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钟举行,在开始排演的前一 个钟头,所有的业余戏剧爱好者已经在大厅里会齐,大姑娘、二姑娘、小姑娘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手里拿着本子念台词。萝卜站在那儿,身上穿一件褪色的长大衣,脖子上围一条围巾,鬓角靠在墙上,眼睛瞧着舞台,现出一种虔诚的神情。阿若京家的母亲时而走到这个客人面前,时而走到那个客人面前,对每个人都说几句好听的话。她有一种习惯,喜欢盯着人的脸,小声说话,仿佛在说什么秘密的事似的。
“画布景一定很不容易吧,”她走到我面前,小声说。“我刚才跟穆甫卡太太谈迷信的时候,看见您走进来。我的上帝啊,我这一辈子都在跟迷信斗啊!为了要女仆相信她们的那些恐惧多么没道理,我偏偏老是点三支蜡烛,偏偏在每月十三日那天动手办我的一切重大事情。”
工程师陀尔席科夫的女儿来了,她是个美丽丰满的金发姑娘。她的装束,照我们这里的人的说法,从头到脚都是巴黎式的。她不表演,可是在排演的时候人们总是在舞台上为她放一把椅子,一直要等到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周身放光,在头一 排坐下,引得人人惊叹的时候才开排。她是从京城来的人,因此可以在排演的时候提意见。她一面提意见,一面总要露出可爱的、宽容的微笑,大家看得出她把我们的表演看做孩子的游戏。据说她在彼得堡的音乐学院里学过唱歌,甚至好象整个冬天都在一个私营的歌剧团里演唱。我很喜欢她,照例在排演和演出的时候我的眼睛总是离不开她。
我已经拿起本子来要开始提台词,不料我的姐姐来了。她没有脱掉大衣和帽子,径直走到我面前,开口说:“我求求你,我们一块儿走吧。”
我就跟着她走。在后台的门口站着安纽达·布拉果沃。她也戴着帽子,帽子上带有黑面纱。她是法院副院长的女儿,这位副院长早就在我们城里任职,差不多在地方法院刚成立的时候就来了。他的女儿长得很高,身材匀称,因此大家认为她非参加活画表演不可,每逢她扮演菲雅③或者天神,她就羞得满脸通红;可是她不参加演剧,即使到排演场上来也只待一会儿,总是为了接洽什么事,而且不肯走进大厅里来。就是现在也看得出来,她待一会儿就要走的。
“我父亲替您说过了,”她冷淡地说,眼睛没有看我,脸却红了。“陀尔席科夫答应在铁路上给您谋一个差事。请您明天去找他,他在家。”
我鞠躬,感谢她为我奔走。
“您可以把这个还给他们了,”她指着我的本子说。
她和我姐姐走到阿若京娜面前,跟她小声谈了大约两分钟,眼睛看着我。她们在商量什么事。
“真的,”阿若京娜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小声说,“真的‘如果这事情弄得您放弃了正业,”她从我手里把本子拿过去,“那您可以把它交给别人。别担心,我的朋友,您去吧。”
我向她告辞,很难为情地走了。我走下楼去,看见姐姐和安纽达·布拉果沃正走出去。她们热烈地谈着什么,大概在谈我到铁路上去工作的事吧,她们匆匆忙忙地走着。以前姐姐从没到排演场上来过,现在她的良心大概在折磨她,她生怕父亲知道,她没得到他的许可就到阿若京家里来了。
第二天十二点多钟,我到陀尔席科夫家里去。听差领我走进一个很漂亮的房间,那是工程师的客厅,又是他的工作室。
这儿一切东西都柔和,精致,对我这样没有看惯那些东西的人来说甚至显得古怪。这儿有贵重的地毯、大的圈椅、青铜器、绘画、镀金的和长毛绒镶边的镜框;相片分散地挂在墙上,那上面都是些很美的女人,脸容聪明、妩媚,姿态大方。客厅的门直接通到花园里,从阳台上望去,可以看见紫丁香,看见一张上面已经摆好餐具,准备开早饭的桌子,许多瓶酒,一束玫瑰花。
空中有春天的气息、贵重的雪茄烟的气息,总之是一派幸福的气息,一切都似乎极力想表明:这儿生活着一个人,他辛苦地工作过,终于得到了人间所能有的幸福。写字台旁边坐着工程师的女儿,她正在看报。
“您是来找我父亲吗?”她问。“他正在洗澡,马上就来。请坐。”
我坐下。
“您好象就住在我们对门吧?”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
“是的。”
“我因为闲得无聊,每天总是从窗口往外望,很冒昧,”她看着报说下去,“我常看见您和您的姐姐。她的神情老是那么善良,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