将童冠文扶回客店，也没有多坐就离开了，一路上都在想童冠文的话，他越想越后悔，要真像童冠文说的那样，玉佩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是千年难得的稀世珍宝，那么他就犯了一个无法挽救的错误，这个错误的严重后果他还难以预料，但对蔡家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难以承受的损失和打击，他想起父亲让大哥背诵那张破旧的黄纸片时提到了玉，从父亲和大哥那种神秘的举动中他猜想童冠文的话大概不会错，大哥一定知道玉佩的秘密，只是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罢了，这样一想他就有些生气，愤愤不平，他也是蔡家后代呀，为什么要隐瞒他？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秘密，然而为时已晚，如今童娇被土匪抢走了，断然是没有好结果的，玉佩也被土匪抢走，这么说来童娇和玉佩是和土匪在一起，那帮土匪很可能是当地人，说不定就在蓝田境内，于是他从此便处处留心，可始终没有童娇的一点消息。ww
两个月后，童冠文绝望地离开了县城，童娇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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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也花光了，所剩无几，连那些肮脏的小客栈也住不起了，他给老家写信要钱，至今仍无钱寄到，他不知道家里生了什么事，放心不下，于是不得不走。
他又一次来到王村，这次王东沛露面了，上次他躲着童冠文，是怕新任县长多心，如今他与新任县长已成为密友，不怕再有非议。他抱拳致歉：“上次小弟外出，照顾不周，还望童兄见谅！”见他这么一说，童冠文也不便作，王东沛把他们接到客厅，童冠文一进客厅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迎面墙上竟挂着那幅《王维辋川图》，这幅巨绢本是王东沛前年送给他的礼物，两个月前被土匪抢走了，怎么又会在王家出现？他疑惑不解，又不便问，只是看着王东沛愣。
王东沛哈哈一笑，把他让到座上，然后看着迷惑不解的童冠文说：“这幅画是我花了三百块大洋买回来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物归原主嘛！”
童冠文说道：“王兄有所不知，这幅画是被土匪抢走的……”
王东沛又是一笑，说道：“我是在县城的古玩店买的，你知道，三百块银元还是很合算的，要真是土匪卖的，这么说来那些土匪定然不是行家，至多也是一个半吊子，他们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
童冠文听了一阵心痛，又万般无奈，便说他有事要回老家河北，托王东沛继续打听童娇的消息，王东沛说：“你放心，我会留心的，一有音讯即刻知会童兄。”于是童冠文将老家的地址写在一张纸上，交给王东沛，“如有小女音讯，还望王兄急速通知。”王东沛连连点头，将纸片揣入怀中。
这样又住了几天，王东沛每天来看童冠文一下，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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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出门办事去了，虽说远不如从前殷勤，但每顿都是酒肉招待，童冠文也不便说什么，人在落难之中，也顾不得往日的地位和脸面了，只管住下，顿顿喝得醉醺醺地，打时光。到了第三天，不知是酒喝多了伤了肠胃还是受了凉，一大早就觉得腹中难受，咕咕乱叫，急忙钻进厕所。待他出来时却一腔怒气，铁青着脸吩咐家人收拾行李起程，王家人见他们要走，便拿出几十块银元说是“王老爷送的盘缠。”童冠文一挥手将银元打落在地，带着家人愤愤而去。
35.第五章（6）
( 原来童冠文指望王东沛能帮忙打听童娇的音讯，他知道自己在此地不能久留，也没有多少钱了，他也正准备近日便离开王村。王东沛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户，地头蛇，交往广，消息灵通，于是留下老家地址，指望王东沛帮忙寻找女儿，不想他早上如厕时见厕池边一张白纸透着墨迹，那些墨迹有些熟悉，他多了一个心眼，用树棍挑开一看，原来是两日前他留给王东沛的地址，被王东沛扔进了茅坑，童冠文当时差一点儿气昏过去，满腔怒火，本想去找王东沛理论一番，当初我对你不薄，如今些许小事也不肯帮忙，真正是势利小人！然而王东沛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童冠文无处泄，童赵氏怕事，极力劝止，他转念一想自己穷途末路，说了也是白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到了这般落魄地步！罢，罢，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再作打算。于是带着家人上路，一路上想起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到了中午，大概是累了，经童赵氏劝解，气也慢慢消了一些，他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也想通了许多事。这世道本来就是如此，人比纸还簿，他想自己当初乃一县之长，荣耀一方，权贵纷纷巴结讨好，何等威风。又想起自己平日也是巴结上层，全然不顾老百姓死活，才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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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下场，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其实在别人眼里，我童冠文大概和王东沛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他……童冠文这样一想，渐渐地萌生出一丝悔意来，“唉，这是上天的报应啊……”他长叹一声，禁不住泪流满面。
蔡河生这些天来一直在生自己的闷气，他不断地骂自己，“有眼无珠，简直瞎了眼！”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
他把玉佩送给了童娇，从童冠文对玉佩的痴迷程度中猜想此玉佩定然难得，价值不菲，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前程便立时释然，觉得也还划算，他哪里想到自己今日的沮丧和失望是如此强烈。当童冠文那天告诉他这块玉佩的秘密以后，他便有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失落和痛苦，后悔莫及。他恨自己，又不断地原谅自己，他在自责中度过了不短的日子，内心的歉疚还是丝毫也没有减轻。玉佩是他悄悄从家里拿走的，没告诉家里任何人，万一母亲和大哥知道了怎么办？更要命的是，这玉佩竟是如此地珍贵，价值连城，想到这里，他心如刀割。是啊，有了这块玉佩，蔡家还造什么纸？我还上什么学，奔什么前程！简直就是骑马找马一样愚蠢和可笑！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现在要的问题是如何才能逃过母亲和大哥的责难，他苦苦地思索着，想着对策。
那天他三转两转来到城关镇口的一个玉石店，说是玉石店，其实也就是一间破旧的瓦房，房子年久失修，墙皮脱落，山墙倾斜，似乎随时都可能倒塌，墙外用一根圆木顶着，进了玉石店，门边的几张桌子上摆满了玉枕、玉璜、玉球和玉如意……全是清一色的蓝田玉，屋里坐着一位六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双眼混浊不清，一脸的皱纹，像老槐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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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一般千沟百壑。他手里正打磨着一块玉枕，显得有点吃力，见有人进来，他赶忙站起身，“买玉吗？”他说，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蔡河生“嗯”了一声，四下张望，他注意到除了桌子上的玉器擦得干净一些，屋子里零乱不堪，桌子下堆放着各种打制好的玉器，里面的墙角还有一堆尚未加工的石头，看来生意并不好，他来来回回地看了半天，没有他想要的，便问老人能不能加工。
老人急忙说：“能做能做，就怕你不满意。”蔡河生说：“你照着我画的样子做一件玉佩，用最好的玉料。”他拿出一张画有龙凤玉佩的纸片交给老人，讲好价钱，老人说：“你这个活儿不太好做……这样吧，你半个月以后来取。”
半个多月后，蔡河生又踏进玉石店，老人拿出玉佩说：“你看咋样？”蔡河生接过来一看，立时失望起来，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两块玉佩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那块真正的龙凤玉佩已不在手上，可他却记忆犹新，而眼前的这块玉佩无论玉质还是工艺都十分低劣，根本无法和原先的玉佩相比，当然更无法鱼目混珠了。蔡河生毫无办法，他现在知道了什么叫比登天还难，如果轻而易举就能找到龙凤玉佩那样的玉石。秦始皇也不会用它做传国玉玺了。于是他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给老人指出应当加工修理的地方，让老人再细心雕琢一番。
36.第五章（7）
( 自此以后，蔡河生常来玉石店，和老人聊天，老人的话盒子一旦打开，竟十分健谈，天南地北也知道不少事理。
老人姓孙，叫建常，祖辈以采玉卖玉为生。别看他人老眼花，没见过大世面，可他却知道姓孙的人里头有一个孙寿，孙寿是秦朝有名的玉工，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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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琢的，名噪一时，当然蔡河生现在也知道了，如果那个传说是真实的话，那么孙寿也同时是龙凤玉佩的雕琢人了。
孙建常告诉蔡河生，从他记事时起，爷爷和父亲就以采玉为业，整天奔波在大山里。在他八岁时，爷爷到玉山采玉时不慎从山上滚下来摔死了，他的父亲也是在一次采玉时从山上滚下来摔成了残废，不久后就死了。他自小就跟着父亲进山采玉，山里交通不便，经常要走好几天的路程，翻山越岭四处寻找玉石。虽然传闻蓝田玉已经绝迹，可他们还是能从山里背出玉石料来，玉料与山石的辨别十分困难，要有相当的经验，有时不细心看走了眼，会背回来一筐石头，让人伤心气恼又无可奈何。玉料采回来以后要钎剥，然后选料、构图、琢雕、抛光……蓝田玉坚硬易碎，所以工艺要求高，十分辛苦。如今连年饥荒，人们生活困苦不堪，买玉石的人日渐减少，再加上他已上了年纪，头昏眼花，雇不起伙计，自己来做，活计粗糙一些，生意自然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维持生计都很艰难。ww
老人说着，那张粗糙的老脸上显露出悲伤痛苦的神，说到伤心处，他竟一边拍打着玉石一边小声地唱道：
采玉采玉须水碧，
琢作步摇徒好色。
老夫饥寒龙为愁，
蓝溪水气无清白。
夜雨岗头食蓁子，
杜鹃口血老夫泪。
蓝溪之水厌生人，
身死千年恨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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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山柏风雨如啸，
泉脚挂绳青袅袅。
村寒白屋念娇婴，
古台石蹬悬肠草。
老人的声音嘶哑而悲怆，唱着唱着就流下混浊的泪水。
蔡河生知道，这是唐代诗人李贺的《老夫采玉歌》，而眼前这位目不识丁的老人却能完整的吟唱。他被老人的歌声触动，不禁伤感起来，老人悲戚的歌声使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蔡家的家世，这时候他竟可怜起眼前的这位老人了，内心里对老人凄苦的生活境遇深感同和理解。当然他的理解毕竟是肤浅的，因为他没有老人的那种经历，而没有经历过艰难困苦的采玉生活的人永远也不会懂得老人此时的感受，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也只有采玉人才能真正理解。
进入秋天，天渐渐凉了下来，高级小学还是那样，月考、季考一成不变地进行着。蔡河生虽然每次都顺利通过，也屡次得到高先生的夸奖，可从心里讲，他已经开始厌倦这种生活了。念背写，作诗联句，写八股文章……高先生常挂在嘴边的“文章千古事”，在蔡河生看来，千古文章实在是遥不可及的，他十分苦恼。每每读及李白、杜甫、王维等人的诗词时，他就觉得自己十分渺小，他明白自己不但缺乏才气，而且还缺少毅力。和大师相比，他觉得自己就像爬伏在地上的小甲虫在仰望日月的光辉一般，他感到自己明显地信心不足。而童冠文的下台又使他受到沉重的打击，他觉得自己没有生活的目的，他不再想着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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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奋斗也是毫无希望的，而不久后生的另一件事又深深地刺激了他。高先生被学校辞退回家，这使他对学业和自己的前途愈加心灰意冷。
关于高先生，还有一段与他有关的事。
原上草已枯，
井深水流细。
可怜祈雨人，
日日泪沾衣。
这诗是清末时白鹿原上的一个秀才所作，说的是连年干旱，土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饥饿凄苦的生活。那秀才出身贫寒，屡试不第，做了一辈子塾师，也做了一辈子文章，不知是才气不够还是运气差，始终没能出名，一偿穷酸文人的心愿。到了晚年，战乱纷起，境况更为凄凉。那日病重卧床不起，适逢乡里又组织了一批人敲锣打鼓地去太白山取水设坛，祈求老天爷慈悲，下一场透雨。可是老天爷毫不理会这些心急如焚的百姓，老天爷经常这样，在人们需要它的时候远离了人们，当下那秀才突感触，就随口吟下这五诗。
37.第五章（8）
( 水终于从太白山取了回来，祭坛也设了起来，七天七夜之后，雨仍然不见一滴，不要说雨了，天上连一朵云都没有，天像着火似的越来越热。ww秀才也终于支撑不住，长叹一声死去。秀才死后，他的那诗却被人记下来并在这一带流传开来，这大概是做了一辈子文章的他所始料不及的，如果灵魂有知，也算是对他的安慰。
这个秀才就是高先生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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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自幼深受父亲的影响，长大后也走了父亲的路，当起了塾师，因为学识渊博，渐渐地在白鹿原上有了名气，先后在多个堂馆授课，临近暮年被县高级小学聘请，因此他更加尽心尽力，颇受学生的喜爱。然而他常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家里人多，负担重，除了几亩薄田之外主要靠他的塾师养家，而他的身体已远不如从前了，这使他忧虑不安。尤其是近些日子以来常感头昏眼花，一躺到床上就不想起来，疲乏得要命，可他还是强打精神授课，从不敢缺课，他不敢对人说，否则他的饭碗恐怕要保不住了。
这一天，是高先生的国文课，高先生给学生们讲解屈原的《国殇》。ww他古词古声，很有韵致地念着，时而声音低沉，时而音调高扬，绪动荡起伏，感充沛感人，引人入胜。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袍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当他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忽然眼前一片漆黑，随后是万点金星，他感到不好，想努力地控制自己，然而却由不得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学生们正听得津津有味，兴趣正浓，突然看见他眼睛一闭，前后晃荡了一下，之后，就见他像一棵断了根的白杨树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学生们当时慌了手脚，围在一堆又是喊又是叫，还不见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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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慌乱起来。清醒一点儿的人赶忙去掐他的人中，折腾一番之后，高先生终于醒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学生，一脸茫然地问道：“你们干啥？”见他们一个个不说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咋了？我讲到哪儿了？”说着便挣扎着站起来，推开扶他的学生，走到讲台，说：“你们要记住！这些词的读法与现在的读法是不一样的，这里‘接’不念接，念‘张’；‘先’要念‘勋’；‘马’不念‘马’，应该念成‘木’；‘野’应念‘鼠’……”话没说完又一头栽倒在地上。
学生们又慌忙把他抬到宿舍，一边报告校长，一边叫人去请先生看病，大家轮流守候。不想刚过三天，高先生好了一点，但仍然浑身无力，还不能下床活动，便躺在床上将息，和大家说话聊天，学校突然通知他，他已经被解聘了，这个消息犹如一个闷雷，又把他击昏过去。当他醒来，便让学生扶他到校长房子，他此时也顾不得脸面，跪在地上央求，“宋校长，求您甭解聘我，我还能授课，再说，我一家老小就靠我养活呀……”他一家老小七八口人，地里打不了多少粮食，全凭他的塾师养家，解聘他还不是等于杀了他，杀了他全家。他苦苦地央求着。
宋校长说：“高自清，我也没办法，你身体不好，教不成书了。再说你年纪大了，也该回家歇息歇息……学校已经另聘了一个教师，人家明天就来。”
高先生好说歹说也没能打动宋校长，宋校长一句松动的话也没有，见实在没法子，高先生便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房子，关上门，一个人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凄凄惨惨，任谁敲门也不答应。
就这样，高先生又在学校住了几天，他找遍能找的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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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帮他说，可宋校长那边一点儿也没有松口，整个一个铁石心肠，谁也不能说服他回心转意。高先生见毫无希望，长叹一声便收拾铺盖回原上去。走时，一群学生为他送行，一路上大家默默无语。到了白鹿原下，大家一一告别。蔡河生留在了最后，他看着高先生的背影说不出话来，仅仅几天工夫，高先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头蓬乱，双眼黯淡无光，背也弯了下来，拄着拐杖，完全是一个有气无力的老人的神使他伤心不已，他觉得鼻子酸酸地。
38.第五章（9）
( “高先生，您要保重……”他嘶哑地说。ww***
“唉，”高先生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一去，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一家大小恐怕只有挨饿的份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又对蔡河生说，“你要好好学，甭耽误了学业，将来干一番大事，不要像我这样，到头来还是为生活所累……”他们又说了一阵儿，就此别过，高先生拄着拐杖，向白鹿原踽踽而去。
送走了高先生，蔡河生闷闷不乐地回到学校，高先生的事深深地影响了他，刺激了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全是骗人的鬼话！从古到今又有多少有才学的人生活得好？文人大多命运多舛，生活凄苦无所依靠，身无缚鸡之力，只能独自悲愤。虽像屈原才华横溢，胸怀抱负，忠心为国，不也落了个投身江底的下场。高先生一生勤勉，学识渊博，也是如此结局，高先生的一生就是穷书生的一生。蔡河生这样一想，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奔头，他对读书的兴趣一下子减了很多，他有些厌倦这些书本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能干什么？自己的人生之路又在哪里？
他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痛苦之中，为自己目前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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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为蔡家的将来而痛苦。而一想到自己的前程，他就感到力不从心，无所适从，就感到一种巨大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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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六章（1）
( 一点飞上天，灞河两头弯。***八字大张口，字往进走。你一扭，我一扭，你家长，我家长，当中坐个马大王。心垫底，月照光，画个勾搭挂麻糖，推个车车走四方。
当秋天过去一半时，蔡水生就再也坐不住了，他让母亲准备一些干粮，说要进山寻找枸树。槐叶犹犹豫豫，劝又劝不住，于是只得依他。夜里烙了一个锅盔馍，给他当做进山的干粮。第二天一大早，蔡水生吃饱喝足，把斧头往腰里一Сhā，用白麻纸包了几块馍揣在怀里，扛着扁担，告别了无比忧虑的母亲，独自一人向南山走去。
南山永远都高耸挺拔地坐落在这片博大的土地上，它的山峰直指天穹，尽管时势变换朝代更替，人间的悲欢离合从未间断，可它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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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得令人敬仰。看到它你就会感到一种庄重和博大，就会心悦口服，并且心安理得地和万物一起在它的脚下忙碌，忍受住生活的所有苦难。
蔡水生从小就在这座连绵起伏的大山旁边长大，每天都在望着它，听大人谈论它，但他从未进过山。他父亲蔡家旺去过山里几次，每次回家都会长吁短叹，悔不当初，说山里如何阴森如何恐怖，并对当时还很小的蔡水生说：“娃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进山，山里实在吓人，好我的啊……”蔡水生谨记父亲的话，从来也没有想过到山里去。他离山最近的一次是那次大饥荒，他和父亲在南山的山外山坡上寻找可以吃的树皮与山果，他们只在南山口打了一个转，就被蔡家旺拉着匆忙离开了山口。从小到大，在他的心里，神秘的大山始终像一片乌云一样阴暗阴暗的。
却说蔡水生进入南山口，心不禁有些激动，又有些惴惴不安，他从未与南山这样亲近过。而此时此刻，他在大山的怀抱之中，在溪水树木的簇拥中，他的心由沉重和紧张慢慢地变得轻松而爽朗起来，不再恐惧，他兴奋不已。他哪里知道，从此他就与南山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一切的欢乐和痛苦，幸运和不幸，从他踏入南山口之后便开始了。
选择秋天进山，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想早点进山，可不是被这事耽搁便是被那件事纠缠住，无法脱身。而当秋天来临，日子一天天困难起来，想到漫长的冬天不久就要到来，生活的负担也将一天天加重，身负蔡家重担的他才下了决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造纸的需要，这个季节里枸树一年的生长已经完成，枝丫已不十分重要，砍去了来年仍然可以再生，不至于对枸树造成过大的损害，而树皮内的那层白色韧皮不干不湿，也十分出纸。早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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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不好，晚了万一大雪封山交通不便进不了山，而如果没有了树皮，整个冬天就没事可做了。
南山是这一带最高的山，人们又叫它王顺山。关于它，有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
相传在很久以前，山里有一户人家，老两口老来得子，喜不自胜。人常说养儿防老，老两口当然对他爱护有加，指望他长大后孝顺父母，使老两口安享晚年，老有所养，于是给儿子取名王顺。这王顺从小娇生惯养，颐指气使，长大后愈变得倔犟不堪，蛮横无理，欺辱乡邻惹是生非，把老两口的话当成耳边风，动不动就摔碗砸锅，一天到黑啥事不干，东逛西浪。更糟的是还养成了父母说啥他偏不干啥的毛病。父母说东他偏向西，说北他偏向南，十五岁时就把父亲气死了。父亲死后，母亲更是管束不住，后来又把母亲气得一病不起。母亲眼见自己的病一天比一天重，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留下话来，让王顺把她埋到南山顶。她知道王顺的脾气，总要和你说的相反去做，本指望将她葬在山下，怕王顺反着去做，所以才说了反话。不久后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留下逆子王顺。王顺没了父母，一个人顿觉孤单，也是他良心未泯，面对母亲灵柩他忽然良心现，知道自己错了，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母亲，心想父母在世时自己一句话都不听，这一回一定要听母亲的话，完成母亲的心愿，便把母亲葬在了山顶。王顺的母亲哪里会料到这个结局，使她想葬到山下的愿望落了空。王顺葬了母亲，变卖了家产，在山上为母亲守孝三年，三年过后他外出谋生，几年后回来，用挣来的钱给母亲在山顶修了一座庙，早晚焚香祭拜，无比虔诚，真个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日子久了山里的人终于被他的行为感动，从此
40.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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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此山叫王顺山。***
蔡水生一个人在山里走着，边走边看。他没有听母亲的话，槐叶的意思是让他叫上两个人一块进山，也有个伴儿，他没有同意，大家都忙，找谁也都不太方便，他相信自己是一定能够找到枸树林的。
秋天的山里毕竟与山外不同，川道里还能感到一丝闷热，而山里却十分凉爽，徐徐地山风吹拂着山崖上的草叶和树木，使人有一种清新的感觉。他走着，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忍不住对着山崖大喊一声，山谷里顿时出一阵阵沉闷而持久地回声，此起彼伏，很久才消失。溪水，树木，还有时时被他惊飞的鸟儿，这一切在蔡水生的眼里竟是如此地新鲜，刚进山时的紧张心渐淅地被这美好的景色冲淡，走着走着，他越感到轻松自在，尤其是身处青山绿水之中，但见满目秀色，爽气宜人，四周松柏苍苍，鸟鸣啾啾，翠岭秀峰层峦叠嶂，随处可见奇花异葩，直看得蔡水生惊叹不已。ww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儿进山。
蔡水生小时候因为愚钝，上不成学，于是从小就跟父亲学造纸，父亲也一点一点地教他。别看父亲不识几个字，却知道不少事。父亲告诉他，人间万事都有源头，行行都有祖宗。譬如他说油漆彩画匠的祖师爷是吴道子，铁匠的祖师爷是李老君，饮食行业的祖师爷是累祖，泥瓦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而他们造纸业的祖师爷当然就是蔡伦了。蔡水生于是知道了每年农历三月十一日的“蔡伦会”，相传这一天是蔡伦的生日。只要是造纸的人，不管在哪儿，每逢这个日子都要立上“蔡伦先师”的牌位，烧香祭拜以示怀念。蔡水生小时候只知道好玩，他哪里知道，自己长大后却真正成了蔡伦先师的孝子贤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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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水生一路走着，东张西望，从这个山坳到那个山坡，寻了好一阵子还是不见枸树的影子。他想找一个人问一问，可是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慢慢地，他有些心焦了，枸树林呀枸树林，你到底在哪里？他要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有足够的树皮，不然整个冬天就只好坐在炕上谝闲传，要么坐在门前晒暖暖了。
家在蓝田，口粮在经（阳）高（陵）三（原），没有老婆下四川。
这是这一带广为流传的民谣。说的是这地方的贫穷，灾荒不断，生活凄苦无所依靠。这里的人经常成群结队地到外地粜粮食，用小麦换苞谷高梁以及其他杂粮，以图养命糊口。有些人实在熬不住单身的日子，就到四川买一个女人回来做老婆。
这里还有一句谚语：“好男不进山，好女不入川。”川是指东川，说的是女人一旦到了东川，从此便是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十年九旱，还有一年大水。”干旱是让人们心焦的事了，还要经常应付洪水的侵袭。所以川道的女子很多都远嫁他乡而不愿留下，于是讨不到媳妇的光棍汉成群结队，有些人实在熬不住便只有凑钱下四川，也只有比川道环境更为恶劣的山里人家才肯把女子嫁出山外。
这里说的山就是灞河南边的南山，此刻，我们的主人公正匆忙地行走在它的山谷，寻找着自己的梦。山里环境恶劣，日出则热，日没则冷，时而红日当头，时而大雨倾盆，山洪暴摧桥毁路畜亡人伤。山里土地十分稀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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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难以维持生计，于是青壮年劳力常常外出打工。这里常年的主食是洋芋，“出门是山，抬头是天，吃的是洋芋，屙的是圪蛋蛋。”说的就是这里。而大凡进山的人，若不是商贾为了收购兽皮药材，就是山外的贫苦人家为采得一些山果，砍几担木柴换一些油盐度日，要么就是官府缉拿的人犯，或因杀人放火逃避刑律的，或者是土匪刀客强盗出没于山道拦路抢劫的，要么就是这些年四处暴动搞起义和国民党军队对着干的**游击队……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所以人们谈山色变，连生意人也很少进山了，有些人还没走进山口，往往就被人三两语说得心里害怕，打道回乡的人不在少数。如若不是性命攸关或生活逼迫无路可走，那些能在山里进进出出的人也着实让人另眼相看，够得上是胆大的了。
41.第六章（3）
( 说到土匪刀客，作者还要顺便说上几句。ww那些年人们生活贫困，社会混乱，土匪刀客蜂起，三五成群在各地出没。他们拦路抢劫，劫持大户，绑架有钱人家，成为当时的一大祸害。作者的奶奶家就是当地的大户，在河的南边，离山不远，当时家族里有走仕途的兄弟是国民党的省参议员，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放出来。奶奶家是开中药铺的，很有钱，据说镇上的房子有一多半都是她家族的。结果就被土匪盯上了，绑架了当家的，开始时家里慌乱恐惧，如大祸临头一般，生怕当家的出事，赶忙拿钱赎人。哪里知道当家的被绑到山里，土匪也不打也不骂，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见送来钱立马放人，当家的没有半点损伤。自此以后，或半年或一年，当家的都要被土匪绑架，于是送钱，放人，三番五次地，家里就习惯了。到后来，每逢家里有人被土匪绑架，大家都不再惊慌，一个个笑嘻嘻地吆喝着：“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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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送钱，土匪没钱了，快送钱……”这事成为当地的笑谈。
蔡水生进山当然是出于无奈，因为他现蔡家的处境极其不妙，再不想办法找到足够的造纸原料，这个以造纸为业的家族将会走投无路，陷于绝境，要么扔掉祖先的手艺另觅他路，要么冒险进山寻找枸树，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于是他选择了后者，因为他知道他是蔡家的后代而不是其他人家的子孙。
他四下寻找枸树，然而却不见枸树的影子。山里行人稀少，偶尔碰到一个人，他就打听枸树林，可是毫无结果，转来转到了晌午，肚子咕咕叫起来，他取出锅盔馍吃了，又爬到河边喝水，他口干舌燥，那河水清凉甘甜，灌了一肚子水，十分舒畅。听道士说从石头村到枸树林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可他在山里绕来绕去，太阳都偏西了还是一无所获。天黑了怎么办？他心中焦急，正没主意时，突然“嘭”的一声枪响，把他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两边山崖上的草丛中窜出几只山鸡，扑愣愣地从他的头顶上飞过。
枪声是从前边的山坳里传来的，因为在山谷里，那枪声便显得沉闷一些，枪声“嗡嗡”地在山谷里回荡着，经久不绝。莫非是土匪？蔡水生这样一想就不敢再向前走了，他转身迅速地躲到路旁的一丛树木后，向前瞭望。好一阵子前边还是毫无动静，他既害怕又好奇，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前边拐弯处向山坳张望，这时候，他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猎户手持猎枪站在路边，向河里张望，他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走了上去。
少年大概不知道身后有人，他向河里看了看，然后迅速地从腰间取下一个山羊角，里面装满了火药，他拔下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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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火药倒进枪管，用一根长长的铁条捅了桶，又放进去几颗铁子。正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兄弟……”蔡水生叫了一声，便要上前搭话，那少年却迅速地转过身来，用长长的枪管指着蔡水生。少年没想到会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大概也吓得不轻，冒出一身冷汗。
蔡水生见了，忙趔着身子喊：“甭开枪，甭开枪……”
少年十分警惕地盯着他，问道“你是做啥的？”他的声音细细地，柔柔地，却十分冰冷。
蔡水生看着眼前这个青衣蓝裤头戴瓜皮帽手端猎枪的少年，听着他似乎还没有育成熟的声音，他感到好笑，但他没敢笑出来。他解释说自己是东川石头村人，来山里寻找枸树林。
“寻枸树做啥？”少年毫无表地问。
蔡水生就把家传的手艺和枸树皮的用途说了一遍，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白纸给少年看。少年仔细地听着，打量着。最后，大概相信了他，脸色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充满敌意的目光也随之慢慢消失。他收起猎枪，说：“我知道枸树林在那里，你下去把山鸡拣上来我就给你说……”他朝河滩指了指。
这时蔡水生才注意到，在一丈来深的河滩上躺着一只山鸡，正血淋淋地在河边的乱石滩上挣扎，它的翅膀一拍一拍地，血把周围的石头染得血迹斑斑。他把扁担往路边一放，跳下河滩，抓起山鸡的腿，一扬手就扔了上去。紧接着就听见少年在上面尖着嗓子喊：“你没长眼！朝人身上扔！”蔡水生爬上去一看忍不住笑了，少年的青衣裳溅上了鸡血，他的脸上也有，像几颗红豆点缀在他清秀的脸颊。
42.第六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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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怪我……”蔡水生说着就走上前去，要帮少年擦，手还没伸到少年身上，就被少年一掌推了出去。***
“你干啥？”少年不满地说，脸立时红了起来，白净的脸颊泛起两朵红云，很是好看。他转身将脸上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之后，他回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造纸艺人，他大概想火，不知为什么又没有火。他告诉蔡水生，枸树林在不远的山后，已经走过头了，先往回走四五里路，再向右手拐，上了一面大坡就能看到枸树林。说完他拎起山鸡径自走了，走了二三十步又回头喊道“小心！山里有豹子……”
蔡水生笑了笑，并不在意，心想你一个娃娃家都不怕，我害怕啥哩？他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前边的山坳里，便转身往回走。他边走边想，那少年长得可真够俊的，眉清目秀，尤其是他那尖细的声音，简直就像一个女人……他走了大约四五里路，这时太阳已经被两边的山头完全遮挡住了，山谷里立时暗了下来，凉飕飕地风儿也在山谷里刮了起来，他感到一丝寒意。他想起少年的话，心里有些毛，于是抽出斧头提在手中，按少年说的方向拐向右边的山坡，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的歌声使他停住了脚步。ww
小麻鹊，尾巴长，娶了媳妇不要娘。把娘背到山背后……割肉肉，割豆腐，赶忙吃，赶忙咽，小心老娘回来见……
那声音似吟似唱，语调调皮，听声音倒像是一个女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使他困惑。蔡水生就站在山坡上向下张望，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蔡水生一下子想起来，是那个少年猎户。而这时他也看到了，少年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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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着猎枪，手里拎着二三只山鸡向他走来。
蔡水生笑了，说：“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一个女人哩。”有了刚才那段事，他们也熟识了一些。
少年腼腆地一笑，说：“天快黑了，你准备在哪里歇脚？”
蔡水生正在为此事担心，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山谷，他不知该怎样回答少年的问话。山里可比不得川道，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窝一夜，这里荒无人烟，常有野兽出没，他看着少年面露难色。
少年看他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说：“那就跟我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走去。
“跟你……”蔡水生迟疑不决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他虽然断定少年不是一个坏人，可自己对他不摸底细，这样贸然跟他走，不知少年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少年走了几步，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弹，就说：“你不是寻枸树林嘛！再说天也快黑了，你也得找个地方歇脚，你总不能就在这儿睡一夜吧？你看着办，走不走随你便……”说完就向山上爬去。
蔡水生看着越来越暗的山谷，他感到一阵凉意，于是把心一横，就跟了上去。少年也不管他，自己在前边走，他扛着一杆猎枪，手里拎着山鸡，健步如飞，一点也看不出吃力的样子，蔡水生走了一阵，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半山腰，少年把猎枪和山鸡往地上一放，说：“累了吧？歇一下。”便坐下休息。蔡水生长喘了一口气，回头向山下望去，山谷里黑蒙蒙一片，像一个巨大的陷阱一般。眼前的山峰像一座巨大无比的铁塔稳稳地站在大地上，一股寒气自黑暗的谷底升腾而来，自下而上，一直渗透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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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梁。这时候，面对群山，面对四周的茫茫夜色，他忽然有了一种苍茫而神秘地感觉，似乎这连绵的大山浓荫一般的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也隐喻着什么。
歇罢，又走了一袋烟工夫，少年指着前边说：“看！那就是我家。”透过沉沉的夜色，蔡水生看见不远处有一盏灯光透了过来，尽管孤零微弱，此时此刻，它大概是唯一的方向了，他松了一口气。
“谁？”前边不远处的树后突然传来一声吆喝，把蔡水生吓了一大跳。
少年忙说：“是我，小山。”
“你咋才回来？把你爷快急死了。”那人说着，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对，便问，“你不是一个人，还有谁？”
43.第六章（5）
( “一个朋友，”小山说，“刚认识的。ww***”
“朋友？”那人说了一句，他并没有从树后出来，紧接着他打了个尖利的唿哨。
蔡水生有些害怕了，他不清楚这个叫小山的少年的身份，还有树后的那个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般神秘？刚才的那一声唿哨定然是一个信号，他的心剧烈地跳着，想走也来不及了，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小山往前走。他知道，这时候采取任何行动都是十分愚蠢的，现在只能看自己的运气了。
那个亮灯的地方是两间小木屋，后面紧挨着山崖，木屋前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坦山坡。小山走到门口，推开木门叫了一声：“爷，”他走了进去，随即就传来一个老人的责怪声：“你咋才回来？”只听小山说道：“路上耽搁了……”蔡水生壮了壮胆，跟了进去，刚一进门，就从门后窜出来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将他抓住。蔡水生感到抓住他两个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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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的手十分有力，抓得他肩膀疼痛，他甩了两下，却没有甩开。ww小山连忙说道：“是一个朋友。”那两人看着蔡水生，在他身上搜了一番，除了一柄斧头之外，什么也没有现，这才松了手，站在一边。
蔡水生这才注意到，屋里除了那个叫小山的少年和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外，还有三个精壮的男人。这时，坐在白胡子老头身旁的那个年轻人站起身，走到蔡水生面前，问道：“兄弟，你是哪里的？”他的态度既和善又威严，他的目光直射过来，像两把刀，寒光闪闪，看样子他也就二十岁左右，精瘦而干练。
蔡水生勇敢地看着他，迎着他那两道犀利的目光，他这时已不感到害怕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自己是川道石头村人，进山寻枸树林，这一次他当然说得详细一些，然后又把今天如何遇见小山，又如何跟他上山说了一遍。说完，从怀里掏出几张白麻纸递给他。那人接过去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蔡水生都一一如实回答。最后，他向另外两人摆了一下手，那两人便在身后摸索了一下，像是在放什么东西，然后伸出手拉着蔡水生，说：“兄弟，来，坐。”把蔡水生拉到板凳上坐下，他们的态度一时变得极为和蔼。
那个年轻人，看来像是他们的头头，他双手摩挲着白麻纸，坐到蔡水生跟前，然后，他告诉蔡水生，他们是生意人，进山收购皮毛，因为山里人员复杂，所以才不得不小心行事，他为刚才的行为向蔡水生道歉，说是出于无奈，多有得罪，叫蔡水生不要放在心上，他的态度十分诚恳。蔡水生宽厚地笑了笑，他表示完全能够理解，刚才不过是一场虚惊，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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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汤，蔡水生才知道小山姓石，白胡子老人是他的爷爷，叫石有富。那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姓秦，另外两个年龄稍大一些，一个姓张，一个姓高，蔡水生便和那三个人一一打过招呼，叫一声大哥。
秦大哥和石大爷在一边又嘀咕了老大一阵子，之后，招呼着张高两人背上皮毛下山。走时，秦大哥对蔡水生说，如果他愿意，日后可以卖给他们一些纸张，蔡水生听了一口答应，他正愁纸卖不动哩。秦大哥就让他把纸送到斜坡村的贺老三家，又让他造一些红、黄、蓝、绿各色纸张一并送去。蔡水生点头应承说没麻达，一定按时送到，然后，秦大哥就带着几个人下山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石大爷和蔡水生又说了一会儿话，便铺炕准备睡觉。蔡水生见了说：“石大爷，我跟小山挤一挤就行了，你老人家一个人睡吧。”老人回头奇怪地盯着他，说：“你就跟我在这儿睡！”客随主便，蔡水生也不便再说什么，就和老人打对睡了一夜。
他确实是累了，走了一天，爬高下坡地没停，一上炕就很快睡着了，连石大爷那震耳欲聋的鼾声也没能吵醒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开始响动，他睁眼想看，却被从半开的木门中射进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他感到疲乏全消，浑身是劲，连忙穿衣起来。
45.第七章（1）
( 蔡水生第二次进山是在三天以后，这次他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枸树林。ww***他又一次来到山上的小木屋，石小山不在木屋，只有石大爷一个人，他给老人带来了白麻纸，老人很高兴，和他坐下拉家常。
过了一会儿，石小山从外面回来，蔡水生见到他时却不免大吃一惊，他虽然还是那身打扮，却没有戴那顶瓜皮帽，那顶帽子拿在她的手上。于是，蔡水生就自然而然地现，从石小山头上垂落下来一直到腰际的那两根长长的辫子！原来他是一个女人，是一个端庄美丽的大姑娘，女扮男妆。这使蔡水生大感意外，这才想起她的神态举止，还有那种细细的声音……自己也太笨了，连一个大姑娘都看不出来，他怔怔地看着石小山出神。
石小山笑了，说：“咋了，把你吓着了？”说完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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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蛋儿也红了起来，像二月里的桃花那样好看。
蔡水生这时再看石小山，竟然感到她是那么的自然和亲切，原先的那种扭捏也没有了，她细细的声音也好听起来，白脸蛋，大而美丽的眼睛，笑起来十分好看……他直愣愣地盯着她，直到石小山避开他直率的目光，红着脸转过身去，直到石大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儿来，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一次石小山把他送到枸树林，并且告诉他，她其实不叫石小山，而是叫石小仙，因为山里人员复杂环境险恶才女扮男妆的。而且，她说她是多么的想能够像川道里的姑娘那样穿花衣裳，留长辫子，毕竟她是一个姑娘家啊！说着说着，她竟有些伤心起来。
从这以后，蔡水生每隔一二天就进山一趟，担一担枸树皮回去，蔡家后院里的树皮在迅速地增加。来的次数多了，他和石大爷石小仙熟悉之后，话也就多了。他也时常帮这爷孙俩买一些油盐茶糖或者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石小仙便帮他剥树皮，时常给他带一些山货，渐渐地，蔡水生和石小仙越来越近，无话不说，而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世。
石小仙的家原来在渭河边上，几年前刘志丹动了渭华起义，搞得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她的父亲便参加了起义军。后来起义失败，父亲战死，那一带遭受到国民党军队的残酷镇压，母亲被活埋，爷爷带着她逃到山里，靠打猎为生，一直到现在。石小仙说着，眼里充满了泪水，充满了仇恨，这使蔡水生感到震惊，她是多么的不幸啊！他想。看着眼前的这位美丽的姑娘，谁能想到原来她还有这么悲惨的遭遇呢！于是，他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同。
他们熟悉了以后，说话也随便了。蔡水生就想起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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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事，想起秦大哥。
他问道：“那一天来的那个秦大哥是……”
“秦大哥是生意人！”还没等蔡水生说完，石小仙便打断了他，“他是收皮毛的，是个皮毛贩子……”
蔡水生对她的话有些半信半疑，又不便再问，只能把话咽到肚子里，他总是感到秦大哥那一伙人很神秘，虽然仅一面之交，可是说心里话，他是喜欢他们的，秦大哥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吸引着他，既威严又亲切，蔡水生从自己的感觉中料想秦大哥绝非一般人，当然也绝非一般生意人。虽然他不清楚，但他感到秦大哥是一个人物。
后来，石小仙问道：“将来你准备做啥？”
“造纸，过日子嘛！”蔡水生不假思索地说。然后，他看着她说：“你准备干啥？总不能在山里住一辈子吧？”
石小仙望着眼前的大山，眼睛里燃烧起一股仇恨的火焰，“我将来要参加游击队，为父母报仇！”她说。其实她早就想去，只是爷爷年龄大了她放心不下，她只有爷爷这一个亲人了，她不能抛下爷爷不管。
蔡水生听了她的话，心里倒觉得惭愧起来。相比之下，自己也太没出息了，整天只想着家，想着纸，连眼前的这个姑娘都比不上，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嘛，他只想过太平日子，把祖先的手艺传下去，这是他的最大愿望。
46.第七章（2）
(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之前，蔡水生不断地往返于石头村和南山之间，他准备了足够的枸树皮以备冬天造纸之用，他和石小仙也愈来愈熟，俩人在一起又说又笑，十分投机。每次看到石小仙，他的心就特别好，而一旦哪一次进山见不到她，他的心也就随之黯淡，有点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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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与此同时，石小仙也生了相应的变化。在蔡水生进山时，她几乎每次都要陪着他，帮他砍树枝，剥树皮，渐渐地她也成了行家，干起这些活来既迅速又老练。而她那沉闷的性格也生了变化，变得活泼了，又是说又是笑，有时禁不住会唱起山歌。快乐的女人是美丽的，快乐的年轻女人就不仅仅是美丽了，应该说是既美丽又迷人。石小仙已逐步地具备了这些，况且在她性格改变的同时，她的身体也生了相应的变化，她的脸蛋儿愈红润，胸脯也一天天丰满起来，像衣裳下裹了两只野兔一般，在行走时干活时不安分地颤动着，蹦跳着，她明显地比先前要成熟了许多，总之，她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
她的变化没有逃过蔡水生的眼睛，他现自己总是爱盯着她，看她的脸蛋儿，看她的胸脯，看她欢快而迷人的身影。ww时常有一种愿望在他的内心里躁动，搅得他睡不稳，吃不香，然而他十分清楚，知道有些事只能想一想而已，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石小仙的这些变化当然也没有逃过石有富老人那双混浊的眼睛，为此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她不再沉闷抑郁了，有了一个说话的人，她的心开朗了很多，那痛苦的往事留给她的悲痛也在一天天消除，这是好事。而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怕她会陷进去不能自拔，如果那样的话，会给她带来新的甚至更深的伤害。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了解蔡水生，这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既厚道又勤快，但以蔡家的背景来看，他是不会长期待在山里的，他有蔡家的手艺，有自己的活路。于是石有富老人十分为难，他不忍心看到孙女将来失望并为此痛苦，更不忍心看着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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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那快乐的笑脸消失，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石小仙在蔡水生最后一次进山时突然变得沉默寡起来，帮他砍树枝剥树皮，她一不，当然也没有了歌声，看着他高大强壮的背影，她恋恋不舍，又毫无办法。她什么也不能说，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而是因为她相信命运，很多事都是上天的安排，所以对她来说，一切都需要耐心，需要等待时机。
然而在蔡水生要走时，石小仙还是忍不住了，她知道他这一走至少也要一个冬天，整个冬天她只能待在山上无所事事，她不能连一点儿幻想都没有，于是，她大着胆子用直率的目光看着蔡水生，说：“水生哥，你说我是一个女人好不好？”她向眼前的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出了在她看来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蔡水生听了心中惊诧，他看了她一眼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了，他感到她的目光**辣的，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他避开她的目光，说了一声：“好！”就不由得脸上烫起来。
石小仙听了，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向他羞涩地一笑，招一招手，然后不等他再说话，便像兔子一样迅捷地一溜烟跑上了山坡。
“凭手取样，水中探宝。”
抄纸的人家能否过上好日子全靠干活人的一双手，七十二道活道道都要细心去做，每道工序扣紧点儿，纸的成本就会低一点，水中有的是宝贝，就看抄纸人有没有本事。在抄纸的同时，还得掌握好抄纸的技巧。这种活儿是有分量的，抄轻了，纸薄了；抄重了，纸又厚了，就连如何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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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摇摆都是有讲究的，是绝对马虎不得的。
整个冬天，蔡水生几乎足不出户，他不停地造纸，忙他的那些枸树皮。外面天寒地冻，可蔡家后院里却热火朝天，烟雾缭绕。因为用的是枸树皮，所以纸的质量也非常好，这使蔡家的这一对呣子十分高兴。没有人手，也顾不到人帮忙，造纸有苦又累，整天在一个地方埋头苦干还不自由，村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干这种活，就连经常断顿没啥吃的铁锁都不愿干。
47.第七章（3）
( 槐叶也顾不得了，就来帮忙。ww槐叶把造出来的纸撕下来，一张张地砑光后叠放在后院的小屋里，白麻纸在迅速地增加。生意不是太好，可也不是太坏，虽然卖的慢了一些，可总还是能卖出去。有人用纸糊窗户，剪贴窗花，有人用来写字画画，还有相当一批人是用来当烧纸祭奠亡灵……总之，蔡家的纸在不紧不慢地卖着。蔡水生当然也没有忘记秦大哥的吩咐，按时将各色麻纸送到斜坡村的贺老三家，有时贺老三当时就把钱给他，有时要拖欠一些日子，每次去送纸，贺老三就会告诉他下次需要的数量和颜色尺寸，蔡家也因为纸的生意有了好转，日子慢慢地宽松了一些。
这时候南山已经被大雪彻底封住了，连续两场大雪将南山笼罩起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巨大的白色屏障，弯弯曲曲地向远方而去。蔡水生仍然在造他的纸，务弄着树皮，但是他经常在歇息或吃饭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望着南山出神。南山白茫茫一片，天山一色，阳光照射在山顶，出一片耀眼的光彩，间或露出的一些青灰色的山崖和树木，使他不禁会想起枸树林，想起石小仙和她的笑脸。有时，他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竟然忘记了手中的饭碗，直到槐叶觉，喊他一声“你啥愣呢！”他这才回过神儿来，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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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来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