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该进该退了,神智也瞬间恍惚起来,又是那气息,我认得:那个下午,我的脸抵在他背上,鼻尖蹭着他的衣服。
这样敌不动我不动的僵持中,我突然意识到,他不动声色地改了规则,现在游戏已经由“猜猜我是谁”变为“看看谁先动”。可我撑不了多久,这大热天的,还是正午,大太阳下,我保持着一个如此耗力的90度鞠躬姿势。
认输,还是逞强坚持?
但我似乎已经没有做选择的时间了,因为身子正在下沉,意识正在渐渐离我远去…………
完全昏迷前我最后一个想法:K,他是不是故意挑下午两点让我中暑啊?
。
数小时之后。
理所当然地,我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现自己躺在陌生人的床上。回忆一下发生了什么,不难猜测到,这是战士的家战士的床。
不过战士似乎不在。
我打量这房间,朴素,非常朴素,简陋但整洁。
全部家具不超过五件:床,超大,超低;桌子一张,超宽,超长;藤椅一把;竹编小衣柜俩——他衣服可真少,这俩柜子估计也就够装我半季的东西;可与此正相反,让我目瞪口呆的是碟架,五层,横霸了半面墙。这年代估计没多少人仗着互联网不使傻傻去买盘了,这八成是从前的遗留。
满满一桌的设备充分显示了他的音乐趋向与痴迷程度:合成器振荡器滤波器效果器,鼓机编辑机模拟唱机苹果机,混音台声卡MIDI键盘。外加各墙角大小音箱N只。
继续打量:麻白色的床单被套,麻白色的椅垫,麻白色的布编地毯,麻白色的窗帘——这房客素得清心寡欲。
我起身走到窗边,去证实我的猜测——果不其然,这是间平房——窗外不是半空,是个小院儿,带块田地,盈盈生长着月季花,粉红粉红的几大丛。我喜欢月季,本城市花,随处可见,四季皆开,好养活,美艳。苏老有句诗赞得直白:花落花开不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
“你醒了?”
我转头,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皮肤还罩着水雾,看来刚洗过澡。
“嗯。”我知道自己的脸是烫的——在陌生异性的床上醒来的后果;还有,他穿戴整齐,可我似乎能透过衣服看到他的身体。
他的脸也红着。洗澡水太烫?可这天儿谁洗热水澡啊。他不说话,走了过来。
他每近一步,我的腿脚就麻一寸。动弹不得。他的气息也一并涌了过来,我又有点站不住了。我突然怀疑我之前晕过去到底是因为中暑,还是因为离他太近?
“你中暑了。”他停下说话。
“嗯。”
“现在感觉好点没?”
“嗯。”
一物降一物。我从小就活泼勇敢,性子刚烈,想当年也是一方小霸王,以大欺小无数回,如今却遇到个神,无声无息地就能制住我。他问我三句话,我只能三个嗯,不得不回答,却也说不出多一个字。
我不敢看他,偏过脑袋,目光在地面上怯怯扫荡。
故伎重演,他突然又拉住我的手,他拉着我坐到了他的床边。若不是他的手微微颤抖,我很难相信他不是个老手。
我们并挨着坐,像俩中学生,放学后坐在操场上那感觉,又萌动,又紧张。
我低着头,脸猫在头发后面。感谢我有一头用蜂花洗出来的潘婷式长直发,且某人在我躺着时把它放了开来,使它此刻得以垂如屏风般遮住我熟透了的脸。
这么热的天,他手还那么凉,手指顺着我手背划进我的指缝间,关节硌着我的关节,拇指摩挲着我手背的皮肤。轻如羽毛的触摸,却重如泰山地冲击着我的防线。
我有点自卑地想把手抽回来,我手背上肉少皮薄,相信对于异性,这手感是非常不好、甚至惊魂滴。我顺势瞄了瞄他的,筋骨和血管浮凸着,性感得不行。
战士清了清嗓子,谢天谢地,沉闷终于要被打破了。他拨开我的头发,把它们别到我耳后,“上次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
“桑,尚陌。”
他点点头,“果然……”自言自语。
“什么?”
“没什么……呃,哪个shàngmò?”
“高尚的尚,阡陌的陌。”我头一次这样自我美化地跟人家介绍名字。我从前都是说,和尚的尚,陌生的陌。
“嗯。”
“你呢?”我若有所期,看着他。
“高铮。”答得简洁有力。
我喜欢这名字,硬朗,如他。
“你不问我哪个zhēng?”
“我知道。铁骨那个铮。”
我以为他会惊讶,可他没有,他会心一笑。他猜得到?他该是以为我是从昨天那三张盘得知的吧?但远不止那三张,他知道从前好多盘的下家也是我么?“其实我们还真有缘分——我昨天才知道老张以前给我找的那些盘,上家竟然都是你。”
“事在人为。”他倒是一点不奇怪。
“……什么意思?”
他没答这话,手握上了我的腕,捏着,“这么细,我都不敢使劲儿。”
我假装自己丝毫不羞涩,试图挣开他的手,他却不放,我便连他一起拉起来,拖着他走去他的大碟架,一张张一排排地看。他的收藏有点奇怪:一分古典,三分摇滚,六分电子。古典和电子我不听,从摇滚那堆来看,众人梦寐之货色无数,估计经手过这么多尖盘的老张,很多都没碰到过。相比之下,他卖给老张后来又匀到我手里的那些实在不算啥。我忍不住疑惑,“以前那些盘,为什么卖?”
“缺钱。”俩字吐得干净利落不卑不亢。
这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他问我,“老张给你的价格都不低吧?性手枪那张英国无府主义的单曲,他多少给你的?”
“一百吧。”好像。
他摇摇头哼笑一声,并没说他什么价出的,“跟他那儿花了不少钱吧那时候你?”
“嗯,零用钱都花这上了。你说说,我要是早认识你,把他这个中间黑商给踢开,咱取个中间价多好,我省,你多拿。”
听我这样说,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当时卖掉那些盘,特舍不得吧?”我问他。
“其实也不是。更年轻的时候听那些,后来不喜欢带内容、有人声的东西了。”
“嗯,看出来了,”我用眼神指指他桌子,“现在摆弄要么Techno要么Trance了这是。”
他勾了下嘴角,“那时候以为最浪漫的事莫过于不肯和体制妥协,背叛体制搞革命,不会想到任何软绵绵的东西,不会想到姑娘、爱情……”他垂了垂眼,盯着自己紧握着的我的手,加重了些力道,尔后又抬起头,“现在回想,不论当时是不是浪漫,至少那是种姿态,拥抱反抗的姿态,既不是革命也不是理想。”
“既然这样,”我也不挣了,便宜彼此占,他的手我也喜欢得紧,“那还留这着这些让人眼馋的作甚,怎么不一股脑全卖了?”
“舍得卖的都已经卖了。剩下这些,除非哪天不得已,不然应该不会再出了。怎么也留点纪念不是。”
“那你还把那三张给我?”我转头看他。
“没事儿。你不是别人。”
这话我听得很明白。我这脸蛋儿估计已经堪比大红苹果了。
他又摸我头发,把话说得更进一步,“给你,和放在这里,都一样。”
我把身子侧靠上碟架,看他。他的嘴巴翘得调皮,内眼角尖得可真漂亮,鼻子挺直如刀背,喉结滚夹着一触即发的隐忍力。
我的防线还在不在?
上次的不欢而散,他的愤然离去,我还记着,可我还想再试一次,只不过这次,我是认真的。我问他,“你真没做过?”
“什么?”他没马上领会我意思,可愣了半刻就了然了,“嗯。没。”
“…你……缺钱?”
“嗯。”他自嘲地指指房间,意思说,你也看见了我的简陋。
“上次,我的话,有点过分,”我把声音尽量放低,放柔,“你别生气了。”
室温下红晕已散的他的脸,又红了。他靠近过来,低着头,很小声,“不气了。不然昨天不会去找你。”
“可我的意思,没变……”
“………?”他不解抬头。
我鼓起勇气,颤颤悠悠地,换了个说法:
“内个,……你的…初夜……到底……卖不卖?”
六
把话抖出来之前,我不是没设想过他的反应。我想过他会暴怒,或像上次一样一言不发地走人,或者跟我说什么我人穷志不穷之类的话,或甚至如我所愿地,纠结一下之后对我说,好吧我卖。可这些都不是我所看到听到的。
他说的是,“现在这个时间,不能叫初‘夜’吧?”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冷,够冷。
既然他没拒绝,我趁热打铁,“……那……多少?”吞吞吐吐,上次的阴影。要是又触怒了他,他这次不会二话不说就离开,而是会直接顺窗户把我扔出去估计。
话音刚落,他接得快,仿佛早有准备,他反问我,“你准备出多少?”
我用了五秒的时间去确定我没幻听,然后又用了二十五秒去思考他的问题。半分钟过去了,我刚要开口,被他止住。
他不让我说话,他自己说,“我开价。”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咬着嘴唇又点了点头。我等着他开出一个天价,用客观数字逼自己知难而退。
“八十。”
八十?哥们儿你说的是人民币么?可即便是英镑,是不是也太……低了?还是以万为单位?或者是金条?可不管是哪个,我此刻都肯定,我被骗了,他是在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他猜透了我,认真地接话。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上次还欠你八十块钱。方子那,你付的钱,我后来没来得及给你,你就……走了……”
他点头,追债的架式,“对。你欠我的,你得还我。”
我粗粗咀嚼这话,结合当下情形,明明就是字面含义,我怎么就听得话里有话?
他趁我分神的档儿抵上来,“你主动点儿……我不会……”
我理理思绪,心想,好,我该矜持也矜持,该佯拒也佯拒了,既然你还坚持免费送上来,那我再客气就矫情了。
我问他,“打过啵儿么?”
“……嗯。”
这答案,我……挺闹心的,“跟谁?”脱口而出之后,我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多事。
“就一……”他斟酌着用词。
“女朋友?”却又不由自主地跟进。
“算不上。我和她没什么。我几乎……没交过女朋友。”
这下子我舒心了,得意了,小嘴儿咧开了,“那就先从打啵儿开始,你来吧。”我用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儿,润到自己满意的程度,踮了踮脚,闭上眼睛等他。可好半天,他也没动静。
我不得不睁开眼睛:他左手还紧握着我的手,右手莫名奇妙悬在半空,要挥拳的样子。他的脸离我不远不近两拳距离,就盯着我看,根本没有要进一步的意思。
耍我呢?!
我正要恼羞成怒,他悬空的手托起我的后脑勺,往上一顶,我俩嘴巴就贴住了。
。
这个吻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他说他打过啵儿的真实性——毫无技巧可言,简直就是横冲直撞。我用手摸索着找准他脖子,想推开他说话,反而被他抓得更紧,被他慢慢向后推着,踉踉跄跄,就这样移到了床边,然后被他横空抱了起来。我不明去向,只觉得在空中高高低低了好几回,再下一秒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坐他身上了。而他,稳稳坐在床的最里面,背靠墙角。
我大气不敢出,怎么这么心慌?我又不是第一次,我明明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你真打过啵儿?”我冒着被他嫌弃啰嗦的危险,没话找话。
“嗯。”他答得心不在焉,可我只能信了他。
“多大了?”我随手抓来床上的靠枕。
“21。”他很配合地偏脑袋,我把靠枕垫到他脑后。
他弓起腿,用它们抵住我的背,结结实实地把我圈在了里面。我们的第二轮舌战拉开序幕。
冷焰轻燃。
一点一点细心地吻,那么柔软那么烫。
我坐在他胯上,如此敏感的位置,想不感觉到什么是不可能的,接下去事情演变得愈发自然………
他探索着这具身体,细细地看,轻轻地触摸,仿如对待一件易碎品。
我是教导的那方,引领的那方,掌控的那方。他学得专心致志,亦步亦趋。
亲吻,抚摸,压制,吮噬,进入,撞击。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生涩,却又都刻到了我的骨子里去。
这个优等生,领悟得快,一点即通。
一次。两次。三次。
他可以出师了。
。
我枕着他的枕头,他把头垂直枕在我腹上,我们呈一个丁字,竟然还躺得开——非常感谢他这张比国王尺寸还大的床。
我用手摸他的脑门,伸进他的头发。我问他,“累么?”
“累。”他还轻喘着,目光穿过天花板,飘缈地定焦在那上面某个高度。
我随手拨了一下身后的窗帘,阳光唰地射进来,射得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光跃进我眼帘。我碰碰它,对他说,“给我看看。”
他摘下来,递给我。
朴素如他的戒指,银质,无任何花纹的外观,里圈刻着个不起眼的S。他的名字里没这字母,再三思量,我问了出来,“今天之前,亲过几次姑娘?”
“怎么这么扫兴,问了几回了这是,”他纹丝不动,除了眉头、嘴巴和喉结,“两次吧。”
“跟同一个人?”我知道这与我无关,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嗯。”
“那女孩儿呢?为什么没交往?”我要是从前对沈东宁也有如此刨根问底的劲头,有些事,估计就不会发生了。
“我爱你。”
“爱她就去追。”莫不成她不待见你?
“…………”
“不对,不对,你刚才说的是……是……”
“我说我爱‘你’。”他的目光仍然投在我看不见的高空,仿佛他真的能看见那里有浮云。
K,这人绝不是新手,绝对不是。这话题转移得好,转移得秒,转移得我无言以对,只能僵在那。
我告诉自己,镇定,然后我使劲振动胸腔,弄出一个笑来,笑得肚子上的他的脑袋也跟着颤。我说,“小朋友啊,虽然男的几乎对每个跟他上床的女的都说这三个字,可这并不代表你也必须说,也不代表每个女的都想听,比如我。”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我这样叫他,也不看我,自顾自地说,“我是认真的。”
所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一定就是他这种。我笑不出来了。
麻色窗帘突然飘起来,有穿堂风溜进屋里,带着月季花香,抚过桌上的茶碗,散落的书籍,年轻的身体,成熟的身体,躁动的心,尔后从后门悄然离开。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他把我从对风的追随中扯回来,“就是,你一看见这个人,你对她一无所知,她做什么,她什么性格,她的喜好,她的姓名年纪,这些都不重要,她身上就是有种东西一下子就吸引住你,绝不只是外表,她的身体里面好像有力量无形中控制着你,让你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让你失了魂。”
我从前不信,可遇见你之后,我信了。就是这样的描述,把她统统换成他。
可我没说话。我不能说出我信。他年轻,不懂事,被激|情蒙着眼睛,看不到现实。我和他的差距,不只是年龄,更致命的是我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过去,可我的被打上了标签,我必须接受众人诘难目光的洗礼,而少不经事的他,显然不适合和我并肩而站。
我静静躺着,眼角有液体滑下去,滴到他的枕巾上——印着北京市第几毛巾厂的那种。我答非所问,“你自己住?”
他更答非所问,坚持自己的路线,“你不相信?你觉得我的话可笑,是么?”
好,那我换个方针,呛他道,“你都没交过女朋友,你知道什么是爱么你?你这叫什么你知道不?少年不识爱滋味,为赋新词强说爱。”
“你看过骇客帝国没?”
耳熟,“特有名一片吧?没。我很少看好莱坞。你想转移话题是怎么着?”
“我也从来不看这种片,这是有次陪别人看的,片子讲什么我都忘了,可里边有句话我到现在还记着,就是先知对内男的说的一句话,他说:‘你现在不知道爱是什么,可它到来时,你从□到骨头都能感觉到’。”
“…………”
他翻过身来,右耳和脸压上我的肋骨,目光找准一个角度绕过Ru房来,纠缠住我的,“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那天,我何尝不也是。虽然我没那个丸。
“你哪年的?”他的手指顺着方才阻碍了他视线的圆润轮廓,划至顶端,盘旋着。
“比你大三岁吧,24了。”意识想推拒,身体想迎合,二者交战中。
“挺好。”他定住捏了一下。
算了不纠结了。过了今天,可能都不会再见面,要珍惜当下。现在他让我颤栗我就颤栗,压抑个什么劲。
“高铮。”
“嗯?”
“高铮高铮高铮。”
“嗯。嗯。嗯。”声音一次比一次近,他起身又压了上来。
我用手指划过他的肩,沉沦前还勉强可以出口成句,“怎么把自己给免费了呢。”
他的欲望返了回来,可还是耐心陪我说话,“不是收了八十么?”
我的手指顺着他的肩骨划上他纠结的手臂,实在舍不得移开,可我脑子还转得开,“那是你帮我垫的钱。”
“那你就当盘是送你的。”他开始行动。
我还想说为什么非得有一样是免费的,可脱口而出的只能是不折不扣的呻吟。
他已懂得如何进攻。
进步如此之迅速,他是天生的高手。
床是他的战场。在这里,他不是战士。
他是战神。
七
折腾到临近傍晚。
我套上裙子,对他说,“我回家。”
他也起身穿衣服,“一起吃个饭吧。吃完我送你。”
我想想,没什么不可以,便点点头,却见他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忘了给你介绍,我兄弟。”说着把门打开,叫了一声,“飞子,进来。”
我晕,“你…你…你兄弟……一直……在门外?”音落,只见一只半米多高的黑乎乎的生物冲了进来,热情无比地扑到我身上,把窘窘出神中的我扑倒在地。
本能使然我想叫,刚要出口,只听他大哥及时训出一句“飞子放手!”,这家伙又乖乖从我身上下去了。
我打量他:深色杏仁大眼,耸尖的双耳,一脸锐利沉着,自信又冷漠,油黑和驼褐相辅相成的浓密被毛,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摸,呦,这肌肉长的,结实却不过分发达。这狼狗帅,跟他哥有得一拼。
我打量它的同时,这位弟兄也在打量我,可我俩的深情对望没持续多久就被它大哥给搅黄了。高铮扯起它的脖子,教训它,“你小子见着漂亮姑娘冲动了是怎么,下次再这样就罚你一百个俯卧撑!”
我不由得扑哧笑出来,边提鞋边问他,“它还会做俯卧撑啊?能给我示范一个么?”
“飞子,俯卧撑,来一个。”
当真啊?然后我就看见这弟兄后腿撑地不动,前肢竟然弯曲了两下,仰首挺胸的,还真有模有样。这回我真笑开了,我说,“高飞,你真棒!”它叫飞子,它哥姓高,它不叫高飞叫啥?
高铮也笑,“这名儿还真合适。”
我忍不住上去摸摸它淡褐色的胸毛,又长又密,手感真不赖。可我还没摸够呢,高飞就被他哥儿们给赶一边儿去了,“歇着去吧。”它可真听话,二话不说小步踱到一旮旯去了,边走边摇尾巴,得意洋洋的,然后往一布毯上一躺,很大爷的样子。
我看出门道来了,凑上去仰着脖子问高铮,“吃醋了啊?”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等着他乖乖承认,却觉着他眼里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儿。我反应得太慢,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把我给放倒在床上了,然后,非常不客气地,在他的兄弟面前,又把我给办了一次。
两个人重新穿衣服。
我的头很低,脸很红,尽量避开高飞的视线,可这位大爷偏偏看笑话似的用那俩大杏眼直盯着我。
我又转头看它哥,这位的脸更红,不过倒是知道我在看他,自己开了口,“想吃什么?”
“附近都有什么你常吃的?对了一直没问你,这是哪儿?”
“五道口。附近没什么高级的,都是便宜小馆子,你行么?”
“当然行啊。”我又不是餐餐珍味的主儿,“这儿是我老根据地啊,离我原来大学也不远。你跟这儿住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我走去窗口往外眺,“这儿是不是离老张原来那店特近?”可隔着院子什么都望不着,只看得到暗黑墙头外的黯然天色。
“嗯,不远。”他穿好了,指着碟架又对我说,“有你喜欢的么?”
有啊,当然有啊,一堆呢,重点垂涎我找了很久的苏克西和妖精的那张□万花筒。可我没法开口,给钱他是不会要的,这便宜我不能占——我没打算跟人家再有下文。
我犹豫着,倒是他说,“今儿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下回你再挑。”
我想说没下回了,话到了嘴边就是吐不出来。心一横,去跟高飞道别。它很有礼貌地站起来蹭蹭我,我在心里跟它说,虽然你已经欣赏过我的祼体了,可我还是过来郑重跟你就此一别,日后有缘再见吧。
它似乎听得懂,更亲密地过来蹭我脖子,却又被高铮给拉开了。我笑着跟他出了门。
站院子里,他锁门,我打量这平房,不大,但竟然是个独院,简陋中有安宁。我说,“这里挺好的。”
他有点意外,“你喜欢?”
“粗糙经常比精致更打动我。”这话被我说得,怎么这么文绉。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眼里闪光,亮过天上的星——如果北京的夜空能看得见星星的话。
没走多远,我俩就到了一家新疆馆子。我认识这家,以前常来,叫了大盘鸡和它似蜜。自从中午美术馆碰面那会儿我俩就没吃东西,一下午又都耗了不少体力,都饿得很,愣是抢着吃完了,盘底干干净净,除了啃剩的鸡骨头——不知道的准以为来了俩从旧社会穿越过来的穷孩子。
我掏钱包要结账,他也不抢。我顺手给他八十块钱,他不收,说,“你请客吃了饭,这个就算了。”
我脑筋转了好几圈,“不对啊。吃饭是吃饭,这八十是你给我垫的钱,我得给你。”
“也行。那这顿饭就我请。”说着他把钱还给我,八十块又回我手里了。
“那还是不对啊,我还得给你……那个……的钱。”我意思是初夜。
他好像并没明白我指意,不耐烦地皱眉叹气,“你能不能不跟我算这么清楚?”
“可我们说好了是我买……你卖……”虽然八十真的是极可笑的友情白菜价,可总比白占便宜让我来得舒坦。
这次他听懂了。他不说话了,起身往外走。我只得追了出去。
他走得不快,可步子大,我跟得有点辛苦,跑了上去。他是真不高兴了,我看得出来,可我不想让他不高兴,他今天让我高兴了那么多回,我不能忘恩负义。
我跟上他,我说,“我说错话了。你别不高兴了。”
他不理我,继续走。
我拉住他,他没挣,总算停了下来。可他把脸别到一边,目光投放在街对角,或路灯,或行人,或来往车辆上,总之洞悉一切,除了我。
好,他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我就自己钻进他眼里,这行了吧。我握着他手腕的手朝自己拉了拉——我可真喜欢他的腕骨——他轻微动了动,顺也不是,拒也不是,没挪地儿。我继续努力,我把他的脸正过来,再向下拉,然后使劲踮着脚,把自己的眼睛和他的对上。成功。
然后我就触高压电了。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对望,也不是距离最近的一次,可这是他不高兴的一次。原来有的人,不高兴的时候,反而电力十足。
我有点晕,扶着他的脸的双手紧了紧,把他拉得更近,主动地亲了上去,生平第一次。
我亲得非常用心,把他从唇齿紧闭,硬是亲成了热烈回应,大举进攻。
我们和好了。手牵着手,在路灯下走。
“你想怎么回去?”他问我。
“坐公车吧。”我想和他多呆会儿,从他这到我家,公车怎么也得一个小时。我还有一个小时。我问他,“平时做些什么?”
“上学,在家做音乐,或者出去打工赚钱。”
“哪所大学?”
“T大。”
“呀,没看出来,”高材生啊,“打什么工?”
“给唱片公司编曲。有时钱不够了也去几个俱乐部打碟。”
“……夜店?”我很难把他和灯红酒绿联系到一起。
“不是普通的那种夜店,是相对专业的。我不喜欢乌烟瘴气的环境,可没钱的时候不得已。”
“我就说么,外边那些夜店里的音乐,那根本就是Disco而已。”
“是,电子舞曲已经被白领文化彻底腐蚀干净了。北京的跳舞圈子其实也就短暂发达过一年,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用照顾舞客的要求,他们还恨不得一晚上跟着你跑三个场子呢。”
“自己打工……交学费?”
“嗯。”他答得干脆。
“父母呢?他们不管你?”我试探性地问。
他咬咬唇,“我指望不上他们。我得靠自己。”
我忽然对他肃然起敬。勤工俭学的同学我不是没有过,可我没想到他也是这样的。回想第一次见到的他,身上有股子天生的神气,原来这源自于他的坚韧,对生活的不屈。
他接着说,“上次你那样气我,可我就是不忍心删除手机里你没输完的号码。你只打了7位数,后4位有9999种可能性。我不是没想过把每个号码都拨一次,可我……恐怕没那么多钱。”他苦笑,“所以,干脆直接去你家。我一连在门口等了三天,也没见着你,没办法,昨天这才去问的门卫。”
的确省钱又有效。所以我们现在得以拖手坐在电车的最后一排。
111这趟线,傍晚乘客很少,几乎人人都坐着,还有好些空位。电车驶得悠缓,途径东官房、地安门内、景山东街等等站,他眼神一直流连在车窗外,若有所思。我不打扰他,就陪他一起看景儿。闷热的七月,我内心宁静。
我们在美术馆下车。我想掏钱给他打车回去,又怕他不要,正犹豫的当口,他说,“我送你到家。”
“别,离得很近了。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嘴上这样说,手却依旧牵着他的不放。
“没事儿,我骑摩托回去,快。”他也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啊……对了,你摩托是不是还在美术馆?你那会儿怎么把我运到你家的?”
“呵,打车啊。你都晕了,我怎么载你?”
好吧,送我回家,第二次,最后一次。
这一路竟然有微风。
到了家门口,他把手机递给我,“这次你把号码输完整了。”
我低头,很没底气地说,“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配不上你,因为我对你很心动,因为我不想只跟你玩玩,因为到时候我会抽不出来,“因为我有男朋友了。”
他沉默了。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战战兢兢开口,“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个很坏的女人,有男朋友,却和你……那个?”我虽然编了谎话,可我并不想给他留下坏印象。我在乎他,我想让他记忆里的我,和他初次的□一样,单纯美好。
他还是沉默。
我沉不住气了。我坦白,“我没有。”
他仍然只看着我,不说话。
我继续坦白,“没有男朋友。”
他松了口气,点点头。原来他是在赌。
“输号码。”不放弃。
事实是,“我们……不可能……我是离过婚的人……我和你……不可能……你懂不懂?”
“输号码。”
“你别任性。”
“输、号、码。”
我接过来,认命地输完,递还给他。然后听见自己的手机响起来,又断掉。
他满意地点点头,收起手机。
该说再见了。
我却说不出口。他的魔力又罩过来,我只能站着,拔步不得。
他把我揉进怀里。
好一会儿,他的声音穿透厚密的发丝钻进我耳朵:
“我今天,很高兴。那个……我很喜欢,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OMG,这一天竟然用了三章来写……
八
如今我看男人,看的是骨头。看骨骼骨架,看骨气风骨。
真正的美男子,必然要有副好骨架,这是基础,是必要不充分条件。身体的骨架要有黄金比例,再往上充血填肉,才造得出堪比希腊诸神的完美身材。骨架不及格,任凭肌肉练得再好,都只能是个菲尔普斯。面孔亦然,骨骼凸凹有致,才雕得出深邃的眼,塑得出性感的腮。这是外在。
风骨是内在。他可以没有顶尖的头脑,可以没有权贵的家世,可以没有广博的见识,可以没有高薪的工作,但他,一定要有骨气,一定。
高铮显然通过了这两关。他的骨头,不论品相,还是内髓,都足以令我沦陷。或许对风骨的审核仍需更长时日,可在骨架上他可谓翘楚——我下午看得摸得清清楚楚。
我躺在床上想:我得离开,在完全掉进去之前。
他是白纸,我是油画,我俩不可相提并论。他年轻,他不在意,他需要好画家去上色,他的眼里只看得到激|情,看不透未来,我不能像他一样盲目一样不懂事。若我还豆蔻,若我还清白,我会疯狂地和他钻进火里。可如今的我,负担不起他。高铮他不该是我的。
有种爱情,来不及开始,主角就失恋了,因为她必须选择退场,必须的。
身上还染着他的味道,这个夜里我很晚才睡着,可我睡得很好。梦里遇见机器猫,我说,借你的时光机给我用一下。它很慷慨。我兴奋地跳了进去。
时光机带着我在隧道里向着过去飞驰,飞了很久。我问它,怎么还不到?它说,好几年的光景,路途比较远。
后来飞得我都昏昏欲睡了,才见到出口,我立马精神抖擞,蓄势待发地跳了出去。这一跳,我猛地睁开了眼,看看四周,我的卧室我的床,睡裙还是昨晚穿的那条,桌子上的盘是前晚他送来的那些——看来我穿越失败。
日上三竿。完美的星期天。
我直接去厨房,妈说午饭快好了,却没见着老爸,往常这时候他都帮忙的,我便坐下问她,“我爸呢?”
“去和你张伯伯下棋了,我刚打过电话,就快回来了。”顺带又问我,“你最近和那个张一律,怎么样?”
“噢,还好,还那样。”我伸了个懒腰。
“昨儿是跟他出去了吧?”她说得挤眉弄眼。
“没有。不是他。”
“不是他?”她调子立即高了八度,勃然变色,“那是谁??”
这转变让我莫名奇妙,“……说了你也不认识。”虽说她前晚刚见过高铮,可我觉得没必要跟她提这段来龙去脉,反正又没下文。
“尚尚我告诉你,你、你可不许给我胡来!”喑呜叱咤,疾首蹙额,目光如炬,她这是怎么了?“女人,到什么时候都要自爱,都要珍惜自己!什么时候都不能破罐子破摔!”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心虚,“妈你瞎说什么啊,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不自爱了?”
她瞅我了前胸一眼,把我往卫生间推,睚眦着闪烁其词,“自己照镜子去。”
我这才意识到点什么,“啊”的一声跑进去,果然大镜子里,见得那睡裙低胸处,半露出深深一块瘀紫。扯低领口,更多入目:轻吸出的浅粉,重吮出的深紫,从双|乳,沿着下肋,蔓延至腰腹……
我去换了件遮得严实的衣服,满脸通红地去饭厅,老爸已经回来了。我刚坐下,就听他诧异,“是不是空调开得温度太低啊,小陌觉得冷?”
我妈干咳了两声,并未接话。
“不是,爸,没事儿,不冷。”只默默吃饭。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妈没再说啥,可她把张一律又扯了回来,“这人怎么样,你自己考察我不放心,哪天带他回来吃个饭。”
“哦。”我应付着,使劲往嘴里添米饭。
吃过饭我回屋里呆着,觉得身上那斑斑痕迹仿佛都烧了起来,直觉驱使我开手机,果然很快传来一条短信,发送时间为昨天夜里两点半:“床上有你的头发。”
我怔着看,狠狠克制着心的碎片挣扎着想复原的欲望,没回复。
有电话打进来。是张一律,他把我拉进现实。
“嗨。”我尽量语气愉悦。
“下午看电影去好不好?”
好像和他在一起,除了吃饭,就是电影。他们那代人谈恋爱,大概就这些花样。我告诫自己:相比于白纸一样的高铮,成熟稳定的张一律更适合我。我这身价,他已经是个好选择。
见了面,我问他,“请问张大人,您还会其他的么?跟您一块儿,除了饭馆和影院,就没去过别地儿。”
他倒是一点不尴尬,“你也许觉得我这人平淡笨拙。我不愿意玩花样,尤其对真心喜欢的人。”
“哦对了,还去过□。”我忽略过他的刻意暗示。
“好,既然你把话题转移到□,那天,我们还没说完。”
“说到哪了?”我对那晚最深的印象,就是在大大的毛主席像下听到一个男人一边缅怀过去,一边深情告白。
“我请你给我机会追求你,可你说还需要点时间。”
“哦这个,我想起来了,你没诚意。你没诚意。”想起来了,那天他又说了一句十分拿手的歧义话。
“我没诚意???”
“对,你没诚意。那天我问你介不介意我离过婚,你说咱俩谈恋爱和这没关系,可是,”我姑且当他是第二个意思,“你如果是诚心诚意和我交往,就该现在考虑好自己能不能接受二手货,而不是到时候再考虑,除非………”除非是第一种可能。
“除非什么?”
“除非你根本就没打算和我结婚。”
张一律愣住了好一会儿,继而笑逐颜开,看透我心思般得意淡定道,“我自己不介意。父母那边……如果你值得,我会争取。所以说到底,就是要看我们相处如何。”
“…………”当真不介意么?
“我承认第一眼见你,我就很喜欢你。可如你所知,我的感情经历不能说是不丰富:一见钟情未必天长地久,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相处下来的感觉。比起转瞬即逝的花火,我更想要细水长流。”
是这样的么?我不知道。我对沈东宁算一见钟情么?如果算的话,那我俩的情况套上张一律同志的理论,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可谁能给一见钟情下个确切定义呢?按我现在的认知,按高铮昨天的描述,我对沈这并不算一见钟情,虽然起码的好感是有的,可我当时完全没有脸红红心跳跳,我简直大方自信得很——这撑死也就是“首次见面不反感,有发展的可能”吧?
让我来定义的话,一见钟情这出戏的最佳演绎,就是一个月前我和高铮在音像店前的那场天雷勾地火的相遇,且还是双方面的——他昨天不也对此坦承了么?
不过现在思考这些没用,当下问题是,“如果你父母到时候不同意你娶二婚女人呢?你要是争取不果呢?”
“如果你真的是最合适我的那个,”这位七零先生专注起来,严肃起来,“我会争取到底,不会放你走的。”
桑尚陌啊桑尚陌,这么好的男人,赶紧点头,赶紧答应,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傻了么,魂飞到哪里去了?怎么就点不下这个头呢,赶紧!
“呃……那天我说我时间不多了是因为,我父母一直在不停给我介绍对象,我快招架不住了。家里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还没成家,这是二老现在最大的心愿,要知道他们比你父母年纪大多了。与其这样下去,我想还不如自己带回去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特别……想要的。”
我懂他的意思:父母年事已高,正好他也遇到了动心的,如果早定下来,两全其美。我明白我很想答应,可就是有什么在牢牢钳制着我,我就是开不了口,就是点不下头。
“桑尚陌?”
“呃……我……我们……看什么电影?”挤了半天我只能挤出这句话来。
他叹气,摇摇头,不迫我了,“《功夫熊猫》。”
天,名字可以再彪悍一点么?“是说,一只熊猫表演武术?”
他笑笑,“可以这样概括。”
“熊猫不是临危级国宝么?他们跟哪儿找一只熊猫来折腾啊?犯不犯法啊?”
张一律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看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片子?”
“很有名?”
“桑尚陌,你平时都关注些什么啊?你不看新闻?不坐地铁?不翻杂志?你是比我年轻的人啊,可你怎么知道得比我还少。”
我向他摊摊手,“SOHO很少出门,我的杂志里都没这类资讯。那电影到底怎么回事儿,真的是熊猫耍功夫么?”
“不是真熊猫,是动画。”对此片的讨论被他异常无奈的这一句作为结束语给终止了。
不过这场电影我们并没看成,原因是半路上我突然肚子疼,我很熟悉这种疼痛——好朋友三小时内就要来访了。我跟张一律说明了原委,他说没关系身体要紧,把我送回了家。
车子刚在门口停下,我就看见车前路过一个人,并没看见我们,可那身影我看着可真眼熟,再仔细瞧瞧——我老娘。
九
我喊了句“妈!”,然后就下了车。他也随我下来。我为他们介绍,“这是张一律。”“这是我妈。”
张一律听后即说,“伯母好,早想来拜访您,只是我和陌陌一直都还没确立关系,所以没登门。”这是他首次称呼我陌陌。
我妈笑ⅿⅿ打量他,“我知道你,是张帆介绍你们认识的对吧。我今天还跟尚尚说呢,叫她请你来家里吃饭。她跟你说了没有?”
“可能……还没来得及,我们下午本来要去看电影,她生理痛,我这就送她回来了。”
我妈看看我,“你这孩子,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是怎么?敢情今儿要是没碰见,我且等到猴年马月了得。”然后立马变脸,和颜悦色邀请张一律,“那就下周末吧。”
他爽快答应。我在一边无言中,这俩人此刻共同无视我这个弱者的存在与疼痛。
上楼梯进家门,这一路我妈都在唠叨这第一印象的张一律长张一律短,我啥也没听进去,直接回房躺下。想从前每次生理痛的时候,她可真是十足的亲妈,总把我供着疼着,又灌热水袋,又端红糖水的,可今天这心思全搁一外人身上去了,这会儿正跟我爸汇报着呢,眼里全然没了我啊。都惋惜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可这显然不适用于我这种回锅肉型的,她是巴不得趁早把我再泼出去。
甬动地疼。它收缩的频率我了如指掌,却无能为力。疼着疼着,我就开始胡思乱想。那个地方,昨天,他还在里面辗转,今天,就变成它自己辗转。同样是辗转,为什么一个是那样快慰,一个是这般痛苦?
电话响,屏幕闪着来电人,高铮。心有灵犀,我绝对相信。
“……嗯?是我。”我听着自己这夹杂着疼痛的声音,都觉得楚楚不已,心生怜惜。
“你……”他察觉到,不太确定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嗯。生理痛。”我尽量把呻吟压抑下去,“什么事儿?”
“………想你。”
这两个字大概是最好的药。
“我也在想你。刚刚。”我说不出长句来。
“你吃药了么?我不太懂这个痛该怎么办……你家里有人么?”
有,但是等于没有。“有。别担心,不是大事儿。不用吃药,喝点热水,躺着就行。”
“………我要是在你身边儿就好了。”
我心里可真暖,热水袋都没这暖。“没关系。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他说话。我知道不该让自己沉溺,可我现在是半个病号,我给自己这样一个理由。
“好。”
“你平时话不多吧?”
“嗯。”
“朋友也不多吧?”
“嗯。”
“高飞几岁了?”
“两岁。”
不能这样问下去,我得换个方式。“你知道最近有个电影叫《功夫熊猫》么?”
“不知道。……你想看?我去买来给你送去。”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新一轮疼痛来袭,我不由得轻诶了一声儿,蜷起身子。
“又疼了?”他的声音夹着焦虑,我听得心都要化了。他每句话,再短,都含义无限。
老娘总算想起我了,端着杯子进了来,还有暖水袋。“对。我妈给我拿水来了,我不多说了,好么?”
“你好好歇着。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
“我……等你电话。”
“……嗯。”我咬咬牙,允了诺。
放下手机,我妈问我,“张一律吧?不错,真挺关心你。”
我随口就想说不是他,可又想起早上她看见吻痕的事,要否认,她准追问,且又开始对我进行自爱教育。只好撒谎,“嗯。”
她把热水袋给我放到肚子上,扶我起来喝水,“刚在楼下啊,我看了看觉得还不错,一表人才的样儿,看着挺正直,真有部队孩子的范儿。下周叫他来吃饭,我再让你爸考察考察。”
“哦……”
“对了,你爸上午和你张伯伯下棋的时候听他说,张帆今晚回来。”
“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大惊小怪啊。”他回来,我唯一的乐子就是让他放血。
“听说,有女朋友了。”
“呦,这稀奇么?以前有过的还少么。”
“可没带回家过啊。这个据说这次和他一起回来,特地带给你张伯和王姨看的。估计啊,好事将近了。”
热水袋和红糖水双管齐下,疼痛弱了些,我昏昏睡去。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幽黑了。我随手拿来手机,三条短信。张一律:“你好好休息。伯母很亲切。代我向伯父问好。”张帆:“妞儿,我回来了,明儿请你搓海鲜。”高铮:“你疼,我束手无策,感觉真差。手机我彻夜开着。”
这一刻,我真的有打出去三个电话的冲动。先告诉张一律:其实我不喜欢你;然后告诉张帆:明儿大妞儿我没空;最后告诉高铮:咱俩私奔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现在马上。
当然,我没打,理智幸存。或者该说,这该死的理智。
第二天,疼痛减退。张帆直接找上门来,带着他的新女朋友,典型一传说中上海女孩的模样:娇俏、可爱、柔媚、水灵、妖娆、婀娜、精致、摩登……我能想起来的词大概就这些了。染成栗色的头发柔亮光泽,肤色白皙,闪得我快睁不开眼的耳环项链手镯戒指……总之一堆blingbling,碎花纱质连衣裙+修身牛仔小外套+据统计日本女性人均拥有一个半的法国驴包——通体看下来,基本上完全符合坊间流传的对上海女孩的描述。
她开口向我问好,笑容很甜,声音很嗲,“嗨,我叫翟露露。听张帆提起你很多次了,今天终于见到本人啦,漂亮噢。”
漂亮?我冷。看来我得再添一词条——嘴甜——跟她相比之下,我蓬头垢面,褴衣褛衫,嗓音也不招人待见,咳嗽了好几下才发出声来,“桑尚陌。你叫我陌陌就行。欢迎,过来坐。我去拿点喝的,橘汁儿成么?”
“好的。你也叫我露露就好啦,我不和你客气了噢。”
“对,露露,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啊,还等着你将来跟我站一条战线上呢。”
已经径自坐进沙发的张帆听出不对劲来了,问,“陌你说什么呢?哥哥我平时对你怎么样这不用多说吧,这怎么就扯到联合对付我上来了。”
“呦,您贵人多忘事儿,忘了您跟沈东宁结盟以后内些勾当是吧。不过没关系,我都帮您记小帐了。”我一边倒橙汁一边又对露露说,“你坐会儿,这有些杂志你随便翻着。我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咱就出门儿。”
转身听见露露问张帆,“沈东宁是谁?”答,“她前夫。”
我把水阀大开,哗哗往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泼水。我很不喜欢沈东宁是我前夫的这个说法。这是既成事实,我知道。可第一次真真切切从别人嘴里听到,还是把我刺激到了,尽管这人是我亲密的发小。若换成是其他人,我没法想象会什么心情。
我没心情化妆了,换上随便的衣裤,就和他们出去吃饭。半路张帆说,“陌陌,和你商量件事儿,我叫上东子成不?”
我怒了,“张帆你到底什么居心啊?”
“呦陌陌,你可别多想,我就是约哥们儿出来朝个面儿,我和翟露后天就走了,明儿有正经事儿要办,怕是没时间。你别拧巴,你俩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也没想撮合,我已经认清事实了。既然就是普通朋友了,那出来见个面吃顿饭还有什么难度啊是不是?难不成我还要分别接见啊,折腾什么啊。”
“我说不过你,随你便吧。”这个人我还是可以面对的,不能面对的只是自己的潦草错误。只需摆正心态。
张帆合上手机,说,“东子最早六点才能赶过来,这还俩小时呢,要不咱先去哪儿坐坐吧,茶馆?咖啡馆?陌陌你说。或者去唱歌也成。总之除了逛街都成。”
露露接过话,“唱歌唱歌,咱们去唱歌吧。诶你们北京也有钱柜么?”
听到这话,我开始担心将来我和她究竟能不能成为战友。忽然就想起网上流传过的“上海人眼里的中国地图”,和大学一上海同学的名言——“青岛是辽宁省的么?”
张帆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怎样,平常心地答道,“有啊,咱京城什么没有啊?那就钱柜吧。”
“张帆你不是说现在小孩儿都喜欢去糖果么?”我这样建议是因为露露实在适合糖果路线。可话音刚落,就见他直冲我挤眼睛。我琢磨了琢磨,哦对了,他以前一女朋友总爱泡那儿,他这是怕撞见。没等露露说话,我又接上,“不过糖果特没劲,就钱柜吧。”
周一这时间,人少不说还便宜,我们仨占了个大包,一人横躺一沙发。只听张帆在吼“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抗下了所有罪,我拼命挽回……”,露露活泼得很,一边跟着音乐慢摇,一边对着口型自我陶醉。
我喊着问她,“你俩认识多久了?”
“三个月啦。”
三个月?张帆唱完,换上了露露。我又问张帆,“你们都认识仨月了,可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啊?”
“咳,那时候不还没定下来么。”
我压低声音问他,“你以前可没带女朋友回过家来啊,这个怎么,认真的?”
他看看露露,收回目光,“嗯。”想了想,又补充,“想结婚了。”
听他这样说,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跟他谈谈,可场合不对。我想说改天咱俩得好好聊聊,他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他起身出去接。
等他再进来,又直接开唱了。我心说算了,再说吧。于是三个人轮番上阵,主角是他俩,我只有不足十分之一的出场率,主要是因为流行歌曲我实在不熟,挑来挑去,除了邓丽君就是王菲。屏幕上《甜蜜蜜》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露露的一脸诧异,和张帆的一脸“她就这样”。我心想,小样儿,姐姐我给你慵懒一个,立马让你们五体投地。
果然,唱腔一起,俩人五秒内就换了副表情。“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我脑海里跳出高铮的脸,难道我梦里见过他?
包房门忽然开了,我一转头,入眼的却是沈东宁。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说,本文不V
十
沈东宁一来,我就没情绪了。离婚以后,我和他没再见过面。今天跟露露挨一块儿,我简直就是小姐旁边那丫环。我不是多在意形象,也不想装X,我是怕他误会我离婚后神智潦倒生活凄惨,让他小人得志。
我跟他点了个头,咿咿呀呀把歌唱完,跌进沙发角落里。张帆在为他们彼此作介绍,翟露笑吟吟的样子真甜。我想找张帆谈话并非对她有什么成见,只是想让他考虑清楚了,确定合适了,适应好了再结,别重蹈我和沈东宁的覆辙。
手机响,我看到那名字,起身就去了走廊。
“是我。好点了么?”他听出我这边吵,“……你在外边?”
“好了。一般第一天过去就好了。我在朝外这钱柜呢,我发小回来了。”
“你不疼了就行。我就问你这个。那你玩得高兴点。我挂了。”
“高铮……”我忍不住叫他。
“嗯?”
“没……没什么。”其实我想见他。哼哧半天,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在哪儿?”
“…………”他没答话。
是不是这边太吵,他听不见?“我问你在哪儿,听得见么?”
似乎是在斟酌,他沉默了一会儿方说,“我在你家楼下。”
我怔住。
反应过来这话的含义后,急切地,我几乎是命令他,“跟那儿别走。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回到包房,他们已经结了帐,在等我。我知道这样会让他们误会,可我不在乎,“我有急事儿,得先撤。你们去吃吧。”
张帆说,“别介啊,咱这不是先说好的么?别的事儿你都给它往后排。”
露露说,“是呀陌陌,我们四个人,不是正好?”
沈东宁说,“桑尚陌,你不会是因为我吧?”他以前是叫我陌陌的。
“跟你没关系。”我睨视他。“张帆,我真有急事儿。露露,下次你再来,想去哪儿都成,我保证奉陪。”
沈东宁一双眼睛冷冷看我,不说话了。张帆说,“得,明晚我尽量腾出时间,到时你务必得给我到场。今儿个就这么散了吧,你去忙你事儿吧。”
我直接忽略掉某人的冷眼,问张帆,“你到底什么正经事儿啊这么神秘的?”
“咳,我想回北京工作,找人疏通疏通。行了,二字还没一杠呢,真有戏再向你汇报,回去吧。”
我和翟露道别,匆匆进电梯,门合上前,却被人一脚Сhā了进来——阴魂不散沈东宁。
“张帆说你没开自己车来。这时间不好打车。我送你。”
“不劳驾您了。”
他当没听见,出门强行拉着我进了他的车,“去哪?”
行,我拧不过你,我就当你是开出租的。“我家。”
路上我自觉地脸右偏,看窗外,不说话。
撑到后半路,他还是开口了,“过得好么?”
“你看呢?”
“邋邋遢遢。”
“你如果是说我生活态度,”不邋遢那不叫SOHO,我点头,很坦诚,“回答正确。”何况这邋遢正是我俩当初吵架的导火线之一,实在算不得新鲜。这不是我的现状,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状态。说难听了叫邋遢,说好听了我还慵懒舒适惬意呢。
“我指精神面貌。”
我我我就知道今天这形象准坏事儿。
“昨儿肚子疼,今儿一直睡到下午。被张帆两口子堵在被窝,没怎么睁开眼,也没怎么捣齿就被架出来了。”
“每个月还疼?”
他这样问,我忽然觉得烦躁。犯不着来这套,现在再关心也于事无补。“习惯了。没所谓了。”快到了,我说,“就这儿停吧,甭开进去了。”
“不差这几十米。”
这人怎么不识相呢?我实在没好气儿了,非要我把话挑明给你难堪么?“我知道不差这几十米,我是不想让我朋友看见你。”说完我塞给他二十块钱,“甭开收据了。”
。
我走近藏在树下的幽黑的摩托,却不见高铮的身影。我原地等。
一双手蒙了上来,带着淡淡的檀香。同样的游戏,他要再玩一次么?我拷贝他那天的战术,也一动不动。
可他没重演我的角色,而是将下巴卡进我的肩窝,双手从眼睛上拿开,在我腰上合住,从后面把我圈了起来。他在我耳旁低问,“如果我也晕倒,你会带我去哪儿?”
“当然我家,这么近。”
他笑,“那我可真想晕倒。”
“这么想去?我爸妈这会儿估计正吃饭呢,你也一起吧。”要是我妈问起,我就说是答谢他那天给我送盘。
他掐了我一下,“我是想躺你床上,盖你被子。”
我心尖儿一颤,身子腻在他怀里,却悠悠吐出这话,“高铮,别再来找我了。咱俩,没有将来。你懂么?”
他双臂紧了紧,“怎么没有?都私定终生了。”
“胡说什么呢?”
“那天,我们不是……”
“没发烧吧,”我反手摸他脑门,“要是内就叫私定终生,这满大街就没几个单身青年了。”
他被我这话堵了一下,可没多会儿就又开了口,语气倍儿严肃,“我不是随便的人。”之后声音低了几度,“……不然根本不可能这年纪才开荤。”
“我也不是。”我急忙澄清,“你之前,我只有……”
他用手指压上我的嘴唇打断我,“别说,我不想知道。只要你以后……只和我。”
眩晕中,我又掏出个理由,“我配不上你。”
“胡说。除了你,谁都配不上我。”这笃定的小口气,毙了我得了。
可我还是得说,“我离过………”
他又打断我,“别总用这破理由。我既然肯找你,就是想明白了,就是不在乎这个。你还扯动扯西就没劲了,”他强硬起来,“你欺负了我,就得负责。”
那天究竟是谁欺负谁啊?“…………”
静的傍晚,一片幽暗。
我挣扎不得,又溺进去了,任他轻轻咬我耳朵。
这是个隐蔽的位置,小区大门五十米开外的死角,没人路过,只有大树。
他把我放到摩托上。我们开始缠绵。
别瞎猜,只是接吻。
分离四十八小时的思念。
。
回到家是一个小时以后。我妈问,“听说跟帆帆他们出去了?见着他女朋友了?”
“嗯。一模范上海妞儿。”
“怎么样?”她对这事儿的关心程度也忒高了,都把她的韩剧晾一边了。
“还成吧。不过张帆恐怕确实是认了真。结婚也有可能。”
“你看我说得对吧?”她似乎忧心忡忡,“尚尚,你和帆帆从小长到大,你可要给他把把关。我和你王姨(帆妈)都觉得吧,这上海女孩子,要不得。娇气、忸怩、做作、虚荣、势利、拜金,这都占尽了。当然咱不能一棒子打死,所以这审查任务交给你。你们年轻人总在一起玩,机会多。”我毫不怀疑我妈退休后一定可以直接晋升居委会主任。
“我是想跟张帆谈谈来着,不过倒不是你说的这些原因。我吧,就是想劝他,别这么冲动结婚,别最后跟我似的……”
我妈叹了口气,“尚尚啊,自从你搬回家来,妈妈一直都没找时间好好跟你说说。我知道,这次婚姻对你影响很大。你们这代孩子啊,都是被溺爱出来的,我这个在教委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妈,也没把自己闺女教育好,咳。离婚是坏事,也是好事。既然离都离了,你现在最重要是汲取教训,以后和别人相处,不能再霸道任性了。我挺看好这个张一律的,他不是独生子女,肯定比东宁更让着你,年纪和你也般配,人也稳重。你啊,平时自己在家里,长点眼力架儿,该收拾的收拾,该整理的整理,晚上别老往外跑,跟我和你爸学学做菜。”
“妈……”
“怎么?”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他。”
她绝对没想到我说出这样一句话,用眼睛审视了我好几番,比下学校视察工作还严肃。好一会儿,她说,“尚尚,这话你肯定听过很多次了: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妈妈当然希望你能和一个相爱的人结婚,但是事实你也看到了,像你和东宁这样,光有爱,能维持得下去婚姻么?有时候两个人的相处,更能决定婚姻成功与否。”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对了,张一律昨天说过,怪不得他受我妈待见。
“你姥爷和姥姥那时候,结婚前都没有见过面的,可一辈子不是过得很好。为什么?因为过去的人懂得相处之道,哪像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妈妈是过来人,我觉得这个张一律真的很适合你。你不要急着否定他,慢慢相处看看。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
我当然不同意我妈的观点,可当下也无从反驳她。我那不成功的婚姻就是我的小尾巴,就是我的把柄,我纵使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别人时不时揪它一揪。
我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了。左边是高铮,右边是自卑+我妈+社会+张一律。
高铮是梦想,是心跳,是温暖,是甜蜜,是撼动,是火焰。
右边是现实,是枷锁,是俗庸,是残酷,是平淡,是寒冰。
可我的筹码,玩不起左边那个。
赌不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挺痛苦的,觉得根本就一堆废话。
说实话,是为了字数。
而且我一写“非主要情节”就痛苦。
牢骚完毕。
十一
翌日,赴约两场。一个是前一天未完成的饭局,一个是前两天未完成的电影。
临近晚饭的时间,我和张帆、翟露、沈东宁四人坐在红彤彤川菜馆。我没想到张帆今天愣是把姓沈的又给召了出来,更没想到沈大人竟然如此没架子随传就随到。
张帆和翟露必须挨着坐,所以我想不挨着沈东宁是不可能了。不是我忸怩,只是受不了他那股子自以为是的劲儿,至今还一副“我就知道离开我你过不好”的样子。服务员误以为我们四个是两对,只拿来两份菜谱。张帆把他们那份直接推给露露,说,“你点。”饱含宠溺。
露露稍稍看了下就一口气报出如下菜式,“泡椒牛蛙,馋嘴蛙,鸡汁芋,川北凉粉,宫保鸡丁,水煮鲶鱼,辣子鸡,麻酱筱麦菜,重庆毛血旺,麻婆豆腐,泡椒凤爪。”这架势是把菜馆的招牌点了个遍。
她报完,我和沈东宁对望了一眼后,竟然史无前例地心有灵犀、双口一词,“四碗米饭。”说罢直接把菜谱退给了服务员。她笑眯眯给我们撤了多余的餐具,走开了。
张帆搂着露露,对沈东宁说,“东子,今儿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翟露露,不出意外,那就是你未来的弟妹了。”
露露笑着主动伸手,沈东宁握了一下,我看不出轻重。他说,“你好,我沈东宁,是陌陌的……呃……前夫。不过这不影响我和张帆的关系啊,我俩还铁瓷铁瓷的。”说这话时眼睛看的是我,说给谁听呢究竟。“我是做软件的,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别客气。”
张帆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上,问,“最近业务怎么样?”我竟然不知道这俩人抽烟已经抽成习惯了。张帆的烟瘾一直半大不小,可沈东宁私下是几乎不抽烟的——起码截至我们离婚时如此。
“忙,开发美立坚市场,没日没夜的。”怪不得眼白都是红的。
“呦哥们儿,不错啊,太有前途了您呐,赚完小日本儿,这又开始赚老美的钱了。”
“咳,中国软件的十年发展期啊,”沈东宁吐了口雾,手指夹着烟,娴熟得很,“我以前不就跟你说过么,头三五年拿日本活儿锻炼队伍,现在进军美国市场,等再过个五六年,就该和印度搞竞争了,之后才有可能作自己的软件。现在咱们的外包跟人印度同行比,在欧美那些市场中基本没地位没份额,如果中国的软件外包和服务业要做大做强,那必须得加快美国市场的拓展。”
他以前就时不时跟我说些类似的东西,可我从来没有过兴趣,也没附和过什么,今天亦然,一脸漠然。却听得露露道,“我听张帆说你可厉害了,上学的时候就自己创业,软件新贵喔。”景仰之色溢于言表,配上那柔媚小脸儿,依在张帆怀里,我一女的看了都恨不得把这依人小鸟带回家圈着。我心想,我可得向人家学习,如此楚楚的小女人才留得住男人,就算再娇蛮任性,老公也舍不得吵你吼你,更不会舍得丢弃,断不会发生在外采花这么失败的事。
张帆也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哥们儿。想当初他和陌陌,那真是天造地设,才子佳人啊。”
沈东宁冷笑了一下,我对他这反应倒是很满意。我用眼神警告张帆,他不但视而不见,反而愈加拿糖作醋,“虽然现在暂时分开了,不过两人依然为对方守身如玉,都没再交朋友。我相信,复合那天不会太远的。”
我不能再忍了,张帆,对付你还不容易?我对服务员说,“麻烦催下厨房。”
张帆果然问,“你着什么急啊陌陌?咱今晚到几点都成,就是明天中午得麻烦你送我和露露去机场。”
正中我下怀。我用贱兮兮的调,配上个假惺惺的笑,“送机没问题,可我刚忘了告诉你,张一律约了我看八点半的电影。所以恐怕待会儿我得先撤。各位,对不住啊,这顿饭算我的。”
“张一律是谁?”沈东宁不动声色地问。
张帆挠头,面红耳赤,眼巴巴看着我。
我可不给他留面子,“你‘铁瓷’张帆,给我介绍的一男的。”我确定这句话大家都听清楚了,因为张帆一脸尴尬,露露一脸纳闷问他“不会吧?”,而沈则一脸青白。
“东子听我说啊,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就是我顺水推舟一计谋,我是想让陌跟他那儿碰个壁,届时深刻认识到谁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张帆急着解释。
沈东宁闷着冷言冷语,“跟我没关系。”
我心里哼着小曲儿,这菜就上来了。我头一遭觉得川菜辣得很可爱,很过瘾,很痛快。
露露看出来了气氛不对劲儿,开始暖场,“我给你们讲个笑话。一个留学生在美国考驾照,前方路标提示左转,他不是很确定,就问考官:‘Turnleft?’考官答:‘Right。’于是……挂了……”
我借机把刚刚憋在肚子里的那点得意洋洋全笑了出来,张帆和沈东宁却是一个愁眉,一个苦脸。露露说,“咳,看来这个不够好笑,那我再讲一个啊。”我举双手。
“玻璃杯和咖啡杯一起过马路。忽然有人大喊:‘车子來啦!’结果玻璃杯被车子撞到,咖啡杯却没事,请问为什么?”
那俩人不参与。我问,“是冷笑话么?”
“对。”
“嗯……因为玻璃杯是透明的,司机看不见,就开过去了。而咖啡杯被他绕开了。”
露露拍手,“哇,这也是个好答案噢!”
“那正确答案是什么?”
“因为咖啡杯有耳朵啊!”
“哈哈哈哈。”我和她一同笑起来。旁边这俩兄弟还绷着。
我吃得八分饱,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告退。沈东宁似乎有话要说,我赶在他之前开口,“不用了。他来接我。”
其实张一律不来接我。我出了红彤彤的门,拿出手机打给他,约他直接在影院门口见。对于沈东宁,不论他现在什么居心什么动机,我都不想再跟他有超越普通朋友的瓜葛。
出租车司机跟我瞎白乎了一路,到了地儿我付过钱就下了车。关门前我说,“师傅,您不上春晚真可惜喽。零头甭找了。”
。
进了影院和张一律会合,看见几乎满座的观摩率,我才晓得这片子的份量。他主动买了零食和饮料,带我入了座,还是坐在我左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使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和他看电影,他淡漠的样子。
虽然相比于那次,今天的张一律换了个人似的殷勤多了,可这场电影我仍然看得十分痛苦。我没有去影院看所谓大片的习惯,无论国产进口,我看不进去坐不住。这只中西合璧、长得像小时候的干脆面上那小浣熊似的假熊猫,更是达到了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极致。老美明显地在讨好中国观众,把片中的大坏蛋冠上日本人名,且安排它最终被打败。片子也走一贯的美片风格,用煽动人心的旋律和鼓舞励志的内容,赚观众的掌声、眼泪,外加门票。现场看来,很好很成功。
张一律倒似乎很入戏,几乎目不转睛,一边不时细心帮我换杯子和爆米花,一边阐述他的见解,什么这是一场政治阴谋、决非偶然云云。可他说得越多,我越想远离他;他说得越多,我越想念另一个人。
屏幕上五彩斑斓的色调花得我眼睛疲惫,我眯着眼,想起同样对大片孤陋寡闻的高铮。他和我有同样低级的趣味,欣赏不了这样的佳作,与我身旁这位高端人士是如此迥异。张一律有十分周正的性格和爱好,属于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精英楷模型,可我和他在一起别扭,我不能同感他的欢乐,他不能同受我的不悦,我们之间不存在无需言语就能连通的超声波频段。在他身旁,我压抑我。或者说,我不是我。
我问自己,与这样的一个你既不来电,又不相通的人进入第二次婚姻,你想吗?你真的想吗?几乎整场电影,这个问题都在我脑子里打转,直至散场。
送我回家的路上,他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答得比较婉转,“基本不出意料。”
他点头说,“是。其实片子要阐述的道理是人人都知道的,可有几个人能身体力行呢?比如你。”
“怎么扯到我头上?”
“你说说,这片子讲什么?”
“无非就是‘人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伙伴,一切皆有可能’。”尽管这一个多小时我的思绪几乎完全神游在影片外,中心思想却还是能把握住的。不是我有一心二用的本领,而是这实在太显而易见。
“对,很对。可你呢桑尚陌,这么浅显的道理就你怎么就做不到?”
“我做不到什么?”
“你问过我不止一次介不介意你离过婚。”
“哦,你指这个。”
“我不介意,介意的是你自己。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你的伙伴。”——呦,我晋级了,“离过婚怎么了?别说只有半年,就算十年二十年的错误,一样可以修正。没有人能一直都做正确的决定和选择,你每错一次,就代表你又长了一智,又上了一个台阶。你应该感激这些错误,正视它们,而不是因此而自卑。你要相信你是完全可以再经历一场爱恋的,你和我是完全有可能再组一个幸福家庭的。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这没出息。明白吗?”
话说到这,车子也开到了家门口。我关门道谢。他补充,“周末就要正式去见你父母了。希望这之前,你能和过去彻底了断,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点点头。
。
回到家我匆匆冲洗了一下就倒在了床上。我当然不是想睡觉,我要思考。精英张一律先生方才的字句,棒锤一样,敲狠了我。
他说得对。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却偏偏要等别人往我身上套,才拨云见日。
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汲取教训,再弥足深陷。结婚要百思而行,万万不可嫁给一个心无灵犀的人。
这样想着,决定就破蛹而出:
我要和精英一刀两断。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章废话带来的痛苦……
好吧,黎明前的黑暗。大家可以这样自蔚一下。
看到廿九同学留言说更喜欢四月,呵呵,谢谢。
不过我自己爱这篇。
十二
这个决定使我豁然开朗。这个夜晚我睡得特别香甜。
翌日醒来,晨光跃跃,竟不刺眼。我看看表,果然,才六点半。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点儿起早是何年何月了。
起身去趴窗台,清晨的景象于我是陌生的。朝阳被薄云缠绕着,放出朦朦却耀眼的白光,世界在我眼前忽然就清晰起来:公车私车自行车,路人交警清洁工,井然有序,各尽其责。原来京城的忙碌,从来都是在我熟睡时,如此悄无声息地始生滋长。
看着看着,我就像换了副灵魂。
无需浴火,我已重生。
中午开车送张帆和翟露去机场。行驶在号称国门第一路的机场高速上,感觉是畅快无比的:笔直的道路,两旁是丛林般的树木,白杨居多,还有些柳树,整齐排列着,约有二十几米宽,树木成荫,形成了两条高耸宽阔的绿荫防护林带。我喜欢这浓浓的北方气息。
露露忽然用她袅袅的南方口音问我,“陌陌,东宁哥人很好噢,你怎么舍得离开他?”
东宁哥?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张帆,神色平静,并未有半点尴尬。我问他,“你没跟露露说过你好哥们儿的光辉事迹?”
张帆还没开口,露露已经抢了过去,“他说你和东宁哥吵架吵得很凶,然后他就……”
“就什么?”我问得紧。
“就犯错误了……”她答得小心翼翼。
“露露,张帆要是在外边儿犯了错误,你还要么?”
“……我……我觉得东宁哥真的是不得已噢,情有可原的。”
她这话我的理解为,和所有人一样,她也认为是桑尚陌逼人太甚,归根结底错在桑尚陌而不是沈东宁。我不说话了。我不是生气,只是没必要解释,跟谁都没必要。何况我越来越庆幸自己恢复单身。
露露给我的第一感觉,特像奋斗里那个小灵珊,外貌娇柔可爱,性格温顺可人。接触稍深,又会觉得其实她内里透着点米莱气,似乎可以对一个男人昏头地执着。此时她依着张帆,脸偏向窗外,不知看的是白杨绿柳,还是她脑海里的某个虚像。我这发小对她一脸宠溺,她的心不在焉却令我隐隐觉得,他不会是她的执着。
我问他们,“你们怎么认识的?”
张帆一听这问题就来了劲,“呦,你可问对了。我俩的相识简直忒戏剧了。露露,你说还是我说?”
露露懒洋洋说了句,“你说吧,不要加油添醋噢。”
“尊重事实,尊重事实。话说啊,有天晚上跟同事在酒吧,我去卫生间,刚出来,拐角冲过来一女的撞上我,吐我一身。陌,我那天穿的衣服,就是你春天陪我在连卡佛买的那套,还记得吧?你当时两眼放光地一说好,我就大脑一空白刷去了八千块。就让这位小姐,喏,也就是我们的露露小姐,给吐糟了。”
一提起那身衣服我就囧。当时张帆刚升职,回北京请我吃饭,穿得跟参加商务会谈似的抓我去夜店。我哭笑不得不说,还跟着倒霉,和他成了当晚全场最令人“瞩目”一对儿,于是第二天立即拉着他去买全套。我承认我腹黑,我怂恿他,只为第二晚和他再出去时自己面上有光。
他接着说,“可是啊,这位小姐可怜兮兮地跟我一个劲儿道歉,一抬脸儿,呦,那一小鹿斑比啊,我哪还忍心跟她凶啊。不过后来我算明白了,上海小妞儿都会来这一手。”
我问,“这就对上眼了?”
“没有,这哪算戏剧啊,好戏还在后头呢。她一直不停说对不起对不起,非要拉着我去洗衣服。诶你说那大半夜的,哪个洗衣店开门啊?我就跟她说算了算了,都不开门。你猜猜她说什么,她要带我去哪?”
一直没Сhā话的露露Сhā嘴了,“跟你说多少遍了张帆,我当时没有歪心好不啦。”
张帆笑着拍拍她,继续跟我说,“她说啊,我们去酒店!”
我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露露,看来你当时喝得还挺清醒,还真就只有酒店的洗衣部夜里还有特殊服务哈。张帆,你把这当艳遇了吧?哈哈。”
“是啊,我当时就想,这今晚艳福不浅啊,然后我俩就去了锦江。进房我脱了衣服直接就叫服务员拿走,结果洗完澡一出来,只见人家露露小姐已经在床上打呼噜了。”
“呦,未遂啊。”我打趣。
“还没完呢,你听我说。她这样了,我也不能强上是不是?我也倒下睡了,可第二天早上出事儿了。我睡得香呢,突然就听到一声尖叫,陌陌你不知道,你叫得最尖的时候也没她那声惊心动魄,尖得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能起鸡皮啊。我睁眼,就见她在一边儿哭哭啼啼的,她这一哭,我就明白了啊,准是以为我昨晚对她干坏事儿了啊。”
“那准是啊。”我附和。
“结果不是!!你猜她哭什么?早上洗衣房的人把衣服送来了,说污渍太严重,水洗干洗都不成。她一看牌子,丫的就开始哭了,跟我说了有一万个对不起,说她这个月工资已经花光了。”
我笑得不行了,这上海女孩儿还真是可爱啊。“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跟她说,衣服甭赔了,把自己赔给我就成。”
我禁不住咧嘴回头看露露,她脸红得直推搡张帆。我想起他说要回北京,就问他,“工作的事儿办得怎么样?”
“有戏。”张帆半肯定道,“对了陌,你和张一律……可不是来真的了吧?”
“你说呢?”
“陌我真没想到,这真不是我本意,咳,你知道阿姨昨儿跟我说什么吗?她说我给你介绍的这人她很满意,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她给我准备个大红包。诶你说,你俩这都要结婚了,我怎么还不知道啊?”
“你别听我妈瞎说,她才和张一律打过一次照面而已。我和他没戏。不出意外的话,你两天内就能接到我妈电话,让你劝我回头。”我打算这两天就向张一律摊牌。
送他们上机前,我瞅着露露去洗手间的空,对张帆说,“我有话跟你说,这几天都没什么机会,等回了上海你找时间给我来个电话。”
回到市里,我打电话给张一律,那边接得很快,口气愉悦,“这么快就想清楚了?我正想问你这周末去你家的事儿。下班陪我去买见面礼好不好?”
这人一向自信,不过这次恐怕过了头,得吃瘪。“我是想清楚了。可我没说要和你在一起。”
那边沉默了。半晌,他问,“你跟哪儿呢?”
“亮马河附近。干什么?”
“我现在过去。我们面谈。”
“晚上行么?我下午恐怕有点别的事儿。”
“等你电话。”说完他就挂断了。
我不是推托,决定已下,早说晚说都一样。我只是想见高铮,非常想。上午在机场那会儿他打来电话,约我下午见面,对此我非常期待,在昨晚作了那样的决定后。于是我在这边傻傻地直点头,直到张帆说“你拿着手机点什么头啊,那边也看不见”,我才反应过来,对着话筒大声说了句“下午见”,生怕他听不见。
开车回家,冲了个凉澡,化了点小妆,我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短裙?摩托上搭不开腿;中裤?太学生气了;伞裙?飞驰中飘得露腿;仔裤?外边儿起码35℃+呢。往衣柜里放眼望去,漂亮衣服都不适合骑摩托,能上摩托的又都不漂亮。我几乎把所有衣服都翻了出来,也没一件合意的。正沮丧着,手机响,是高铮,人已经到楼下了。我随手一抓,是条真丝蓬蓬短裤,刚柔并济,就它吧,蹦下楼。
高铮把摩托停在那晚跟我热吻的大树底下,他坐在一旁的坛子上,见我出来,起身展开双臂。我兴高采烈地扑了进去,被他抱上车前座,亲了又亲。
仪式完毕,我问他,“去哪里,做什么?”
“看电影。不过很晚,八点半才开场。”
我看看表,一点半,还有七个小时。“那现在呢?”
他不好意思笑笑,“没想。就想来见你。”
这天儿,我们能去哪?户外太热,室内花钱。我不想让他破费,且不说他清贫,我想要的快乐,不是非得钞票才买得来的。我只要他在我身边。做什么,在哪里,都没所谓。
“你别顾虑太多,”他说,“我这个月赚的钱还有些剩余。”他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忽然有了主意,问他,“你饿不饿?”
“有点。想吃饭?没问题。哪儿去?”
“先去书店,然后去超市。”我自动自觉退到后座,“我给你做饭吃。”
他高兴地抿抿嘴,从背包里变出一个头盔,递给我。又问,“最近有想买的书?”
头盔是崭新的,惊人的粉红色,左右两侧各几根长须,明显一猫款。我再笨也知道这是特意买给我的,虽然这颜色着实彪悍,可我还是美滋滋地戴了上。我腆着老脸问他,“可不可爱?”各位谅解我吧,老牛问嫩草她可不可爱,只不过讨颗定心丸,忽悠自己——我还配得上他。
“嗯。”他凑近了,亲了一口,“跟我想象的一样。”很乖很配合。
“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书。”我这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去书店是买食谱。”
他若有所思,看看我,又思了思看了看,终于得出结论,“你根本不会做饭?”
我用力点点头。他无力垂下头。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说,“不过我还是想吃。”然后戴好自己的头盔。
我高兴得想吻他,结果两层头盔太厚,怎么使劲儿都够不着。作罢。
我们在我家附近的三联书店挑了本图文并茂的《简易二人食谱》,就奔他家去了,在附近的京客隆买了原材料。
如今的五道口是个神奇的城乡结合部,崛起的新势力楼盘紧挨着残存的旧势力——那些低矮破落的平房,比如高铮这间。上次来时我是昏迷状态,走时又是夜晚,没能好好端量这房子的外观:院墙把房屋围得结结实实,进了院门,就别一番天地。
他把摩托停在院子里,那还停着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和一辆小绵羊。我指着它们说,“你交通工具还不少。”
他弯弯嘴巴,抱我下来,“你早不骑自行车了吧?”
“嗯,毕了业就不骑了。我爸一老朋友开车行的,高尔夫1。6升2V才不到九万块卖给我。虽然档次低,可我开够用了,反正也不太出门儿。”
他笑了笑,没说话,开了门。高飞奔了出来,我乐了,蹲下去问它好。它很神气的样子,站直了给我摸。“它是公狗。”极其不悦一声音Сhā了进来——它大哥怎么总打我俩的岔?
“那又怎么了?”公狗不让摸是怎的?
高铮把我拉起来,拉进屋里,一个反手扣住了门,把高飞留在外头,然后非常严肃地对我说,“男女有别。”
他说这话的时候,把我抵在墙上,身体压得我呼吸困难,头俯得极低。我闻得到他嘴巴里的牙膏味儿,貌似留兰香。我懵着,不会说话了。
他征询着我的同意,嗓音夹杂着压抑着的欲望,“行么?”
装傻,我眨眨眼,“什么行么?”
他可真单纯,认真回答我,“我想和你亲热。”
我怔怔对着他,根本说不出不。
滚床单。
□于男孩子就像变形金刚。他的第一个狂或博到手时,会细细研究,默默摆弄。可一旦上了手,便轻车熟路,翻云覆雨,松弛有度。
于是,纠缠,冲撞,喘息,淋漓,爆发,痉挛,颤抖,全由他掌握,全凭他控制。
教官我光荣退役啊。
作者有话要说:战士归来。
阿怪,你起得晚,哈哈。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