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你。”他不加思索的回答,答案却让我心惊肉跳,立刻缄口不言。
谁知他却笑出声来:“傻瓜,吓你呐,我怎么舍得...”
我闭上眼,他的唇又压了下来。
☆、番外:罅隙
罅隙
洛水生迅速换下那一身军绿色迷彩服,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僧袍。那迷彩服这还是当初离开气象观测站的时候小胡和小姜送给轻扬的,说是看他整天哭哭啼啼像个小娘们,送他套军装希望他长大后可以男子汉一点穿上军装来报道。
一想到那个傻小子,洛水生的嘴角翘了起来。
那小子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双手托腮望天发呆还是在埋头看书?那小子从小就不喜欢念书,不喜欢和伙伴们玩,不喜欢打球运动什么的,只是整天喜欢粘着哥哥。可是,只要是哥哥叫他去做的事无论有多讨厌他还是会瘪着嘴去做。
就是这样一个半路捡来并且之后一直活在自己背影里的弟弟。起初洛水生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十五六岁男孩子最容易骚动的青春期,那小子变得扭扭捏捏藏藏掖掖的,洛水生还终于以为傻孩子情窦初开,有了心仪的女孩了,结果长时间观察下来他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就算从小到大命运多桀没人教过他男女之事,可是异性相吸那不是自然规律么?为什么同村的几个半大小子脸上痘子都给憋出来了,看到年轻姑娘就两眼放光,而这傻小子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阿兰那丫头不坏,十五六岁就出落得如花似玉,而且就和轻扬亲近,可是那小子就连和阿兰碰个手都会像触电一样把手缩回来,要知道,这是别的男孩求都求不来的事,虽说洁身自爱诚实保守是好事,可是这小子也忒...那个啥了一点吧?
难怪当年小胡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长大后也必定会像个娘们,搞不好还真给他猜中了。在半大的小伙子应该饥渴难耐的盯着姑娘的胸脯看的年纪,那小子热切的目光,压根就没离开过自己身上。
洞悉那傻小子的秘密之后,洛水生心情焦躁到了极点,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虽然每每看到那小子充满期待的仰起脸看自己,然后在听到冰冷的回答之后失望的垂下头,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他明白,坚决不能让这小子的性取向这样发展下去!所以几乎立刻就答应了洛老爹给安排的婚事。
结果那年,傻小子还真像怀春少女一样急切的向即将完婚的情郎告白。
那晚,高原的风呼呼的刮,那小子流着眼泪撞进他怀里,洛水生彻底懵了,虽说他嘴唇的触感不错,让他忍不住流连了一会儿,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的表情也让他有那么一点冲动,不过理智还是催促他推开弟弟,并且用那个情节非常煽情性质非常恶劣的恶作剧把那傻小子的初恋击得粉碎。
虽然当初救他是因为上师从小灌输的教导,可是当他们一起长大,他看着那个柔弱的孩子渐渐成长为一个纤细漂亮的少年,那种亲切感和成就感还是独一无二的,他也就不知不觉的,把那个孩子当成了心头肉。
可是看着那小子发着高烧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什么都吃不进去,他的心狠狠的疼了,那几天都抱着他睡,结果轻扬还会在睡梦中呼喊哥哥,那沙哑的声音一声声的像是柴刀砍在自己心头,那种揪心的疼痛,比自己犯病的时候头疼都来得强烈一百倍。
也许他只是因为年纪小还不懂事,也许只是因为哥哥是他目前人生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结果他就把这种依赖当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恋。但是等那小子再长大一点,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怎么自己这么沉不住气把他给打击成那样呢?
洛水生后悔了,可是让他更后悔的事还在后面。
之后那小子像变了个人似的,越来越沉默,食量也越来越小,常常在外面晃悠一整天也不回家,时常生病,可是因为兄弟俩一直在冷战,他倔强到病了也不肯开口说,洛水生只好把药草混在食物里给他吃下去。
那小子瘦得厉害,沉默寡言,有时候一整天都坐在山坡上双手托腮的望天发呆,直到天黑才会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闷声不响的钻进房间呯的一下关上门,那双曾经清澈灵活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耷拉着眼皮,越来越没有神采。
他是彻底被自己伤害到了。
他发现了,在那之后,每当遇到和那小子有关的事,素来冷静理智的他就会变得特别迟钝。而这一次,他是左思右想都没能想出一个方法来解除兄弟之间这样尴尬的冷战。
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太多。
他的生命不会很长,这一点,上师在他会记事起就告诉过他,自己也早有准备。那些年跟着上师在这片广袤的高原上游历,跟着上师修行佛法,有好几次差点就病死在路上,是那个亲切和善的老人用珍奇的药草给他浸泡,到处寻找隐居的高僧寻求救治办法,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细心照料他,替他取了名字“Lui”,意思是“神赐的孩子”,只是那个傻小子非要把这样神圣的名字变成一根水边的苇草,不过“芦苇”这名字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直到成年后,他的病情得以缓和,人也长得越来越健壮,在他觉得他应该可以考虑把那个人找出来复仇的时候,那个他在梦中清清楚楚记得的仇人的面孔竟然自己出现了。
他几乎疯狂了,他不顾一切的抛下了弟弟,因为他要复仇,更是因为桑顿伽的那句“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要跟我走了”的要挟。
他无非是要得知那尊佛塔的下落罢了,没必要把轻扬牵扯进来,所以在得到这句暗示性的威胁之后,洛水生毫不犹豫的决定跟着他走。
既然兄弟之间的问题难以解决,也许分开一段时间会好一点,虽然他不知道这一去这辈子能不能活着再见面。
如果此次一去不复返,那倒也好,被带到大城市里去,也许这傻小子就会慢慢忘了自己,娶妻生子,过上正常男人的生活,那自己也可以瞑目了。
这短短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在身边长大成|人,如今,也只能送他到这里了,以后的路,还得靠他自己去走。
因为自己,有无论如何也要在有生之年完成的事。
回忆就此终止,那一声凄厉的惊叫把他唤过神来。
他从佛像后面悄悄探出头,看着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的桑顿伽,刚刚那个发现尸体并且惨叫的小僧去报信了,很快,这个香火旺盛的寺庙就会骚动起来,而自己也可以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人群中,此刻,只剩下等待了。洛水生冷笑了一声,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桑顿伽这些年看起来混得不错,在拉萨这一带颇有威望,这几天把他带到这个寺院里来讲课,中途不停的逼问佛塔的消息,洛水生一直在拖延,他把两种剧毒的药草叶子晒成干掺在桑顿伽每天的早茶里给他喝下去,终于等到七天之后他毒发身亡了。这种死法太便宜他了,当初他折磨上师的时候,手段残忍很多,只是那时候自己年纪小又病弱,毫无还手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上师被他折磨而死。那时候,他就在心里许诺,总有一天会来找他复仇。
这几天他一直穿着这套衣服去帮助一户藏民清理被大风刮倒的房子,今天估摸着毒发的时刻快到了他就没去,一直穿着僧袍在厢房里打坐。此刻换上沾着泥巴的迷彩服混进人群里,应该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平时沉默寡言老实厚道作为大师桑顿伽师弟的僧侣会是凶手,并且,自己也有不在场的证明。
很快,一群人疾奔进来,除了僧侣,还有几位前来朝拜的香客。
洛水生瞅准时机,悄悄的走入看热闹的人群里。
他果然是低估了警察的办事能力,作为唯一一个熟悉桑顿伽的人,警察自然而然的找上他,在看守所里呆了几天,涉世未深的他怎么可能是警察的对手,几番审讯下来,漏洞百出,他也意识到,不得不出逃了。
原本他也知道自己没剩下多少日子,最多就是死刑活着剩下的日子都在监狱度过,可是那几天,摸着冰凉的手铐入睡,他却怎样都无法平静下来。
他是多么希望可以再看一眼那个傻小子,那个从小懦弱无能愣头愣脑的家伙,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会不会在新环境里被人欺负?不知道会不会在做恶梦之后哭?不知道会不会仍然和女孩子保持着远到淡漠的距离?
他失眠了。
想起自己拒绝那小子的那一晚,想起他充满期待的仰起迷离的泪眼,想起他温暖柔软的唇的感触,想起在吻他时他情不自禁的颤抖,然后在得知又一次被戏弄之后愤怒的一个耳光。
洛水生浑身发热,几乎想再甩给自己两个耳光!
自己当时怎么能那样残忍的把那孩子纯美的初恋给生生扼杀了呢?那孩子单纯天真,什么都写在脸上,既然已经看穿了他又何必说穿?既然已经说穿又何必那样戏弄他给他难堪?如果一直保持着沉默任他默默的恋着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即使是在杀了人的时候。
至少要再对那小子说一声对不起,他想。
反正对于一个活不了多久的杀人犯,再背上一个通缉犯的罪名,其结果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于是,他出逃了。
即使再见到他说不上话,他也想再看一眼那个孩子而已,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因为除了上师,那是他生命中唯一在意过的人。
拉萨的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他的通缉令,只不过是他僧侣打扮时候的样子,现在头发长了出来反而把脸掩饰了一半,再加上藏民淳朴憨厚,和他打过交道的几乎没人会把他和通缉犯联系在一起,他也得以成功的做了些临时工赚得一张去往S市的火车票。
警察局那帮人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无亲无故无非就是一点小有名气的藏传佛教徒竭心尽力,很快那件案子便销声匿迹了,紧接着消失的是那个叫做空海的名字。
二
天气很冷,火车站已经有了那么一点春运的苗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水生背着简单的行李左右张望着,在确信与驻守站口的警察有足够远的距离之后向月台走去。
“施主,可以布施一点吗?佛祖保佑你。”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灰褐色僧袍的喇嘛挡住了他的去路朝他作揖。
水生的眼睛跳了一下。
那喇嘛抬起头来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疑惑的喃喃:“你是?啊——有杀人犯!”
与此同时,水生把背包往他头上一掼,逆着人流拔腿就跑。 那个喇嘛他在寺庙里曾经见过,他没有想到,在离开西藏的最后一刻会被人认出来,功亏一篑。
骚乱惊动了警察,站警已经拨开人群朝这边赶过来。
水生一路撞倒了好几个人,险险的避开几个行李堆,奔出车站,跑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他意识到自己现在麻烦了,失踪几个月的通缉犯重新出现,必然会让警察对那个已经淡去的案子重新关注起来。
难道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
他有些沮丧,可是一直没有停住逃亡的脚步。
“嘎吱——”一声,一辆越野车停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水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正打算绕道,车门开了,戴墨镜的光头司机探出头来冲他喊道:“快上车!”
水生犹豫了一秒,但随即听了那司机的话,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现在的他,无路可退。
车子又飞快的驶了出去,融入浩浩荡荡的车流之中。这些车子好多是东部地区自驾游开过来西藏的,所以都是样子差不多的越野车,牌照上的省份简称也各种各样,只要没能记住车牌号,以这些自驾游游客的流动性,警察很难查出来。
可是水生现在担心的看着后面追过来的警察,因为已经有人拿出本子在记他们车牌了。
他们的车驶出好远之后,水生才发现后座里还坐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灰色风衣,正淡淡笑着打量他。
“空海大师,久违了。”那人伸出手。
这个弃用很久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不祥的预感迅速笼罩上全身。
“你是谁?”水生压低了声音,右手已经移到自己后腰,那里别着一把锋利的藏刀,他已经做好了搏斗的准备。在车里被人认出来,看来来者不善。
那人笑着摊开双手说:“别那么紧张,我并无恶意。”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警觉的望向那个男人。
“我在伽蓝寺听过桑顿伽大师的讲座,见过你,当时你坐在他身边。我叫陈旭。”叫陈旭的男人朝他伸出手。
水生没有理会他,按在藏刀上的手也没有放松。看来这个陈旭,是桑顿伽的一个崇拜者,那么自然,他也是敌人。
陈旭见他没有反应,笑道:“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水生冷冷的问道。
“藏传佛教徒素来清心寡欲,把修行放在第一位,何以会自相残杀?我真是闻所未闻。”陈旭如此直白的说出口。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是人的地方就会有贪欲,就会有争斗,这一点他早就看透。
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还知道自己杀了人,既然他这样直白,那自己也没必要对他如此戒备,毕竟,主动让一个潜逃中的杀人犯坐上自己的车,目前这世道,这样大胆的人并不多。
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三岔口,开车的司机是个光头,他摘了墨镜,回头看了一眼,洛水生这才发现,这人两只眼睛之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少爷,我们现在呢?”
“老地方,哦,对了阿冲,把假车牌摘了。”叫陈旭的男人漫不经心的说。
“是。”阿冲应了一声,走下车绕到前面蹲下去,水生这才发现,这辆车的前后车牌上贴着的是假牌照。
这帮人是故意在帮他逃脱?水生困惑的看着陈旭。
陈旭摊了摊手,无奈的笑道:“别看我,盖子不好忽悠,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
他感到意外,略微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对这个总是笑着的男人有了那么一
丁点的...不能说是好感,至少,不再有之前的戒备。
也许这帮人是一伙黑社会,看中他准备让他入伙?因为那个叫阿冲的光头司机那张刀疤脸看起来戾气十足,怕是在黑道上混了好多年了吧?
也罢,只要不被警察抓到,加入黑社会也行,至少他还是自由的,说不定会有机会去S市找那小子。这样想着,水生放松了心神,靠在后座上闭上眼。
“你真名叫什么?”
水生睁开眼望着陈旭,犹豫了一下答道:“洛水生。”
“我对你很感兴趣,能否说说?”陈旭依然漫不经心的笑着,口气却是不容置疑。
“你要我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先说说你为什么会杀人吧?”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向后移动,有那么一瞬间,水生会以为,看着眼前这个人的笑容,时间定格了,可是到后来他才发现,这种微妙的感觉叫做宿命感。
这种宿命感可以概括为:命中注定。
遇到柳絮也是遇到陈旭也是。
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就此开始,很久之后水生才知道,陈旭压根就不是什么黑社会,只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因为对藏传佛教感兴趣,每年都会带着自家的司机,不远万里驱车到西藏来朝拜,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是在探秘这片中国最后的净土,并且试图在那些老喇嘛口中那些奇妙的传说故事里挖掘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位少爷,说白了,就是个西藏迷。
当初听桑顿伽宣扬佛法的讲座听得入迷,之后又传来桑顿伽暴毙的消息,空海作为嫌疑犯被通缉,这样的藏传佛教奇闻勾起了他强烈的欲望,这位大少爷调来人手几乎把拉萨翻了个遍,掘地三尺的想要把空海找出来听他说故事。
陈旭带着他成功的离开了西藏,一路东行,他并不急着去哪里,似乎在一路闲晃,遇到寺庙佛堂就会进去拜一拜,这样闲云野鹤不慌不忙的性子让他对陈旭好感顿生。并且让他更为兴奋的是,陈旭也是S市的人,他彻底丢了顾虑,跟着陈旭一伙一起东行。
这个男人,外表俊秀,性子却像一杯温吞吞的白开水,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和侵略性,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没有抵抗力,并且,他竟然神通广大到了可以一路买通追踪的警察,这省去了洛水生不少麻烦。
这一路,他的手下照顾得很周到,从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桩桩件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自己却很苛刻,有着严格的生活作息,并且吃素。
水生有时候会猜想,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开始打开心扉,慢慢的对他叙述小时候跟着上师游历各地时的所见所闻所听所想,讲述一些神秘的宗教故事,讲述上师从小灌输给他无欲无求的佛教真理,虽然这些早已被他背弃了。在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些。
轻扬不可能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但是如果他想说,甚至是他把一整本藏语写成的佛经背给他,那小子也一定会听,可是水生知道,那小子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亲近自己的机会而已,对那些佛法佛理,他压根就没有兴趣。于是,几次之后,水生再也不会对弟弟说那些深奥的东西。
可是陈旭却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会提出自己的疑问,听到关键处甚至会喊停,然后拿出随身带的本子把那些难以理解的东西写下来。
这是水生头一次见到这样一个诚心向佛的凡人。
直到车子驶入S市,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繁华。
这陈旭,一进入S市,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之前的旅途中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彻底丢弃,整个人变得慵懒变得不羁。
他给水生在S市找到住处,并且自己家开的公司里给他安排了个保安的职位,其实大多数时候,水生会直接被叫去他的办公室给他灌输佛法。
等到下了班,陈旭拉着他一起上车,开到一条繁华的街道,在街道两边林立的夜店里逍遥,然后喝得醉醺醺的由水生送他回去。
水生也乐得这样的生活,他拼命的学习如何做一个都市人,并且他从来没有放弃打听轻扬的下落。他按着印象中轻扬临走前塞给他的小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小胡家里,却没想到那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跟左邻右舍打听了一下,却得到冷漠的回答:不知道!
水生不明白,每天住在一起的邻居为什么会冷淡成这样?难道城里人都这样?
轻扬就这样被他弄丢了,丢在这个复杂冷漠的城市里。
他在陈旭身边学到的都市生存法则,比他前半生在西藏学到的要多得多,也复杂得多。陈旭教会了他很多的第一次,当然也包括第一次找女人。
那晚,两个人都喝醉了。
水生第一次大着舌头对他说起自己的身世,对他说出了幼年时上师的照顾,他对桑顿伽的复仇,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在说那个傻小子。
因为此刻,他迫切的想要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想念轻扬。
听他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说完,陈旭猛喝一大口威士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你比我好很多了,我也有个弟弟,你知道么?”
水生竖起耳朵,眼睛好不容易聚焦在陈旭脸上。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和我一起出生,可是老天是如此的不公平,在我活蹦乱跳到处跑的时候,大人们才发现,我弟弟他有先天性的缺陷,他不会走路。”
“你知道,在我们那样的家庭里,一个健康体面的继承人是多么重要。几乎是在得知那个消息的同时,父母就立刻放弃了他,从此他在家里就像个多余的人。”
陈旭眼睛眯了起来:“从此他就坐在轮椅上郁郁寡欢,那个傻瓜,每天不肯女佣跟着,就是为了自己一个人悄悄的学走路,却跌得满地打滚。”
水生这时候不禁会想,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做弟弟的都一样倔强别扭?
“所以啊,我虽然很想帮他,可是只能硬着心肠随他去,总该给他一个自己的空间,你说是吧?”陈旭又抿了口烈酒。
“喂,你也是这样吧?”他自言自语的答道,“可是啊,这傻瓜有一天问了我一句话。”
他笑了起来,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那傻瓜仰着脸问我:哥,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水生笑了出来,这个弟弟真是比自己家那小子还要有趣!
“你信吗?牙齿都还没换齐的小东西,却在跟我谈论死的问题。”陈旭大笑了起来,笑得一脸宠溺。
“你那个时候不也一样牙没换齐?”水生挖苦他,这对兄弟真是极品!
慢慢的,陈旭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可是,很快我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不再徒劳无功的试图学走路,而是托我买了雕刻刀和石膏粉回来学雕塑,整天闷在房间里替自己刻雕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水生不明所以的望向他,这对兄弟的心思还真难猜透。
“他说:等我死后可以把这些雕像放在坟墓上让你能够记住我。”陈旭使劲的眨了眨眼,却无法掩饰眼中流露出的悲伤。
“我知道一直以来他都过得不开心,父母不喜欢他,连女佣都陷害他排挤他,同学看不起他欺负他。我一直想要帮助他燃起对生活的热情,我竭心尽力照顾他爱护他,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是那样绝望,绝望到想一个人去死!”
“如果你从小也不会走路,得不到父母的关爱,受同龄人排斥,活在一个出色兄长的阴影下,你也会这样。”水生开始庆幸,轻扬弱归弱了一点,但终究是个心理健康的孩子,当然恋兄这一点除外。
可是也正是因为心中有爱,才会对生命抱持着这样大的热情吧?
他想起轻扬临走前那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追问自己为什么丢下他一个人走,自己随便撒了个谎搪塞了过去,说是跟着师兄去治病,给了那小子一个得不到实现的承诺,才骗得他满怀憧憬的离去,现在想来,自己是不是错了?
想必他不在的这几年里,那小子每天都盼着自己的消息吧?
望眼欲穿,那是怎样的失望?
“之后的那几年,那傻瓜真的行动了,他吞过毒药,拿雕刻刀割过脉,生了病不肯配合医生治疗。最坏的一次,他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在冷风冷雨中躺了一夜,那次他是准备从阳台上跳下去的,可是他爬不上栏杆。那一次他病了两个月,高烧不退,差点就报销了...”
他的声音哽了,水生疑惑的看向他,却发现他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被抢救回来之后,他就变得很沉默,有时候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刻雕像。终于有一天,父亲走进他房间,却看到一地的骷髅!那孩子,他每天在刻骷髅!父亲愤怒了,决定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里去,和患了失心疯的母亲一起。”
“我不明白,是我做得不够吗?那样的关注他,可是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整天想着去死!”陈旭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冲吧台吼道:“再来一杯!”
“于是我想通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活下去,既然没有办法让他怀着热爱活下去,那就让他怀着仇恨活下去!爱也好,恨也好,反正他必须陪着我活下去!然后我做了一件非常恶劣的事。”
他恶作剧一般的笑了起来:“我把他推进了一口深井里。”
水生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解的看向这个男人。他们认识快有两年了吧,这还是水生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对自己心爱的孩子伸出毒手的那一刻,他是怀着怎样的心痛和残忍?
“那大概是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不,也可能是十四岁,我记不清了。我其实一直守在井口,提心吊胆的听见他在井里呼救,心里想着如果他不叫了,我就立刻跳下去,救他,或者和他一起死。可是所幸的是,三天之后他就被女佣发现,被救了上来。那天,他浑身湿淋淋,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我,那种满含着愤怒和仇恨的眼神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我知道我成功了。”
“他真的开始恨我。父亲对他的残酷和严厉他也漠不关心,也不再在意别人歧视的眼神,他只是一门心思的处处针对我,嘲讽挖苦的本事越来越厉害,我头一次知道,我那弱小的弟弟也有这样张牙舞爪的一面。”他说着说着又开始忍俊不禁,“就像一只刚刚睁眼的小猫崽,龇牙咧嘴的挥着爪子试图攻击任何母亲以外的人靠近它,却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只会更可爱,更想让人抱着它放在手心里疼。”
“再后来一点,他已经完全没了绝望到想要去死的迹象,我也放心的让他一个人去了精神病院疗养,那样可以让他对我恨意酝酿得更深刻更想活下去。”
“我等着,他有一天能回来扳倒我。”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只是沉默着继续喝酒,谁都没有说话。水生的脑子有那么一瞬停止了转动,直愣愣的看着陈旭。
对弟弟那样绝望的爱着,有几个做兄长的能做到他这个份上?和他相比,自己真是差劲到极点。轻扬对他虽说萌发了不该有的感情,可是和那个孩子相比,真的是好很多了。
陈旭是彻底的醉了,不停的拍着桌子吼着再来一杯,水生听完这么一个长长的故事,酒已经醒了大半,准备拖着这个撒酒疯的家伙离开。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挺可爱的,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从来不会顾忌什么,也从来不会为别人改变自己。
这也许就成为他那个弟弟无法喜欢上他的原因,太自我了,总是不自觉的和人保持着一道罅隙,然后渐渐成为一道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是自己所深爱的人。
这时候两个穿着时髦的女孩过来搭话了,陈旭一把甩开水生,大大咧咧的一手搂了一个,脸几乎快要埋进人家怀里去。
“哪,一人一个,别说我不够兄弟!”陈旭推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过来,按进他怀里。
“明天还要上班呢,老板。”水生后退两步,他不习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上什么班?我放你假!”说完推推搡搡着就要去开房。
“不用了,老板,你忙你的,我先回去。”水生逃一般的拔腿就走,却被陈旭一把按住。
他一脸酒醉的酡红,凑上来神秘兮兮的说道:“其实你和你弟,是那种关系吧?喂,对吧?老实承认的话我就放过你!”
水生当时就生气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气愤,只觉得血液全都涌上脑袋,脸都涨成红色,醉意已经消失无踪。
他瞪了笑得一脸淫/荡的陈旭一眼,直接把那女孩搂紧了,一声不吭的就往客房跑。
他是想证明什么呢?证明他没有那方面的倾向,还是为了证明和轻扬之间的清白?
那晚在床上,那女孩魅得不行,水生当时就后悔了,可是那情形,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可以应付的,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的冲动,可是在抱着一个□的女人的时候,他仿佛觉得那小子睁着清亮的眼睛哀怨的瞪着自己,他感到如同芒刺在背。
也许这只是因为醉酒的关系?
“轻扬,轻扬...”他意识模糊的倒下去,喘息的抱着女人,梦呓一般呼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全是他的脸。
之后,轻扬还真给他找到了,就在他们常去喝酒的那条街。那天从酒吧里出来,他把醉醺醺的老板塞进车里,正打算开车走人,却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被几个人给绑了推搡着往阴暗的巷子里去。
大概是黑社会或者不良少年什么的吧?这地方属于红灯区,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发生过。水生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开什么玩笑?轻扬就是借他十个胆也是不敢跑来这种地方的吧?他要是顶着那样一张脸跑来这里,估计会成花魁,招得狂蜂浪蝶无数。
可是为什么连那底气不足的声音都
很像?
水生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多瞟了几眼。
就是那么几眼,却让他的心脏麻痹血气上涌。
果真是他!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孩子,此刻怎么会被人绑了手脚蒙了眼睛脱了衣服扔在阴暗的角落里这样欺负?!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伙小混混虽然霸气十足,却个个都是中看不中用,他愤怒的出手,丝毫不留余地,这一次回去,估计有几个人没个一年半载的爬不起来。
那小子逃了出去,光着身子撒开脚丫飞奔,比记忆中的速度来得快多了。水生皱起眉头,寻思着这小子这几年到底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但是直到把那具瑟瑟发抖的躯体拥入怀里的那一刻,他还不敢相信,这种熟悉的感觉是真的。那小子几乎是立刻就嗅出了自己身上的麝香味,满脸惊愕的颤抖着等他去抱。
之后的生活,水生就像找到了自己的魂魄一样过得很充实,不再跟着陈旭出去花天酒地,每天早早回家照顾那小子,甚至不惜去混黑社会赚外快为他存钱,因为想补偿他一点什么,在自己离开人世之前。
只是某一天,在他看到那小子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受到的震撼还真不小。
果真他不会一直等着杳无音讯的哥哥,他有了心仪的人,虽然意料之中的是个男人,可是那张和陈旭一模一样的脸却让他惊得倒退两步,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是陈旭的孪生弟弟,水生见过,他曾经去陈旭家作客,远远的隔着窗户看过两眼那个呆滞的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有残疾的身体,有复杂的家庭,有一个高深莫测的兄长,那小子和谁不好,却偏偏和他搅和上,这事如果给陈旭知道会怎样对付他,这小子真是找死!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轻扬却已经带着陈曦失落的离开了,所有人都容不下他的恋情,回家找哥哥寻求庇佑却再一次受到打击,水生觉得后悔了,又一次,伤害了他。
正在思考着怎样去弥补,他却发现轻扬变了,变得让他痛心,他的轻扬根本就是非不分的同时和几个男人纠缠不清,根本就不理会那些男人是何许人物。
洛水生出离的愤怒,并且暗自后悔这几年没能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致使他变成这样放荡不羁的样子。
他直接从双城掳走了他,扔进他的小房间里,一半是因为酒精的关系,一半是心中不断滋生的侵略性,看着轻扬仰起脸,眼神迷离的看着自己,露出嫩滑的脖颈,他就不顾一切的狠狠吻了下去。
这一吻,一发不可收拾。
他当时只能想到“发 情”这个粗鄙的词来形容自己,他百般羞辱他,试图掩饰自己的惶恐和不安,却得到那孩子奋力的还击。心中的欲望和愤怒叫嚣着迫使他冲着躺在床上那具柔弱的躯体扑过去,可是却意料之外的没有得到任何的抵触和抗拒。
他也在等待着自己,虽然迟到了很多年,错过了很多次,可是当他们拥抱亲吻的时候,轻扬还是柔顺的为他打开双腿露出那处柔软的嫩红,略带羞涩的看着他,胆怯却带着期望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躯体,是他一直渴望的纯美的脸,此刻终于躺在身下承受他一下重过一下的撞击,虽然意识混乱却能口齿清晰断断续续的呼唤着哥哥,伸出无力的胳膊紧紧搂着他,努力迎合他抬高腰部使他能够进入到更深处...
他知道自己栽了,忍了那么几年,躲了那么几年,最后还是没能逃脱那个孩子的诱惑,任自己的欲望像洪水一般在他柔弱的身体上宣泄。
看着轻扬带着幸福的笑容满足的熟睡的脸,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也罢,所有的罪孽,就让自己一个人来背负就好了,此刻只想带着他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补偿他,在离开人世之前。
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两年风平浪静的幸福生活,他贪婪的享受着对他的独占权,只要不见了他一会儿就会心慌。
他想,他已经彻底的,对那孩子没了抵抗力了。
他已经彻底的爱上他了。
然后,他看不见了,可是失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恐慌,因为他已经把那张深爱的脸深深地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他坦然的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死亡,心想这辈子能这样精彩绝伦的活过一次,能这样刻骨铭心的爱过一次,已经足够了。
他能感觉到轻扬的无助和慌乱,心里谋划着这样也好,便心安理得的让轻扬照顾他,让他去学着做所有的事情处理所有的问题,这样等到自己离开了,他一个人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可是那孩子竟然固执到不惜去出卖自己也要治好他的病!
轻扬失踪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摸索着闯进双城里,揪出那个男人,要求他帮忙找人。因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都市里,他实在是无计可施,如果去找陈旭,那么势必会在他面前暴露轻扬曾经染指过他深爱的弟弟,他想不出那个温吞起来像白开水一样实则可怕得像恶魔一般的男人会怎样对付轻扬。
眼下,只有这个叫唐子谦的男人似乎对轻扬还算有几分真心,听到他失踪的消息,立刻就找了一帮子手下帮着一起找。
找到他的那一刻,从唐子谦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凉气的反应中,他一步步走近那个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浑身光祼散发着别的男人的气息浑身发抖的人。
也许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做完手术,再度睁开眼睛,看到那孩子缩在他怀中安静的睡颜,他心里明白:这辈子他都逃不掉了。
唐子谦真是个别扭的人,但是洛水生看得很分明,这个人为轻扬的付出,都是出自内心的。
所以当那天王大华来找上他说旭哥找他回去,他是那样急切的想要带着轻扬走。
他害怕会失去他。
陈旭这次找上他的用意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为了取悦陈曦,他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一个是此生唯一的爱,一个是此生唯一的朋友,洛水生已经身陷囹圄,左右两难。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他不想无端端生出是非,于是他别无选择,只有带着他离开。
可是他失望了,因为那小子竟然动摇了,他开始留恋这座城市,这让洛水生感到惊诧和愤怒,他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一样变得莫名其妙,把那小子关在客厅里气得直跳脚。
他明明许诺过会跟自己一起走,怎么中途就变卦了呢?是因为那个唐子谦吧?
当轻扬被唐子谦带走,然后传来失踪的消息,他第一个就冲了出去,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他也不想去猜这里面会有什么隐情,他决定不管轻扬愿不愿意,直接把他带走,让他远离那些危险的男人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
可是最先找到他的,竟然还是那个唐子谦。
拉开门看到他们纠缠在一起的一幕,他领悟到:自己已经出局了。
他一个人收拾行李默默离开,唐子谦虽然脾气火爆,但他人不坏,正直义气光明磊落,既然轻扬不太情愿跟着自己走,把他交给唐子谦或许也不错。
他在半路就给人截住,陈旭从车里探出头来的时候,他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老实说,在寻找轻扬的那两年里,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喝酒聊天,一起上下班,一起找女人,他给他灌输佛法,他教他都市的生存法则向他吐露秘密,那样逍遥快活的日子确实不错。
因此这一次他终于答应了陈旭留在他身边,那小子不在身边的话,独自回去只会感觉到那片高原更为空旷更为凄凉。
所以他宁愿留在这里守着,和轻扬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欣赏同一片街景,或许他们还能够遇上,或许轻扬会迷途知返回来找他。
轻扬的演艺事业风生水起,名气越来越大,这使洛水生不得不承认:当初轻扬拒绝跟他一起走而和唐子谦在一起,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名气,金钱,女人,而跟着自己,将一无所有。
他去看了那场电影,并且买了碟回来一遍一遍的看那部电影,他把电影海报贴在卧室墙上每天每天的看,他试图从轻扬在镜头前流露出那样悲戚的表情里解读出一点什么,可是那张电影海报上,轻扬的漆黑的瞳孔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过得不开心吗?
很快,陈旭要求他陪着一起去西藏一趟,他再也没有心思细想其他。只是他没有想到,陈旭竟然会就这样自己踏入一条不归路。
在那片广袤的陆地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就出事了,他们把车停在公路边,和几个兄弟靠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远处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只剩下一直跟在陈旭身边的伙计阿冲在车里收拾着,再次回到车里发动车子的时候,洛水生明显感觉到方向盘不正常的摇晃。
有人在制动系统里做了手脚!
这是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他别有深意的看了陈旭一眼,那人依旧悠闲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和阿冲聊天。
“阿冲,你跟了我,快有十年了吧?”
阿冲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这十年,感觉怎样?”陈旭漫不经心的笑着说,“夹在我们兄弟之间,累吧?”
阿冲脸色立刻变得煞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与此同时,坐在最后排的王大华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洛水生眼皮一跳,向后一看,王大华已经被另外两个人制住,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他的脑门。另一个伙计把枪对着洛水生。
原来这支六个人的队伍里竟然有三个是叛徒。
“下车!”阿冲掏出手枪,朝陈旭晃了晃。
“阿冲,原来你是二少爷的人!大少爷平时待你不薄,你竟然做出这样下三滥的勾当!”王大华当即就怒吼。
“阿冲啊,跟你做个交易,”陈旭居然还笑眯眯的说道:“你放他们两个人走,我任凭你处置,如何?”
洛水生拽紧了拳头。
虽说后来的相处中,陈旭坦诚的向他吐露了找上他的原因:因为陈曦和轻扬在一起,他不放心所以彻彻底底调查了轻扬,这才顺藤摸瓜的找上他。可是相处下来,因为宗教信仰,两个人竟然成了至交,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少废话!下车!”阿冲扬了扬手枪,指了指不远处说:“二少爷已经派人来接你了。”
果然,天与地的交界处,另外一辆越野车正悠哉游哉的开过来。
“真是没办法,看来曦儿这一次是玩真的了,看来他真的是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陈旭无奈的耸耸肩。
洛水生和王大华率先下车,刚跳下车,他们的车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开了出去,陈旭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出车窗朝他们打招呼说:“我弟找我,我先走一步!”
那笃定的口气和淡定的表情,就好像他真的有一个盼望着他回去的弟弟而不是一个想方设法要置他于死地的精神病患者。
他蓦然明白,他和陈旭,虽然信仰相同,并且都是做兄长的,并且都爱着自己的弟弟,并且看起来亲密无间,可是两个人之间却真真正正的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罅隙。
阿冲和那两个伙计还没来得及跳下车,这会儿由于车速太快,打开车门却迟迟不敢跳下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洛水生和王大华被抛下。
王大华疯了一般追出去,只是还没跑出去多远,就看到他们的车撞上一块凸起的巨石,三秒钟不到,便“轰”的一声,燃烧起火。
洛水生拖着王大华藏身到一处山体后面,看着远处那辆越野车加快速度飞驰了过来,车里人惊慌失措的跳下车,拿灭火器的拿灭火器拿医药箱的拿医药箱,七手八脚的把火扑灭了,把车里人事不省的人拖了出来,抱上车。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王大华咬着嘴唇,愣是憋出一句话来。
“回去,找陈曦。”
洛水生淡淡的答了一句,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处从残破的车体上冉冉升起的黑烟。
—————————————————《罅隙》完———————————————————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第一人称的局限性,很多东西需要番外来补充,于是就有了这样一篇很长的番外。
写惯了第一人称再来用第三人称怎么写怎么别扭,感觉不是那个调调,他他他的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我果然只会用第一人称,被打击了...
这篇,凑合着看罢。
以后多练练,等第三人称练牛逼了再回头来改。
于是,表示明天是四月一日,我又想起了张国荣。
这世道,为什么光明磊落的人都会不得好死呢?
☆、婚约
101
那段时间,由于时不时和小曦在寒冷的冬天露天偷换,那重感冒在陈媛家疗养了好多天才总算渐渐痊愈,直到经纪人朱先生出现在我面前,我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失踪很久了。
这些天陈中天急疯了,派人到处寻找儿子,可是直到陈旭身边的人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回来,他才总算泄了气,几乎接受了儿子已经失踪的事实,根本再无精力过问我的事情。
我撩开窗帘,透过窗外萧瑟的枯木,冷笑着看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背,由女儿扶着四处奔波的身影。真是想不到,这个人也会有今天。
“你在笑什么?”小曦的轻唤让我回过神来。
“你在刻什么?”我走过去伏在他肩头,看着他的新作品反问。
“雕像,我哥的雕像,准备给他做墓碑。”他提着雕刻刀,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那笑容是这样清冷勉强。
“可是,你看起来为什么不开心?”我抚上他的脸,期待了那么多年,谋划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一天得偿所愿,为什么还是眉头紧锁?
“我不知道。”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可是我知道。
他现在的心情,就如同我在看到陈中天晚景凄凉的情形一样,带着幸灾乐祸带着恨意还带着一丝矛盾和犹豫,落寞而空虚。
就如同复仇之路,不是通向灭亡就是通向空虚一样。
病差不多养好了,我也不好意思多待,毕竟我和陈媛到目前为止还只是清清白白的男女朋友关系,虽然时不时得到她的暗示,时不时在她的房间待到很晚,我依旧恪守着自己的坚持,向她许诺不到新婚之夜绝对不会乱来。
她总是用欣赏和意外的眼神看我,虽然那眼神中包含了一丝丝的期待和失望。
再次出现在媒体面前,我才发现,关于我的八卦新闻已经满天飞。
什么“当红小生攀龙附凤入赘豪门”什么“陈氏千金携手清冷低调王子”什么“富家女和羚羊男孩的隐情”...各种褒贬不一的桃色新闻纷至沓来,世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嘴脸看着我们这一对,我冷笑着,把那一叠娱乐杂志扔进废纸篓。
有人愿意炒作就让他们去炒作好了,总有一天会炒出娱乐圈第一大丑闻:同性恋加上乱仑,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轰动呢?
我的复仇之路会通向哪里,还未可知。
这天疲惫不已的回到家,跌坐在沙发上,才发现屋子里气氛诡异。
凌乱不堪的客厅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随手扔在地上的脏衣服也被洗得干干净净一件件挂在窗外,皱巴巴的床单被烫平了铺在床上,地板上放着一只黑色旅行箱。窗帘也被拆下洗了,厨房里漾出饭菜的香味儿。
原本单身男人住的乱七八糟的房子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我已经很久不再做这些家务事了,一是因为工作忙,二是因为,既然所有的人都走了,做那些琐碎的小事给谁看呢?
我心脏突突直跳,笑着冲厨房里吼道:“唐子谦你个混蛋,啥时候学会扮演田螺姑娘了?还做饭?”
我习惯了他,我以为会一声招呼不打径直跑到我家里来的,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
我以为,他还会回来。
可是等到女人出现在身后的时候我才发现,很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很多人也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
“怎么站在厨房里发呆啊?洗洗手,吃饭了!”阿兰提着购物袋冲我笑,“你家里连醋都没有,糖醋排骨也做不了,只好把排骨拿去炖汤了!真是的,都不知道你一个人在怎么过?”
“阿兰...”我喉咙发涩,即使不是唐子谦,她也足够我惊喜了。
只要能让我触摸到过去的一点点空气,就够我呼吸了。
我抱住她,购物袋掉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互相撞击发出的声响,犹如我心里的声音。
过了很久,阿兰不耐烦的挣脱开我,替我理了理衣领,絮絮叨叨的说:“哪,我现在没有工作了,你要养我,另外我不保证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名人嘛,又即将娶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要是被那些比苍蝇还讨厌的记者发现,不知道又要添多少劈腿的新闻了。但是我尽量不出现在外人面前,要是不小心被他们拍到了,你就说我是你保姆就好,我不会生气的...”
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我觉得喉咙发酸,我这样一个卑微又自私的人,还是个同性恋,做出兄弟乱仑这样可耻的事情,可是这个女人,还是愿意这样无条件的对我好,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呢?
“好了好了,吃饭吧,看看你那张脸,适合去演悲情男主角了!”阿兰捏了捏我的脸,把我按到饭桌前。
阿兰就这样在我家住了下来,管我穿衣吃饭,顺便暖被窝。有时候从噩梦中惊醒,身边有个安慰我的人,这让我很安心。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不如就这样娶了她算了,有吃有喝还有人陪,这日子还不算坏。
冬天快到末尾的时候,接到陈媛惊慌失措哭泣着的电话,连忙放下手头上一大堆的事赶到医院。
我整天演戏,脱了戏服还必须去扮演一个诚实厚道重感情的男朋友兼准女婿。我已经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我的真面目。
那个老头子枯朽了,像一只放了很久缩了水的南瓜,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脸上罩着氧气罩,手上Сhā满管子,可是看到我出现在视线中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尽管脸上写满悲伤和担忧,心里却在冷笑:陈中天,你也有今天!现在就眼睁睁的看着我怎么毁了你陈氏几十年的基业,哦,不对,应该算是黎氏吧?是在黎海棠死后才大换血连企业名字都换了对吧?
无疑,唯一一个最优秀儿子的失踪对他打击很大,他中了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手拉过陈媛的手,放进我手里,紧紧的握住。
陈媛流着泪,看不下去了,伏在我肩头失声痛哭。
小曦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垂着头,把表情掩藏在头发里。
我在病床边蹲下,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安慰他道:“爸爸,您放心吧,媛媛以后由我来照顾,我不会辜负她的!”
陈中天像是得到救赎似的睁大了眼睛,用力点点头,回握了我两下。
身后有个陈中天的助手模样的人走出来说道:“洛先生,陈先生想说的是,你和陈小姐成婚之后,陈氏80%的股份将由你们夫妻继承,您将坐上董事会的第一把交椅,旁人不得干涉您的任何决定。”
是吗?果然该是我的最后一定跑不掉!
那助手说着从提包里取出两个红色的丝绒小盒子,打开送到我面前:“陈先生希望你们尽快成婚,他可能等不了太久了。”
盒子里是两个摸样精致的钻石对戒。
我沉默着取出一只,在所有人面前托起陈媛的手,轻轻的给她戴上,她一脸的泪,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笑意,含情脉脉的看着我。
我把另外一只戴在自己的中指上,然后牵起她的手,戒指相碰。
陈中天脸上露出微笑,闭上眼,微微抬手挥了挥,意思是他累了,让我们先下去。
一行人默默的退了出去,我看到小曦吃力的转动着轮子,便要上去帮他,他看了我一眼,垂下头默认了我的帮助。
“媛媛,你先回公司,我送你哥回去,他一个人,不方便。”我知道陈媛目前暂时作为陈中天的女儿在管理那个偌大的投资公司,这些日子忙得她焦头烂额,每每打电话找我抱怨,她也确实不是块做生意的料。
陈媛苦着脸离开,我立刻就带小曦上车。
真是奇怪,陈中天如此会谋划钻营,可生出的儿女却一个个都是废柴。也许是真的报应,是我母亲在天之灵所希望看到的恶果。
一路无话,我送小曦回到宅邸,推着他走进房间,刚关上门他就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将我按在门上。
“生气了?”我用戴着钻戒的手抚上他的脸。
“嗯。”
“傻瓜,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哥哥和妹夫感情好,别人家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以后?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说以后吗?
他默不作声的吻上我的额头。自从他把陈旭扳倒之后,这屋子上至管家下至女佣全都换上了新面孔,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换掉的,估计,陈旭的党羽该清除干净了,否则我们不可能这样毫无遮掩的在房间里拥吻。
“总觉得这些东西得来的太容易,太虚幻,我还不敢相信...”小曦在我耳边喃喃的问道:“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阴谋?我哥会不会使诈?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就这样给我扳倒?”
阴谋?当然有!只不过那是来自于我的。
成功之前苦苦隐忍处处钻营,成功之后反而害怕和不敢相信,这是大多数凡人的通病。
“以后有我呢,你怕什么?就算哪一天你哥回来找你算账,我也不会让他轻易踏进这个门!”等到我成为一家之主,等到他们全都变成我手中的人偶。
“嗯。”他把头埋在我怀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烈酒一般的男人
102
婚期一天一天的逼近,陈媛手忙脚乱的在以前跟着陈中天的几位元老的帮助下料理自己的婚事,我也没闲着,在所有媒体面前高调承认这个消息的准确性,然后在所有人惊羡的目光中挽着我的准新娘飞往巴黎去挑婚纱。
我在巴黎一家珠宝店里花大价钱悄悄又定做了两枚钻戒,和我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宝贝似的揣着飞了回来,准备一个星期后的婚礼。
其中一枚放在小曦的床头,我想他会很高兴。然后马不停蹄的约了唐子谦出来。
我们在老地方见面,双城依旧歌舞升平,只是站在舞台上的酒吧歌手换了一茬又一茬,已经再也不见当初那个少年青涩的身影。
我戴上墨镜走入昏暗的酒吧,老鬼立刻迎上来,引着我进入早就准备好的包间。
那男人背对着我坐着,默默的啜一杯红酒,我记得他一直喜欢喝烈酒的。我轻手轻脚关上门,靠在门上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到眼睛都有些发酸了才想起来,慢慢走过去,从容不迫的在他对面坐下。
“对不起,很忙,来晚了一点。”
唐子谦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这男人变了很多,仿佛岁月把一种什么东西积淀在他脸上似的,才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显出一种成熟和沧桑。一身西装革履,整齐的领带让我可以揣测出他家里有怎样一位贤淑的太太。我真的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两年之前还跟我挤在阴暗狭窄的小房间里一起鬼混。
他是天生的贵公子,粗鲁的时候像个痞子,而此刻却像撕了一层皮整个人焕然一新,安静沉稳得像个精明老练的商人。
而直到现在,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和心中的隐隐作痛才告诉我,我似乎对他有过感情,有过依赖,可是,两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
我让他等了一个两年又一个两年,等到我回头去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原地。
他随意的看了我一眼,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给我。
“婚礼嘛,就是这样。”他随口回答,却垂着眼皮。
“哦?难道唐先生当年也是这样?”我开着玩笑,我知道他结婚了,对方是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并且婚后有了一个儿子,现在第二个孩子也即将出生。他的生活步入正轨,也许该说这本来就是他应该拥有的。
“岂止?我现在比结婚的时候还要忙,几乎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故意的大惊小怪却显得十分做作,他已经再不复当年那个痞子相。
“那真是难为你了,居然能抽出时间来和我废话。”我把那个礼物盒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笑着说:“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送你样东西,权当做答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
他挑了挑眉毛,有点不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帮忙,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不能再麻烦你了,那点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气?我记得你以前很怕事很爱哭来着?”唐子谦说笑着当着我的面就打开礼物盒,那笑容却僵在脸上。
我感觉到他的无力,但是仅仅就是那么几秒钟而已,那种绝望就立刻被他掩藏得一干二净,他笑着问道:“干嘛送我你的婚戒?”
我耸耸肩,一口喝干杯里的红酒,站起身,漫不经心的说道:“没啥,我现在有了点存款,只是给我爱过的人...做个记号而已,陈曦也有啊!我走了,别忘了来喝我喜酒!”
转身刚走到门口,却被他从身后抱住。
“你这个混蛋!之前干什么去了?!到现在跑过来开口跟我说你爱过我!你什么意思?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你是存心要我不好过是不是?!”他浑身都在颤抖,抱着我的手臂不住的收紧,情绪失控。
这个人还是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每天抱着冷冰冰的你我就心痛,我承认我卑鄙我不择手段我毁了你,可是你他妈的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点点的...一点点就好...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一直在热脸贴着冷ρi股!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什么感觉?!”
“每天等着这样一个不可能等到的人,我很累,真的很累,我一直做噩梦,梦到你离开一无所有的我,所以我回去接受老头子的安排,因为那条路省力,真他妈的省力!很快就可以操纵一切,就可以庇佑你!”
“可是你他娘的等到尘埃落定跑来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老婆孩子还在等我回去暖被窝!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默默的背对着他听他激动不已絮絮叨叨怒吼,末了按着我的肩把我转过来看着他,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口里的一大堆脏话和怒骂渐渐转变为呜咽。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就是让人不省心?”他头越埋越低,最后疯了一般埋头在我怀里扯我的衣服。
“老子现在就办了你!让你知道欺骗老子玩弄老子的后果!”他抹了一把脸,恶狠狠的吼着,已经不耐烦的撕掉了我的衬衫,又低头去扯我腰带。
他边哭边笑,刚才那副干净利落的精英形象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又变成往日那个混迹红灯区的痞子。
我疼得嘶了一声,用力把他的头抱起来,他娘的这个混蛋竟敢咬我!留下疤痕的话我一个月都别想拍戏!
我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他的下腹,他疼得呜咽一声,后退两步,我顺势把他按倒在组合沙发上,跨坐在他腰上去扯他衣服。
“他娘的你敢抛弃我自己跑去结婚我为什么就不敢玩你?你以为你是谁?玩够了就像丢破鞋一样把我丢了?老子看起来有这么废?”我大爆粗口,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爽过了。
他想翻身压我,我一拳揍在他下巴上,疼得他偏过头去不住的倒抽凉气。
“还真以为老子好欺负了是不是?我他妈的现在就废了你!”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可以卸下那层层伪装,自由自在的呼吸新鲜的空气。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我们就这样错过了呢?
我三下五除二将他剥了个干净,死死的按住他的头,吻上去。
我们像野兽一样纠缠在一起,这是当年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不曾有过的激|情。
他狠狠的抵了一下我的股缝,我浑身一颤,直接滚下去,跌坐在地上。这个当初私生活放荡的男人竟然还记得我的死|茓在哪里,很有出息!
他爬起来,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懒腰把我抱起来,脸朝下按倒在沙发上,简单摩擦了两下就挺了进来。
“你到底有几个男人?!快说!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你到底同时和几个人偷欢!”他一边挺动还一边破口大骂,“敢让我戴绿帽子的你他娘的还是头一个!”
“老子玩男人要你管!你自己不也是!一个又一个纠缠不清,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他妈的给我快点!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啊...”被他从后面伸出的手捏住胸前挺立的小点,我立刻就骂不出声来,只是红着脸在那里呜咽。
他将我翻了个个,让我跨坐在他身上,自己躺在沙发上,伸手一拉,我栽进他怀里,下面却还在承受他迅猛的进攻。
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身子软软的,像一滩烂泥一样伏在他胸前任他挺弄。
他不说话了,呼吸急促,昏暗的灯光下专注的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等到他停下来,我倒下去,意识模糊的伏在他胸前时,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脸,把那枚戒指递到我面前,命令道:“替我戴上!”
“神经病!”我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声,转过头不理他。
“是吗...”他眯起眼睛邪恶的笑了,伸出两个手指朝那个红肿润滑的入口按了两下,我立刻浑身紧绷。
“你这个...混蛋...呃...别再进去了!”
我像触了电似的赶忙抢过戒指,抓起他的手,看到了他中指上碍眼的婚戒,直接骂了一声,撸下他的婚戒扔在一边,把我的戒指套上去。
“看不出来,你变得还真霸道!”
他满意的笑了,抽出手指,却将一个更大更为火热的东西抵了上来...
许久之后,外面酒吧里鼎沸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我喘息着趴在他的肩头,他有气无力的胳膊搂住我,吻了吻我的额头。
“喂,妖孽,以后常常来这里吧?”他的话语中带了恳求。
“以后?你是指从哪里以后?”我冲他讽刺的笑了,“我的底细我的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认为我还有以后?”
“我们的时间还很长,现在的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冷静的打断他。
“你不就是要复仇吗?复仇之后,你准备去哪里?”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没有说话,我还没有想过这么远的事情。
“好了好了,不逼你,只要你记得,任何时候都有一个人在等你。”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煽情?陪你老婆看琼瑶看多了吧?”我笑了。
他眼睛一沉,表情变得迷惘起来。
我心里咯噔了那么一下,随即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坐起身:“我知道的,你老婆孩子还在家等你,快回去吧!”
听到传闻,说他父亲的资金周转不灵,所以才有这场联姻,借住他妻子家的财力物力度过难关,所以我知道,他现在很艰难,必须看老婆脸色。
他果真听话的穿好衣服,细细的抹平衣领上的褶皱,理了理头发,朝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随时联系!”
我冲他笑着回答:“婚礼上见!”
他微微愣了愣,表情很受伤。
一种恶作剧的快感油然而生,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可以任意操纵这个男人情绪的年代。
直到他离开之后很久,我才默默起身穿好衣服,跟老鬼叫了一瓶威士忌,点上一根烟,一个人自斟自饮。
第一次喝烈酒,刚开始很难入喉,之后竟像上了瘾一样一口接一口喝得很畅快,那种一入喉就火辣辣的一路烧到肠胃的灼热感,让我放松了不少。
就像我们初遇时他给我的感觉。
就像当他找上还是个中学生的我时。
就像他照顾我时那样的风风火火。
就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清冷他的激烈。
就像他离开时那般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烈酒一般的男人,我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心想。
☆、离开的女人,垂死的老人
103
我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走回家,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朦朦胧胧之中看到阿兰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轻叹一声说:“吃过晚饭了没?我把饭菜热一热一起吃吧,一直在等你。”
我心念一动,悲戚了起来。
我欠她的,真的是太多了。
整天在外面和男人纠缠不清,却忽略了家里一直有那么一个人在等我,虽然早就明明白白的告诉过她我什么都给不起,可是她依旧等得这样无怨无悔。
酒气上涌,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翻身压了上去。
我真的没什么能给她的,如果说这样可以给她一点安慰的话,我不介意多一个女人,一个唯一能在我身边的无可取代的女人。
我在她胸口探寻着,起初她被惊吓了,不住的抗拒,奋力挣扎想要推开我,等到我疯了一样剥开她的衣服,把她□的压在身下的时候,她才像认命一般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女人的身体很奇妙,和男人平板板硬邦邦的身体不同,女人柔软而敏感,可能是因为醉酒的关系,我浑身发热,头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想,全力冲刺,直到她哭叫着抱住我,近乎绝望的叫着我的名字,狠狠的咬我的脖子,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是那时候已经没了退路。
她抱着我,抽泣渐渐停止,安静了下来,我却伏在她怀里怎么也抬不起头。
“轻扬...”她的声音嘶哑而柔软,像迎着春光出生的雏鸟一般细嫩。
“轻扬。”她还在呼唤我,我酒醒了大半,轻轻喘息着,又狠狠的吻了她□的肩。
她试着推了推我,我无力的翻身躺在一边,耷拉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却不小心触碰到她身下那片残红。
“沙发套脏了,我明天会洗...”她羞红了脸低下头,并拢双腿坐起身,试图对那片血迹遮遮掩掩。
我焦躁的扒了扒头发,搂过她的肩把她按进怀里,用力抱住。
“对不起...”此刻我除了这句话实在没有其他的话好说,该怎样告诉她,我就快结婚了,就快娶别人做妻子,就快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这个混蛋,死到临头还要拖上一个无辜的女人!我真恨不得立马甩自己两个耳光。
她乖巧的依偎在我怀里,柔声说道:“傻瓜,你完全不用自责,我...我是自愿的,你看你,不是说对女人冲动不起来吗?这不是好好的一个正常人?你只是因为太喜欢生哥,所以心理负担太沉重,才会觉得自己不正常觉得自己喜欢男人...”
“阿兰...”我打断她,此刻我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因为想到那个人,我会心痛。
“我快结婚了。”
她倏然从我怀里抬起脸,直愣愣的看着我,眼中满是震惊。
既然迟早都该面对,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垂下头,继续低声说道:“我就快娶陈媛,入赘到陈家去,所以...”
“啪——”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耳光。
她眼中含着泪,颤抖的手还没放下,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哆嗦着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以为你终于彻彻底底的接受了我,我以为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却没想到你原来只是拿我做婚前演习!”她愤怒的嘶吼出声。
“对不起,我...”
“你这个可耻的同性恋!我做梦也没想到你那漂亮的皮囊下面包的,全都是肮脏的烂肉!”阿兰指着我的鼻子痛骂。
我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我确实,太肮脏太丑陋了,男人女人,我玩弄了一个又一个,丢弃了一个又一个,现在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被我这样耍。被她这样指责,我无可厚非。
她愤怒的穿好衣服,赤脚走进卧室,呯的一下摔上门,里面传来很大的动静。
我胡乱的抹了抹脸,直挺挺的倒下去,眨巴了几下眼睛,继续睡。
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我这一次才真正感到,自己犯了无可饶恕的罪孽,我连最后一个愿意真心留在我身边的人都伤害了。
恶梦连连,我又梦到那间昏暗的堂屋里落满灰尘的香案,佛像在微笑,佛像面前摆着一个白森森的羊骨香炉。
那个骷髅睁着空洞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的对我说:你命中注定,必须历经困苦和浮夸、踟蹰和彷徨,才能再入轮回。
猛的惊醒,睁眼,窗外是凌晨正在明亮起来的天空。
头痛欲裂,我捂着脸弯起嘴角笑了。我到现在才想起来年少时做的那个梦,才清清楚楚的记起梦中那个羊骷髅做成的香炉对我说过什么。
浮夸?滚你妈的浮夸!现在再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已经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谁他妈的也别想阻止我!
卧室门被猛的打开,阿兰红着眼睛满脸泪痕的出现在门口,她提着她的大旅行箱,看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哟,准备走了?”我索性伸了个懒腰,靠在沙发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她睁大了泪眼看我。
“不就是玩了一下嘛,其实也没啥,不过这年头Chu女难找,我还真该庆幸一下。”我点了支烟,狠狠的抽了一口,眯起眼睛,透过升腾的烟雾看她一张写满惊讶和失望的脸。
对不起了,阿兰,对我这样的人,你还是离开吧,越远越好。我正在自我毁灭,不想连累你。
“对了,我下个星期就娶陈家的千金。本来嘛,你要是不走,我可以考虑让你做我的情妇,对了,这样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洛轻扬!”阿兰死死的咬着唇,低声说:“我终于知道生哥为什么会离开你了。”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愣了愣,随即又笑了。
“他从小那么疼你,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个到处沾花惹草的混蛋,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无论如何谢谢你啊,阿兰,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样?昨晚还算快活吧?”我充满戏谑的低笑,笑得眼睛都模糊了。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阿兰的脸色白了又红,最后看了我一眼,悲哀的摇了摇头:“你无可救药了。”
说着拖着行李箱走出了门,返身把铁门狠狠关上。
铁锁撞击的声音在我脑袋里震了很久才停止,震得脑袋发疼,我这才软倒在沙发里,将燃尽的烟头咬得面目全非,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她带走。
我觉得很累。
还是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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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当天,盛装的我成为众人的焦点,正当许多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们特地抽出时间去看陈中天。
他动弹不得的躺在那里,依旧靠氧气面罩呼吸,看到我来了,无力的挥了挥手,露出亲切的微笑。
我屏退左右,示意我的新娘也出去。
陈媛欲言又止,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低声告诉她:“乖,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爸爸说。”她不安的看着我又看了看父亲,这才不情不愿的在众人的簇拥下,挽着婚纱的裙摆走出病房。
等病房里的人退了个干净,我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握住他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一只枯朽的手,一条条青筋在褶皱的皮肤下纵横交错,却在不住的颤抖。
“爸爸。”我冲着他勉强的笑了,“您还好吗?”
他说不出话,只能轻微的点了点头,浑浊的老眼看着我,那眼神却是清亮的。
我把陈媛给我的那块金怀表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说:“爸爸,您记得这个吧?”
他又点了点头,专注的看着我。
“这个呢,是媛媛给我的,真巧,好事成双!”我把我自己的那块怀表掏出来,笑道:“因为,我也有一块呢!”
他的手倏然握紧,呼吸急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手中晃悠的两块怀表。
我收起笑容,放开他的手,把那块怀表塞进他手里,他却像触电一般缩回手去,目光转移到我脸上,一脸的惊恐。
“喂,记得吧?柳素芊这个名字,还记得吧?”我打开怀表,把母亲的照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和我母亲,长得很像吧?刚刚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吓了一跳?”
他捧住氧气罩,拼命的呼吸着,并且尽量把身子往远离我的方向缩。
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他触电一般的痉挛起来,那眼神,好像看到了披着披风拿着镰刀的死神。
“没错,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两个长得这么像的人,真正的可能性只有一个:这两个人有血缘关系,就像你另外两个儿子...”我暧昧的笑了。
“忘了说了,我和你儿子好上了,决定娶他妹妹,然后名正言顺的进入你家,和他厮混。顺便提一下,你那个英明神武的长子惨遭不测,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他已经听不下去了,拼命摇着头躲开我的手。
“就是他弟弟,那个你口口声声叫着废物的人。太太是个疯子,次子是个同性恋,长子被次子害死,被你寄托着最后希望的女婿竟然是自己的私生子,陈中天,你的家庭还真是讽刺!”
我俯□,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在他耳边恶狠狠的说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我母亲当年惨死街头,那件事还记得吧?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打算把我这个孽种在世上斩草除根?很可惜,你失算了,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并且比你的任何一个子女都要健康,后悔吗?可是后悔也没用,你要是当初没有利欲熏心娶黎海棠,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他喉结上下的动着,脸上写满绝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因为我还不想让你死,我想让你亲眼看看这幕家庭乱仑的惨剧,亲眼看着你从黎海棠那里弄来的产业一夜之间成为丑闻的代名词,股票一落千丈,最后土崩瓦解,不知道这个过程会不会很有趣?”
“不知道在你死之前会不会明白恶有恶报的道理?”
“喂,别哭啊,你这个下场,至少比我母亲好多了吧?躺在病床上慢慢死去,总比在寒夜里暴尸街头任人参观的下场好好一千倍吧?为什么要哭了?还是说,你对我这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女婿不满意?你要知道,你那么强大隐忍的小儿子可是根本就抵挡不住我的诱惑呢!”
我直起身子,耸了耸肩,摊摊手,满脸无辜:“您也不用这么悲观啦,我又不会对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的爱人怎么样,最多...就是传出去不好听而已。”
“好了,不多说了,我要去结婚了,您好好休息,对了,别妄想可以破坏我的计划,因为,您已经永远不能说话,永远都站不起来了,所以,往后您只需要好好躺着看好戏就行了!”
“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您的主治医师可是小曦手底下的人哦!他手底下可是又不少人呢,包括您的几位助理和律师,陈旭的亲信,还有管家、女佣什么的,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呢!”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后悔了?你视作废物的儿子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呢,你那个没用的陈旭,也不用心疼了,至少还有陈曦嘛。哎呀别哭了,不用担心,我不会对小曦怎么样的,因为我是真正喜欢他的哦!”
我笑着站起身离开病房,掩上房门的一刹那,我看到陈中天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他眼中的那份沉痛与爱怜是什么?
难道这样不择手段手法残忍的人也会有舐犊之情?
☆、婚礼,绑架
104
我面无表情的坐进车里,陈媛由目前她唯一的亲人小曦带着,坐上后面那辆车,外加一些公司高层以及远方亲戚的车子一共十多辆,组成一个车队,浩浩荡荡的开往教堂。
沿途我一直看着车窗外高速公路上的车流,以及从那些车辆之中好奇的探出头来看着这一庞大的名车队的陌生人。
我坐的这辆车车速较慢,很快就被其他的车超越了,新娘的车经过我身边的一刹那,小曦打开车窗朝我笑,他的笑容很灿烂很明媚,炫耀一般的晃了晃手指上我送他的戒指。然后他们的车就直接超越了我们。
我回头望了望,这才发现我们的车已经落到车队的末尾了,我也没有在意。
可是在经过一处高速公路出口时,我眼睁睁的看着司机调转方向,往减速区驶离高速公路,而车队仍然照旧在前进。
“司机,走错了!”我连忙对着司机喊。
可是那司机毫无反应,我这才发现事情不妙,忙扑过去想要和他交涉。
“你是谁聘请来的?往教堂的路都不认识?!”心里很生气,陈中天那几个秘书做事业太不靠谱了,竟然给我找来个不认路的司机!不认路也就算了,不会跟着别人走吗?
“哟,这还没成为陈家的女婿呢,脾气就这么大?”我愣了愣,这口气怎么这样耳熟?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回过头,摘下墨镜冲我笑了:“小洛,好久不见!”
“大华哥,怎么是你?”我惊讶的喊出声,“你不是回东北发展去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还当了个司机?”
“怎么?你大华哥亲自开车来送小弟去教堂不可以?”
“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大华哥能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我不安的朝四周看了看问道:“可是这条路?”
“傻瓜,你还不信你大华哥?我在这混了十几年,可是连S市的边边角角都熟得很!没办法,因为有时候手下的弟兄犯了事,得找条不会引起警察注意的小路紧急送出去。放心吧,这条路是个捷径,可以直接到那间教堂的,比谁都快!”
我这才完全放了松,舒服的靠近后座里,笑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被人绑架了呢!”
“傻小子,你是演戏演多了吧?”大华哥回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赞赏的说:“越来越人模人样了!看了你的电影,真不错!”
“哈!当初还不是多亏了大华哥,现在我苦尽甘来熬出头了!”
“给你三分颜色你丫还真的开起染坊来!越来越事故了啊,臭小子!”
我们一起笑起来。和大华哥在一起,就是说不出的开心。
一路说说笑笑,周围越来越荒凉,我不经意的埋怨了一句:“这是谁找的教堂?怎么建在这鬼地方!”
大华哥不自然的笑了笑:“洋鬼子的东西,都是穷讲究!那些个信教的,不都图个清静嘛!中国那些寺庙,都还建在山里呢!”
我笑笑说:“那也是。”
不多时,车子几乎开到了海边,打开车窗,一阵咸湿的海风扑面吹来,沿岸两边都是一间间集装箱仓库。
大华哥把车开进一间仓库里停下,然后径直下了车。
“不是吧?怎么在这里?”我跟着下了车,怀疑的朝周围望了望,刚想找大华哥问个清楚,脑袋上就遭到了重重的一击,我懵了,困惑的看了大华哥一眼,他正双手抱臂笑着看着我。
正想转身看看袭击我的人,强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而来,我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我被反绑了双手趴在地上,眼睛被蒙住,我立刻就意识到,这次真的是被绑架了。
只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绑架我的人,竟然是大华哥,更是想不出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又何必把我眼睛蒙起来造成我的恐慌。
他绑架我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钱吧?我苦涩的笑了,我毫无条件的信任着的人,竟然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
被绑在背后的双手已经完全麻木了,毫无知觉,一股海腥味充斥着鼻端,这里似乎是个存放风干的海货的仓库,因为即使又腥又臭,但是这里并不冷,而且感觉空气很干燥。
有人走了进来,听声音像是两个人。
“大华哥?”我试着叫了一声,即使背叛我,我也带着我对他惯有的尊重这样叫他,我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他只是缺钱了,或者受到别人的雇佣来绑架我,我相信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根本没必要有性命之忧。
“嗯。”他答应了一声,在我面前蹲下来,低声问道:“饿吗?”
我抬起脸望向他的方向,笑着说:“一点点啦。”
“我让手下喂你东西吃。”
很难想象,这是绑匪与人质之间的对话,平常得就像一对朝夕相处的朋友,紧接着耳边响起打开塑料袋的声音,然后飘来一股食物的香味。
两个人在我面前坐下,喂我吃饭的可能是他的手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把一口口食物往我嘴里送,手上的力度近乎温柔,也许因为我是大华哥的熟人吧。
“感觉怎么样?”大华哥语气平静。
“唔,不坏,就是这边味道难闻了一点,很臭。”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绑架你?”大华哥语气中透着无奈。
“那好吧,你为什么绑架我?”我淡定自若,顺着他给的台阶下。
大华哥叹了口气说:“小洛,你真的成熟了不少!想当年被我绑架的时候,你可是哭个不停呢!”
我边吃饭边低声笑了:“拜托,大哥,那时候我才多大,没见过世面,自然只知道哭,你以为在这世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以后我还是只会哭吗?”
“是啊,你变了不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哦,这位兄弟,我吃饱了。”我扭头想在自己领口擦擦嘴,一想到我还穿着那套小曦特别为我新婚定做的昂贵的西装,便作罢。没想到喂我吃饭的那个小弟竟然领悟到我的意思,拿了块餐巾纸替我擦嘴。
“喔,谢谢!”我感激的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感觉气氛坚硬了那么几秒,大华哥答道:“他叫阿海,是我手下一个弟兄。”
“哦对了,大华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为什么要绑架我呢?”
“你猜猜?”
我无奈的笑了,这真的是绑匪和人质之间的对话吗?
“我想想...你是为了钱?”
“不是。”
“那你是为某个人做事?”
“猜对了一半。”
“那个人绑架我的目的不是为了钱?”
“没错。”大华哥窸窸窣窣的在衣袋里掏,似乎在掏烟盒子,然后啪的一声用打火机点上,鼻尖的腥臭顿时消散了不少,他把香烟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抽烟吗?”
“不抽。”
“想到是谁了吗?”
“嗯,猜到了。”绑架我会对谁造成威胁呢?唐子谦?小曦?如果这个雇人绑架我的人是为了勒索唐子谦,那他只能拿到钱,既然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钱,那他绑架我自然是针对小曦。
小曦的对手,只能有一个。
“陈旭还没死啊?”我笑了笑,“还真是命大!”
对面的两个人同时一僵,大华哥赞赏的说道:“小洛,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你让大华哥刮目相看啊!”
“过奖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吧,他想用我跟陈曦交换什么?”
“可是你再聪明,也只猜对了一半。并没有人雇佣我,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充满威胁的问道:“旭哥被陈曦藏在哪里?”
我愣了愣,随即就把事情的始末猜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大华哥是陈旭手底下的人,现在老大失踪了,他当然着急,立刻就行动了。
“我不知道。”
“快说!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我无力的把身体后仰,靠在身后存放货物的木箱上,无奈的耸耸肩:“我真的不知道,你就算对我动手也无济于事,陈曦没有告诉我,我也没必要知道陈旭的下落。”
“不是你们联手把旭哥掳走的吗?”大华哥强压着愤怒,看起来,陈旭对他很重要。
“拜托,我跟陈旭无冤无仇,我掳走他做什么?”
“那你进入陈家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加思索的说:“就像你们看到得咯!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很不幸,陈曦也是,更不幸的是我么俩好上了,所以娶他妹妹咯...”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耳光!
“你撒谎!”大华哥放下手,长叹了一声,语气缓和下来:“小洛,看在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告诉大华哥好吗?”
“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冷笑了一声,舔了舔唇角的血,说:“那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放了我好吗?我还得回去结婚呢...”
“小洛!”他愤怒的打断我,突然用力捏着我的下巴,问道:“你真的不肯说?”
“不是我不肯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说...”
毫无预兆的,侧脸又挨上一拳,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低低的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啊!口口声声说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想必当初都是陈旭一手策划好的吧?”
“你...”他一时语塞,我立刻就知道我猜对了。
“那个啊,你现在手里不是有了我这么一张王牌嘛,拿着王牌自己去问陈曦好了,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对了,阿海,拿条毯子给我。”我毫不客气的对他的小弟命令。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王大华狐疑的问我。
阿海拿着毯子走过来,替我盖上。
我动了动麻木的双手,笑着说:“怕什么?你认为,活到我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华哥的语气中带着悲伤:“轻扬,我不想对你这样的,可是你真的变了...”
“哦?你不想对我怎样?我变得怎样?说清楚一点嘛!我这人脑子简单,会误会的!”
感觉到大华哥站了起来,然后耳边有风呼啸而过,我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脚!我疼得蜷起了腰,差点把刚刚吃下去的饭给吐了出来。
他揪起我的衣领,把我整个人提起来,愤怒的低吼道:“说不说?”
“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我很勉强才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胃部开始痉挛。
感觉到他又提起了拳头,我一惊,忙想避让,没想到他的拳头却被人拦住。
“阿海,别拦我!这个混账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你...”
气氛沉默了半晌,我想象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在做着怎样的眼神交流,随即笑道:“怎么不打了?索性打死我算了!哦,对了,把我这张陈曦心爱的漂亮脸蛋打花了可就不值钱咯!说不定连半个陈旭都换不回来呢!”
“畜生!”大华哥痛骂一声,一把把我扔下来。
头撞在木箱角上,立刻就有腥热的液体流下来,把蒙着眼睛的白布浸得一片血红。
“阿海,给我好好看着他!”大华哥丢下这一句就走,临走前还不忘狠踢了我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小说里就是没有几场婚礼能成功的,
不是绑架就是私奔,你丫除了这些还会点什么呀!
这个,情节需要嘛!给亲兄妹结成婚会很困扰的~
作者表示无奈的摊手...
☆、水一般的男子
105
我在意识混沌之中睡去,又在意识混沌之中醒来。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蒙着眼睛的布上面沾染的血已经完全干了,黏在脸上很难受。索性的是,头上的伤口被人清理过了,洗的干干净净,还包扎上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靠着那些摞起来的木箱站起身,用绑着的双腿一跳一跳的向前走,希望可以找点水喝,刚跳出三步远,肩膀就被人按住。
我吓了一跳,腿一软,便跌坐下去。
那人把瓶口送到我嘴边,清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欣喜的仰起脸张大嘴,那人很默契的倒了一口水在我嘴里,我咕嘟一声咽下去,重新仰起脸张大嘴。
“谢了,阿海。”我道过谢,便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又往相反的方向跳了三步倒回去,在原地坐下。
“唉,天黑了吧?看来这婚,是结不成了。”我既是自言自语,又是在对他说,“小曦该着急了吧?”
“成名了还真麻烦,居然落到被人绑架的地步,真是的,想想都丢脸!”
“喂,阿海,和我说说话吧?好寂寞哦!”
“...”
“你不会说话吗?还是不能说话?罢了罢了,那我说你听吧!没办法,人啊,一旦到了我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就是有很强的倾诉欲的,就是寂寞得不行。”
“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这个年龄结婚吧?”
“喂,你结婚了没?”
“肯定没有吧?或许你还是个童子鸡?哎,不过你们黑道上混的,想要去找小姐那也是大把大把的吧?”
“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个同性恋,所以你肯定没办法想象的,我不喜欢柔软的女人,我喜欢男人,尤其是那种有很多肌肉的那种,就像我哥那样的。”
“我小时候就只喜欢哥哥,可是后来跑到大城市,经受不住诱惑啊,喜欢上一个又一个,都不知道要和哪个在一起了!”
“可是说到底还是这张脸惹的祸,喂,我这张脸,够味儿吧?你要不要来试试和男人做的滋味,我保证会让你很爽的,这会儿正好没有人...”
“啪——”脸上挨了一耳光。
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侧过脸去,小声嘀咕:“这年头绑匪怎么都喜欢甩人耳光的?虽然我是同性恋,可是也没那么恶心啦!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对吧?你要是不喜欢也不用打我...”
感觉到耳边劲风又起,我连忙改口说:“好了好了我最多不说了,别打了!要出人命的!再说,我对你们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对吧?”
“咦?大华哥到哪里去了?对了,是去和小曦交涉了吧?真是的,原来他是陈旭的人哦?亏我还把他当兄弟大哥大哥的叫了这么多年!这年头,身边真是没几个人可信!”
我一个人口沫横飞的说着,阿海则是完全保持着沉默。
“看来大华哥把手下小弟调教得很规矩,丝毫不敢违抗他的话呢!”
正说着,门开了,一个人脚步匆匆的走进来。
“阿海,大华哥找你去!听说了吗?陈曦不合作,根本就不理会我们的交换条件!”
我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两下,然后又恢复正常。
阿海立刻站起身,跟着那个人一起走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我横躺下来,静静的听着外面海水拍击港湾的声音。
是吗?小曦不合作?他不顾我的死活?
原来,我在他心目中也不是那么重要...
原来,他对他哥已经仇恨到这个程度...
原来,我原本以为可以相守的人,居然也不可信...
放眼望去,我真是已经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了。
我在仓库里躺了三天,他们看起来正在商量紧急对策,除了阿海定时来给我喂水吃饭,根本就没有人再有空来理会我。
而我,也只是安安静静的,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亏待自己,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直到第四天,估算着是凌晨,有人用力推了推我。
我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动了动被绑在身后麻木的手臂,困惑的嚷道:“谁啊?阿海?”
他默不作声的解开我脚上的绳子,我立刻就猜出了他的意图,戏谑的笑了,压低声音说:“呀,你终于被我打动了要放我走?我还以为这几天一直在对着一块石头说话呢!”
他也不说话,拉着我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跑,他却一个急刹车停住脚步,将我往身后拖了拖,挡在我面前。
“阿海?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看来他的魅力还真大!”大华哥一步一步的逼近我们。
阿海还是不动声色的挡在我面前,冷冷的与他们对峙,气氛一时僵在那里。
突然听到咔嚓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我的心弦立刻绷紧,跳出来对大华哥说道:“大华哥,有话好好说嘛!大家不是兄弟嘛,别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伤了和气!”
大华哥笑着说:“小洛这话说得在理,我爱听!小顾,先给小洛送个绑,把他眼睛上的布条揭了!”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正在这当口,耳边一声劲风,阿海一把推开我,和他们动起手来。我往一旁挪了挪,找了个木箱间的空隙躲了进去,免得妨碍他,变成累赘。
正思索着怎么开脱,却听到一声枪响,心脏陡然狂跳起来。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他们都是专业的黑社会,腥风血雨过来的人,几个打一个,他肯定顶不住。
原来,到了关键时刻,我还是会心痛。
我站起身,对着王大华大吼道:“大华哥,你们慢慢打,小弟我先行一步!”说着就准备撒开脚丫子朝着光线照进来的地方狂奔。
不想刚跑出两步却被人绊倒在地,耳边风呼啸而过,一个硬物重重击落在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戳进我眼睛里,立刻,眼前一片残红。
头脑保持着奇异的清醒,我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妙,大概是大华哥的哪个手下拿了一根木条击中了我,而且木条上还有一根生锈的铁钉,更糟糕的是,那铁钉不偏不倚刚好刺破眼睛上的布条,戳入了我的左眼。
惨了,要变独眼龙了!这是我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接着左眼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几乎痛得晕了过去,偏偏双手还被反绑着,只好匍匐在地上扭曲着,可是又不想姿势太难看,因此保持着一种痛苦的表情,汗如雨下。
随即,我听到一个人在我身边倒地的声音。阿海闷哼一声,试图站起来,我却听到王大华冷冷的喝道:“别动!”
周围完全安静了下来,我听到阿海在我身边急促的呼吸。
“结束了,阿海。”王大华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不要!虽然左眼疼痛难忍,我张开嘴却无法惊叫出声,可是本能却让我做出下一步行动。
我疯了一般扑过去,不顾一切的挡在阿海面前,他是这些天唯一一个细心照顾我的绑匪,他在出现的第一秒我就几乎猜出了端倪。
王大华既然已经暴露,又何苦蒙了我的眼睛?就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不能暴露身份的绑匪。
如果要我相信他们把我关在这个充满海腥味的屋子里纯属偶然,那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他们之中的某个人为了遮盖自己身上特殊的气味。
我絮絮叨叨的对他说话,当说起哥哥这两个字眼时气氛的凝重,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我故意说那些放荡的混蛋话挑逗他,他那些不正常的出离的愤怒,我怎么可能会陌生?
这个我连他的呼吸心跳甚至血流在血管里涌动的声音都熟悉得一塌糊涂的人出现在我的身边,即使被蒙蔽了双眼,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出他的气息?
从头到尾我都保持着淡定自若和他谈笑风生,他喂我吃饭对我每一次细心的照顾都让我心跳加速,他露出的越来越多的马脚让我欣喜若狂。
枪声响起,剧烈的震颤从肩膀传到全身,麻痹了神经,似乎连左眼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在眼睛上那块布即将被揭去的那一刹那涌起的慌乱,与我现在被他抱着,嗅着他身上那熟悉的麝香味时的安心,形成强烈的对比。
几乎在同一时刻,我就被他抱起来,手上的束缚立刻就被除去。他怒吼一声,杀意顿起,丝毫都没有耽搁。那群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已经完全愣在那里,他奋力撂倒他们,抱着我夺门而出。
他尽量轻柔的抱着我,左肩的疼痛和左眼的疼痛一起,排山倒海般的袭来,我却享受一般的哼了一声,闭上眼睛,紧紧的拽着他。
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放手。
他打开车门,把我轻轻放在后座,然后自己绕到前面,发动了车子。
疼痛,让我忘却了时间。
他不知道开出去多久,才终于停了下来,急急的绕到后座想要查看我的伤势,我抬起现在唯一能使得上力气的右臂狠狠的搂紧他的脖子,不顾染了半边脸的血,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使劲蹭了蹭,声音颤抖的低低叫了一声:“哥...”
他浑身一震,终于伸出有力的手臂回抱了我,叹息般的应了一声:“嗯,我在这里...”
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直到我的猜想被证实,我又开始提心吊胆,生怕他又一次从我面前消失。每天他来喂我吃饭稍微晚了几分钟我就开始胡思乱想,终日惶惶不安却还要强作镇定,此刻完全安了心。
吃一颗子弹能换来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又像想起来一般放开我,急切的揭开我眼睛上已经被血染红的脏布条。
阿海,他看着我的双眸,真的就像碧波万顷的海。
水边生的苇草,年复一年,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蓬蓬勃勃,生生不息。
在觥筹交错的饭桌上站起来拍着胸脯说我叫洛水生的那个瘦弱却眼睛明亮的孩子。
那个默默的离开,从此改名叫空海的僧侣,他落寞的背影成为少年时代的我心中永远的痛。
几年后我长大成|人,终于又再度相逢,他的眼依旧那般深沉宁静,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就如同他的那些从来没有离开过水的名字,他是个水一般的男子。
☆、简单
106
他焦急的看着我受伤的左眼,脸上的表情慢慢扭曲,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几乎要杀人的表情。他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抚上我的脸,却又颤抖着放下。
很想说点什么来化解沉默中的尴尬,否则我可能真的会晕厥过去,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喜悦。
我斜了一眼车窗玻璃,玻璃上映出一张可怖的脸。左眼血肉模糊,连累了左半边的脸,几乎被黑红色的血给污染了。我心里清楚,这只眼睛,可能要彻底的报废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左肩膀的伤口时时传来麻痹的感觉,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剧痛,却咬着牙强忍着任凭他撕下布条替我处理伤口。
我想想觉得可惜,唉,看来我以后就只有右半边的身子能见人了。
哥哥顺着我的眼光看向车窗,看向车窗外无尽的夜,冷着脸皱着眉挡住我的视线,手上却一直没闲着。
“嗳,哥,我现在变得很难看,你不会不要我了吧?”他手上一抖,我立刻夸张的叫起来:“嘶嘶,疼,轻一点...”
“你也知道疼?知道疼还跑去挨枪子儿?傻不傻?你傻不傻?”他黑着脸劈头盖脸的骂,可是我却分明看到他脸上几乎带着哭腔。
这小子面部表情越来越丰富了嘛,好想捏一捏,咬一口,然后...
我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没关系,反正从小都被你笑话惯了,本来不傻也变成傻的...”
“为什么要这样?”
“怎样?”我继续装傻。
他用犀利眸子盯着我,生气的质问:“早知道阿海就是我,为什么不说?”
我收起笑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我要是拆穿你,你就又会消失吧?另外嘛,我想看看你想怎么玩。”
他眼中有光点一闪即逝,随即换了个话题,沉下脸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拜托,大哥,这么不专业的骗局你准备拿来骗小孩子哦?”虽然疼得后背全是冷汗,我还是全力忍着,想要逗一逗他。
他不再说话,专注的埋头替我清理血肉模糊的肩膀,我慢慢的悄悄的靠近他,再靠近一点,就快够着他的脸了...
他一抬头,猛然发现我的意图,立刻板着脸直起身子。
我悻悻的垂下头,眨了眨目前唯一完好的一只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脸上阴云密布,眉头纠结在一起,正要责问我,语气却软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说:“我送你去医院。”
我急切的扑过去死死拽住他的胳膊,耍赖道:“我不去!”
“别逞强!你的伤一刻都不能耽搁!”他几乎咬牙切齿。
“我不管,这伤是你造成的,你要负责,你得听我的,我说不去就不去!”我打算赖皮到底。
去医院的结果,我们心里都有数,绑匪自首态度尚好,最少也要坐牢,与其以后跟他隔着一道铁栅栏相见,我宁愿毁了一只眼睛,废了一只胳膊,也要和他在一起。
两人争执不下,我环顾四周,发现他把车停在一条河堤上,不远处的夜色中横跨着一道拱桥。我故意大惊失色的说:“你怎么带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困惑的看着我。
我拖着他爬出车子,故作镇定的说:“你快把车推进河里,然后我们躲到桥洞里面去,不然天亮就糟糕了!你开着着车子跑出来,肯定被通缉了!”
他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便按着我的意思,把车推进了河里毁尸灭迹,然后疾速返回到我身边。
我有气无力的背靠着河堤坐着对他笑:“这下看你怎么送我去医院,嘿嘿...”
他猛然领悟,回头看了看还在冒泡的河面,又奔过来,蹲在我面前,以一种沉痛的眼神看着我,良久才伸手轻轻的把我揽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后脑,喃喃的说道:“怎么这么傻?”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眼皮有点沉重,可是他的声音我还是能分辨得很清楚。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对你...”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轻柔得像他的拥抱一样。
我耷拉着眼皮,觉得神智有点模糊了,伸出右手搂紧他的腰,轻声说:“哥,有点冷,抱我去桥下面,好吗...”
他这才从我的肩膀上抬起头来,脱下外套罩在我身上,打横抱起我往桥的方向走。
河滩上全是刚刚萌芽的芦苇,在初春的冷风里茁壮成长,黑暗之中,我几乎能听到它们叫嚣着拔节的声音。
“哥,这两年,你去哪儿了?”他抱着我的姿势我感觉很舒服,要是不说话,我怕我要睡着了。
“哪儿也没去。”他脚步顿了一顿,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么会和那帮人搅在一起,绑架你?”
我低声笑了:“这问题真傻。你要是不肯说,我问了也没用啊。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
“对不起...”
“哎哎,怎么又变成这副表情了?我又没怪你...”
“对...不起...”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嘛,真是麻烦!难不成现在还要我这个伤患回过头去安慰你吗?事实上,这个婚没结成,倒是帮我解决了不小的麻烦呢!”
他爬进桥洞里,拥着我,沉默不语,洞外面那一方椭圆形的天空有几颗寒星在闪烁。
我开始静静的对他叙述事情的始末,叙述我的身世,我这两年的生活,千方百计打入陈家的目的,耍尽心机的想要毁掉这个家庭,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可笑的关系...
贴在脸上怎么也揭不下来的面具,在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中瞬间土崩瓦解。
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人。
我说完了之后静静的伏在他胸口,听着他久久不能平静的心跳。
“所以,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会不会下地狱?会的是吧?会和姓陈的他们家的人一起去地狱受刑,上刀山下油锅,永远不能再入轮回。”
他不说话,只是收紧了胳膊,将我紧紧抱着。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全都该死!除了小曦。”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欲言又止。
“好啦好啦,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点私心啦,吃醋了?”我回以他安慰的笑容,额头上的冷汗却止不住的往下淌。
快要支持不住了,浑身发虚,四肢颤抖,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幸好桥洞里很黑,他看不见我的不适。
“你知道陈旭在哪里?”他以一种认真严肃的口吻问我。
我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那是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恩怨,我没必要Сhā手。”
他叹了口气,我正在揣测着他叹息的理由,却听到他幽幽的说:“对不起,我瞒了你很多事情。”
“我知道。”
他蓦地抬起头,以一种紧张的眼神看着我,像一只偷了腥的猫般一脸警觉地说:“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情啊?可是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
他松了口气,长叹一声,说:“陈旭,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什么嘛,听你口气,好像跟他很熟一样。”我想验证自己的猜想,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对,很熟,相当熟。”
果真如此!
从摸透阿海的身份那一刻起,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哥哥会和那帮人联合起来这样对我,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他和陈旭,以某种关系牵绊在一起,使得他不得不这样做。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那天王大华来探望他之后,哥哥那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带我走,原因就是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王大华跟他说了什么。
虽然疼痛得几乎快要失去意识,可是我的大脑还是很清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一连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我杀了人,一路从西藏逃到这里,他帮了我不少忙。”哥哥说。
我松了口气,他终于开始愿意对我说了,猜来猜去,很累。尤其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要这样互相隐瞒互相猜疑,我快要透不过气。
“他救了我的命,现在他有难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哥哥仰起头,长长吐了口气,似乎如释重负。
我略微点点头,垂下眼睑。
这的确是哥哥的作风,欠债换钱,天经地义。别人对他有恩情,他就真的涌泉相报,即使是跟自己弟弟对着干也在所不惜。
他的脑袋就是这么简单。
他活得正直侠义光明磊落,而我,却像个武侠小说里误入歧途的反派。
我们的本质区别就在这里,所以我们会那样一次次的错过。
即使我再努力,也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十年,梦的预言
107
我悲戚的垂着头,长长吐了一口气,抬起头讽刺的对他笑道:“看来我们兄弟的大脑构造还真是大相径庭。”
是啊,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的亲密却远远超过这世间任何一对兄弟,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感觉彼此站得好远,他在对岸,遥不可及。
“轻扬,看着我。”他扶起我的右肩。
我抬头,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看着他的黑眸,不是因为听了他的话,而是,我真的已经没有力气来回应任何东西了。
光是思考就已经很累了,感觉灵魂正在一点点脱离躯体,意识模糊。
“告诉我,陈旭的下落!”命令的口气,却带着一脸诚恳的表情,是在引诱我吗?
他不相信我。
我有气无力的笑了笑,翻了翻眼皮。
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信吗?你会相信吗?
还是不信是不是?
此时此刻,还一直在追问我那个人的下落,即使对你有救命之恩,他值得你辜负我?
不行了,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的脸在我眼中渐渐模糊。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从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复仇。就像当年他不顾一切的抛下我离开,那种复仇的决心一样。
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够在我彷徨无助,在我被仇恨的怒火煎熬得生不如死的时候,能够留在我身边?
可是,他却站在我的对面,远远的与我对峙。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感到自己虚弱极了,冷汗浸透了后背,眼皮一合上就再也睁不开,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焦急的脸放大在我面前,一脸的惊慌,不停的拍打着我摇晃着我,嘴里说着什么,可是我完全听不到。
快死了吗?
真好,就算到最后,他与我为敌,却还能死在他怀里,真好。
周身被黑色的云团笼罩,我索性放松心神,整个人躺进那团黑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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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全身麻木,我想抬手挡一挡刺目的光线,左臂却完全使不上力气,无奈的用右臂,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紧紧挡住了右眼。
闭上右眼就是一团漆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我恐慌了。
使劲拍打着左眼,触手可及却只是硬硬的一团,整只眼睛被纱布封了起来,左肩也被包扎得结结实实,嘴上罩着氧气罩,周围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仪器的灯光在闪烁。
这是我的新房,在陈家府邸特地装饰一新,为我们新婚准备的房间,此刻看起来却像一间高等病房。只是为什么所有原本应该崭新的家具器物此刻都暗黄发旧,并且蒙上了一层灰,角落里还有蜘蛛网。
陈媛安静的趴伏在我床边睡着,眼圈深黑,皮肤暗黄,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这几天怕是担心受怕,没少吃苦头。是啊,哪个女人可以在自己新婚那天新郎被绑架,还可以无动于衷的?除非她根本不爱他。
“媛...”我吃力的开口唤道。
她猛的转醒,看到我,眼中的惊喜慢慢的变为悲哀。
她扑过来,大声的哭叫着:“你醒了!轻扬,你终于醒了!”
“怎、么、了?”说话很吃力,舌头僵硬,好像很久没动过。
她一抹脸上的泪,又哭又笑,表情很难看,吐出的话却像一声巨雷:“你知道吗?你已经昏睡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脑袋里“轰隆”一下,我整个人愣在那里。
十年?
十年的时光够做什么?足够一个刚会打酱油的小孩长成翩翩少年,足够一幢摩登大楼经过日晒雨淋之后逐渐褪尽颜色,足够十轮花谢花开秋去春来。
那么十年之后,哥哥呢?小曦呢?唐子谦呢?阿兰呢?他们都在哪里?我的时光无端端被抽去了十年,他们之中是否还有人在原地等我?
为什么只有这个我最不想看到的女人留守在我身边?
陈媛伸出手来拍打着我的脸,惊恐的叫着:“轻扬,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双腿猛的一抽搐,我惊醒,这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真的有人在不停的拍打着我的脸,大叫着:“小洛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医生!医生!”
看到是唐子谦之后,我呼的松了口气,挥起右臂猛的拍开他的手,吃力的说:“我没事,你嚷嚷什么?”
唐子谦这才安静下来,一脸焦急的坐在我身边,怀疑的问道:“你醒了吗?感觉怎样?”
我环顾四周,这是个陌生的房间,我嘴上罩着氧气罩,仪器的灯光还在闪烁不已,就跟我刚刚做恶梦梦到的景象一样,就连唐子谦的脸,看起来也真的老了许多,并且一脸憔悴。
心脏不由得扑扑狂跳起来,我一把揪住被褥,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唐子谦掩饰不住一脸的欣喜,长长吁了口气,说:“你真是吓死人了,被送回来的时候差点挂掉,抢救了三天,好几次心电图差点就平了,愣是让我从鬼门关把你给揪了回来!你这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我睡了多久?!”我不耐烦的打断他。
“一个多星期吧,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我差点就做好你成为植物人的准备了!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我的松了口气,点点头,感激的说道:“谢了。”
“没办法,送你去医院,这枪伤怕是会很麻烦,还好我爸以前混黑道,会有不少受枪伤的伙计,所以自家有这么几个特殊病房,还请了专门的医生...”
他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的对我说话,我却看到他的手不停的在颤抖,这男人,还是不怎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装作不在乎,其实却紧张得语无伦次。
“谁送我来的?”
他停了下来,静静的看了我好一会儿,吐出一句:“洛水生。”
这个我早该料到的,可是听到他的名字,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
唐子谦好像很受伤,他悲哀的望着我抚着胸口,故意大惊小怪的说:“小洛洛,你太冷酷了,我这么个大活人在你身边,吃不好睡不好,守着你一个星期,好不容易你醒了,却跟我打听另一个男人,我好伤心!”
我无声的笑了。
唐子谦还是原来那个唐子谦,真好。
“我的左眼,怎样?”不想再打击他,我换了个话题。
唐子谦一拍大腿跳起来说:“你哥啊,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总之他送你来我家之后人就走了,婚礼那天,我们一群人左等右等等不到新郎,我他妈的还以为你终于后悔了逃婚了呢!后来陈曦接到绑匪的电话,才知道你出事了。喂,是不是你哥把你救出来的?”
声东击西。
不理会他的打哈哈,我闭上眼睛,心里清楚,我这只左眼,怕是没救了。
“你的新娘子哭肿了眼睛,饭也吃不下,现在躺在床上靠营养液过日子,我去通知她你醒了!”唐子谦说着,拔腿就要溜。
“不用了。”我低声叫住他,“反正以后我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在娱乐圈混了,无名无利,无权无势,无所谓了。”
这只眼睛,足够毁了我这张好看的脸。
唐子谦叹了口气,终于正经下来,轻拍了一下我的脸,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眼科医生,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频幕,又看了我一眼,快步走到门背后,接起。
虽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们的对话我还是能听得很清楚,所以他是多此一举。
“喂?陈曦?”
“哼,正好,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小洛洛刚醒!可以叫你家那位千金大小姐不必这样要死要活的了!”
“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小洛洛还很虚弱!”
听起来像是小曦有什么话对我说。
我摘掉氧气罩,吃力的爬起来,对他喊道:“给我...”
唐子谦犹豫的看了看我,耸耸肩,走过来一把按住让我躺下,把手机递了过来,贴在我耳边。
“小曦...”
沉默了几秒,小曦问道:“没事了吗?”
“死不了。”我自嘲的笑了,想想他没有告诉我陈旭的下落,想想当初他不肯与王大华合作,想想在结束之后也没有来找我,我就想通了。
在他心目中,我根本就没他的仇恨重要。
枉我还自作多情,想要和他在一起,保护他照顾他,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对啊,他是何许人也?既然能够在他那个精明的兄长面前,忍辱负重苟且偷生那么多年伺机而动运筹帷幄,以他的城府,又怎么可能哄骗不了一个洛轻扬?
听说死过一次的人才会看透,可是我被伤了一次又一次,才终于看透,才终于懂得,谁才是最在乎我的那个人。
他甚至,都不如陈媛在乎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快点把伤养好,我给你见一个人。”他在那头笑了起来,那语气却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谁?!”心脏扑扑狂跳。
“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他又笑。
全是假的,他的温柔他的单纯蒙蔽了我的双眼,我开始暗自庆幸,幸亏,我还没有对他露出我最后的底牌。
我看向唐子谦,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当年他竭力反对我和陈曦在一起的理由。
他真的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即使陈旭再不可原谅,那也是他亲生哥哥,并且是长相完全一样的孪生哥哥!
他竟然,一条活路都不给他留。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们还是有相似点的,那就是:我们都被各自的仇恨扭曲了灵魂。
☆、疯子
108
躺了几天,我实在受不了了。不顾唐子谦的竭力反对,软磨硬缠的要他带我去见小曦。
陈曦已经光明正大的丢弃了轮椅,健康得不像话,原本总是阴郁的一张脸此刻看起来光芒四溢春风得意。
站在一起我才发现,我和他的差距,不是一般两般。
唐子谦扶着我,阴沉着脸看他,冷笑道:“陈曦,你又耍什么花样?”
“唐少爷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好歹一起混过,怎么这样不念旧情呢?”陈曦说完这句,走到我面前,柔声问我:“好点儿了没?”
真是一个伪装高手,那一瞬间我几乎要为他的温柔动容,可是理智让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陈曦怔怔的看着我,伸手抚上我缠满纱布的左半边脸,幽幽的说道:“连你也开始怕我了?”
唐子谦横跨一步挡在我面前,冷冷的说:“说正事儿吧?”
陈曦垂下手,垂头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再度睁眼,那双曾经对我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把利剑。
“婊.子一样谁都能上的男人,你也要?唐少爷你什么时候换胃口了?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张脸...”他若无其事的摸了摸下巴。
“你的废话太多了,陈曦!”唐子谦吼了一句,然后担心的看向我。
他以为我会介意这句话,可是我清楚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心痛。
早在我被绑架,陈曦不愿意与绑匪合作不顾我的死活拒不交出陈旭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看透。当时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完全被与哥哥相遇的惊喜所冲淡,我才明白,原来这个我原本已经准备共度一生的恋人在我心里的分量还不如我哥的几千分之一。
哥哥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使我看到他就会失控,使我看到他就会觉得生命中的苦难与迷惘根本就不算什么,使我看到他就打算不顾一切的放弃原先的计划跟他走。
因为没有他在的这两年,我生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想念他想到心痛。
我勉强笑了笑,拦住打算跟他争吵的唐子谦,走到他面前,斩钉截铁的说:“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我以为我会不敢面对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是此刻迎上他这碜人的目光,我却丝毫没有乱了阵脚。
陈曦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转身说道:“跟我来。”然后又像想起来一般朝唐子谦一指,说:“唐少爷还是赶快回去哄儿子吧,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唐子谦当时就火了,扬手张牙舞爪的对陈曦吼道:“不行!小洛洛落到你手上还有命在?我一定得陪着他!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我就不敢,老子这回可是带足了人手过来的!”
陈曦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暗示很明显。
我转身对唐子谦说道:“你先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有外人Сhā手。”
“不行!”他这会儿,犟得像头牛。
我直直的站在他面前,抬头直视他,目光如炬。
唐子谦和我对视了几十秒,终于顶不住了,悻悻的垂下头,可是随即又抬起头来,对陈曦恶狠狠的威胁道:“要我走也可以,不过你给我听好了,小洛洛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把你这地儿轰了!”
陈曦理都没理会他,笑着对我说:“你把你的宠物调教得可真乖!”
“走不走?!”我终于爆发了,恶狠狠的踹了一脚大门,只听“咣当”一声,墙壁上壁灯的玻璃灯罩被震得摔了下来,砸得粉碎。
这下,世界安静了。
唐子谦暗示我他带了人在房子外面等我,一有情况立刻通知他,我却置若罔闻。
陈曦是个很谨慎的人,他带着我穿过客厅,通过后院一片草坪,沿路都安置了保镖。在路过那口荒废的深井时,我看到腊梅花已经快谢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朵残花挂在枝头,而井栏旁边,金灿灿的迎春开得生机勃勃。
我想起就在前不久,我们还是一对亲密却隐晦的恋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偷欢。而现在,却已经是咫尺天涯。
他领着我进到那间看起来很破败的小屋里,屋门上的铁锁虽然锈迹斑斑,却在他转动钥匙时发出灵活的声响,可见这个屋子,他经常来。
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蒙着一块白布,白茫茫一片,挂满蜘蛛网,似乎很久没人动过了。
“这里?”我狐疑的打量四周。
陈曦看了我一眼,走到卧室角落,蹲下,拉开地板上一道木门,里面赫然出现一条木质楼梯,直通黑漆漆的地底下,下面隐隐约约有光透出来。
他顺着楼梯爬了下去,我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爬了下去。
这里看起来像个地下仓库,共有两道门面对着面,门边各站了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两边的壁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照着面无表情的保镖,气氛十分诡异。
陈曦冲一个保镖打了个响指。“是,老板!”他应了一声,立刻毕恭毕敬的为我们打开了一道门。
屋子阴冷寂静,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并且空旷得可怕,除了一盏灯,一张椅子,一个人,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人双手绕过椅背,被镣铐铐在后面,歪着头昏睡着。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头发凌乱不堪,一道黑红色的血迹脏了满脸,一直流到衣服上。
心不由自主被揪紧,一抽一抽的疼。
“你把他怎么了?!”我愤怒的揪起陈曦的衣领,对他扬起拳头,左胳膊却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陈曦无奈的耸耸肩,摊手道:“这人深夜潜进我们家,我以为是贼嘛,抓住就惩罚他一下咯,没想到打完才发现是熟人。我记得他叫洛水生吧,是你哥,所以才想叫你过来看看。”
他说得一脸事不关己,我却拿他无可奈何。
身后传来响动,哥哥被我们吵醒,垂着头,缓缓的睁开眼睛。
我奔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他伤得不轻,上身不着寸缕,原本结实细致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伤痕,像是被什么窄小的利器给刺出来的。
我往地上一看,已经凝固成一团黑色的血泊中,静静的躺着一把雕刻刀。
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头。
我没想到陈曦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惩罚一下?被雕刻刀一刀刀刻在皮肤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陈旭落到他手上,下场有多惨已经可以预见。
哥哥虚弱的睁开眼,目光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我跪在他面前,神智瞬间清醒。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质问我,之后愤怒的看向陈曦。
陈曦无辜的摇了摇头,指着我说:“别看我,我只是告诉他你在这里而已,他就急吼吼的来了。”
哥哥沉痛的看了我一眼,冷冷的凝视着陈曦,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陈曦笑了,那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我们,俯□看着哥哥,他们的脸几乎碰到一起。
他的笑容几乎扭曲,声音暗哑的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陈旭被我藏在哪里吗?”
哥哥脸上线条明显的流动,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我的心却颤抖不已,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竟然还有一个能让冷漠的哥哥为之动容的人。我还以为我是他这一生的唯一了,原来一直只是我的自命不凡。
“你不是一直想找他出来吗?我问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暧昧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看着哥哥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猎物。
“他在哪里?”
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我什么事了,这两个人你争我夺,不过是因为一个陈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和陈旭,什么关系?”好像陈曦一直直呼他哥的名字,早已成为习惯。
“我们,只是朋友...”
陈曦直起身子,仰头大笑:“只是朋友?谁信啊?你是在骗你这个白痴弟弟吧?啧啧,看看这个小人儿,可是为你伤透了心呢!”
哥哥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的怜爱和关切让我感觉温暖,让我感觉突然就有了底气。
“他救过我的命。”哥哥依然在坚持这个理由,可是我却一瞬间豁然开朗。
对!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就爱憎分明。就像他可以为了自己的仇恨去杀死一个普及佛法的僧人,就像他可以因为这份单纯的救命之恩去为自己的朋友冲锋陷阵。
陈曦满意的笑了,指了指门外,对我们说:“好了好了,不玩了,知道么?我哥,他现在就躺在对面那个房间里,可是,他已经永远醒不来啦...”
“你杀了他?!”哥哥的瞳孔骤然紧缩。
“我只是想让他后半生永远坐在轮椅上,任我摆布而已,就像我这些年来的样子,只可惜一不小心下手过重啦...”他癫狂的笑出声来。
“你这个疯子!”我咬牙切齿的唾骂。
“没错,我是疯子,全世界都知道啊。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变成了植物人,照样可以任我摆布,只可惜他不知道而已...”
“所以啊,我要你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疯了,你彻底的疯了...”我紧紧拽住了哥哥被反绑在椅子后背的手,握着他温暖的大手,我仿佛握着整个世界,一瞬间,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和他一起,安然赴死,就像当年和他一起,拼命的在寒冷的高原挣扎着活下来一样。
“知道我有多恨他了吗?我恨他恨到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都不会放过!”
“轻扬和他没有关系,你放他走,我任你处置。”哥哥一如既往的冷静,他还在试图跟面前这个疯子讲道理。
“真是兄弟情深哪...”他的笑容突然冷了下来,“你们这是在做好戏给我看么?”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我,蹲下来注视着我,那目光恍惚又变成了几年前的温柔。
他伸出手来细细抚摸着我的脸,我冷冷的与他对视,身体没有移动分毫。
“啧啧,真是可惜啊,这样一张脸,差点就让我也动心了呢...”他一脸惋惜的摇着头,“只可惜,你出局了,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哥哥骤然握紧了我的手,喝道:“你究竟想怎样?!”
陈曦温和的笑着,捡起血泊中的雕刻刀,慢慢的抬起来,靠近我的脸,锋利的刀刃在我脸颊上游走。
“住手!”哥哥“霍”的一下站起身,连带着整张椅子一起提了起来,瞪着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花。
正这个时候门开了,陈曦不耐烦的吼道:“进来!”
一名黑衣保镖推门走了进来,态度恭敬,却又吞吞吐吐。
“什么事?说!”
“是的,老板!大少爷的情况...好像不太妙...”
陈曦猛的看向那名保镖,保镖自知处境不妙,连忙垂下头。
陈曦双手颤抖起来,脸上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他用力扔掉雕刻刀,迅速站起身拔腿就往门外走,临走时还叮嘱一句:“替我好好看着他们!”
☆、诀别
109
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我一下子软了下来,瘫在他腿上再也起不来。
“抬起头来给我看看!”哥哥低声命令我。
我茫然的抬起头,他在我眼前晃了两下,蹙眉问道:“左眼...完全看不见?”
“唐子谦说他请了著名的眼科医生,正在从德国赶过来,这眼睛,兴许还有救。”我慢慢站起身,跨坐在他大腿上,心疼的抚摸着他浑身的伤口。
“不过眼睛瞎了一只也不用紧,你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
“傻话!”他刚想数落我,我就欺上他的唇。
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拥抱他触摸他亲吻他了,积蓄了很久的情感洪水一般泄了出来。我搂着他的脖子,使劲撬开他的牙关,舌头像要探进他内心一般深深的探进去,和他的纠缠在一起。
我们明明是相爱的,可是为什么会过得那么辛苦呢?
他是那样单纯干净快意恩仇爱憎分明,对仇人毫不手软,对朋友倾囊相助。而我却处心积虑处处算计步步钻营,把能利用的人利用光了,把对我真心的人都伤害了。
也活该我会有此下场,只是失去一只眼睛而已,这样的惩罚对我来说,已经很轻了。
尽管彼此靠得这么近,可是我却感觉离他好远。
右手在他伤痕累累的前胸摸索着,他闷哼一声,我才猛然放开他,惊慌失措的说:“对不起...”
他长长的睫毛近在咫尺,上下扇动了两下,眼睛弯了起来,然后双臂一起使力,肌肉绷紧,好几处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流出血水。
只听“嘎嘣”一声,手铐竟然就这样硬生生的被他挣断了。
“真不专业!”哥哥轻笑一声,站起来,捡起扔在角落里的衣服。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心想难怪之前通缉令上说警察抓了这么多次都被他逃脱了,果然,哥哥天生神力!
他走到还呆愣着的我面前,朝我伸出手:“走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傻兮兮的冒出一句:“去哪里?”
他一掌拍在我头上,使劲揉了揉,宠溺的笑道:“被吓傻了?不走难道在这里等死?”
我义无反顾的把手伸给他,他带着我隐身到门后,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悄悄打开门,闪身出去。
“啊,救——”守门的保镖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哥哥放倒在地上,然后整个人被拖了进来。
我张大嘴巴,石化在原地。
哥哥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放心,只是敲晕了。”
说着就在那人身上上上下下的搜索起来,他拔走了那保镖裤腰带上别着的手枪,在手心把玩了两下,露出满意的表情,Сhā在自己腰上,摸出一串钥匙,一把把试过去,把自己手上被分成两半的手铐给打开,然后拉着我就走,想了想又返回去,剥下那保镖的衣服,披在我身上。
我们一起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了那间荒废的小屋,他敏捷的一个跳跃,翻上围墙,把手伸给我,完全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这样好的身手,会轻易被陈曦擒住?打死我也不相信!
“哥,你潜进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站在原地仰望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哥哥愣了愣,并不回答我,径直捉起我的手,把我也拉上围墙,动作轻柔了许多。他从来都是这样,对于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只会用沉默应付我。
不远处,唐子谦果然带着几个人正在和陈家的保镖在门口争辩,唐子谦来势汹汹,直往里面闯,可是守门的人怒气冲冲,愣是不给他进去,两拨人就那样在门口围着,吵吵嚷嚷,争执不休。
这时,陈曦带着一拨人从围墙里走了出来,路灯下面色阴沉,他和唐子谦被各自的手下围在中间,不知道在谈判什么。
我紧紧挨着哥哥,只听他轻哼一声,带着我跳下围墙,悄悄的绕到停在外面的几辆汽车旁边,选上停得最远的那辆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就让我钻了进去。
打瞌睡的司机睁开惺忪睡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就被哥哥敲晕了,拖下车扔在一边。他自己坐上驾驶座,刚一发动,前面几辆汽车里就有人探出头来叫道:“大雄,你去哪?”
哥哥开动车子,临走时还不忘对那人吼一句:“小叮当,我去找静香!”
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都这个时候了,哥哥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搞不懂他!
哥哥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开心了?”
我无奈的朝他点头。
那些人骚乱起来,唐子谦和陈曦一看情况不妙,立即上了各自的车,指挥伙计追了上来。
一行车子就这样追上了高速公路。
事实上,哥哥的车技相当好,几次和对面的车辆擦肩而过,我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害怕的闭起眼睛,他却若无其事的避开。
“像在演电影!”我由衷的赞叹。
“你坐稳了,安全带扣上!”哥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命令。
我乖巧听话的系上安全带,疑惑的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我惊叫,这家伙!不知道还拖着我在高速公路上超速乱撞?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交警追上来吧?
“你想去哪里?”他从后视镜中望了我一眼,立刻又移开目光专注的开车。
心念一动,无数的思绪涌上心头。
我微微一笑:“跟着你,去到哪里都可以。”
还记得我们初遇时他曾经问过我这样的话,我的回答,就像这中间这些年的离合这些年的波折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哥哥歪起一边的嘴角,猛踩油门,车子疾驰出去,立刻和后面几辆拉出去好远。
“喂喂?”角落里传来光亮,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叫大雄的司机遗落的对讲机,立刻捡起来贴在耳边。
“喂喂,小洛洛你没事吧?”
听到唐子谦的声音,我稍微安了心,答道:“我没事,和我哥在一起呢!”
唐子谦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语气嘲讽却掩饰不住话语中的关切:“你哥?那个混蛋没事吧?”
“谢谢,我们都没事。”
“吓死我了,我多年不在黑道混,突然发生这样的事都不知道怎样应付了,差点就报了警,想想你哥的身份,咦?”
后面传来警车呼啸的声音,唐子谦闭了嘴,我惊恐的朝后面望去,只见几辆警车呼啸而来,声音刺耳极了。
“我草,说警察警察就到!陈曦那个混蛋!”唐子谦低声骂道:“我去应付警察,你们该怎样就怎样!”
我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就听到唐子谦突然深吸口气,朝对讲机大声吼道:“喂!洛水生你听好了,我们家小洛洛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提头来见!”
说完只听啪嗒一声,他把对讲机扔出了车窗。
我望着手中的对讲机愣神。
唐子谦他们的人很快就把警车给拦截了下来,后面一下子空了,没有人再追赶我们。
我松了口气。
“他很喜欢你。”哥哥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
“嗯。”可以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我想,我已经没理由再怀疑唐子谦的心了。
“你呢?”他竟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诧异的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喜欢他吗?”
我可以违心的说不喜欢吗?我承认我已经被他打动了,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可是...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喜欢吧?”他通过后视镜看着我,深黑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能直接穿透我的内心。
“嗯,一点点。”我不自在的看着他,心中有些担忧。
哥哥不再说话,专心的开车,路过高速公路的出口,驶了下去,嘎吱一声把车停在一栋大楼的背光处。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栋正在拆迁的陈旧民宅。
“这里是哪...”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堵住,连带着一声呜咽吞了下去。
哥哥直接放倒驾驶座的座椅,移到后座,霸道的把我放倒在身下,开始迫不及待的扯我的衣服。
车里很黑,我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祼的□的味道。
这样突如其来的求欢,很快就把我挑逗起来。虽然前些年,我们肆无忌惮的欢爱过无数次了,可是这会儿,我的心脏却怦怦直跳。
他尽量不碰我还没愈合的左肩,灵巧的除去彼此碍事的衣物,分开我的双腿屈在胸前,用滚烫坚硬的欲望抵着我。
我闭上眼睛侧过脸去,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分开双腿试图攻进来,无疑是一种屈辱。
可是我愿意。
因为我除了这仅剩的半副漂亮的皮囊,真的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他了。
咬着唇放松身体,等待着他,他却迟迟不来。
我困惑的睁开眼,却看到他压着我,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沉静的脸上被一种巨大的悲哀所笼罩,那种近乎绝望的悲哀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把我们之间的间隙淹没得半点不剩。
“怎么了?”我温柔的捧起他的脸,安慰他,“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去找他了...唔...”
他毫无预兆的冲了进来,不等我惊呼就用力挺动起来,刚才那股低气压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心里蹊跷,我还是很配合他的动作,尽最大的努力给他快乐和安慰,身体却虚弱得冷汗直流。
他咬我舔我吮吸我,以一种更前所未有的霸道和柔情,带着我和车身一起震动。
他最后长长的一吻,落在我的左眼上,纱布之下,毫无知觉。
很久之后我才回忆起,那透过纱布渗进我残破的左眼之中的怜爱与悲伤,是他给我的诀别。
作者有话要说:好虐啊!我TMD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好吧这几章完了再来点温馨的...
话说最近忙着研究新手机,每天试着拿手机在地铁上写存稿,然后发到自己邮箱里,回家再COPY到文档里,速度好慢,而且好多错别字...
☆、对峙
110
结束之后,他替我清理干净,又轻手轻脚帮我穿上衣服,然后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半躺在后座,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
我寻思着,刚才他脸上那股几乎吞噬我的哀伤究竟是什么,可是百思不得其解,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刺耳的警笛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哥哥几乎闪电般的反应过来,抱着我就离开车子,迅速闪身走进那栋等待拆除的大楼。
天空呈现出黎明时分干净透明的蔚蓝色。
楼梯阴暗逼仄,一盏灯都没有,地上满是破碎的墙体碎片和木头,墙上涂着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拆”字。
他半搂半抱的带着我一起爬楼梯,我虽然很想减轻他的负担,可是无奈双腿愣是使不上一点力气,爬了差不多六七层楼,尽管全身的重量几乎都支撑在他身上,我还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原来,我从来都只是他的包袱他的累赘,所以当年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抛下我。
说起来,我到哪里不是个麻烦呢?唐子谦都已经有了家室,还在那样不顾一切的为我奔波,我还真是罪该万死。
地面凹凸不平,很多地方已经开裂了,埋在墙体里的水管滴滴答答的在往外滴水,我跟随着他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在这栋废弃的大楼里奔走。
十多年前在那片渺无人迹的荒原之上,十多年后在这个灯红酒绿的繁华之都,似乎这一生,我都在追寻着他的脚步,进行一场冒险。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身体摇晃得厉害,就像这栋残破的大楼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他找了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铺上外套,扶着我坐下来,自己转身去那扇被卸了门框的窗户旁探头查看外面的情势。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喘得厉害,好半天才能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回头看了看我,从那双一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我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慢慢走近我,在我面前蹲下,直视着我,伸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刘海,那熟悉的粗糙感触竟然让我不再那么慌乱。
他就以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抚摸我的脸,抚摸我纱布之下一片死寂的左眼,用食指顺着唇线轻轻描绘我的唇形。
我以为他又想要了,便乖巧的点点头,开始一粒一粒的解衬衫的扣子,可是刚解到胸口,手就被他按住。
“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他以不带任何波动的口吻这样对我说,仿佛不是命令似的。
“外面,怎么样?”
他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外面突然警铃大作,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那平静之下掩藏的信息。
我们已经走到绝路。
炫目的朝阳照射进幽暗的屋子里,我不顾一切的站起来,奔向那道没有门框的门,他想阻止我,可是没有拦得住。
阳台上风很大,初春的冷风还是有些凛冽,我扫了一眼楼下,十几辆车停在下面,已经把这栋房子包围了,大部分是黑色轿车,还有几辆警车。
我刚从没有护栏的阳台探出头,楼下的警察和狙击手一看到我,立刻警觉的拿起对讲机,狙击手的枪口齐刷刷的指向我们的方向。
哥哥沉默的站在我身后,从他的眼睛里,我完全看不出他的慌乱,那里只能映出我的影子,我绝望的脸。
“怎么办?怎么办?”我几乎快哭出来。
他竟然微微笑了一下,走过来拥抱了我。
我搂紧他的腰,埋头在他肩窝里,狠狠的嗅着那股淡淡的麝香味。眼皮一直在跳,有种什么即将要失去的感觉。
突然,我摸到他腰后的手枪。
如果,我们一起死,一起带着记忆往生,来生,能不能在一起呢?
我伸手想拔出手枪,却被他一把按住。
“结束了,哥。”我用下巴抵着他的肩,流着泪,却笑着对他说,“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
楼下的警察用高音喇叭朝我们吼道:“你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放弃抵抗,放了人质,我们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
不一会儿,下面竟然传来陈曦似笑非笑的声音:“洛水生,赶紧放了你弟弟吧,好歹兄弟一场,你可不要做得太绝!”
这个混蛋!他哪只眼睛看到我是被绑架的了?!
我放开哥哥,刚要冲楼下的警察大吼,一个转身,却又被他捞回怀里。
耳边一声手枪上膛的脆响,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我的脑袋,哥哥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动。”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带着我向前跨出一大步,两个人都暴露在冷风中,楼下的人立刻全都绷紧了神经,狙击手立刻警觉的瞄准上膛。
唐子谦样子颇为狼狈,脸上挂了彩,双手也被拷了起来,看来是因为极端不配合警察,可能也要被追究刑事责任。我们一出现在阳台上,他立刻担忧的抬起头。
陈曦则是一脸悠闲的抽着烟,坐在车里,手中把玩着一个高音喇叭,看到我们露出头,立刻拿起喇叭对哥哥说:“洛水生,你在西藏杀了人,潜逃了这么久,终于出现了啊?”
我心脏突突的狂跳,陈旭想方设法替哥哥掩饰的罪名,似乎又被他给挑了出来。原本哥哥也许只有一个绑架罪,再加上我的供词,最多就是被审讯一下,相信唐子谦很快就可以把他从看守所弄出来,可是现在再冠上一个杀人犯和潜逃的罪名,事情就严重了。
有新闻记者聚集了过来,一个个架起照相机,带着一脸找到新闻的兴奋看着我们这里上演的警匪对峙,我经纪公司的人也赶了过来,试图同警察交流,然后想方设法替我消灭负面新闻保住我这颗娱乐新星。
我满脸愤恨的看着陈曦,他却伸了个懒腰,事不关己的坐在车里,双腿晃荡着。
“他会后悔的。”哥哥突然没头没脑的在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陈曦。
“什么?”
“他一定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为什么?”我一头雾水。
“他有抑郁症,从小一直试图自杀。一个人,一旦有了仇恨或者爱恋,才会有活下去的信念和决心。陈旭因为不想看到他自取灭亡,才会为他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自我毁灭。”哥哥眼神凌厉,字字冰冷。
“所以,他才会从小就使尽手段折辱他压制他甚至把他推到井里?”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执迷不悟的陈曦。
哥哥沉默着点点头。
“陈旭出事那天我也在他车上,陈曦让手下人制造了一起车祸,原本是可以轻松避开的,可是他却故意撞了上去。之后我送他去医院,可是却在半途被陈曦的人掳走了。”
我说不出话来,那个我仅仅有过一两面之缘的,我原本以为邪魅奸诈的男人的形象又浮现在脑海中。
要怎样的感情才值得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做到这一步?明明深爱着从小自暴自弃的弟弟,却不得不一次次迫害他让他从心底对自己滋生起仇恨,那些勾心斗角的背后隐藏了怎样的心酸和希望?
“别动!谁再敢动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毙了他?!”哥哥在我耳边大吼一声把我拉回现实。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差点一脚踩空从六层楼高的阳台上掉了下去。警察立刻心惊胆战的拿来防护网,几个人拉着,摊开在我们脚下。
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哥,别这样,我们下去之后再想办法,大不了就是死,和你在一起,我不怕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是你的麻烦,就当这是最后一次,我求你,我们一起去自首吧!如果你要坐牢,我会想办法帮你减刑的。”
他突然的沉默让我感到讶异。
脚下是毫无遮拦六层高的楼房,三个狙击手端着枪口指着我们,耳旁是不带一丝暖意的初春的冷风,而面对这些,他却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紊乱。
我朝他靠了靠,试图感受他的心跳,只是一瞬间我感觉到,我所熟悉的他有力的心跳,带着绝望与悲伤,一下雪啊击打着我的后背。
“轻扬,停手吧,复仇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好像隔了一层玻璃,听起来苍白无力。
“你知道?”
“那天送你回去唐子谦都告诉我了。”
“呵呵...”我无言以对,只能干笑,心中却涌起酸涩,“你不就是想对我说,让我放过陈曦放过陈旭放过他们陈家人?”
他微微一怔,长出一口气:“毕竟,他们是你真正的兄长和家人...”
“兄长?家人?”我冷笑,“害我母亲惨死,害我流落西藏,这样的人,是我的家人?”
“那只是上一代的恩怨,你所要做的,就是忘记。”
“我怎么可能忘记!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全都该死!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那么,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们兄弟一码?”
心中涌出的巨大的酸楚和仇恨瞬间淹没了我,我悲戚得浑身颤抖。到了这种地步,我以为他会和我耳鬓厮磨温柔的和我诀别,可是他却还在为那对兄弟求情!
我有什么错?我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到最后,连他都站在他们那一边?
“都到这么份上了,你还在帮他们说话?你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灭亡在我手上是吗?那很简单啊?把我推下去,或者...”
我摸索到他握枪的手,食指扣进了扳机,他却像触电一般甩开我的手,就在那么一瞬间,一名狙击手突然就朝我们开了枪!
我只感觉浑身一紧,听到哥哥闷哼一声,垂头一看,一朵血花在他的右腿上晕染开来。
“再轻举妄动我就崩了他!”哥哥咬紧牙关,把枪口抵了抵我的太阳|茓。
我伸手紧紧按着他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再没有心思和他争论,我劝解道:“快投降吧,万一打中动脉就糟糕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狙击手们因为失误而再也不敢轻易出击,全都警惕的看着我们这边,陈曦索性双手抱臂,以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我们。唐子谦暴躁的狠狠踹了两脚警车,立刻就被看守他的警官大声训斥。
这一切就好像初春上演的一幕幕无声电影,我的眼前就只剩下鲜红的血和他悲戚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有警察掺和进来最讨厌了!
☆、拉链
111
他凑近我,温柔的吻了吻我的耳垂,轻声说:“全世界要毁灭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自我毁灭...”
我触电般猛的看向他,他却淡淡的笑了,伸手抚摸着我尚且完好的右半边侧脸,轻声说道:“活下去...”
瞳孔骤然紧缩,心跳加速,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哥哥暧昧的笑了笑,神秘兮兮的凑近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絮,你裤子的拉链开了。”
我很傻,从小到大都傻,真的。
听到这个很久没人用的名字,我竟然没有怀疑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叫我,我竟然就那样深信不疑的松开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那该死的拉链!
意识到被他耍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趁着我松手的那一刹那把我用力朝身后的门里一抛,我后背撞在墙上。
他转过身,背对着阳台,身后是逐渐升起的红色暖阳,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就在我眼中定格。
然后狙击手就开了枪,我就看到他身子迅速被子弹洞穿,然后整个人直挺挺的翻了下去,自始至终他都在对我微笑。
我承认我很傻,从小到大都在被他耍,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想再耍我一次?
我流出眼泪,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想要抓住他。
不是说过这一次再也不会放手了吗?都怪那该死的拉链!
你永远别想摆脱我,死也别想!我恶狠狠的想着,从阳台跨出一大步,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在半空之中,他眼中满是惊愕和沉痛,却再也无力做出任何动作。
我说过,跟着你,去哪里都无所谓,即便是死。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我们一起掉进了一张巨大的网里。那一瞬间,我癫狂了,顺着坚固的网格爬向他,握着他的手,用力把他的头按进怀里。
他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警察涌了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想要把我们分开。
我像头疯狂的野兽,固执的守着我的财宝,嘶吼着,试图攻击每一个靠近我们的人。
你的拉链开了。
是的,我的拉链开了,我只知道,如果失去他,我将再也不可能拉开我的心脏的拉链,接受任何一个人走进那里。
无数的人涌上来,闪光灯不停的闪,他们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已经经完全听不见,直说发了疯的挥舞着手臂驱赶他们。
滚!全都给我滚!你们全都是恶魔!全都是!
我和他,究竟有什么错?!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如果,当初我可以放下复仇的执念跟他一起走,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什么都不重要了,管他什么兄弟,仇恨,家庭,那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
胳膊上传来刺痛,低头一看,一支细长的针筒刺在那里。真好笑,他们竟然像对待动物园里发狂的动物一般对我,给我打镇定。
天旋地转,只是最后他唇边的那一抹微笑始终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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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是躺在无影灯下,脑袋沉重,几个带着帽子和口罩的面目不清的人在刺目的灯光下转动,他们拿着冰冷的器具在拨弄我的眼睛。
实在是太困了,我眨了眨眼睛,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安静的病房里,唐子谦静静的坐在我的病床前垂着头沉思什么,床头挂着点滴瓶,冰冷的液体灌进我体内。我试着动了动,他立刻就扑上来。
“轻扬,感觉怎么样?”
“嗯。”我平静的问道:“我哥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涌上失望的表情,不过立刻就恢复正常,他捧着我的手使劲握了握,温柔的说道:“那位权威的德国眼科医生已经替你的左眼动过手术了,手术很成功,他说恢复几率是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你的左眼很快就会好,最近一段时间你乖乖躺着养伤就好了,其他的事不要管,我会替你打理的...”
“我哥呢?”我闭上眼睛,完全不理会他的转移话题。
他的手蓦地一紧,开始变得吞吞吐吐。
我冷哼了一声:“想说什么不会直说?唐老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扭扭捏捏的了?”
“轻扬,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我都会在你身边,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没有过不去的坎,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作践自己,陈家那帮子人,就随他们去吧...”
“我问的是洛水生怎么样?!直说就好了!你跟我说姓陈的干什么?!你他妈的是不是也想我死?!”
我突如其来的咆哮把他惊得愣在那里,然后慢慢的垂下头。
我早就料到了,我早该料到的。他大腿上涌出的血是鲜红色的,伤到动脉了,高空坠下时的那一枪打在他左胸,落进救生网的那一瞬间产生的震动和挤压让伤口的血几乎是喷出来的。那满脸鲜红的景象现在仍旧历历在目。
这一次,他心中的神也不可能保佑他了。
只是,我这样苦苦的追问,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放开唐子谦的手,咧开嘴笑了笑,说:“我想吃苹果。”
唐子谦赶忙跳起来,拿了水果盘抄起刀子就开始削苹果。可是这个野小子暴力男怎么可能做得来这种活计呢?他笨拙的动作突然让我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狭窄但是温暖的房间里,某人闭着眼睛摸索着替我削苹果的情景。
只是,这光景,一去不复返。
唐子谦的惊呼声把我拉回现实,他的手上多了一道刀口,正在往外渗血,他尴尬的摸了摸头说:“对不起!”
“去包扎一下吧。”我轻声说。
唐子谦像是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答应着,走出了病房。
搁在盘子里的水果刀明晃晃的映出我阴谋得逞之后的笑脸,我伸手握住了那把刀,颤颤巍巍伸到手腕处,用力的割下去!
有点疼。
只是这疼痛比起失去他的那一刻心脏猛烈收缩的剧痛,真是微不足道。
我把水果刀在床单上擦干净血迹,又放回盘子里,把流血的手腕缩回被子里,刺目的红和弥漫的血腥味就立刻被厚厚的棉被所掩盖。
眼下,就只剩下等待。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滴答滴答的挂钟,邪恶的笑了。
我这一生,活得像个小丑,只是我自始至终都爱着一个人,唯有这一点,我还算是个人。可是现在,我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与其那样痛苦的活着,被绝望的墙所掩埋,倒还不如追寻着他的脚步而去。
反正,我的命是他给的。
四肢开始发麻,周身越来越寒冷,感觉到身子底下的被褥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有人推门走进来,我使劲眨了眨眼,却看到陈曦那张放大了的脸孔在正上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意识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感觉怎么样?”他大模大样的在我旁边坐下。
“你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你导演的这一幕,真是精彩极了!”我嘲讽的对他说。
他笑着凑近我,在我耳边吹着气,低声说道:“对啊,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兄弟,什么相亲相爱?假的要死!虚伪!不过呢,你也真是傻,我说什么你都信!”
是啊,我要是不傻,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谎言,在最后一刻,放开他的手?
我咧开嘴笑了。
“你笑什么?!”陈曦瞪着我,涣散的眼睛瞬间警惕的聚焦起来。
“我笑你比我更傻,我笑你当局者迷。”
“傻?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终于废了陈旭,他现在变成个植物人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任我摆布,你竟敢笑我傻?”他抓着我的衣领,几乎咆哮。
“你知不知道,你哥究竟有多爱你?”我看向他,为他的执迷不悟感到悲哀。
“什么爱?一直折磨我迫害我排挤我!你敢说他把我当兄弟?”
“他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够恨他,为了你能有信念活下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既然不想他死,那就让他在忧患在仇恨之中活下去。
我冷笑着继续说:“你让手下人潜伏在他身边,趁他去西藏朝拜,制造了一起车祸对吗?现在我告诉你,他是自己开着车撞过去的,目的,也是为了取悦你...”
“你胡说!我不信!”他的脸渐渐扭曲,扭曲到癫狂,“那他为什么要把我推进井里?他就是想让我死,然后自己继承爸爸的企业!他就是个疯子!恶魔!”
“你才是疯子,你从小到大一直活在悲观之中,一直想一死了之,你不知道你哥有多心痛?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为的就是让你能够活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虚弱得直喘气,后背被不知道是血还是冷汗浸透。
陈曦疯了一般揪着自己头发,再也不敢看我一眼,嘶吼着跑出了病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可是我那小丑般的脸,怎么可能和他淡淡的笑相提并论呢?闭上眼,他最后那抹笑容铺天盖地而来,吞没了我的意识。
我几乎要哭泣。
哥哥,为什么,即使那么残忍的离开我,也能给我一种被爱着被保护着被拥抱着的幸福?可是当我想伸手去抓时却什么都抓不住?
☆、阿海
112
左眼传来灼热的痛,我恍惚中睁开眼,一只柔嫩的小手搭在我的脸上,紧接着,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映入我的眼帘。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婴儿流着口水好奇的看了我一会儿,爬向我,伸手就过来扯我左眼的绷带。
原来天使是长成这个样子的,确实...很可爱,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扯我的头发和眼皮?我伸出手才发现左腕上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病床上方吊着血浆袋子正在往我失血过多的身体里重新注入力量。
认命似的叹口气,出血出成那样居然还是没死成,可是这个婴儿又是怎么回事?他好奇的捉了我的手,然后...张口就咬!
“疼...嘶...”这是谁家的小孩!一点教养都没有!我对他怒目而视,他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居然立刻就放弃把玩我的手,把肉肉的小手伸过来抠我的眼睛。
头顶上方伸过来一双血红的眼睛。
唐子谦抱走那个婴儿,满眼都是血丝地瞪着我,低声喝骂道:“你也知道疼?怕疼你还想去死?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救活?洛水生死了,可是我还活着,你能不能看看我?稍微分给我一点爱?”
“对不起...”我垂下眼皮,不想再看到他憔悴的样子。
“这是我儿子,可爱吧,他叫唐小洛...”
我挑起眉毛,一脸诧异的望向他。
“我希望他长大后能和你一样漂亮,我希望你能够喜欢他,我希望你跟我们在一起,一起活下去...”他越说声音越沙哑,然后侧过脸去不想再看我。
唐小洛看着老爸一脸悲伤的表情,瘪了瘪嘴,可是没有哭,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像是在恳求。
我微微一笑,伸过手去牵住了他柔嫩的小手,对唐子谦说:“可是,你有权有势有老婆有儿子,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你也可以有权有势,你也可以有老婆有儿子,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一起!那个女人,她在外面有了男人,我们夫妻早就名存实亡了,还凑合着在一起只不过是为了消灭舆论,你看看,她连儿子都不管,整天把这个小混蛋丢给我!”
唐子谦愤愤的看着儿子,可是他话音刚落,唐小洛像是听懂了似的,张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男人立刻就心疼了,抱起儿子走到窗边,一脸的凶相立刻变成柔情,又似乎不愿意让我看到他逗儿子时候的鬼脸,别扭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嘻嘻哈哈的把小家伙逗笑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谁都会心疼的,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躺在病床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唐子谦抱着小家伙重新返回来,坐在我床边,把儿子放在我床头。那小家伙立刻就朝我爬过来,拉开我的衣领就要往我被窝里钻。
看着他撅着ρi股努力扒拉着床单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钻的动作,我欣慰的笑了。
生命,应当像婴儿一般美好的,仇恨,痛苦,哀伤,都让他过去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已死的人,就让他永远活在我心里,活着的人,更应该鼓足勇气活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认真去爱一个人。
我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让那个小家伙整个钻进来,爱怜的抚摸着他一头稀疏的黄|色毛发,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把他葬在哪里?等我伤好了带我去看看他。”
唐子谦怔了怔,一脸的阴云突然散开,露出他原本就明媚的眼神,好似豁然开朗。
“在城郊公墓,那里很清静,你什么时候想去都没问题,我陪着你!”
“谢谢!”我感激的望向他,“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经历过这么多之后,我才发现,有你在身边,真好。
他一瞬间有些情动,走过来伏在我身边,吻了吻我的额头,柔声说道:“以后,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一阵柔嫩的湿滑的触感在我胸前游移,低头一看,那个小家伙已经扒开了我的衣襟,正埋头专注的含着我的□一阵猛吸,可是没有香甜的奶水涌出来,他失望的放开,好奇的用手捏捏那粒凸起,接着又把嘴巴凑上来...
我一阵好笑,这家伙,八成是想起母亲的味道了吧?
唐子谦脸都白了,一把揪着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生气的大吼:“你在摸人家哪里啊?!混蛋!”
我面带微笑的看着唐子谦一脸醋意的训斥儿子,窗台上摆着一盆虞美人,正盛放着大朵大朵的嫣红,迎风摇摆。
春天来了,我还活着。
这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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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星期后,窗外阳光灿烂,唐子谦抱着唐小洛笔直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医生正耐心的一圈一圈解下我眼睛上的纱布。
左眼灼热,一片模糊,强光照进来,我开始流泪。
我可以完完整整看到了,安静的病房,阳台上的盆花,医生的蓝眼珠,唐子谦担忧的脸,小家伙一脸不明所以的流着口水看我...
真是难以想象,那枚生锈的铁钉就那样直直的刺入我的瞳孔,这样也能给治好。我原本以为我的事业将会就此毁于一旦,但是看到镜子里那张无瑕的面孔,我又重新燃起自信。
“怎...怎么样?”唐子谦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眼睛追问。
我用行动回答了他,径直伸手抱过小家伙,放在膝盖上,柔和的问道:“小洛,叫一声洛叔叔来听?”
小家伙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朝我一笑,口水流下来,上下两颗牙对在一起,可爱极了,眉眼之间像极了唐子谦。
“噜...呀...洛...”他口齿不清的发出几个音节,便又兴致勃勃的朝我爬过来,扯开我的衣襟又要往我怀里钻。
“你这个混蛋!叫你从小耍流氓!”唐子谦额角隐隐暴起青筋,伸手就要过来抓儿子。
我一把抱住小家伙,呵斥道:“你和小孩子较什么劲?”
唐子谦站起身,我以为他又要对小家伙动粗,便紧紧把他藏在胸口。却没想到他只是揽过我的肩,把我按进他怀里。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轻扬。”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叫我小洛洛,难道是因为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吗?
“嗯,谢谢。”
“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不要再跟我说谢谢了。”他的声音有些哽。
“你为我做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回报他,把小家伙圈在我们两个中间。
“所以,你要怎样报答我?”他放开我,挑起我的下巴,只是眼神变得很深沉,再不复当年的轻浮和焦躁。
“你要我怎样报答你?”我轻笑。
“跟我回去好吗?我们三个一起过。”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
“不好。”
“为什么?”他急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是不肯接受我?我对你不好吗?”
我双手抱着小家伙的腰让他站在我腿上,他兴奋得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嘴里依依呀呀个不停,我不由自主的笑了。
“我想买套房子,一个人住。我还有工作,房贷我可以慢慢还,你帮我去打听看看,要离公司近的,”我替小家伙擦了擦口水,别有深意的望着唐子谦,补充道:“离你的公司。”
这家伙呆呆的愣了半晌,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手机吩咐秘书去办事,末了回头匆匆对我说了一句:“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你先住在我办公室里吧?那里面有间卧室。”
我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啦,可是你要问问你们家小洛愿不愿意咯!”
小家伙“咦”了一声,瞪圆了眼睛看着唐子谦,居然还像模像样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这个混蛋!才享了人家多少好处就把自己亲爹给卖了?!”唐子谦大吼。
小家伙连忙条件反射的往我怀里躲,我抱着他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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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谦很快就给我弄了一套房子,在他们家的唐氏大厦顶楼,视野很好,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景观,并且近到他下班只要坐电梯就可以来我这里过夜。
新房子是三房式的,我留出一个小房间,墙壁和天花板刷成温馨的粉蓝色,上面飘着朵朵白云,摆上婴儿床和小玩具,专门给小家伙住。
唐子谦直接在某著名家具品牌的宣传册上看中一整套卧房家具,打了个电话,半天的时间对方就派人把家具全都送了过来。
这段日子经历的种种仿佛是一场噩梦,除了肩膀上的一个弹孔和一段我痛不欲生的回忆,什么都没留下。
那晚,我躺在唐子谦新买的KingSize的双人床上,安静的依偎在他怀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说。
他有些冲动,呼吸急促,忍得挺辛苦,但是他顾及我大病初愈的虚弱身体,什么都没有做,直到凌晨时分,我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他赤/祼着身体背对我坐在床沿,双手快速撸动着在自己解决。
默默的爬下床,在他双腿之间跪下,拿开他的双手,张口含住他的硬挺,他憋红了脸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因为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这么为他做。
他不由自主的仰起头,急促的喘息,难耐的双手捧住我的脸在我口中快速进出,直到心满意足的释放出来才长长的叹息一声,仰头倒在床上。
我跟着他躺了下去,伏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样一个人?”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废物,还连累别人为我赔上一条性命。
可是这个人,就算在我被人劫持,在我几乎破了相之后仍旧不遗余力的救我,和那些人周旋。
“不知道...”他还没恢复过来,眼神有些迷离的望着我。
“喂,等到我那天老了,这张脸也不好看了,你就会另外去找别人是吧?”
“我可是比你大了七岁啊,你老了我也该差不多了,哪有人还会看上我?”唐子谦无力的笑了。
“嗯,姑且相信你的话,等我找到更合适的就甩了你。”我半开玩笑的对他说,伸手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膛。
“你敢?”
“你试试我敢不敢?”
“命中注定你是我的就该是我的,你逃都逃不掉了!”他的瞳孔放大,一下子翻身压住我,顺势吻了上来。
我回报他,张口接受他的舌头挤进来,和我纠缠在一起。
“呜哇——”一声响亮的啼哭败坏了他的兴致,他头疼的看向门外。
“快去,小家伙饿了!”我推他。
“都说了他是个麻烦精,你还要让他住进来!”唐子谦恋恋不舍的放开我,不情不愿的套上睡衣,“我明天就把他送回家扔给那个女人!”
“那你也可以不用来了。”我翘着脚眯着眼睛看他。
“你...”他气急败坏的指着我,直到隔壁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才无可奈何的晃晃头,跑出去冲奶瓶。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没出息!还有,老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附属品了?”听到唐子谦在隔壁训斥小家伙,我无言的笑了。
是不是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这种温馨的感觉,叫做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三千似乎慢慢变成习惯,一天不写就丢了魂似的不舒服,
这文还有蛮长的,后面会渐渐转为平淡,不过也是虐啦 。
☆、安静
113
清明前后,毛毛细雨飘了三五天都没有停的迹象,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层脏兮兮的水雾里,我每天一睁开眼,就可以眺望到落地窗外雨雾濛濛的街景。
唐子谦带着我驱车到城市东郊的公墓,在一座座耸立的墓碑之中穿行。
那些墓志铭,或华丽或朴实或简洁或深刻,记录着不同的墓主人的一生。他们之中或许有人一辈子声名显赫风起云涌,或许有人籍籍无名潦倒一生,可是到最后,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只留下一块墓碑。
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我找到了他的墓。
他的墓碑上一片空白,还泛着石头崭新的色泽,将墓碑之下的他和尘世之中的我,活生生的分离,默默的立在蒙蒙细雨之中,就像他生前的样子,淡然、静默。
“墓志铭等着你来刻。”唐子谦远远的跟在我背后,补充了一句。
我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悲戚得几欲涕零,绝望得心灰意冷。
一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生生死死难解难分的人,在某一天永远离开了我。而我,竟然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的一颦一笑,他面无表情的深沉,他看着我的温柔,那些表情已经铭刻进我的生命里,并且冠上两个字的墓志铭:不朽。
不朽的是我们的爱情。
我在他的目前长跪不起,这种痛入骨髓的生死别离,不仅仅是眼泪所能诠释的,可是,我真的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大哭一场了。
我终于大彻大悟。
他给过我一次机会,如果那时候义无反顾的跟他走,后果就不会这么糟糕了吧?
他的死亡,成就了一个完整的真实的我,让我得以放下仇恨,幡然悔悟。应该说,他的整个生命,似乎都是为了我而存在的。
我要活着,我要延续他给我的温暖给我的爱,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喧嚣的尘世还能坚持多久。
可是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但是作为代价,你要等我,等我去找你,能做到吧,哥哥?
唐子谦在远处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走过来蹲在我背后,轻拍我的肩,把我搂在怀里,抱紧。
他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他的死,我也有份,所以,就让我代替他来继续爱你,好吗,轻扬?”
之后的几天,我像死了一般躺在床上,唐子谦急的热锅上的蚂蚁,找来医生为我打营养液,哄着骗着我吃东西,而我只是木然的望着他。
我并不想死,我只是需要一个过渡,来习惯已经没有了他的这个世界。
直到第五天,我没隔壁的婴儿啼哭吵醒,才摇摇晃晃的爬下床,扶着墙壁走到隔壁,为小家伙冲洗奶瓶,泡奶粉喝。
他乌溜溜的眼珠子里含着泪,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然后破涕为笑,那笑容水水的柔柔的,让我恍惚中有种错觉,仿佛透过他天真的眼眸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海,我记得,那个人也有这样一双水一般的眸子,看着我笑的时候,也是碧波万顷。
“阿海...阿海...”我抱着他,泣不成声。
从此,唐小洛有了个小名,叫做阿海。
几个月后,我好得利利索索的,整个人精神焕发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公司里。一大群旧同事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我依旧保持着我一贯的态度,对他们微笑沉默,对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不置可否。
接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广告代言,我热身运动结束,差不多也该复出了。
就在这个当口,传来陈氏倒台的消息。那段时间,报纸上充斥着“陈中天破产,企业被唐氏收购”的新闻,大儿子失踪,二儿子从小精神异常,媒体的焦点自然也就落到陈中天的女儿陈媛身上。
就在当天下午,陈中天病危,他的秘书打电话给我,说是他要见我。
明亮的病房里,他静静的躺着,呼吸缓慢而匀称,看到我进去,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示意左右都退下。
“孩子...”隔着氧气罩,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苍老和衰弱。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他已经可以说话了,他没在那些人面前拆穿我,定是因为怕当年自己的丑行暴露罢。
我面无表情的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他浑浊的眼睛里此时却是一片清明,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别过脸去,哀叹一声:“你长得...真漂亮...真像你的母亲...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几乎...”
“你叫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我打断他,“抱歉,陈先生,我很忙。”
他有些不知所措,着急的解释着:“不...你别走...我只是想再看看你,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补偿你的...”
“不必了。”我冷笑着掏出我的怀表,塞进他手里。
他伸出颤抖的手打开表盖,看着里面我母亲年轻时的脸。
“黎海棠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在得知你们呣子的存在之后怒火中烧,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没办法阻止...我无能为力...我对不起芊芊,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太晚了点?你和那个女人,不管是谁做的,都洗刷不了我的仇恨。”我的声音阴冷得可怕,不带一丝温情,即使是对一个垂死的人。
“我...”他一瞬间有些激动,挣扎着伸出手来想要握我的手,我闪电般的把手挪开。
“我别无所求,只求你...不要恨我...絮儿...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记不记得?”他露出一脸痛惜和恳求的表情。
我无动于衷的摇摇头,完全不记得,我记忆之中的父亲,就只有洛老爹一个人而已。
“我...已经替你报过仇啦...几乎在接收黎家产业的那一天起,黎海棠发疯...精神病院失火...这一切都是报应,我的后半生都在后悔和痛苦的煎熬之中度过,我的三个儿女也各有缺陷,公司经营不善每况愈下,这一切,都是报应...到最后,我也没能留给你什么...”
“没错,都是报应。”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他老泪纵横。
我唇边泛起一丝微笑,静静的看着他,病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你真的要等到我死才肯原谅我?”他沉痛的低呼。
我无奈的耸耸肩:“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其实我更想看看他的反应。
“好...”他喃喃的说着,右手抚上氧气罩。
我好笑似的看着他的反应。
“你能不能叫我一声...一声爸爸?”他最后看着我,一脸的恳求,“我求你...”
他自己摘掉了氧气罩,先是几声轻喘,随后呼吸急促起来,整张脸因为缺氧而涨成紫红色,可是他还是一脸痛苦的看着我,嘴巴艰难的一张一翕,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瞬间,我有些动容。
但是我依旧冷着脸,凑近他耳边,恶狠狠的低声说道:“我原谅你,但是我会永远忘了这段记忆,爸爸。”
他脸上的皱纹突然之间就舒展开了,握着怀表的手也缓慢的垂下,怀表掉在地上。只是那昏花的老眼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我躲开他朝我伸过来的手,捡起地上的怀表,一边仓惶的朝病房外奔跑,一边大叫着医生。医生护士匆匆赶过来,七手八脚的替他罩上氧气罩,推入手术室抢救。
走廊里,陈媛一个人静静的坐着,这还是我在那天的婚礼之后第一次看到他。
看到我走近,她木然的转过脸盯着我看。
“对不起。”我承认她是无辜的,可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她眼神呆滞,张嘴喃喃的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愿意娶我吗?”
我握过她的手,以不带一点感情的沉稳语气,把我的身世,一字不落的朝她抖落了出来。她的脸慢慢扭曲,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把她给我的那块怀表握进她手心里,低声说:“这个还给你,抱歉我不能娶你。以前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是如果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我扒开她紧紧扯着我衣襟的手,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对不起,我得走了。”
我走进电梯,在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走道里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叫。
一个星期之后传来陈中天病逝的消息,他的企业也正式由唐子谦并购了回来,与此同时,我和唐子谦手牵手泡夜店的整个过程也被人偷Pāi,登上了报纸。
于是,满城风雨。
这世界上无聊的人真是太多了,多得整天蹲在角落里兴致勃勃的谈论别人的私事。
很快的,有消息出来说,我当初娶陈家千金是唐总裁的阴谋,目的就是搞垮陈氏,而我的作用,就跟西施是一回事。
其实他们不知道,陈氏机构臃肿,账目不清不楚,这么多年的诟病累计下来,那公司,早已成了一具空壳,只是还维持着表面的光鲜。陈中天一倒,靠着他毫无商业头脑只懂得背地里明争暗斗的几个儿女,根本就支撑不起这样大的包袱,于是很快就垮台了。
但是对我来说,外界的一切似乎已经透明。
拼了命的工作,对那些疯言疯语不予理会,业余时间我安静的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唐子谦约会,或者怀念某个人,或者逗我的阿海玩。
生活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只剩下等待,等待这漫长的生命燃烧到终点,然后灰飞烟灭。
☆、拯救
114
不久之后就传来消息:陈媛背井离乡,独自逃到北欧,由一位她熟识的神父介绍,在哥本哈根的一间教堂当了修女。
报纸上登出她迷惘和悲戚的脸,她脖子上十字架的闪光刺痛了我的眼,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必须得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十字架活下去了。
陈家另外两个孪生兄弟下落不明,媒体给出的解释是他们抛下沉重的债务出逃了。我由于忙于手头上的事务,也无暇去顾及他们。
在中国,不管是大名人还是小名人,即使是没事也要弄出点事情出来供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这就是炒作。
我不用去炒作,那些流言蜚语就已经足够我在那个看似很大实则很小的圈子里大红大紫了。
在一部电影的首映式上,我木然的坐在那里冷眼旁观,仿佛我不是主角一样。导演编剧夸夸其谈滔滔不绝的讲述影片的构思和细节,我听得哈欠连连。
这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记者举手站起身,直视着我,问道:“请问洛先生,外界有传闻您是同志,并且和唐氏总裁有暧昧关系,您要怎样回应呢?”
眉毛一挑,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明显只是个借机出位的小记者,他问了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首映式上的问题。
我微微一笑,拿起话筒对他说:“抱歉,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蠢到牺牲自己的隐私为搏出位的地步,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够红了。
我的直言不讳立刻引来了满场唏嘘,很快就有另外几名记者撕下面具,问出了如出一辙的问题,素来低调的我立刻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股焦躁和不安从心底升腾而起,我强硬的抵触在他们的狂轰滥炸之下逐渐变得苍白无力。
这时大门轰的一下被人打开,那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直挺挺的站在门口。
“唐...唐先生!”
“天哪,原来那些全是真的!”
导演和编剧脸都绿了。
记者们惊叫着,转移目标一窝蜂的涌向门口的唐子谦,他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唐子谦冷冷的环视众人一眼,对他们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完全当成了耳边风,打了个响指,身边的保镖一拥而上,把拦住他去路的人分开。
他气场强大的走近我,就那样拉着我的手站在台上接受众人惊叹的目光,闪光灯闪个不停,几乎晃花了我的眼。
我微眯起眼睛,心想:这混蛋这次玩儿大了!就这样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影响公司股票不说,说不定还会波及到他的家庭。
刚想挣脱开他的手,向众人澄清,却听他反身替我挡住四面八方投来的刺目光线,几乎用整个宽阔的胸怀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走吧!”
还没等到我开口,就被他拉离了人群,塞进车里。
现场一片混乱,人群互相拥挤着拼命朝我们追过来,唐子谦冷笑一声,戴上墨镜开车就跑。
“简直像在抢新娘!老子很久没这么随心所欲了,媒体去你妈的,见鬼去吧!”开上高速公路,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唐子谦兴奋得摘下眼镜,吹起了口哨。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做?”我垂下头,为了我这样恶劣的低微的靠在人前卖笑为生的人...真的值得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不顾外界舆论,牵着我的手?
“别废话,阿海还在等着你回去喂奶呢!”
我并拢指尖放在膝盖上,不发一言。
“喂,轻扬,把工作辞了吧,那不适合你。”他用少有的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却置若罔闻。
“我养你,你的饭钱和阿海的奶粉钱,加起来,真的不多...”他笑了,“那混蛋是个饭桶,好几百块钱的奶粉两天就能给我吃光!”
“那是因为他除了奶粉没东西可以吃!”我为阿海辩解。
“所以啊,我需要你这样一个保姆照顾他,大不了我付你工钱。”唐子谦笑了。
我不出声了,扭头望向车窗外,也许过上那样悠闲的生活,也好。
开进唐氏大厦的停车场,唐子谦把我塞进电梯里,整个人就欺上来。
“有摄像头!”我一把按住他要凑过来的唇。
“让它去死!”他一把拿开我的手,深深吻了下来。
“会被...别人看到...唔...”
“过不了多久,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是一对,你还怕给别人看到?”他恶劣的翘起嘴角,把手伸进我的衣襟。
到达27楼顶楼,他直接把我抱起来,走进屋子。
唐小洛唐阿海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婴儿车里和挂在上方的毛绒玩具比试瞪眼睛,唐子谦正眼都不看他,直接走进卧室,把我压倒在床上。
他附在我耳边喘息着低语:“我只是想告诉你,他能为你做的,我也能为你做,他有多爱你我就有多爱你,所以,你在怀念他的时候能不能挤出一点时间来看看那个一直守在你身边的人?”
“我爱你爱到了即使你躺在我身边我都在想你...”他把手掌从我衣襟里伸进来,按住我的左胸,一脸的哀伤:“因为,你的这里不属于我...”
“你离我很远,看不见我的痛苦...”他伏在我胸前,声音带着呜咽。
“我不明白,怀念一个已死的人,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都没错,一直以来我都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对身边的一切都冷漠以对,只有在看着阿海天真无邪的笑脸时,我才会露出真心的微笑。
“给我一点时间和一点耐心好不好,轻扬?”他露出恳切的目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对于死去的人,最好的怀念就是遗忘,而对于活着的人,最好的珍惜莫过于去爱。”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文邹邹的了?”我回吻了他,的确,这些年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使我不得不为之动容,只是我们之间一直在错过,直到现在尘埃落定,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依旧是他。
仅仅是他而已。
两个□的男人,洁净得如同太平间的房间,双人床,我交付于他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我无处安放的心。
胸口传来钝痛,我想,我正在愈合。
我驳回了唐子谦要我留在家做家庭主夫的无理要求,我行我素的继续我的职业生涯。他心里很清楚:我还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防止等到他对我兴味索然的那一天,我除了离开这里,我什么也得不到。
我生活得很规律,晚上按时回家,照顾小家伙,满足那个总是欲求不满的男人,周末会去公墓拜祭。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我都奉献给了工作。
十月的一个周末,我驱车到几十公里外的一座小镇上,走入一家大理石店铺。
那个男人沉默的坐在铺子里,胡乱按着计算器。
我取下墨镜,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拍在桌子上,说:“老板,帮我刻一样东西,这是押金,完成之后如果让我满意,我还会再付你多一倍的价钱。”
说完我笑着补充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钱吧?你哥每天的医疗费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靠你这间小破店,支撑得住吗?”
陈曦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垂下头去。
在律师宣布陈家破产的当天,陈曦就带着他植物人哥哥出逃了,但是很不幸的被唐子谦抓了回来,安置在这个小镇上,并给他弄了间这样的小店,专门卖大理石雕刻品。就我所知,唐氏大厦门口摆的那俩石狮子就是出自他的手。
这还是我在唐子谦醉酒之后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套出来的,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我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找他。
“你要刻什么,大老板?”陈曦瞟了我一眼,拉开抽屉,露出整整齐齐的两三排大大小小的雕刻刀。
“喂,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我倚在门框上叼上一支烟,冲他吐了口气:“不会请我进去里面说?”
陈曦站起身,引我走进他的卧室。
卧室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衣橱,双人床,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男人,他沉睡着,呼吸均匀而缓慢,但是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刚在桌边坐下,陈曦就走过来,一把夺走我手中的烟,扔出窗外。
“这房间有病人,不准抽烟。”他冷冷的说道。
“最近过得怎样?”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语气问道。
“不好也不坏。”他低着头,用铅笔飞快的在稿纸上画着什么,画完举到我面前问道:“这样可满意?”
我沉默的接过他的稿纸,静静的凝视着那张记忆中的脸。
没想到他和我哥仅仅见过那么几面,他就能把他的样子描绘得这么清楚,连我都望尘莫及,即使每天夜里做梦都会梦见他的脸,我都无法将他完全的表述出来,画在纸上。
“很好,你可以...画一张给我吗,曦?”我几乎是颤抖着,伸手就去抚摸画上人的那张脸。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付钱。”陈曦冷漠的看了我一眼。
“好,我在这等你。”
“等我?那得麻烦你多等一下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到了,我得去做饭,然后照顾我哥。”
“没问题。”
陈曦走到床边,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又爱怜的吻了吻他的额头,完全不避讳我这个客人,然后走进厨房。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拿起铅笔,闭上眼睛,他的脸又静静的浮现在脑海里,可是手中的笔却迟迟画不下去。
我果真不是个画画的料,我丢开铅笔,颓丧的坐回座椅里,双臂抱头,叼着铅笔发呆。
窗台上一盆牵牛花开出深深浅浅妖媚的紫色,在风中摇曳。
身后传来响动,我诧异的回头。
躺在床上的男人已经微微睁开眼睛,但似乎还不是太能适应那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正努力挪动着手臂挡在眼睛上。
“曦...”那男人张口,声音嘶哑的唤了我一声。
我惊讶的走近他,他看着我,笑了笑,又叫了一声:“曦...”
我弯下腰,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他这才发现认错人了,随即换了副口吻:“对不起,你是...”他犹疑的打量着我,想了想,果断的说道:“水生的弟弟,我见过你。”
听到他提起哥哥的名字,我眼皮一跳。
我还以为,他存在于世间的轨迹是如此的淡漠,淡漠到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回忆起他,能够记得他,原来这个男人也记得。
“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喝酒来着,他常常对我说起你...”仿佛怕我不相信似的,他对我解释,而我却木然的伫立在那里。
门口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
回头一看,陈曦已经满脸泪水的站在那里。
“哥...”他不顾一切的推开我,扑过去,握紧他的手,伏在他胸前泣不成声,“哥,你终于...醒了!”
我一声不响的走出门外,在刺目的阳光下抬起头,让阳光透过已经开始金黄的枝叶,斑斑驳驳洒在我脸上。
哥哥,现在我开始相信,你所拯救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让他俩幸福吧...
☆、错觉
115
阿海流氓得可以,我三天两头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不用说,都是阿海闯了祸。
而每当他闯了大祸,必定会躲到我这里来,因为他爸一定会打他,而他口中的“小爸”——我则一定会保护他。
阿海在我身边一天一天长大,而我也正在一天一天的衰老。我仍旧在娱乐圈混,由于有唐子谦这个大后台,我的工作要省力得多,收获也比同期那些拼命努力的男演员要丰富得多。等到某一天我再回首时,自己已经成为一个一线演员,而那些和我同期红过一段时间的人,很多都默默的销声匿迹。
某著名娱乐杂志给我做了个专访,之后我就发现了题目赫然是:岁月积淀之下越来越精致的男人,言辞极其火热煽情,将我的奋斗历程描述得栩栩如生,看得我眼角抽搐了很久。
很长一段时间被唐子谦嘲笑:怎么变成和张曼玉一个级别的老女人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我也就渐渐习惯了那些上流社会的一套惯有的交际方式:夜宴、美酒和女人。每当和唐子谦一起公开出席某项活动,那些谄媚的人背地里在怎样的对我们指指点点戳鼻梁我又怎会不明白呢?他们只是畏惧唐子谦的势力和我的名望,对我们把这样惊世骇俗的关系公开在众人面前的做法敢怒不敢言而已。
阿海十岁生日宴那晚,我愣是被唐子谦拖了进去。
由于是唐子谦的家族聚会,他的亲戚自然是很不待见我,我也乐得清静,独自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看着唐子谦搂着老婆在岳父面前充好女婿。
自从唐父去世之后,唐子谦的商业帝国越做越大,他也在那个圈子里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原本当初要看岳父脸色的他现在根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他那个岳父,对他在外面和男人同居的事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自然只好把气全都撒在我身上。
他几次端着酒杯过来对我表面上阿谀奉承实则冷嘲热讽都被我强硬的挡了回去。房地产业的翘楚又如何?现在的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看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的脸色。
阿海真的已经长大了,眉宇间透着一股蓬蓬勃勃的朝气,虽说品性不太好,喜欢粘着女孩子,爱耍酷,可是,他对我这个“小爸”言听计从,不带半点忤逆的。
这些年在各种晚宴舞会颁奖仪式上被簇拥惯了,今晚突然被这么一冷落,情绪竟然莫名其妙的低落下来,暗暗嘲笑自己不淡定了,竟然也会被环境影响情绪。
不知不觉,阿海已经十岁了。原来,那个人离开我,到今天为止,已经十年了。
喝了很多烈酒,原本就不胜酒力的我很快就趴了,胃里难受得要命,脸色惨白,伴随着一阵阵干呕直出冷汗。
唐子谦慌了手脚,抛下还在和同学亲友狂欢的儿子,二话不说就把我塞进车里。跟着他的这些年里,我们仿佛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能从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里解读出我的密码,而同样的,我也能。
“我不去医院!”我半躺在副驾驶座上,奄奄一息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个时候你在闹什么脾气?”唐子谦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
我扭头看向车窗外,冷冷的重复:“我不去医院。”
“吃醋了?好歹她也是小洛的母亲,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嘛!要知道,我每年回家过夜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小洛更是喜欢粘着你,常年在你那吃住。你的地位,已经比谁都高了,又何必去跟他们计较呢?”唐子谦一边哄我一边开车。
我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会他。
“好了好了,两个奔四十的大男人在这里吵架可就搞笑了,我不跟你争。”他把车停在一处人潮拥挤的街角,然后自己跳下车对我说:“还能忍吗?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胃药!买完就回家,我们不去医院!”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着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难受得攀着车窗探头出去,胃里直泛酸水,吐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倒是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无力的缩进靠背里直喘气。
街角驶过来一辆三轮摩托车,拖着一车石油液化气钢瓶,那车子很旧了,车身到处都是斑斑驳驳的锈迹。
车主戴着头盔,面貌怎么也看不见清楚,他在一间小餐馆门口停住,然后跳下车,一瘸一拐的走到后面,吃力的抬下一只液化气钢瓶,又一瘸一拐的往餐馆里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惋惜。
当我坐着奔驰宝马流连于各种繁华之地,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却还有那么些人,吃力的在这个世界上挣扎,苦苦的求生存。
看惯了那些衣香鬓影光华流转,不知道为何,我现在却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连胃里的阵阵痉挛也不知不觉轻了很多。
等到他扛着另外一只空瓶走出来,暴露在灯光下之后,我失声惊叫!
那长脸的轮廓,那结实的臂膀,那个人身上环绕的气息,真的和这些年只活在我梦境中的他一模一样!
“喂!”我拉开车门,冲着他高喊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朝他奔过去。
他困惑的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仅仅是那一眼,仅仅是那半张脸,我就能确定,我没有认错人。是他!真的是他!
他几乎是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扔下钢瓶,拔腿就跑。
哥哥,为什么要跑?我是轻扬啊,即使老了很多,我依旧是你疼爱着的那个轻扬啊!我想呼喊,可是胃里的阵阵绞痛已经让我上气不接下气,除了集中力气奔跑就再也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了。
他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的身影刺痛了我,右腿,他的右腿怎么了?对了,那时候被警察围堵在那栋废弃的高楼里,他的右腿被枪打中受了伤。
这样想着,我越发确定我没有认错人。
“哥——”我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整个人软了下去,跪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再也爬不起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也不再迟疑,立刻就拐了个弯,消失在人群里。
我立刻就被街上的红男绿女认了出来,被团团围住,要说名人的不方便,就在这里。道路水泄不通,我干脆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躺在地上装死,直到唐子谦带着警察过来驱散群众把我抱上车。
“你这个样子跑去街上做什么?!不知道你这张脸会带来交通堵塞吗?!”唐子谦把一包胃药递给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
我急切的拽住他的衣襟,喘息着说:“我刚才...好像看到我哥...”
他微微一愣,一巴掌拍开我的手,恶狠狠的低吼:“你他妈的喝醉了少在这耍酒疯!他死了!他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可是你他妈的到现在还是对他念念不忘,那我算什么!”
“你骗我,不可能看错的,就是喝醉了我也不可能看错的!”
他不再说话,猛踩油门,开车回家,把我狠狠的掼在床上。
他的脸阴沉得可怕,取了两粒药片,捏着下巴塞进我嘴里,又灌了一大口温水给我,然后就直接过来剥我的衣服。
“十年了,十年了,你这个该死的竟然还在想着那个人!我唐子谦他妈的那一点对不住你了?”他动作粗暴的除去两个人身上碍事的衣物,强硬的压在我背上,直接将滚烫的欲望冲了进来。
一瞬间我有些清醒,又有些迷茫,任凭身后的男人强势的挺动着,一边低声骂道:“你说,我到底有哪一点不如他?你说啊!”
你没有不如他,你很好,只是我一直过不了我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一直放不下他而已。今天在昏暗的街角遇到的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那张隐没在阴影中的脸,真的像他像得可怕。
胃里的疼痛渐渐平息下来,只是下方的内脏被他不停的搅动,再加上我心里的愤愤不平和忧伤,我咬着枕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却止不住的泪如泉涌。
我还是无法忘记那个人。
尽管他已经离开我整整十年,尽管每晚在另一个男人□辗转承欢,尽管我这十年过得不能说不快乐。
可是心中有什么东西叫嚣着,促使我在辨认出那张脸的同时疾步追了出去。
我是多么渴望可以再一次拥抱他宽阔的后背,再一次呼吸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再一次,在他身上寻找我的出口,生或者死的出口。
可是就算他现在还活着,又能怎样呢?
事到如今,他还是那个他,而我,又会是当初的那个我吗?
身后的男人动作越来越大,不停的刺激我身体里的那个点,恶作剧一般的在那点周围碾磨着戳弄着,然后一阵滚烫,他释放完毕就趴伏在我背上,滚烫的前胸贴着我,心跳的速度很快,咚咚咚的敲打着我的后背,带着酒气攀上我的耳垂,咬了咬,低喘着说道:“轻扬,拜托你,给我一条生路,也给你自己一条生路,忘了他,好不好?”
“好。”我乖巧的回答。
可是那个已经刻进了我生命之中的那个名字,是这样说忘就忘的么?
我还爱着你,哥哥,不管你是不是还活着。
☆、故人
116
阿海那小子又闯祸了。
看着他遮遮掩掩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我就知道,这小子八成又做了坏事。
“怎么了?又被打了?”我看着他青紫的眼圈,伸手想要拉他进来,没想到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忙把他的袖子摞起来一看,肘关节处也是一片淤青,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忙拿出医药箱给他上碘酒,又结结实实的包扎了起来。
“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不然可得打石膏了。”
那小子忍着痛不吭声。
“怎么回事?你又怎么惹你爸生气了?”感觉到这还是唐子谦头一次这样打孩子,他这几天心情不好,动不动就笼罩着一股低气压,可能跟前几天的事情有关,我想想有点愧疚起来。
“不是我爸...”阿海嗫嚅着说,“我在学校被人打了...”
“在学校?!”我惊讶的问道:“谁?”是谁有这么大胆子,竟敢招惹我们这位天不怕地不怕阎王老子都得给他下跪的小霸王?
“这学期班上新转来的一个女生,叫什么不好偏偏叫零,我和胖子他们就嘲笑她,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零蛋’,零蛋长得很漂亮,我没忍住,不小心偷偷亲了她一下,然后就...就...”阿海泪水涟涟,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哀求道:“小爸,你别告诉老爸,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我望着此刻垂头丧气的小霸王,数落道:“谁叫你对人家女孩子动手动脚?活该被打!”
“小爸...连你都这样说我...你不是最疼我的吗?”小霸王一跺脚,快哭了,“人家是真的喜欢她才亲她的嘛!老爸不也常常偷亲你...”
我又好气又好笑,感慨的望着他,心想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这样早熟吗?
“小爸,老师让我叫家长过去...”阿海拉了拉我的袖子,委屈的说,“我不敢去找老爸,只好来找你...”
我扶着他的肩,义正言辞的说道:“男孩子一定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哪,小爸明天抽空陪你去学校,你去跟人家好好道个歉。”
“嗯,小爸,你真好!”阿海破涕为笑的伸出小拇指,“就这样说定咯,我们拉钩!”
我也伸出小拇指,和他的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一脸认真的念着。
“知道小爸好以后要好好孝敬你小爸哦!”
“一定的!”阿海站起身,搂着我的脖子亲了一下我的脸。
“好了,快去睡吧,等会儿你爸爸回来你就该露馅儿了。”我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子。
“好的,小爸晚安!”
“晚安。”
我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阿海是挺机灵的孩子,不怎么用功但是成绩不错,可是他遗传自他老爸的那副痞相真的得好好改改,才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知道喜欢女孩子了,莫非那个零蛋小小年纪真的有此魅力,引得我们家阿海神魂颠倒,还心甘情愿挨了拳头,挨了拳头还不敢吭声?看来有必要好好解决这件事。
唐子谦很晚才满身酒气摇摇晃晃的爬上床,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又不好冲我发火。索性的是到早上的时候他还睡得很死,我煎鸡蛋烤面包抹黄油热牛奶伺候着那个受伤挂彩的小少爷用完早膳,又给那个还在闷头呼呼大睡的大少爷留了字条,才拉着阿海出门。
阿海的学校,只是全市一所很不起眼的小学,唐子谦故意把儿子扔进平民堆里,为的就是让他不要从小就自命不凡,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这一点,自然也是承袭了他自己老爸的做法。
我开着豪华跑车进入校门,幸好是周末,没什么人,我低调的把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戴上墨镜,牵着阿海走进办公大楼。
阿海的班主任一位中年女教师殷勤的招呼我,生怕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把我给怠慢了,甚至连校长都亲自跑过来给我道歉,替阿海查看伤势。
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后悔起来,觉得我不该来。
“刘老师,你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快点去把那个女孩子和她的家长叫过来!”校长板起脸对阿海的班主任说。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天蓝色制服,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被班主任刘老师带了进来,她一脸倔强的表情,毫不畏惧的迎上我审视的目光,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个性。
一个好有气场的小女孩!我不由得笑了,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朝阿海一指:“你不会问他?!”
我怔了怔,刚要开口,窗口晃过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一个中年女子骂骂咧咧的走进来,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到女儿面前骂道:“你个死丫头,听说你又闯祸了?!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都是你爸惯的!”
我整个人像触了电一眼坐在那里动惮不得,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数落着女儿,觉得喉咙发酸,轻轻的叫了一声:“阿兰...”
她已经再不复当年的美貌纯真,想必是被生活的重担折磨着,过早的衰老了,眼角布满雀斑,头发脏乱蓬松,胡乱的束在后面,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
与此同时,她似乎也认出了我,呆愣了片刻,突然一掌拍在女儿背上,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那个叫零的女孩使劲别着额不然眼泪滚出眼眶,倔强的看着母亲,高声嚷道:“我没错!”
“你这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这世道上,有钱人不好惹?你还在这死鸭子嘴硬?看我不狠狠教训你!”阿兰气急败坏的挥着拳头就要打她。
我忙跨过一步,把零护在身后,劝道:“阿兰,有话不能好好说,她还是个孩子...”校长和班主任也前来劝说她。
阿兰突然提高了音调,冲我大声吼道:“她是我的孩子,我教训她关你什么事?”
我无话可说的垂下手。
“小爸,零蛋,你们别吵了,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向你们道歉!”阿海一声大吼,打断了我们的争执不休,然后走到零面前,郑重其事的朝她鞠了一躬,大声说道:“小零,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吗?对不起!”
我微笑着看他,差点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是看不出来,我们家阿海还是挺有男子汉气概的。
“小零家长,这孩子你要带回去好好教教,你看人家的孩子,多有修养!”校长阿谀奉承的说着,不屑一顾的看了阿兰一眼。
阿兰气哼哼的拉着小零就往校门外跑。
“阿兰!”我快步追上去,“我们好久不见了,能一起聊一聊吗?”
阿兰停下脚步,没好气的对我说:“洛先生,洛大明星,我们一介草民,高攀不上,您行行好,放过我们母女好吗?”
“阿兰,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可是我这些年真的一直有在找你!”在上层社会混得久了,谎话练得炉火纯青,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
“怎么你都结婚了生孩子了都不告诉我一声?”看得出她有些动摇,我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去那边的餐厅坐一坐吧,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固执的拽着她的胳膊,连同两个小孩子一起带上车。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在肯德基快餐店里,两个小孩立刻冰释前嫌打得火热,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薯条一边互相嘲笑对方。我和阿兰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安静的坐着。
她低头默默的吸了一口可乐,不安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睑。
她的样貌还残留着青春时代的影子,只是整个人渐渐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变成菜市场大妈一样的泼辣性子,这会儿在我面前努力想要收敛,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阿兰目不转睛盯着我看了很久,自嘲的笑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过得很好?”
“你现在在做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你...丈夫,是做什么的?”我真的很想帮她一把,即使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但至少,我希望能补偿一点什么。
“不用了,你不用觉得愧疚,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阿兰别过脸去,语气变得冰冷而陌生,“我们都只是一介平民,穷是穷了点,但他很爱我,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尽力想要帮你。”我不安的看了她一眼,如果当初,我没有对她做那样过分的事,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残忍的拒绝她,那么今天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洛先生,我在街口摆摊卖水果,我丈夫也只是做的小本生意,您要是不嫌弃我们这等底层小民,也欢迎你来惠顾。只是要您屈尊降贵去我们那种下贱地方,只怕会脏了您的鞋。”她的目光落在我那锃亮的皮鞋上。
我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哀伤的看着她说:“阿兰,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我真的无意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我了!”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引得四周的客人纷纷侧目,他们当中立刻就有不少人认出我来,店里的保安甚至走过来敲了敲桌子,斜视了一眼阿兰,柔和的问道:“请问先生,你需要帮忙吗?”
阿兰再也忍受不了了,大喝一声:“零,我们走!”就牵着女儿匆匆离去。
我拖着阿海快步追上去,追着她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至少先去弄清楚她的住址,再想办法帮她。
阿兰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冲我吼道:“你给我滚远点!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阿兰...”
我无可奈何的站在车水马龙的街的这一头,目送着她们离去。我没想到我和阿兰这么有缘,两次在人海茫茫之中偶遇。回想我对她所做的事,心中内疚。
倘若她真的能摆脱我的阴影,过得很幸福,我也稍微安心了。
☆、欺骗
117
阿海和小零成了好朋友。
不过那个混小子在我面前都把小零称为“我马子”,结果有一次不小心被他爸听到,赏了他一个大爆栗。
不过阿海看起来真的是很喜欢小零,有天放学下暴雨,我知道他有带伞,他爸让他从小自力更生,不准给任何人添麻烦。但我刚巧顺路,忍不住打算悄悄去接他回来,因为这个混小子最怕的两件事就是打雷和被他老爸打。这会儿电闪雷鸣,这家伙恐怕缩在教室里瑟瑟发抖吧?
果不其然,我到他们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传达室里还亮着灯,把车停在校门口,鸣了两声喇叭,就见到小零在朝我挥手。
“叔叔,小洛在我这里!”
我一眼望过去,扑哧一声笑了,那小子完全没了平时作威作福的模样,此刻像个霜打的茄子,畏畏缩缩的躲在小零背后,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雷声滚滚而来,他吓得双腿直哆嗦,拽紧小零的裙子怎样也不肯放松。
小零朝我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愣是连拖带拽把唐小洛弄上车,自己身上都湿了大半。见她正要转身离开,我忙叫住她:“有伞吗?”
她摇摇头,随即自豪的一笑:“等下我爸收工了会来接我,叔叔还是带着小洛先走吧!”
正说着,传达室的保安熄了灯锁上门走了出来,他到下班时间了。整个校门口一片漆黑,只剩下我的车灯还亮着。
“不然你上车,我先送你回去吧!”我承认,我还是想打听一下阿兰的具体情况,要是她过得好我会祝福她,她过得不好,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她。
小零警觉的退后一步,站在屋檐下,朝我挥挥手:“不用了,叔叔,我爸就快来了。”她应该是看到了上一次我和她母亲的争执,对我还保持着戒心,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那么,你到我车上来躲雨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我们陪你一起等你爸爸,好吗?”我用柔和的表情对她建议。
“是啊,小零,上来我们还能讨论会儿功课...啊!啊!啊!”阿海刚把头伸出车窗就被一个响雷吓得缩了进来。
我和小零都笑了,气氛也缓和了不少,她终于上了车。
两个小孩在车后座里讨论功课,打打闹闹,我一个大人也不好Сhā嘴,便塞上耳塞闭目养神,心里想着,像阿兰这么一个犀利的女子,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结婚生子,并且有了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竟然能把我们家的小霸王吃得死死的,毫无还手的能力。
车窗外响起机车的声音,很明显那发动机很旧了,噪音特别大,那辆摩托车和我的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小零要开车窗大声喊道:“爸,我在这里!”
感觉骑摩托车的男人愣了一下,点点头,朝女儿扬了扬雨衣,小零立刻收拾好书包,跟阿海道了声拜拜,便冲进雨雾中,扑进爸爸怀里。
我看着黑暗之中忙着为女儿穿雨衣的男人,交替打了远近光灯示意,觉得还是不要冒冒失失的上去打招呼为妙,便调转车头准备离开。
那男人带着摩托车头盔,顺着我车身旋转的角度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我,把女儿抱上摩托车,刚要跨上车,我就感觉脑袋里激灵了一下,像是被一串极其微弱的电流刺激到。
我把车停住,朝他打了远光灯,那男人忙用手臂挡住脸,从指缝里露出一只黑眼睛。
仅仅是与他对视的那一秒,我就感觉全身都被电流贯穿。
我哆嗦着手,急切的拉开车门,完全不顾车门外的暴雨倾盆,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男人。
他垂着手站立在那里,似乎有些惊愕,蓦地,他反应过来,忙跛着脚跨上摩托车,准备上油门开走。
“哥!”几乎是从灵魂深处蹦出的声音,到了嘴边,我才发现这一声呼唤,像极了垂死之人的惨叫。
“哥?”我在暴雨之中一步一步的朝他接近,每一步都近乎踉跄。
“哥?”我走到他面前,他还握紧拳头背对着我。
完全不顾他雨衣上不停流淌着的雨水,我从背后抱住他,紧紧的抱住,轻唤了一声:“哥!”因为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是他!真的是他!
他就是那个陪着我一起成长的男孩,那个十年前以死亡的名义销声匿迹的男人,那个那天在繁华的街道上碰见我仓皇而逃的男人。
我想了他整整十年,念了他整整十年,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不可能再去如此认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居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我是该喜?还是悲?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肯见我?我想笑,可是却悲怆的哭了出来。
“爸爸!”小零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掰开我紧扣的手指,转过身,平静的看着我。
他的脸完全隐藏在头盔里,刘海黏在脸上,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也许是常年的风吹日晒,他的眼角已经留下了岁月的印痕,触摸在我手背上的掌心也布满粗糙的老茧。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轻扬,”他后退一步,和我保持着近乎残忍的距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咧开嘴笑了:“这些年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为什么要骗我?!”我大声的质问他,哀泣着抹了一把流了满脸的雨水,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想你想得快要疯了?甚至连表面的光鲜都掩藏不住内心的空虚。所以才会常常在镜头之前沉默,被冠上“冷漠的男人”这个称呼;所以才会拼命的工作,因为那样可以少一点时间心痛。
他沉默了,垂下头,表情掩藏在黑暗之中。
“轻扬,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你看,这样的结果不是挺好?你名利双收风生水起,而我,有妻子有女儿,我们相安无事不是挺好...”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拼了命的扑过去,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终究因为右腿有残疾,没有站稳,摔倒在地,泥水四溅。
我疯了一般嘶吼着,跨坐在他身上,抡起拳头,可是迟迟落不下去,最后,那一拳狠狠的砸在水泥地上,雨水之中绽开一朵血花。
我怎么舍得,再伤害你一次?
明明知道我会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可是你怎么舍得,让我忍受了十年这样的痛苦却不肯来拉我一把?
从小到大都在被你欺骗被你玩弄,而这一次,是情节最最恶劣的一次!这一次,你要我怎样原谅你?
小零从摩托车上跳下来,冲我大叫:“你放开我爸爸!你这个坏蛋!欺负我妈妈还要欺负我爸爸!”
小女孩尖细的声音在冷风冷雨之中听起来尤为凄厉。
“是啊,我竟然傻到没有去问问这个孩子她姓什么,原来她叫洛小零,是你的女儿!原来他还应该叫我一声叔!”
哥哥躺在地上,仍旧以他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眼睛望着我,淡淡的说道:“轻扬,我们早就该结束了,如果像当初那样纠缠下去,谁都得不到幸福。”
洛小零在我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痛!真痛!痛彻心扉!
幸福?幸福是什么?
是!我承认,这些年在唐子谦身边,他对我小心翼翼无微不至的照顾,很多时候让我感觉欣慰和温暖,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感受到彻彻底底的幸福,这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怎么也抹不去!
而你,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你在享受幸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人为你肝肠寸断,有一个人的心还在为你流血!
耳边只剩下哗哗的暴雨声,雨帘在我眼前交织,视听模糊,除此之外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我只知道心里那道十年前的旧伤疤再一次被撕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而他,依旧那样躺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从他深黑的瞳孔里,我完全看不到我自己。
我捂着出血的手臂,摇摇晃晃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只感觉四肢冰冷,力气完全被抽走了。我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钻回车里,猛力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一路闯红灯,我把车开回家,跌跌撞撞的爬上楼。阿海吓坏了,一直陪在我身边,扶着我,生怕我倒下,他已经被刚才的情形吓懵了。
一打开门,我像逃一般的缩进浴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墙壁无力的跌坐下去,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隐隐约约听到阿海正在打电话给唐子谦的声音。
洛水生,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十几年,一同长大成|人。唐子谦,和我交往十多年,其中有十年的时间同床共枕。而这两个人,现在竟然联合起来欺骗我!
我绝望的仰起头,我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值得我相信的。
我用后脑勺不停的撞击着墙壁,直到眼前金星直晃,才无力的倒下去,躺在地板上。胃部不停的紧缩痉挛,疼得我弓起脊背,发出一阵阵干呕。
朦胧之中有人在外面不停的拍打浴室的门板,我也已经不想去理会。
我已经绝望到,想去死。
☆、真相
118
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卧室里的,头上缠上了纱布,唐子谦笔直端正的坐在我面前,略带忧伤的看着我。
我睁开眼睛,又闭上。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昨晚的事,我都听小洛说了。”
我冷笑:“知道了还敢来见我?”
“对不起,我原本想等你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再跟你说清楚真相,可是到后来,你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我越来越不舍得说,我怕你...会离开我...”
我猛的从床上弹跳起来,一拳挥了过去,他捂着脸惊愕的看着我,我一拳又一拳雨点般的落在他脸上,他节节后退却不肯还手。
其实十年前我醒来之后,得到的只是唐子谦口中他死亡的消息,看到的也仅仅是一块没有署名没有照片的墓碑,而现在看来,我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被唐子谦和他两个人欺骗了整整十年!
“老子他妈的就一直这样被你们当猴耍,耍了十年!他妈的整整十年!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他妈的还是不是打算这样瞒我一辈子?!”
我瞪圆了眼睛,把他逼到墙角,掐住他的肩膀吼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怎么过的?!你怎么忍心看我这样痛不欲生的过了十年?怎么忍心...”
我抡起拳头,看着他悲戚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两个男人,我一个都舍不得。
每一天睁眼醒来第一个看到的男人,一起吃饭即使我做的东西并不好吃也会津津有味的吃光的男人,完全不在乎娱乐杂志上我的那些花边新闻的男人,我每年回去西藏朝佛时总是放下手头的一切陪我同往的男人,这十年,我已经完全习惯了的男人。
即使他有心骗我,我又怎么忍心责怪他对我的爱?
我真恨不得像当初那个梦境一样,一觉睡醒,就已经过了十年,也好过,怀揣着一颗空洞的心,一天天走过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却走向绝望的深渊。
“这些年,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无动于衷的?”他自嘲的笑了笑。
我在乎,就是因为我也在乎你,才会这么痛苦。
我紧绷的双臂渐渐放松,瘫软在他怀里,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在他胸前直喘气。
他心疼了,松懈了下来,双臂环抱住我,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他现在已经有了家室,你们过去再怎么相爱,现在也是不可能了,不如放手,放他一条生路...”
他捧着我的脸颊,迫使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眼神略带一点疼痛:“也放我一条生路...”
是啊,唐子谦说的没错。他的妻子是我的青梅竹马,他们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他们和和美美的过着平凡人的生活,我一个外人,又何必仅仅为了自己十年前的执念去打破别人的幸福呢?
我们的生命,在十年之前就已经错过,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再也没有交集。即使我们再一次抛弃一切在一起,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幸福?
“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我恢复理智,放开他,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看着他青紫的眼角,担忧的问道:“疼吗?”
他没回答我,转身从桌上撕下一张便笺,刷刷刷的写了几笔递给我说:“他们家的住址,你可以去找他,但是,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让大家都为难。”
我犹疑的望着他,他脸上都是大度的微笑:“去吧,趁我后悔之前。”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片,就好像怕断了我和哥哥的唯一联系,宝贝一样揣进衣兜里。
唐子谦试着咧了咧嘴,却疼得嘶嘶直叫:“你他娘的下手不会轻一点?我明天还要参加董事会呢!”
我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变得很陌生。他真的有在成长,并且那速度远远超过了我,直到现在,他已经懂事得让我心疼。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飞快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退回原位。
他愣了愣,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的说:“嗯,很甜。”
我埋头穿鞋,唐子谦一边拿着冰块敷脸一边漫不经心的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电子邮件,在我关上房门之前,他突然抬头瞟了我一眼,对我说:“帮我跟那个混蛋问好,这些年我一直想帮他们,是他们不愿意接受,我也没办法,那个家伙就是一直这样臭屁!在他的眼里,你可以看到真相。”
我一边下楼取车一边拆了绷带,坐进车里梳头打上啫喱,正了正领带,又觉得应当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索性把领带又扯掉了,想想又把西装脱掉了,顺便把锃亮的皮鞋头上蹭上一点灰尘,白衬衫故意揉出一排褶皱。
我不想跟他们距离太远。
想买点东西,却又不知道什么合适,想起上次在快餐店,小零很喜欢吃炸鸡块,便索性从附近的KFC捧了两桶炸鸡,塞进车里。
我把车按照唐子谦写给我的地址开到一栋陈旧的居民楼下,使劲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想清楚用什么表情合适,这才一手一筒炸鸡走入黑漆漆的楼道里。
没有电梯,没有灯,楼道里很黑,还不时踩上什么东西,好在他们家住在三楼。
只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事实上,我怀疑这么旧的居民楼压根就没有几户人住着,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找哪位?”一个中年妇女从铁门里探出头来,狐疑的看着我。
“请...请问洛水生在家吗?”直觉自己找错门了。
“隔壁!”铁门“咣”的一下关上。
移步到隔壁,趴在窗缝里看了看,里面没有开灯,静悄悄的,显然是没有人在家。我这才靠在墙上,长长出了口气。
我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拨弄着鞋子,直到楼道里传来欢声笑语。
那一家三口说说笑笑,愉快的出现在我面前,小零还在抱着爸爸的腰撒娇,而两个大人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全都凝固在那里。
我忙打起精神站起身,脑袋有些眩晕,却还强装笑颜,怯怯的叫了一声:“哥...”
阿兰一个箭步跨过来推了我一把,嚷道:“你来这做什么?”
“我就是...就是来看看你们...”虽然早就做好被抵触的心里准备,可是当她站在我面前质问我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胆怯起来。
“早就说过了,我们过得很好,你要是真的怜悯我们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我们家穷,招待不起您这样的贵客!”阿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到后方的哥哥脸上,他一手牵着女儿,黑暗的楼道之中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拿着买给小零的食物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交到她手里,她犹豫着抓紧了爸爸的衣角,还不确定的看着我,但是很明显,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食物的香味吸引了。
哥哥接过了袋子交给女儿,说:“谢谢叔叔。”
小零这才放心的接过,低声说道:“谢谢叔叔!”
他在给我台阶下。
接下来,气氛就僵硬在那里,阿兰面色不善的看着我,但却不再那样强硬的赶我走。我自知不受欢迎,也不好说出“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之类的话。三个人愣是杵在那里半天都没人说话。
直到哥哥叹了口气,感觉到他的肩膀放松了一下,对我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嗯。”我点点头,也不再多做停留,抱歉的朝他们笑了笑说:“打扰了。”便匆匆走下楼。
我感到鼻子发酸。
兄弟之间,弄成这样,到底是为了哪般?我就这么不受你们待见吗?
我承认我对不起阿兰,可是已经到了连你们家的茶都喝不到一口的地步了吗?
“轻扬。”
身后的人叫住了我,冲我扬了扬手电筒说:“我送你下去。”
我吸了吸鼻子,默默的点头,站在原地等他。
他安抚了妻子和女儿,便朝我走过来,他的右腿,瘸得厉害。
他走在我身后,打开手电筒为我照明,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因为腿脚不便走得很吃力,呼吸沉重。
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对他说:“哥,你还是先回去吧,我看得见。”对于我,比起整天暗自神伤的怀念一个已死的人,能够听到他活生生呼吸,我就已经觉得那是上天对我莫大的恩赐,我该知足了。
他固执的晃了晃手电筒,坚持要送我到楼下。
直到我坐进车里,他才熄了手电,朝我挥挥手。
我坐在车里,默默的看着他转身,拖着沉重的右腿上楼。
耳边蓦然响起唐子谦的话:在他的眼里,你可以看到真相。
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
真相?真相是什么?
我重新打开车门,叫了一声:“哥!”
他茫然的回头。
我扑上去,近乎疯狂的夺过他的手电筒,照上他的脸,他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脸。
他看起来已经很累了,没能承受住我的体重,被我按倒在墙上,条件反射的伸出双臂挡住手电筒的光线。他的右眼因为感觉到了刺目的光线而微眯了起来,而左眼,毫无知觉。
我看到了,那原本应该澄澈如水的清浅眸子此时在灯光下是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那只眼眶里是空的。
我早该想到的!
这就是真相。
当年那枚生锈的铁钉硬生生的刺进我的瞳孔,那种脆弱的东西,被这样毁灭性的伤害,怎么可能居然还能治好?居然还没有一点后遗症?居然还那般清澈灵活?
我竟然就那样相信了唐子谦的话!原来是他们合伙骗我!
他将他身体的一部分留给我,然后从我面前消失,给了我一个完好无损的重生的机会。那是我最爱的他的眼睛,那是他最美丽最纯净的东西。
终于明白阿兰为什么这样恨我。
因为我欠他们夫妻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左眼像是与他的前主人产生了共鸣,一片灼热,意识到时,我已经泪流满面,扔了手电筒,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拥抱他,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亲吻他。
你要我该怎样去回报你,我的哥哥?
☆、陌路
119
他踮起脚,努力把头向后仰,以躲开我的唇,双手扳过我的肩膀,推开我,下意识的捂住空洞的眼眶,咧嘴笑了笑说:“毕竟,当年你那只眼睛,是因为我而受伤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也别往心里去。”
即使因为一只眼睛毁了他半边的脸,他的笑容,依然很温暖很好看。
而我,一个快过三十五岁的男人,却在他面前哭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对陈旭也是,对你也是...”
“哥!”我打断他,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眨巴了两下眼睛,颤声说道:“别说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道:“回去吧,他该着急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飘忽得像风中的落叶:“哥,你帮了我这么多,骗了我这么久,我就在这儿把话跟你摊开来说吧。不管阿兰她怎么看我你不要管她,这辈子我就欠她的欠你的,以后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否则等哪一天我死了去了下面没脸去见阿爹。如果你还当我是个弟弟,就别想摆脱我,你要以后不再认我这个弟弟,还像那样躲着我,我今天就呆在这儿不走了,直到你们认了我为止...”
他突然就伸出一只手臂揽我入怀,我一瞬间没了言语,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意识几乎迷失在他宽厚的胸膛里,我轻轻嗅着他那身做完一天的体力活的汗臭里夹带着那股久违的麝香味,情不自禁的回抱住了他。
但是他只是用手掌拍了拍我的后背,柔声说:“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有需要一定找你帮忙。”说完便放开我,后退了两步,丝毫不理会我的失望和留恋。
难道真的是时过境迁?为什么他连抱我都抱得这么勉强?
他朝我点了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电筒便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上楼梯。
“哥...”我不自觉的喊出声。
他顿了顿,回头望着我。
“那个,也没什么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带你去看医生,因为,你的腿...看起来很严重...”我承认我只是在找借口再接近他。
大概是从我飘忽的眼神里察觉到我的意图,他笑了笑:“再说吧,我一直都很忙。”
“哥...”在他踏上楼梯时,我又一次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以后...能常常来看你吗?”
他停住脚步,郑重其事的对我说:“轻扬,今时不同往日,以你现在的身份,如果总是往我们家跑,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
“我只是晚上悄悄来,哪怕你就像现在这样站着和我说几句话,或者也可以接你一起出去喝酒,我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态度坚决的摇了摇头,以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阿兰会介意。”
我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是啊,我差点忘了,一个丈夫深更半夜往外跑,任何一个妻子都会受不了吧?
他像是安慰我一般说道:“更何况,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坐在一起喝酒,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我点点头,把脸垂下,我不想他看到我沮丧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般的表情。他说“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的口气,就好像我们彼此离得好远,咫尺天涯。
“好好照顾自己,冷了要添衣服,哪里不舒服记得去看医生,缺钱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工作太累也记得打电话给我,我替你找份轻松的,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吧,我给你...”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我忙不迭的从口袋里摸手机。
“我们家没有电话。”他冰冷的一句话就把我的全部希冀都掐死,揣在裤袋里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手机。
“轻扬,那些事情,她会替我做,而且...”他停了停,轻声说:“我们的女儿都快十岁了,我和你,都已经过了那个年纪,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看这十年,大家相安无事过得不是都挺好?”
你是不是想说:过去和我在一起,那样的山盟海誓出生入死,完全是因为年少轻狂?
我咬紧下唇,努力抬起头看着他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脸,笑着说:“那好,我走了。”
转身的时候,泪水却又不争气的滑了下来,这十年我隐忍的泪,差不多都在他再度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这几天时间里流光了。
我默默的弯腰打开车门矮身钻进去,我能感觉到他那边射过来的视线,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出他在听到我离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晚,我没回家,独自一个人去了酒吧,在空旷无人装修典雅的VIP包间里独自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神智开始模糊才拿起话筒唱歌。
我又唱起很多年前我从那片广袤孤寂的高原上带来的《漂流》,只是唱到最后声嘶力竭,再也吼不出声,然后只好低低的呜咽,到最后嚎啕大哭。
我们一起从高原漂流到城市,而我却弄丢了你,弄丢了自己。这种心痛得快要碎掉的感觉,我要去怎样描述?突然得知十年前的爱人还活着我们却回不去了只能远远的看着,这比让我怀揣着一颗空荡荡的心过往这一辈子,还要残忍。
躺倒在地毯上睡得昏天黑地,然后被手机吵醒,迷迷糊糊之中接起,哼了一声。
“轻扬...”
这个私人号码只有我的经纪人和圈中少数几个好友知道,这会儿会打电话找我的,当然不可能是别人。
“你和他在一起?”唐子谦语气里透着几分沉痛,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换过性伴侣,这在同志圈算是相当洁身自好的,倒是他,好几次被我看到和别人在一起过夜,男人或者女人,但是我没有说破。
“嗯...”舌头大了,说不出话,只好敷衍他。
“你喝酒了?”
“嗯...”
“小洛他做恶梦吓醒了一直哭,我哄不住他。”那男人故意带着哭腔的哀求听起来很好笑。
“嗯...”
“你醉了?”
“嗯。”我搔了搔耳朵,感觉这个男人比平时聒噪了很多。
“你在哪里?”
“哪里?”我环顾四周,除了空荡荡的墙壁,天花板上昏暗的壁灯,什么都没有,而且,这个空间里,冷得可怕,简直比他最后给我的那个拥抱还要冰冷。
“唐...唐子谦,你听好了,我限你在三十...三十分钟之内找到我,找到我,我以后就跟着你...找不到,我以后就...就...”我话还没说完就吃不消了,头晕目眩的扔了手机,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到最后我也没有去追究唐子谦到底有没有在三十分钟之内找到我,反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连休息在家的唐小洛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懒。
晃了晃仍旧被酒精侵蚀得沉重不堪的头颅,走进厨房看着桌上已经冷掉的早餐,那男人不会做饭,所以连早餐都只会叫外卖,便笺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不如他儿子,落款处还涂了只大鼻子猪头。
我仿佛看到他涂猪头时脸上宠溺的表情,摇摇头无奈的笑了,我想这就该是属于我的生活,哥哥是对的。
唐子谦真的是个挺优秀的男人,当然,仅仅是对于我来说。
我不是没有耳闻,他在商战之中的心狠手辣和诡计多端令他的无数对手闻风丧胆,也因此,那些人抓住他唯一的弱点,总是拿他的性取向开刀。
起初那几年,我们还是挺艰难,一旦有什么事被人偷Pāi并在媒体上抖落出来,他的股票就会起波动,因为我,他的名声并不好。
可是后来那几年,我们俩脸皮都厚了,即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共同出席某项活动,也挺起胸膛,变得光明正大。
即使到后来他所敬重的父亲因为这件事忧心如焚郁郁而终,他的妻子在外面传出无数桃色新闻致使他们家在外界眼中声名狼藉,他的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我。
他总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说:别担心,那些人只是嫉妒我,嫉妒我有钱,嫉妒我有你。
唐子谦一直都没问那天晚上的事,我也闭口不再谈论哥哥,只是偶尔想他想得心痛,就会开着车到他们家附近,把车藏在小巷子里,自己带上墨镜在那处破破烂烂的居民小区到处溜达一下。
偶然会碰见他挨家挨户的送气,装着满满一车的液化气,扛着沉重的钢瓶一瘸一拐的走上楼,再扛着空瓶跑出来。
有时候他会忙到在车上匆匆解决一份盒饭,听到兜里的电话响,筷子一扔便又开着那辆噪音很大的三轮摩托去送气了。
他那天跟我说他没有电话,我早就猜到那是为了敷衍我。
可是,就算拿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又能怎样呢?
我可以在他繁忙的白天打一个长长的电话给他吗?我可以在他妻子躺在身边的夜晚打电话给他吗?
我有我的生活,他也有他的生活。
即使我绞尽脑汁想要和他扯上一点关系,也会淡得近乎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弄丢了一章,我说章节怎么对不上号呢,这章开始往后我要重新整理一下。
☆、欲
120
七月末,炎炎烈日炙烤着这座城市,放暑假了,阿海这小子整天丢了魂似的天天跟小零腻在一起,我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动声色的从他口中得知他们家最近的状况。
八月初有一场举足轻重的颁奖典礼,主办方早早就透露给我一个信息:我因上半年一部票房优秀的爱情片,将得到这个典礼一个重量级奖项。
于是一个计划和我的获奖感言一起,在酝酿中悄然成型。
唐子谦和哥哥,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是一个都不会放手的,即使不择手段,即使自己站上风口浪尖。
傍晚下了一场暴雨,我去小零家接阿海,两个大人不在家,两个小孩依依不舍的告别,结果遇上浑身湿透的哥哥提着滴水的雨衣急匆匆的上楼,他看到我,立刻停下拧着潮漉漉衣角的动作,愣了愣,随即平静地朝我招呼了一声。
“哥,我下个月有一场颁奖典礼,需要请很多钟点工来布置场地,三十块钱一个小时,你要不要来赚外快?”说着我把早就准备好的场地布置负责人的名片递了过去。
我知道他们夫妻一直缺钱,他的腿有毛病,眼睛也缺了一只,在这个以貌取人的繁华都市里,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真的很困难。
阿兰在巷口车站旁经营着一间小小的书报亭,凭着他们这样的两份工作所得的收入除了付房租和一家三口的日常开销,还要承担小零昂贵的学费,他们的日子很艰难。
哥哥看着我手中的名片,没有接,只是点点头说:“谢谢,我会去报名看看,但是他们会不会要我还不一定。”
我笑着说:“没事的啦,以我的面子,说服主办方聘请一个钟点工不成问题的,你只管到时去上班就好了...”
“别去!”哥哥咬紧下唇,声音变得森冷,“别做这种事,否则我是不会去的。”
我被一瞬间冷下来的气场镇住,愣愣地望着他的眼,那之中流露出的自尊和坚决,不容置疑。
他压根就不想接受我的帮助,他只想靠他自己的力量养活他的三口之家,他轻轻的一句话,就能把我和他的距离拉得号远。
我点点头:“那你自己来,有需要的话再打给我。”
他的双肩放松下来,看了一眼阿海,平静的垂下头,像是默认了我的提议,然后匆匆的上楼。
我看着他拖着不灵便的双腿摇晃着身子消失在楼角,有种莫名的心痛仅仅的攫住了我。
即使困难重重也愿意轻易接受我的帮助,我就这样不受你的待见吗,哥哥?
“小零的老爸好凶哦!”阿海朝我吐了吐舌头,我捏了捏他的手,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带着他下楼。
唐子谦出差去了巴黎,没了这个聒噪的男人,整个家里变得冷冷清清的,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在一起这么些年,也许他对我早就没有爱了,生活中那些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来的温柔和关心仅仅是习惯而已。
就像他早起洗漱的时候会顺便替我挤上长度刚刚好的牙膏,吃煎鸡蛋的时候顺手把胡椒粉递给我,我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的蹑手蹑脚即使我只是睡不着眯着,因为他知道吵醒我睡觉的后果会很严重。
以他的财力,以我的名声,我们努力了将近十年才将外面的疯言疯语冷嘲热讽习惯了下来,毕竟两个男人的爱情,在这个社会是会受到很大程度的歧视的。
已经习惯了他的爱,如果突然失去,会无所适从吧?就像我,差不多花了整整十年,才能够在哥哥的坟前镇定自若,不再流泪,可是就在我快要淡忘他,快要接受他已经永远离开我的事实时,他竟然又出现在我生命中。
于是,我的世界天旋地转,一片混乱。
八月刚刚到来,城市热得像蒸笼一样,我接到主办方的电话说找我有点事,竟然还真给我在那栋大楼里碰到了哥哥。
他和另外一个中年模样的钟点工抬着一盆大型室内观叶植物挤进电梯,立刻就吸引住我的视线,我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放下他。
他们放下那盆植物,他立刻就瞥见我提着公文包站在电梯的角落里,眼睛闪烁了一下就立刻黯淡下去,把视线移向别处,背过身去。
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有快三个月了,在这个光线明亮的电梯里,我这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他。
他汗流浃背,旧T恤都汗湿了一半,他仍是安静的站着,丝毫不去理会鬓角滴着的汗珠,旁边那个钟点工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滔滔不绝的跟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他含糊的答应着,挺直了脊背。
除去他残缺的左眼和残疾的右腿,他和十年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岁月无法在他们脸上留下任何刻痕,而我,就必须靠一些昂贵的保养品试图留住岁月。
从我这边看过去,虽然长期的风吹日晒让他黑了不少,但是他侧脸的线条依旧是那样硬朗,就像文艺复兴时期那些大师笔下的雕塑一般,完美无缺得让我忍不住想要伸手从他脸上滑过去,轻触那平滑的皮肤。
他胳膊上的肌肉依旧强韧有力,我不禁回忆起十多年前,他也曾经用这样有力的手臂把我圈进怀里,触到他胸膛时那种厚实可靠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紧窄的臀部和线条刚劲的双腿,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个残疾人。
他在我眼里依旧完美得像个神话,可是已经物是人非。
我曾经留恋的他温暖的拥抱,现在却属于一个女人,他会用充满柔情的唇霸道的亲吻她吧?就像当年给我的吻一般热烈。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中,也已经不再有我。
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僵硬不自在,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便也装作不认识他,却没想到和他们同一楼层出电梯。
我按着开门按钮示意他们先出去,他们又一起抬着花盆退了出去,然后他转身看了我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眼睑,低声道了句:“谢谢。”
他们停在走廊的尽头,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牌,抬着花盆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钟点工掏出烟盒跑去阳台外面抽烟,他便拐进了对面的洗手间。
我像个跟踪狂一样尾随着他走进去,他在洗脸台前洗脸,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镜中站在他背后的我,露出轻微的讶异。
“哥...”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一路尾随着他,可是我就是情不自禁,想要看看他,看看他的生活,试图跟他再接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刚刚转过身,我就控制不住的上前抱住了他。
他身体僵硬,但是没有推开我,只是皱着眉低头看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洗手间里只有轻微的流水声。
我长时间没有动,只顾用脸在他胸口蹭着,使劲嗅着那我熟悉的味道。
他终于忍不住推了推我,低声提醒道:“随时会有人进来,你现在的身份,别给自己添麻烦,轻扬...”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含住了他的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黑色瞳孔中流露出惊异的表情,微笑着闭上眼。
还没启开他的唇,就被他猛力推开,后脑勺撞在墙上,“咚”的一声,眼冒金星。我捂着后脑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屈的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叫道:“哥...”
他的脸颊有些微红,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他冷冷的说:“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说罢转身就走。
我索性耍赖耍到底,快步追上去,从背后紧紧搂着他的腰,使劲将他往后拖。
“你...放手!”他开始掰我的手。
“不放!”
“放开!”
“说不放就是不放!”我咬牙坚持,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他突然松了口气,叹道:“轻扬,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哥这个事实,而且,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我就是赖上你了!”
“轻扬...”
“叫我絮!”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哥哥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飞起一脚,重重的把门关上,然后反手把我整个人提了起来,按在墙上,近距离的看着我,他形状完美的鼻尖几乎触到我的脸。
我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脸的倔强。
他愤怒的目光随即黯淡了下来,转变成无奈与哀愁,叹息着说道:“轻扬,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怎样呢?”
我揪住他的衣领,正色道:“我不想怎样,我就想要你。我这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疯掉,可是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人、兄弟,如今形同陌路,甚至连普通的兄弟关系都无法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认,这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我有妻子,有女儿。”
“我也有爱人,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一起。”我松开手,搂上他的脖子,恳求的看着他: “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阿兰和小零也不会知道,你仍然可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也不奢求你什么,我只希望你可以分出一点点时间给我,陪着我,就满足了。”
因为我实在是想你想到万念俱灰。
他看着我,轻微的摇了摇头。
“过去那样对你,是我不对,但是现在我求你,放了我吧,你不可能走进我的生活。”
是吗...
这就是你的回答?
那么抱歉了,既然我无法走入你的生活,那就让你走进我的生活吧。
我收起所有的表情,慢慢的松开他,深吸一口气,把视线转向别处。
☆、家庭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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