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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点了。母亲焦急的等着我们,直到我们平安回来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奇怪的看着我红肿的双眼和布满泪痕的脸,然后注意到了刘之浩胸前衣服上的湿渍,脸上闪过不安和担忧的神情。然而看到我疲累不堪的模样,终于没有说什么,让我早早睡觉去了。

第二天,我果然感冒了,而且还有些发烧。母亲打电话到学校和她单位同时替我和替她请了假,然后载着我去最近的医院看医生。医生说只是轻烧没有关系,于是开了些退烧药又打了一针,便让我回来了。

中午母亲做了些清淡的饭菜端到我房里。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因为我的任­性­害她连班也不能上了。

母亲担忧的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妈,你做的饭还是最好吃!比学校的中饭好吃多了!”我笑嘻嘻的看着她,想要岔开话题,但同时也是由衷的感叹。自从搬来这个家以后,中午基本上都不回来吃饭,就在学校食堂吃。那些饭菜刚开始吃还可以,现在却觉得难吃的要死。于是中午放学后,常常同燕莎、张庭一起去学校外面的饭馆吃,大家AA制。

母亲抬手轻抚我柔顺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道:“初夏,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我管不了你。当然你一直都很听话、是个乖孩子,我也用不着管你。很多事,你自己知道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即便我不用教,你也早就学会了……”

“妈——”我像只小羊羔般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最柔顺最听话的孩子,所以听见她这样说我很不安,于是问道:“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惹你生气了?”

“不、不……”母亲立刻摇摇头,“你学习成绩很好、各方面也都很优秀。虽然妈妈在外人面前从没夸过你,但其实,内心是为你感到骄傲的……”

我受宠若惊的点点头,心里十分欢喜。因为母亲说这样的话还是头一次,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的为我骄傲。

我感动得觉得自己快要流泪,母亲又继续说道:“但是初夏,你仍然只是个孩子,而且处在青春期,很多事情容易犯错……”母亲欲言又止。

“妈……”我看着她有些不解。妈妈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你还太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所以……感情的事,千万不要去涉足!一旦陷进去了,就会影响你的学习、影响你的未来!妈妈也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了,她是不想我早恋。可是我并没有早恋呀,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只听母亲又低低的道:“还有……初夏,我不管你和之浩那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始终是你哥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懂了吗?”

我茫然的点点头,用奇怪的神­色­看着同样神­色­奇怪的母亲。

母亲她没有说错,他是我哥哥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微微的紧窒、微微的发疼呢?疼痛之后,就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心被掏空了的感觉……

那天下午,刘之浩将我的车推了回来,但是我却没有理他,对他不冷不淡的。

之后没多久,我便提出不再与他一起上学和放学回家的要求。也许是我当时的语气太过坚决,伤到了他,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撇撇嘴便走开了。第二天,他果然不再等我,自个去了学校。

寒假很快来临,他去了他母亲那里过年,整个假期我都没有见到他。

他母亲似乎很有钱、也似乎很爱他。因为刘之浩回来时不仅有了那种很酷的潜水用的手表,而且还有了最新、最新潮的游戏机、新的名牌衣服和高级运动鞋。

而我对这些统统以不屑待之。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中,我们俩的关系比以前冷淡了许多。在家里除了一起养花、一起吃饭,其他时间几乎都见不到他,他总是溜到外面去玩。即使见面了,也再不向从前那样互相斗嘴、互相贬损、互相洗刷,而是说一些无关痛痒又毫无意义的话。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可是自己又无力改变些什么,毕竟先冷淡他的人是我。也许这就是青春期吧,两小无猜的男孩和女孩,终会因为青春的萌动和那种既好奇又害羞矜持的心理而彼此变得隔膜、渐渐疏远……甚至最终走向陌路吧。

我和他会有走向陌路的那一天吗?

不、不会!绝不会!不管怎么说,至少他是我哥哥,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是我哥哥这个勿庸置疑的事实,我就会下意识的排斥呢?不敢去想、不让自己去想,或者转念想别的,比如张彦军……

这一年里,我和他走得很近,几乎每天中午都在一起吃饭,然后看书。他会借我很多中外名著和诗歌散文,他家里藏书非常丰富,而且他显然也很有文学素养。

我们中午常常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相对而坐,在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暖暖的阳光中,嘴里吃着他买的零食,静静的看书。每每看到­精­彩处,便拉他一起看、一起笑、一起讨论……总之,跟他相处很愉快、很自在、没有压力,不知不觉间我表现出了那个真正的自我。有一次无意中他谈起了我的­性­格,我才知道原来连他也知道我另一面了,原来自己在他面前已经这么不设防。

这期间,燕莎在这学校中简直如鱼得水,混得很好。她交了许多同班的或不同班的男生当哥们儿,经常跟他们走在一起大声说笑、毫不避讳、甚至还骗吃骗喝。这样豪爽有个­性­的她,难怪在这上千人的学校里也是名闻遐尔、众所周知。而且她还参加了长跑训练班,几乎每天放学后都要去­操­场训练,好像她十分热爱长跑。于是她能够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变得很少。但没有关系,我跟她的感情还是很好、如同以前,有什么心里话或秘密我都只告诉她一人。

而那个张庭,因为燕莎又交了许多新朋友,所以他有相当的压力和危机感。于是走到哪儿他都跟着燕莎。燕莎去和朋友玩、他也跟去,燕莎去练长跑、他也跟着去练长跑,总之还是像个跟屁虫般不放过燕莎。

燕莎每每在我面前抱怨说他很烦、说他这样做根本得不到一点好处、只会让她更讨厌他。而我有一次笑着对燕莎说,他唯一的好处就是练得更高、更结实了。虽然燕莎因为长跑的关系已经长得很高,快接近一米六五了,可张庭那小子居然由原来的小个子开始疯长,猛地长到了一米七,而且还有长高的趋势。我真担心他只往高处拔尖、不往横向发展的趋势,迟早让他变成真正的竹竿!

而刘之浩依然在打篮球,而且成了校队主力。他依然是女生们口中经常谈论的对象、依然是他们崇拜的又酷又帅的“篮球王子”。

有时候,我也会去篮球场看他打球。但通常都隐藏在众多的女生中,小心的不让他发现。然后静静的欣赏他矫健的身姿、专注的神情、优美的投篮动作和那股永不放弃的倔劲儿……

我以为我会和他维持这种不冷不淡的关系,直到我们都长大成|人。

可是,我错了。

那件事的发生成了一个导火索。

那天是2月14日,是西方的情人节。这个节日是近几年才传入国内的,很快便在年轻人中迅速的流行开来。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个节日很浪漫,比之中国的七夕节似乎要浪漫多了,它给了许许多多陷入初恋中的少男少女们一个可以表白和约会的日子。

那一天,我收到了三封情书。

一封是隔壁班的一个叫林非的男生写的,写得有些笨拙、有些粗糙,但却很真挚。对于他,我没有什么印像,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一封是坐在我后座的段小明写的,我跟他几乎天天在一起聊天、讨论学习上的难题,没想到他居然暗恋我。他是个很聪明的男孩,相信智商一定很高,因为再难的考题也难不倒他。可他偏偏却很懒,考卷也懒得做,常常抄我的,然后看也不看的就交上去。问他为什么,他说反正都会做,懒得去思考。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说出口的话常常让你笑毙、或者气毙、或者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

不过,我突然想,以后跟他就很难相处了。我将他的信小心的叠好放进信封里,然后打开了第三封信。

第三封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是张彦军写的。他写得情真意切、文词含蓄又优雅,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这封信是从情书大全上抄下来的。

不、不!我怎么能怀疑他呢?他有这个文采,他应该写得出来的。不过这封情书实在是写得太好了,应该拿去发表才对。我将他的信也小心叠起来,同另两封信一起,装入书包的最里层。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们,脑子里乱哄哄的。唉,暂时不去想吧。

中午时间,我同往常一样与张彦军一起出去吃饭。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带着些焦灼又仿佛在刻意的忍耐。我始终绝口不提情书的事,而他也终于忍住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我的答复就在今天放学后。

中午回来的路上,远远的看到了燕莎。我高声唤她,她看了我一眼,有些慌乱,随即匆匆的走掉了。

这丫头,慌什么?八成是收到了男孩子的情书,不好意思吧。我在心里偷笑,哼!等明天再好好从她嘴里套出来。不过我猜,情书里肯定会有张庭的一封。

放学后,因为没有什么工作和活动,我便早早的回了家。做完作业后,我才发现我放在书包里的情书不见了!

我将书包翻了个遍,都没有见到它们的影子。

难道是被人偷了?可是谁又会拿这种东西?又不值钱!

难道是有人想跟我恶作剧?我忽然紧张害怕起来,如果、如果明天我一去教室……就看到有人拿着情书在那里念……那、那我该怎么办?如果被全班同学知道了,我该怎么办?我、我岂不是丢脸死了?不,还有张彦军和段小明、还有那个林非,都很跟着受到嘲笑……

啊!不要……

我痛苦的抱住了头。在那个年代,男女生间暗恋的事情还是比较隐讳的,如果不小心被透露出去,那就会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年级甚至全校的新闻。当然,如果当事人不在乎也就无所谓,可是我偏偏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我不希望自己走到哪儿都有人在看我、在指点我,那我的优秀学生、优秀­干­部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哦——我痛苦的呻吟出声,似乎已经预想到了我的结局。

咦?不对!今天燕莎为什么会慌乱的避开我?不可能是因为收到情书呀,她那么爽朗大方的人没必要偷偷摸摸的隐瞒什么,会不会是她……

明天一定要去问清楚,一定要她老实交代!我不安惶恐的心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仍然有些惴惴不安,连刘之浩那家伙很晚才回来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到学校我便找到燕莎质问这件事,看到她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样子,我立刻便知道肯定是她­干­的。

“初夏……你可别怪我哦……其实我也是不得已的啦!”燕莎一改豪放之气,反而别别扭扭的像个小媳­妇­,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道。

“什么叫不得已呀?你­干­嘛要拿那些情……东西?”我生气的看着她,朝天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解她的行为。

“不、不是我拿的啦……”燕莎低着头,扯着我的衣袖小声嘀咕着。

“呃?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于是有些更加火大,“燕莎,你的样子都已经承认了,­干­嘛还要狡辩?”

“真的、真的不是我拿的啦……我拿那些情书有什么用?我、我……不行啦,我说出来你一定不要怪我、也不要骂我哦!否则我就不说了……”燕莎一反低头认罪样,居然狠命跟我耍起娇来。平常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现在居然依偎着我的肩头做出一副娇小女儿状。

啊!那一米六五的个头居然还在矮她半个头的我面前装小?有没有搞错?我觉得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然而我还是揉了揉眉心,努力的平息着胸中的怒火,因为我知道这丫头是吃软不吃硬!

“好……我、不、怪、你……你说吧!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简单明了的直奔问题核心。

她抬头看我,那眼神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小兔子。“我……人家只是将你收到情书的事,告诉了之浩哥而已。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主动说的,是他硬要我说的……你知道,他以前也经常带着我们玩,看在这份情谊上我也不好拒绝……”

“就这些?那你­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你拿的呢!”我有些泄气的看着她,原来错怪她了。

可是燕莎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几乎快要跌倒。

“可是、可是我还帮他望风……他……是他溜到我们教室拿了你那些东西。”

“燕莎!”我怒不可遏的冲她吼,“你还是不是我朋友啊?居然做他帮凶?”

燕莎无限委屈又无奈的叹道:“可是……可是他也算是我朋友呀……而且还是我崇拜的大哥!”

“你什么时候认他当大哥了?”我甩开燕莎的手,走回座位。

燕莎却很兴奋的跟了过来,“就是昨天呀!我问他可不可以做他小妹,他说可以也!”燕莎兴奋的样子跟那些花痴女生没什么两样。

“你也崇拜他?”我抬眼看她。

“嗯!”燕莎拼命点头,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崇拜似的。

我斜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那家伙有什么好?”等等,我好像忽略了重要的问题。“那家伙拿我的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不知道呀——”燕莎无辜的摇摇头。然后突然又窃笑的凑近我耳边悄悄道:“大概是想偷窥妹妹的情书吧,嘻嘻……”

“偷窥?有什么好偷窥的?他想看我大可以给他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初夏?”燕莎吃惊的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头怪物,“那、那可是一个女孩青春时代最宝贵的秘密啊!你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

我随意的撇撇嘴。“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宝贵的……”还想说什么时,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我们的谈话只好告终。

我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座位。奇怪!今天段小明怎么没来?

更奇怪的是,中午放学时我才发现连张彦军也没来上学。

他们会同时请假?同时不来上课?真真太奇怪了!我有些纳闷、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直到下午上课时,段小明终于来了。脸上到处贴着OK绷,左眼角有一大块青紫,嘴角也有些破皮,右脸高高肿起。

“啊?你被打了?”我吃惊的盯着他。

“没、没有……”他不安的回避着我的目光,赶忙趴到课桌上看书,不敢看我。

“你爸爸打你了?”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不是……你别问了,好不好?”他突然抬起头来用那奇形怪状的脸对着我,一脸窘迫状,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好嘛。”我委屈的嘟囔一声,转过了身不再理他。

下午放学后,由于担心我又去了高一、一班找张彦军。他正在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看见我来了好像十分吃惊,下意识的做了个想躲、想掩饰的动作,但我还是立刻看到了他的脸。

“你也被打了?”我更加吃惊的盯着他那张跟段小明差不多的脸。

哼,他冷哼一声将书包重重的放在了课桌上。

我皱眉,问他:“谁打你的?”

他不看我,反而扭过头看着窗外,鼻子里一声冷哼。

“你在生气?”我有些不安。“生我的气?”

他仍是不发一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我的耐­性­已经被磨光了,火大的冲他吼道。

“哼!你这算什么?来看我的狼狈样吗?就算你不喜欢我,也用不着让你哥哥来羞辱我!”他突然转回头来冲我吼道,一脸的激动、愤怒、鄙夷、不屑和隐藏着的淡淡悲哀……

“我、我……”我吃惊的连退两步,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变成了一团混乱的棉线,根本无法思考。“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谁羞辱你了?”

“你……你还不承认么?”他脸上瞬间闪过痛苦的神­色­,“昨天下午……我在河滨公园等你,如果你来就表示你接受我,你知道我有多期望你的出现吗?可是我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小时,等来的却是刘之浩那家伙!这不是你安排的是什么?”

“等等……等等!我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为什么你会在河滨公园等我?”我忽然理清了混乱的思路,抓住了问题的要点。

“我……我在信上写了的呀。如果、如果你愿意,就来河滨公园的雕塑下见面……”张彦军不禁睁大了眼睛,说到后面已变成小声的嗫嚅。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呀,你信上根本没有写!”我大声替自己申辩着,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辜。

“我、我在信封背面写了的啊!”张彦军也有些吃惊的看着我。

“啊?我、我根本没注意信封背面嘛……”我失声叫道。

“啊?”他错愕的张大了嘴。

“那、那为什么刘之浩会来?”顿了一下,他忽然又愤怒的道,“难道不是你告诉他的?”

“我没有!”我立刻为自己辩驳,“是、是他偷看我的信……这家伙,我正要找他去算帐呢!”想到他的恶行,我就气得咬牙切齿。

可是看着张彦军青一团紫一团的脸,我小声又心虚的问道:“他打你了?”

“哼!”他重重的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提着书包转身就走。与我擦身而过时,突然带着些挫败感的低声冒了一句:“我打不过他。”

刘之浩!刘之浩!刘之浩!

我愤怒的冲上高二年级所在的五楼,找到了那家伙所在的班级——高二四班,然后狠狠的冲进教室。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坐了些同学,却没有刘之浩那家伙的影子。从这学期开始学校规定高一至高三年级都要上晚自习,七点钟开始九点结束,所以刘之浩那家伙下午根本不可能回家。

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我像一团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大火球,在高二年级的走廊上来回奔走,到处寻找着他的身影。

七点上自习,现在已经六点半了,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我气急败坏的正要下楼去寻找,眼角却瞥见了小胖哥从厕所出来。

“小胖哥,”我高声唤他,“刘之浩那家伙在哪儿?”一听见我叫刘之浩的名字,旁边几个女生立刻斜眼看我,八成以为我也是崇拜那家伙的亲卫队之一。

“啊……”小胖哥憨厚的摸了摸头,微微错愕道:“我也没有看到他,不过你可以去顶楼天台找找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迫不及待的冲上了楼梯。

打开通往天台的小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我拉紧了衣服的领子,走在这粗糙的地面上。这里我从未来过,有些陌生。远处是日渐繁荣的城市河和华灯初上的夜景,城市的背面是连绵不断的远山。

这里视野真不错,我刚想深呼吸两口,一转头便看到了我此次不辞辛劳、跑来跑去一直寻找的目标——刘之浩。

此刻他和小飞正站在天台的一处角落里,背对着我,似乎在欣赏远景。

“刘之浩——”我将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一吼上,我就是要让他听到我有多么的生气。

他转过身来,相当惊愕的看着我,那表情仿佛是一架UFO突然降临他面前。小飞也跟着转过身来,同样的惊讶表情。我这才看清,原来这两个家伙手里都叼着烟,一股股白烟还正从他们口鼻里逸出。原来他们是躲到天台吸烟来了,该死的家伙!

又一股新的怒气在胸中腾的升起,我气极了,冲到他面前大声吼道:“刘之浩,你这混蛋!你为什么要打他们?他们又没惹到你!”

他轻笑,突然明白了我来此的原因。他将烟放进嘴里深吸一口,做出很陶醉的样子,然后又将烟全数吐了出来。在一片白烟中,他的脸变得微微有些模糊,在最后一缕夕阳中竟然有一种很颓废的美……

该死!我竟然觉得他美?

他斜睨着我,微低着头,呵呵笑了两声道:“怎么?来给他们讨公道?”语气中带着贯有的不屑。

他那斜睨的眼神,让我简直受不了!仿佛是一根刺,直扎我的心窝。

“你凭什么打他们?他们哪里惹到你了?”我捏紧拳头冲他挥了挥,像头张牙舞爪的老虎。

“噗嗤——”小飞突然笑了起来,冲我眨了眨眼道:“初夏,你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母老虎。”

我微愣。小飞的笑缓解了一下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没有平息我心中的怒火。

“谁说我打他们?他们说的?哼,看来我还高估他们了,两个没胆的家伙!”他又深深的吸了口烟,在烟雾中微眯着眼看着我道:“我只是提出与他们决斗,他们自己答应的……”

“不可能!”我立刻摇头,“他们怎么会答应你这种要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爱好打架吗?”

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抬头看向西方最后一抹晚霞,然后缓缓的朝天吐了口烟冷笑道:“哼……我告诉他们,既然敢写情书,就应该有勇气接受挑战。只有打赢了我,才有资格做你男朋友……”

“谁说要找男朋友了?不许你胡说!”我为他这毫无根据的臆断感到非常生气,可是又忽然发觉他的话才更让人生气。“你……”我懊恼的道,“又关你什么事了?就算我找男朋友,也不关你的事呀!”

“切!你年纪那么小,找什么男朋友?还是好好学习吧——”他满不在乎的说着,说完便转过身去欣赏远方的夜景,不再理我。

为他的漠视,我心中的怒火又腾的窜起。我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拨转过来与他对视。然后迅速抽走他嘴里的烟,扔到地上狠狠踩着,接着抬起头来一字一字对他道:“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即便是我妈也管不了我!更何况是你,一个跟我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你凭什么?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张彦军、段小明那种男生!那种优秀的、聪明的、比我还要强的男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我!而你这种成天混日子的家伙,管的着么?”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句句狠辣、字字绝情,一点也不像往常的我。以前即便我再生气,也会有所克制,绝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可是今天……

今天一切都不对劲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脾气、如此高涨的怒火,于是就那样的脱口而出了。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拼命的定住自己的心神,况且我也是个不会轻易后悔的人。

但是为什么我会心痛呢?

因为伤到了他么?

因为看见他刹那间僵直的身体、­阴­郁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逝的某种光芒么?

那种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突然破碎、朝四周散裂开去,万千碎片在瞬间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奇怪,为什么我会在他的眼中看到如此逼真的景象呢?逼真得仿佛我就在那道白光前……

“初夏,你……你太过分了!”小飞看看他又看看我,有些错愕、有些生气的道。

我恼恨的一甩头,毅然的转过身不去看他的神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匆忙、这么狼狈的逃走,错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我要逃呢?为什么呢?

我不后悔、绝不后悔!对他那种烂人,就该予以沉痛打击,否则他以后会更加嚣张猖狂、会更加肆无忌惮的管我……我不要!

我不知道我的那些话,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以致使他后来变成那样。如果我早知道会有那样的后果,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可是天下毕竟没有后悔药可吃,我最终得面对后来发生的事。

之后的两个月,我几乎没有看到过他。因为他中午和下午都不用回家吃饭,晚上也常常回来得很晚,多半我都已睡下或就要入睡了。早晨他起得晚,也不吃早饭,背上书包就骑车出了门,所以很少有与他碰面的机会。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难道是转­性­了,好好学习了?

而在校园中,我也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的影子。他退出了篮球社,再也没有在篮球场上出现过。他的退出,使得篮球社的教练和队员们都觉得万分可惜。而最伤心的莫属那些他的忠实球迷了,校园里随处可听闻女生们或摇头或叹息或抱怨的声音,大家集体哀悼着篮球王子的消失,无限惋惜、无限遗憾……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我心中十分不解,然而又拉不下脸来去问他。哼!谁要去找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期末很快来临,我也开始了复习备考的紧张阶段。这天下午,母亲正在做饭时接了个电话,态度极其谦恭的接听完后,脸­色­变得很差。

晚上七点,那男人回来了,一脸的疲惫和风尘。母亲替他打水洗脸,帮他换下脏衣服,然后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的说道:“建远,今天之浩的班主任打来电话了……”

“哦?吴老师说什么?他考试又不及格了?”那男人没有在意,似乎对刘之浩的成绩已经不抱希望。

“不是,他说……之浩已经三天没有去上学了……”母亲轻描淡写的说着,力图将这消息的爆炸­性­减到最低。

“什么?”那男人还是立刻反­射­­性­的暴跳了起来,双眉几乎要倒竖。他那凶恶如夜叉的样子,吓得我立刻关上房门不敢再看,将他暴怒的声音隔绝在了门外,但仍然能听到他打雷般的怒吼。

刘之浩这家伙,怎么会逃学呢?我在心里为他深深的担心,他晚上回来时怎么办?他父亲会怎么对他?我烦躁不安的几乎看不进去书,惴惴不安的等着他的回来。

晚上十点半左右,他停自行车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我知道他回来了。然后是他进屋的声音,脱鞋的声音。我将门开了个缝,小心的偷窥着,我知道他父亲和我母亲正坐在客厅里等他回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父亲抽着烟,闷闷的问。

“今天老师又补了些课,上到十点才放。”刘之浩一面脱鞋,一面若无其事的说着。

天哪!你­干­嘛要说谎?而且还这么面不改­色­的说谎?你父亲已经知道你逃学的事了!我在心里对他急道。若不是我已事先知道他逃学,也要被他的镇定和若无其事给骗到,我在心里更加为他捏了把汗。

“那今天补了哪些课?”他父亲仍然不动声­色­的问。

“数学。”刘之浩仍然­干­脆的回答。

“畜生!”他父亲突然暴喝一声站起来,将烟头一丢,走上前来便揪住刘之浩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道:“敢骗老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连老子都敢骗?你说,这两天跑哪儿去鬼混了?”

刘之浩的头低垂着,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已经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却还能那么镇定,一声不吭的站在那儿。

“你说不说?”他父亲更加揪紧了他的衣服,迫使他抬头。

刘之浩抬头看他的父亲,闷闷的答道:“没去哪儿……”

“没去哪儿?”他父亲鼓起铜铃般的眼睛大吼道,“没去哪儿会逃学三天?”说完举起手朝他的头狠狠的扇了过去。

刘之浩被这一掌打得扑倒在地,头还差点撞到茶几的几角。

啊!我差点脱口惊呼,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之浩刚要爬起来,他父亲走上前去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阵乱打,甚至用脚狠狠的踢,直到他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看着那男人对他像畜生一般的拳打脚踢,我便觉得心在狠狠的抽搐,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手上,然后顺着手掌滑进我的袖口,直到袖口已尽湿,我才惊觉自己已流了那么多的泪。然而我却无力做什么,甚至帮他说说情我也做不到,因为、因为我比他还怕他父亲。

母亲一直在劝解,可是她的力气又怎么大得过那男人,有一次还差点被他推倒。然而看到刘之浩躺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的模样,母亲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男人的手祈求道:“建远,别打了!求你了!孩子还小,好好跟他说不行吗?你这样光打,根本不是办法呀!反而会让他更有逆反心理、更不能接受!”

那男人呼呼的喘着气,看着我母亲,目中的凶光稍减、额上突起的青筋也稍微平复。然后他指着地上的刘之浩狠狠道:“哼!畜生!这次看在你陈姨的份上,暂时饶你一次!你要是还敢逃学给我试试看?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哼!”刘之浩从地上坐起,擦擦嘴角的血迹,冷哼道:“我不需要她求情……”

“你说什么?”他父亲又是一声暴喝,走上前去狠狠的踢了他两脚,幸亏被母亲拼命拉回才不至于又开始一番暴打。

“好了、好了!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计较那么多­干­什么?算了吧,今天你教训也教训够了,赶快去睡觉吧!啊?”说着拼命把那男人推进里屋,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刘之浩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吐了几口带着血的口水,然后看了一眼里屋的门,这才转过身来。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便看到了站在虚掩的房门里的我。此刻的房门已开了一半,他可以完全的看到我、我也可以完全的看到他。

我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住嘴,泪流满面。他在一瞬的惊诧之后,便立刻换上一副冷漠无情的脸,然后什么也没说,从我门口一瘸一拐的走到他的房间,“砰”的一声巨响将房门关上。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紧闭的房门,泪再次汹涌而出。

之后的日子,他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教训而学好,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逃学,甚至抽烟、喝酒、赌博、打架、闹事……什么都­干­!简直同街上的小混混已经没什么两样!

他已经变了、完全的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我熟悉的刘之浩、不再是那个整天想着玩、整天恶作剧、整天吹着轻佻的口哨用不屑的眼神看你的大男孩了。

院子里的花,他再也没有管过,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它们一眼。邻居家的狗黄黄和小黑,他平常最爱跟它们玩的,现在看到它们居然视若无物、连摸都懒得摸它们一下。害得那两只狗尾巴摇得像拨浪鼓,哈哧、哈哧的跟着他跑,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乞怜的望着他,而他也终究没有回头看它们一眼。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偷偷的摘下新鲜的栀子花放在白­色­小瓷盘中放在我的书桌上。可是如今,我再也看不到那可爱的小瓷盘和盘里盛放的洁白小花了。

每天回到家里,我都希望看到那小瓷盘突然放在我的书桌上,可是每次迎来的都只是失望。我望着那空落落的桌面,一阵又一阵的失落涌上心头,难以言喻的苦涩只有我自己知道,很难受、很难受呀……

后来他的班主任又打来电话多次,我母亲都尽量隐瞒,没有告诉他父亲。我母亲也私下找过刘之浩谈话,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及时回头,可是那家伙平常最讨厌我母亲,又怎么会听她的话?

直到期末考结束,他的班主任再次打来电话非要家长去学校一趟,我母亲才不得已告诉了他父亲。

那天下午他父亲抽空跑了一趟学校,回来时脸­色­已变得铁青、眼神分外狠厉。

从他和母亲的谈话中我隐隐得知,这次期末考,刘之浩没有一科及格,英语甚至才十多分。班主任建议他父亲让他转学,说这样的成绩是无法在大宇中学待下去的,将来也会严重影响整个学校的升学率。后来他父亲好说歹说,甚至透露出他在教育局的关系、又暗示老师他会送一份大礼,这才让他班主任勉强点头答应让他留下来,不过也必须留级。而且规定,如果下一年期末考试,五门主科当中有两门不及格,就仍然要留级继续读高二。

那天晚上,他父亲喝醉了酒,对他又是一阵暴打,比上次打得还要厉害。劝架的母亲也被那喝醉的男人推倒在地。

倔强的刘之浩,默默的忍受着他父亲如雨般的拳头和脚,自始至终没有痛呼一声、更没有开口求饶。他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一般,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父亲拳打脚踢,仿佛早已经失去了痛觉。

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很痛!

他一定在咬牙忍耐着、拼命忍耐着!

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呢?我已经不能想、不敢想!

这一次我连在门缝中张望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想再看到他被打的样子。我坐在书桌前,抱住自己的头,听着外面那男人的怒骂声和一下一下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心也在跟着一步一步的缩紧,直到我喘不过气来为止。

等到外面的暴打声结束、怒骂声停止,我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仿佛脱掉了一层皮一般。而脸上又是不自觉的泪流满面,连身前的摊开的一本书也早已濡湿一片。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也仿佛在饱受酷刑的折磨?为什么我觉得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线连着我和他的身体,让他每受一次打击所感受到的痛也能清晰的传到我身上、让我产生同样的痛呢?

求求你!别打了!我无数次的在心里对那男人叫着,可是却没有勇气冲出去替他解围。连我母亲都劝不了,我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暑假时,那老太太终于来了,今年似乎迟了一个多月。有那老太太在,那男人也不敢随便再打刘之浩,他总算可以平安渡过一个暑假了。我从来没有觉得那老太如此可爱过,甚至忍不住想亲她一口,是她救了刘之浩一命。

这个暑假,没有了刘之浩带我去河里抓鱼、上山捕鸟、田边抓青蛙……日子过得十分漫长。好在后来张彦军原谅了我,于是我常常和他一起去市图书馆看书、或去看电影、或者一起参加文学社的笔会和讨论。

而刘之浩在暑假里更是不见人影。有时我和张彦军走在街上,会看到他和一群混混打扮的男孩们走在一起,嘴里叼着烟,头发长得遮住半张脸,一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地痞恶霸样。

我极其讨厌看到他这个样子,于是总是恨恨的瞪他一眼,皱紧眉头转过身当作没有看见,拉着张彦军就走。

而他,也似乎没有看见我,悠哉游哉的同我擦肩而过。

暑假结束后,我升上了高一重点班,开始了上晚自习的生活。

每天九点放学后,我总要独自走过一条没有街灯的小街,然后才转入灯火辉煌的大街,之后还要走过郊区那段更加黑暗的乡间小路和偏僻的刘家巷。整整有一半的路程都是没有路灯的,尽管我的胆子够大,却仍然免不了的害怕。可是当母亲问我害不害怕,要不要她去接我时,我立刻拒绝了。因为我知道母亲每天上完班、做完家务后已经很累,再也没有­精­力每天晚上骑那么远的路来接我。

于是我说:“妈,我怎么可能怕?我胆子这么大的。况且九点钟还早嘛,街上人还很多,应该没问题的。”母亲看到我坚决的样子,也没有再坚持什么,给了我一个手电筒嘱咐我一定要小心。我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说:“放心吧。”

夜路走多了,胆子也就大了,一个多月后我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害怕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期间一直有一个人在跟着我,直到那一天我在那条昏暗的小街上被一辆从斜地里突然窜出的摩托车撞翻在地。

那摩托车主是个又高又壮的青年,昏暗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满脸横­肉­。我的车子被撞翻在地,而我也被那股大力撞飞出去。我的左手臂和肩膀传来一股尖利的刺痛,原来我落地时反­射­­性­的用左手支地,于是在地上擦过一段路后,穿着短袖的整条手臂外侧便已经是血淋淋的了。我疼得连连抽气,呻吟出声。而那青年见我疼得那样子,以为我伤得不轻,立刻慌乱的连连后退,嘴里含含糊糊的叫道:“不关我事,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关我事,全是你自找的……”说完就推起他的摩托想要逃跑。

“别跑!”一声大喝突然从我身后的街上传来。那青年一听这声大吼,更加慌乱,立刻发动摩托,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可是还没等他冲出十米远,便被一个疯跑上来的人抓住衣领从车上揪了下来。那青年狼狈的落地,摩托又冲出了三米才歪歪斜斜的倒下。

“撞了人还想跑?”来人抓住青年的衣领将他揪了起来,一双眼恶狠狠的瞪向他。我这才看清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之浩那家伙。

那青年一看来人是个比他年龄还要小的男孩,而且还没他长得壮实,胆子立刻大了起来。他一把拍开刘之浩抓住他的手,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厉声道:“什么撞了人?是她撞上来的,关我什么事?”

“放屁!老子亲眼看到你从旁边冲出来撞上她的!”刘之浩恶狠狠的说着,脸上凶恶的表情让那青年畏惧的一愣,然后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那青年忽然感到自己在害怕时,于是又雄纠纠、气昂昂起来,甚至抬了抬肩、伸了伸胳膊、展示了一下他那身傲人的肌­肉­。“你想怎么样?”那青年挑眉不屑的看着刘之浩问道。

“送她去医院!”刘之浩以惯常的命令口吻说道。尽管在那个比他高壮、比他结实、比他年龄大的青年面前,也没有丝毫示弱的样子。

“哼!笑话!”那青年十分拽的拍拍刘之浩的胸口笑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涛在这一带是什么人?也敢这样跟我说话?哼,念在你还是个小毛孩一个,老子不跟你计较!”说完就要转身走开。

不料他还没走出两步,右耳便迎来一击重拳,将他硕大的身躯直打得飞出两米远。刘之浩疯了般冲上去,按在他身上一阵猛烈的拳头抡下去,密集又暴烈的拳头打得那个青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没过多久,在那青年的连连惨叫声中,便听到了他低低的、破碎的哀求和讨饶声。

“别打了……我、我负责……我负责……我会将她送到医院,求求你别打了!”那青年带着哭腔哀求着,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哭了。说实话我还真同情他,他虽然不该撞了人就想跑,但是也罪不至此。

“别打了……”我咬牙忍住疼痛,冲刘之浩那家伙道。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听见。他在黑暗中转头看了我这边一眼,这才停了手。

他将那青年一把提起来,扭送到我面前,一副老大命令小弟的口吻道:“道歉!”

那青年低着头,蜷缩着身体,捂住自己的腹部和胸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快点!”刘之浩毫不留情朝他的腿踢了他一脚,不耐的催促着。

“对、对不起……”那青年连忙一缩身子,像个小媳­妇­般躲闪了一下委屈的道。

之后那青年用摩托载着我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刘之浩骑着车跟在旁边。在医生用酒­精­棉签清洗我的伤口时,我疼得浑身一颤、嘴里丝丝的抽着气、牙关紧紧的咬住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直到清洗过程结束,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的右手已紧紧的握住刘之浩的手,握得那样紧,紧得就像要捏碎他的手般。而他也紧紧的反握住我的手,似乎想以此给予我抵抗疼痛的力量。难怪刚才疼得我几乎要昏厥时,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暗暗的支撑着我,仿佛是一股热力,源源不断的输进我体内。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疼昏了头产生了幻觉,现在看来原来不是幻觉,真的是他给予了我那种力量和温暖的感觉呀……

我抬头去看他的脸,他却立刻别开脸去不敢看我,然后略微有些尴尬的道:“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你母亲担心。”说着就转身朝门口走去。可是走了两步便发现走不动了,他微讶的转身,低头看我还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不放。然后他终于抬头看我的脸,我回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轻轻道:“谢谢……”

他突然愣住了,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然后我放开了他的手,他便转身出去了。

我听到走廊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他的声音。“嗯,没事了……只是一点轻伤……嗯,我会处理的,那个肇事人答应负责……嗯,处理完我们便很快回来,不用担心……好,就这样……”然后他回来了,看了一眼乖乖靠在急诊室墙上的那青年一眼,冷冷道:“今天的医药费你得付,而且还得再出三百块钱负责她过两天的换药费。”

“啊?三百?你敲诈啊?”那青年听闻后立刻站直身体,挥着手抗议。

刘之浩却懒得和他多嘴,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拳头,那青年的气焰立刻委顿下来。无奈之下他掏出钱包,拿出三张百元大钞在刘之浩眼前晃了一晃,瞪眼道:“那,加上今天的一起就只有这三百!没有多的了,你爱要不要!”

刘之浩没有理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钱包打开来看。那青年急得想要扑上来抢回,却被刘之浩一闪身躲过,然后他狠狠的瞪那青年一眼,那青年便不敢再有所动作。

“切!这不是还有吗?”刘之浩又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在那青年眼前晃着。那青年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刘之浩从那青年手中抽走那三百元,然后将钱包抛给他,仍是一副老大的口气道:“加上这两百一共五百,好了,你可以滚了!”

“你——”青年忿忿不平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诅咒着,却并没有发出声来。他走出急诊室,远远的又回过头来,昂起下巴,目光凶狠而诡异。“臭小子!你等着,老子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有种就等着!”

刘之浩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同样挑着眉,一副不屑的神态。“好啊,我等着!看你这种逊毙的家伙能把老子怎么样?”

医生很快的上完了药,在手臂上贴了一块块纱布,然后给我打了一针,又开了些抗生素和消炎药才算结束。当我和刘之浩走出急诊室时,已经晚上11点了。我的车被锁在了那条小街的一段旧铁栏杆上,现在我只有坐他的车回去了。

对于他的车,我并不陌生,虽然已很久没有坐过。

在夜晚凉风的吹拂下,我看着他的车,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忽然想到了从前他天天载我去上学的日子,那段日子天天被他戏弄,当时觉得很痛苦,可是现在却觉得那么美好而珍贵。

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呀……

我轻叹着。就像是一张渐渐发黄变脆的老照片,在记录下从前珍贵时光的同时,也昭示着这样的时光已经永远的逝去、永远的不会再回来了。从前我的尖叫、他的大笑、我拼命的捶他的背、还有我们大叫着朝路边那颗树冲去……所有的一切,真的变成了一张张老照片,在我眼前像电影胶片一样一一滑过。只是、只是为什么照片上那放肆的笑脸和惊恐的神情,却已经越来越淡远、越来越模糊了呢?就像白纸上的一滩水渍,慢慢的化为无形的蒸气消失在风中。

不要!我甩着头,我不要它们淡化,不要它们消失,我要它们永远清晰,永远如同昨日才发生过一般。

也许是看到我的异常,刘之浩略微担忧的看着我,以为是我的伤口还在疼。

“已经不疼了……”我冲他笑笑,笑容却有些苦涩之意。

“上来吧。”他拍拍后座的灰尘,然后小心的扶着我坐上去。

从前,他可是从来不会这样让我上车的,骄傲又不驯的他总是在前面骑,而我呼哧、呼哧的跟在后面追……

想到这里,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刚要上车的他转过头不解的问。

“没什么……”我­唇­角轻轻勾起,眼里掩饰不住笑意,“只是想到以前,追你的车追得好辛苦……”

他一听,身体略微一僵,然后转身迅速的跨上车,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只有这股冲劲还和以前一样。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默默无语。我突然将右手环住他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背后。他的腰很细,肩很宽、腿很长,是典型的那个年龄的男孩才有的身材。

我感到他的身体突然一振,然后腰腹和背上的肌­肉­全都紧绷了起来,可是他还是始终不发一语。

而我,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继续维持着那种姿势。他渐渐的放松下来,脚下骑得更快了,如一阵风般掠过夏末时分一片虫鸣的乡间小路,那条我们最喜欢的路、那条我们曾经玩得不亦乐乎的路。

“哥——”我搂着他在他背后轻轻唤道,明显的感到他的身体又是一紧。我问得有些迟疑,但还是想问出口。“是你……每天晚上都跟着我吗?”

他突然一声冷笑,又以那种不屑的声音道:“哼,做梦吧!谁会一天到晚跟着你,吃饱了撑的呀?今天只是刚好路过看到而已。虽然不想承认,可你毕竟也姓刘,也是刘家的人,我怎么能看着你被那种家伙欺负?”

“是吗……”我失望的喃喃道,觉得有些泄气,下一刻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哥,”忽然我又道,“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下去了。这样鬼混,真的能让你快乐吗?好好学习,真的那样难吗?”

“我的事不要你管!”他突然发火了,口气十分凶恶,然后又有些恼恨的低语:“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吗?”

我难过的低下头,为自己当初那样绝情的话而深深后悔,没有想到当时的气话对他会造成那样的伤害。正想着怎么开口向他道歉,他又忽然道:“我喜欢过这种日子,又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抱着书啃呀?我讨厌念书!讨厌像张彦军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以为成绩好,就可以拿那种眼光看人吗?别把人看扁了!他除了脑子好点,他还会什么?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将他揍扁了!”

“你……”我又气又恨又心痛的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之后,他仍然没有一点改变,仍然我行我素的混着日子。看来我已经劝服不了他,要改变他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那天那个青年临走时捋下的那句狠话,我和刘之浩都没有当回事。可是想不到,他真的找人来报复了。

这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像往常一样骑车走在那条昏暗的小街上,忽然看到前面一盏倒亮不亮的路灯下站了好几个年轻人。他们歪歪斜斜的相互靠着,嘴里叼着烟,闲散的就像在乘凉。这些青年个个都长得十分凶恶的样子,有的染着金发、有的穿了耳朵带了个金属耳环在路灯下熠熠的闪着光、有的穿着一身皮夹克身上到处带着金属的链子。他们都很高大,投在地上黑黑的影子,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我的车轮底下。

恐惧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头脑、控制了我的身体。我战战兢兢、歪歪斜斜的骑过他们身旁,全身紧张的戒备着,如果他们一有异动我就以最快的速度骑车逃跑。

呼——

我长长的嘘了口气,还好他们没有动,只是其中一个歪着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他们终究没有为难我。我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一个单身女孩骑车走在这样的夜路上,碰上这样一伙人,怎能不让人恐惧呢?

我正想加速离开这危险之地,却突然听到后面那伙人高声叫道:“臭小子,看你往哪儿跑?”

那一刻犹如被雷电击中,我浑身一僵,再也骑不动。难道、难道他们要对付的是刘之浩那家伙?难道他、他真的一直跟在我身后?而我却一直不知道,还以为真如他所说,那天只是巧合才遇到了他。

不!我迅速的转身,便在那昏暗的路灯下看到了他。

他骑在车上,脚踏着地。头发长长的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没有动、那些人也没有动。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哼哼!臭小子,今天老子是来报仇的!要让你为那天的事付出代价。早警告过你,老子在这一带不是好惹的,你却偏要在老虎嘴上拔牙——成心找死!今天老子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小子知道,我涛哥可是这一带的老大!”说完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六个凶恶打手,于是那六个人突然朝刘之浩扑过去。

刘之浩迅速一掉头,脚下猛的一用力,如离弦的箭般冲进了浓重的夜­色­中。那六个打手和那个叫王涛的青年呼喝着迅速追了过去。

我站在那里,听着远去的呼喝声,僵硬得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想动一动手、动一动脚都办不到。脑子里乱糟糟的,充斥着一堆混杂的情绪,恐惧、害怕、担忧、心痛……一古脑的向我袭来。

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叫骂声隐隐夹杂着哀嚎声,我浑身不停的颤抖,双腿僵硬的向声音来处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里的,也不知道这短短的一段路究竟用了我多长时间。只知道我到了那里时,打斗已经结束,那七个人正要离去。

临走前,那个叫王涛的青年又回过头来,对着躺在地上的人狠狠踢了一脚,又将嘴里吸剩的烟头丢在他身上,然后踩着他的胸口笑道:“臭小子!下次记住了,见到老子得恭恭敬敬叫一声涛哥,听懂了吗?”说完和那六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着离开。

我完全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直到看到躺着的他艰难的挣扎着靠墙坐起,这才反应过来朝他奔去。

“别过来!”他突然一声大喝让我顿时止住了脚步。“别过来……”他又喃喃的重复着,然后靠着墙重重的喘息、同时夹杂着微弱的呻吟。

我想出声,却发现喉咙又­干­又涩,几乎发不出声来。我咽了好几口口水,声音才颤悠悠的从嗓子里抖动而出:“你、你……没事吧?”。

我缓缓向他走去,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手给狠狠揪住,很痛、很紧……难受得快要死掉……

当他发觉时,我已走到他身旁,看到了他像馒头般高高肿起的脸和右边额角淌下来的一丝血迹。

“别过来!”他恼怒的大吼一声,一挥掌,将我推倒在地,同时偏过头将脸藏进­阴­暗中。

我再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推我,于是踉跄了几步跌在地上。我痛呼出声,他似乎又有些不忍的向我这边看了看,但是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似乎恼怒的甩甩头,带着些焦灼的道:“你走吧,别管我!”

我坐在地上没有动,鼻子一酸眼泪便模糊了双眼。“我怎么可以不管你……我们、我们去医院吧……”听到我低低的抽气声,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隔了好一会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冷笑道:“哼!谁要去那种地方?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说完艰难的拖着一只脚向他的赛车一步一拖的走去。

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想上前去扶他,又被他大力挥开。“走开——”他像只困兽般怒吼,却始终不让我看他的脸。

那天晚上,他慢慢的骑回家,而换成我默默的跟在他后面。到家后他从另一道门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没有让他父亲看见,而我也替他掩护说他今天打球打得很累,所以想早早的睡觉。还好,他父亲没有怀疑什么。

后来的两个月,我仍然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只是见他时常脸上带伤,估计又出去打架了。后来我才从小胖哥口里得知,那段期间他把那天打过他的七个人一一教训了一顿,当然是找一对一的机会打的。他不喜欢围殴别人,尽管他也有许多所谓的小弟,可是他仍然选择单挑他们。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将他们打到跪地求饶为止,直到以后看到他都还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浩哥。

他出­色­的打架才能很快便引起了本市最大的黑社会头目——龙哥的注意,有意将他招揽旗下。那个龙哥据说是本市最有势力、最有钱的人,手下据说有七八百个兄弟,连当地警察都要忌他三分。

这些消息我全是从小胖哥那里听到的,但我听到这些内幕时已经是半年后,这半年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也许最终促使了他加入龙哥的旗下。

元旦前夕,一个叫谭波的高二男生突然公开向刘之浩下了挑战书,说是要向他一对一挑战篮球,约好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在篮球场上见。

这件事立刻在校内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同时好奇的猜测到底谁会赢。有的女生仍是刘之浩的球迷,所以坚信他会赢。而有的女生已经倒戈向新一代“篮球王子”谭波这边,所以两边的人马都互不相让、激烈的维护着自己的偶像,只差大打出手了。而男生们则纷纷下注,赌谁会赢。大部分人都赌谭波会赢,因为刘之浩毕竟已经不打篮球快一年了。而我也正是为这点,为他感到深深的担忧,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星期六下午。

那天我抛开手边的一切工作、抛开所有的试卷,早早的来到篮球场。没想到这里已经人山人海了,更有许多人爬上­操­场边的实验楼在高处观看。

那个谭波果然如传闻般又高大又英俊,和刘之浩不相上下。可是对于篮球,他却比刘之浩更热爱、更熟练、也更得心应手,况且刘之浩已经很久没打篮球了,怎么可能赢得过他?那一天,刘之浩准时的来了,穿着他已很久没有穿过的篮球服,桀骜不驯的看着谭波。而那个叫谭波的男生也同样桀骜的盯着他。

两个人何其相像!那神态、那眼神、那气势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谭波是一年前的那个刘之浩,青春勃发、如日中天、正是大展才能的时候。

而刘之浩,却早已经颓废了……

结局不出我所料,二十分钟的比赛结束后,刘之浩那家伙输了谭波整整二十分。整整二十分,那是什么样的差距?

那就是一年的差距。

尽管场上的女生为刘之浩喊破了喉咙,叫哑了嗓子,可他还是彻彻底底的输了。输的那么­干­脆、没有一丝可以让人置疑的地方。有的女生甚至当场就哭了起来,有的女生还在欢呼着新一代篮球王子的名字。而男生们则因为那场飙到很高的赌注,而有的欢喜、有的懊恼叹气。

谭波走上前去想同刘之浩握手,却被他狠狠的打开了手。然后他便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谭波无奈的耸耸肩,在一群男生的簇拥下兴高采烈的离去了。而女生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不到一会又只剩下了空落落的球场。

我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发现不知何时小飞和小胖哥已站在我身后。他们朝刘之浩的背影努努嘴,示意我去安慰他。

“不行呀”我为难的摇摇头,悄悄告诉他们,“我去安慰只怕会更糟。”

“可是,除了你,现在没有人可以安抚他呀……”小胖哥急道。

“是呀,”小飞也做出愁苦的样子道,“现在的他……肯定很暴怒、很危险啦!如果他现在走出去,看人不顺眼就打怎么办?或者去找仇家打架怎么办?总之,他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小飞说着还做了个“砰”的爆炸的手势。

“好吧,”我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也只有我身先士足了……如果我被炸得粉身碎骨,你们可一定要替我收尸呀……”我苦丧着一张脸看着他们。

小飞却笑嘻嘻的拍着我的肩道:“放心吧,他在你面前不会爆炸的。”

“是呀,他才舍不得炸伤你呢!”小胖哥也乐呵呵的附和。

这两个家伙!

我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立刻转过身去,不让他们看见我微红的脸。

我迅速追上了刘之浩大步离去的身影,静静跟在他后面,不敢上前。

他走了一会,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突然停了下来。

“你跟来­干­什么?”他口气很凶、声音很恼怒。

我突然有些害怕,本已想好的安慰的话一下子全忘光了。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只好低低的唤了一声:“哥——”声音像只小猫般温柔。

他突然更凶的吼道:“不要叫我哥!”

“你凶什么嘛?”我突然也火大了起来,人家好心好意来安慰他,他竟然这种态度。“不就是输了一场球吗?既然是比赛,就会有输有赢,这很正常呀!况且你已经一年不打球了,会赢才怪呢!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想做别人的大哥吗?你要是不服气,那就好好练球,明年再向他挑战呀……”

我滔滔不绝的一大番言论,突然遏止在嘴边。原因是他突然掉头大步向我走来,然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我,抱得那样紧,差点将我胸腔中的气全压出来。

于是我呆掉了、彻底的呆掉了!

他将脸贴在我的耳侧,温柔的、缓缓的摩挲着,嘴里喃喃的低语:“初夏……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拿我怎么办?他在说些什么?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他前两次的拥抱。第一次,他误将那个被撞死的女生看成了我,于是受到了惊吓,情不自禁的搂着我以确认我就在他面前。第二次,我与他发生激烈冲突,我气得放声大哭,他也只是轻轻搂着我给予安慰。头两次,都还可以说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可是这一次、可是这一次……

无论怎么看,都已经不像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感情了呀!

“初夏……初夏……”他在我耳边无奈的叹息出声,似是又爱又恨。

他那温柔的充满魔咒的低语,让我浑身一颤,像是有股电流迅速的流过我的四肢百骸。这种莫名的感觉让我浑身燥热,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然而他却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

不知为何,我头脑中忽然想起了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不管你和之浩那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始终是你哥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不,不行!不能这样!这样是不行的。

我猛的推开他,急促的喘着气,大声对他道:“哥,你在­干­什么?我是你妹妹呀……”

他狼狈的被我推开,然后呆呆的看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般。

我的话似乎像个重磅炸弹,瞬间将他炸得支离破碎。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我,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光彩、唯有一片黯淡。

过了好久,他才狼狈的转身离开。我注视着他落寞的背影,只觉得呼吸都快停窒。我多想叫住他、多想冲上去拥抱他、多想大声告诉他我内心真实的感觉……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母亲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

我跟他只是兄妹,只能是兄妹……

如果我们跨越了那条界线,那么整个刘家、我母亲、他和我,将要承受怎样的非议?怎样的眼光?怎样的压力……

我不能!我不能……

从这之后,我开始刻意的回避他,本来与他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于是我们就更难见上一面了。但是我知道,晚自习后他仍然悄悄跟在我后面送我回家,只是从未露过面。

这之后没多久,他便出了事。

他在一次群殴当中打伤了一个17岁的男孩,将那男孩的肝脏打破了、腹内大出血。幸好他当时看着不对劲,赶紧送他去了医院。

那男孩的命终于保住了,却必须在床上躺两个月。那男孩的父母扬言要将刘之浩告上法庭,这件事也很快便被他父亲知道了。他父亲赶去医院看望,在对方父母面前赔尽不是,而且当场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希望他们能作罢。可是那男孩的父母却还是不肯罢休,非要打官司不可,不仅想让刘之浩坐牢,还想得到大笔赔偿。

那天晚上,可以想象他父亲的怒火有多大。第一次,他抽出皮带像打畜生一样的抽打他,嘴里还不停的骂着:“打死你这畜生!打死你这畜生!让你不学好、让你打伤人、让你去学你哥……”

虽然我知道这次是刘之浩犯了大错,可是他父亲那样打法,也实在是太残暴了些。

母亲在一旁的劝解根本没用,好几次都差点被皮带抽到。可是他父亲还嫌不够,从储藏室里找来一根足足有我胳膊那么粗的大木棍,恶狠狠的朝已经被打得不行了的刘之浩走去。

“不——”母亲尖叫一声扑上去抓住他的棍子,哭求道:“建远!不能用这个打呀,你想打死他吗?”

“我就是要打死他这个不肖子!只会给老子丢脸、惹麻烦,留着还有什么用?”他父亲暴怒的鼓着双眼,一把推开我母亲,朝刘之浩走去。

然而刘之浩那家伙不闪不避,看着那根木­棒­居然笑了。“呵呵……打死我吧,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会给你丢脸而已!来吧,打死我吧……”那一刻他的神情,像极了英勇赴死的勇士。

“畜生!”那男人暴喝一声,将木­棒­高高抡起,狠狠的打在他的背上。

“啪!”一声闷闷的重响连同刘之浩的一声惨呼同时传来,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吓坏了母亲和我。

我已经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不能忍受看着他被打了!那比直接打我还要残酷呀!

要打就打我吧!

我不顾一切的冲出房门,扑到刘之浩的身上。那男人的第二棍收势不及,便直接打在了我的背上。

虽然他已经及时的收回了一部分力量,可是那一棍还是不轻,竟打得我心肝脾胃脏仿佛同时移了位。那种剧烈的冲击和疼痛,让我不自禁的惨叫一声。

“初夏!”我母亲和刘之浩同时惊呼,万万没有想到我会斜地里突然冲出来,替他挨了那一棍。

“初夏……”刘之浩迅速坐起身,扶住我,一脸担忧的看着我。尽管他的嘴角还在淌着血、尽管他现在已遍体鳞伤,但他最担心的还是我!

够了,这就够了!为他挨一棍也值了!

我流着泪向他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毅然的抬头看向那如神祗般高高的、威严的站着的男人。由于背着光,他的脸一片昏暗,但还是隐隐可以看出他的惊讶、他的愤怒。

“初夏!你在­干­什么?”那男人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怒喝。

“爸爸……”第一次我这么平静的、这么自愿的叫他一声爸爸,他似乎也有些愣住了。“求你,不要打他了!再打,他会死的……”

“我就是要打死这个畜生!这个祸害!”男人用棍子指着刘之浩恶狠狠的吼道。

“爸爸,他是无心的,他也不想打伤那个男孩呀……求求你,给他一次机会吧!他一定会痛改前非的……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他会痛改前非?”男人瞪着一双牛眼,眼里血丝绯红,口里喘着粗气。“他会改,他早改了!我已经对他不抱什么希望……初夏,你走开!”

“不!”我坚决的摇摇头,毅然的用身体挡在刘之浩面前。“要打就打我吧……我没有及时的拉他一把,我也有责任……”

男人似乎开始犹豫。

这时,刘之浩突然一把将我推开恼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男人一听,怒火再次升起,抡起木棍又朝刘之浩身上砸了过去。

我不顾一切的再次扑到他身前,然而这次木棍却没有砸下来。

我惊奇的回头,看到母亲在最后一刻用双手握住了那男人抓着木棍的手,同时跪在了他的面前,哭求道:“建远……别再打了!你就算把他打死,又能挽回什么呢?孩子已经犯错了,最重要的是……教他改过,而不是一味的暴力相向……他会走到今天,难道只能怪他吗?初夏说她也有责任,难道我们就没有责任吗?我们做父母的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那男人愣住了,木棍渐渐垂了下来。他有些泄气的垂着头,看了看地上跪、坐着的我们,突然愤恨的道:“由他去吧,我再也不管他了!”说完将木棍往地上一摔,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

那天晚上,母亲打了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将我和刘之浩送到了医院。我的伤不要紧,只是皮外伤。可刘之浩的伤就比较重了,肋骨被打断一根、肺有轻度出血水肿现象、左腿胫骨轻微骨折、全身上下全是血红­色­的道道鞭痕、有的已破皮流血。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守了昏睡的他一夜,直到他彻底的脱离危险。

他住了整整两个星期的院,这期间全是母亲在医院照顾他。从这以后他对我母亲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见面会主动叫一声陈姨,不像以前那样爱理不理的了。而我因要上学,所以只能偶尔来看看他。但我每次来,他都很高兴,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但看得出来­精­神状态很好。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抽空来看他,那是他出院的前一天。母亲回家做饭去了,准备迟些再来。

于是我坐在旁边帮他削梨,他坐在病床上静静的看着我,那温柔的目光竟看得我微微有些不自在。于是我更加专注的削梨,削出来的皮一圈又一圈竟连续不断。削完后,那皮竟可以围成一个完整的梨形。

我将皮小心的围成原来的梨形,摊在掌心,凑到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他盯着我手中的皮直言不讳的答道。

看着他一脸专注回答的样子,我有些错愕。

这家伙,怎么回事?转­性­了?他以前从来不肯这么老实回答的,即便他心里承认你厉害,口里也会说,切,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之类的话。反正这家伙,口最损!不趁机打击洗刷你已经很不错了,休想从他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的夸赞。

“哼,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我随便说着些话以掩饰我内心的惊讶,然后将梨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端到他面前。

“你喂我。”他看了看梨,又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居然做出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模样对我道。

“什么?还要我喂你?”我眼一瞪、眉一竖,火气又上来了。

这小子,得寸进尺嘛!帮他削梨已经很不错了,还要我喂他?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他居然将眉一垮,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仿佛真的是个向大人撒娇的三岁小孩一般。哦!真受不了他的表情,好像不喂他就是欺负他一样。

我暗自咒骂他一句,投降了。

我从抽屉里找到一只塑料叉子,将梨叉好放到他嘴边。他乖乖的咬到嘴里,然后像个小孩子软硬兼施终于得到最爱的冰淇淋后,一脸快乐幸福满足的模样。

这家伙,笑得这么开心!

我不满的撇撇嘴,决定整整他。于是拼命的将大块、大块的梨往他嘴里送,他根本来不及咀嚼吞咽,可是偏偏又要照单全收。不一会便见他鼓着大大的腮帮子,左鼓一块、右鼓一块,那模样好笑极了!我实在忍不住的大笑起来,差点拿不稳手中的盘子。

看着我得意的大笑,他立刻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狠狠的瞪着我,然后嘴里吭哧、吭哧嚼得更带劲了。

我继续大笑着,很少有机会能这样整整他,不趁机享受这难得的快乐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在我不经意间,他却突然问了句话:“初夏,你相信……我还能改好吗?”

我突然止住了笑意,定定的看着他,看到了他脸上专注而又带些犹豫的神情。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量,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一脸微笑的看着他道:“我相信呀!你一定能改好的。虽然你的学习实在是已经让人不抱任何希望,但是……人生不光是学习重要呀!还有很多、很多事你可以去做,而且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是吗?”刘之浩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你要相信自己呀!”我拍拍他的脸鼓励他道,“你看,你运动神经发达,你可以好好练习打球,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专业运动员,对吧?还有,你很会种花,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好园丁、说不定还是花卉专家呢!嗯——你打架也很在行,可以去做警察呀!专抓小偷和坏人,将你的才能贡献给社会……那,如果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当个渔夫啦!看你那么会抓鱼的,一定可以养活自己,没问题的!”

看着我一脸认真、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就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暑假,我们疯一般的玩着、笑着、闹着……他的发丝在阳光下尽情飞舞、他的汗水在风中淋漓挥洒、他眯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仿佛站在河里,咧开一张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冲我远远的挥手高声叫道:初夏,这条鱼好大哦!

好像!现在的他和那时的他好像!

我欣慰的笑了,觉得原来的那个刘之浩又回来了。

可是,我又错了!

出院后的他,才知道了两件事。头一件事还算让人欣慰,就是那个男孩的父母突然想通了,不准备状告刘之浩了,而且表现得相当大度宽容、也没有再要赔偿费的意思。

但是另一件事却让刘之浩彻底的跌入了深渊。那就是学校因为这次打人事件,已经做出了将他开除的决定。他父亲无论动用任何关系和金钱,也无法再动摇校方的决定。校方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将他驱逐出校,免得他再次给学校丢脸、让大宇中学这样的名校在光辉灿烂的历史上添上一个污点。

后来他父亲又给他联系了几家别的学校,却没有一家敢接收他、避他唯恐不及。

于是他父亲闷闷的抽了一晚上的烟,失望的对他道:“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刘之浩也彻底的成了无业游民,成天在外面鬼混、甚至几天不归家,而他父亲也真的如他所说不再管他。

我对他也失望透顶,原以为可以拉他回来,没料到他还是走上了原来的老路,甚至更加堕落沉沦下去。他现在也在刻意的避着我,我连好好跟他谈一谈的机会都没有。

算了,我已经泄气。他要这样就让他这样吧,如果他自己不愿回来,又有谁能将他拉回来?

一个人除了自己,又有谁能真正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呢?

我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他,专心的应付即将到来的文理分科考,那对我是很重要的考试。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无法专心的复习呢?每每集中­精­神做题时,他的身影就会慢慢从试卷上浮现出来,打断我的思路。看书时,他也会从书中冒出,­干­扰我的思绪。

讨厌!我挥手拍乱眼前的景象,然后才发现一切原来只是幻象。我懊恼的低垂着头,为什么他偏偏要在我脑子里出现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好好学习呢?

感觉身后有人轻拍我的肩,我回头,是段小明。

他一脸担忧的望着我小声问:“你没事吧?”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摇摇头道:“没事,可能最近学习太累了……况且快要文理分科了,还没决定最后选哪一科呢。”

段小明忽然很纯真的笑了:“初夏,你还没决定好吗?这不像你啊……我看,你还是选理科吧,将来的选择面也可宽一些。况且,你的理化成绩一向都很不错,将来考上名牌大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段小明的话给了我一些安定作用,我感激的冲他笑笑。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自从上次他写了情书又被打之后,我跟他之间就仿佛有了些隔膜。尽管我们还在一起聊天,也在一起讨论难题,可是就是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了,总像是在刻意回避些什么。

我知道我无法回报他的感情,我只能和他做普通朋友,也许他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和我保持距离的吧。

就在这时,我看到教室窗外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小胖哥和小飞是谁?而同时他们也看到了我,于是冲我急招手。

什么事这么急?居然到我教室来找我?

我纳闷着出了教室门,现在是下午两节课后,待会还有一节自习课呢。

“什么事?”我看出小胖哥和小飞隐隐焦急的神­色­,立刻有些不安的问道。

“初夏,我们有一些事情想告诉你,你能不能跟我们来一下?”小飞忍不住急道。

“什么事?在这里说不行吗?”我奇怪的看着他们。

小飞和小胖哥立刻严肃的摇摇头。

我撇撇嘴:“好吧,那去哪儿?”

小飞看了小胖哥一眼说:“到天台吧。”小胖哥点点头。

于是我们三人来到高中部的顶楼天台,那个我曾经口不择言伤害过刘之浩的地方。

远处的风景依然很美,然而我却无心欣赏。我急着催促他们:“什么事?快说吧。”

小飞和小胖哥互看一眼,不知如何开口。小飞递了个眼­色­示意小胖哥说,小胖哥只好硬着头皮道:“初夏,我们是想告诉你,现在能救刘之浩那家伙的人只有你了!”

“什么意思?”我一惊,立马抓住小胖哥的衣服急切问道。

“唉——”小飞叹了口气,一把推开小胖哥道:“你怎么能直接这样说?我看,还是我来说吧,这件事得从头说起。”

“快说吧——”我已经急不可待。

小飞咽了咽口水,似乎在找个合适的开头。“初夏,你知道两年多前,也就是刘之浩刚读高一那会,他为什么要参加篮球社吗?”

“这个……”我摇摇头道,“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加入篮球社,他不是一开始就拒绝所有运动社团了吗?这件事,我也问过他,可是他偏不说。后来我想,这家伙不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吗?反正他时间多的是……”

“不对,”小飞摇摇头,居然是一副严肃的口吻,“他如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又何必那么辛苦的练习,常常练到自己虚脱……”

“啊?”我张大了嘴,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吧,那个傻瓜,会练到虚脱?“他、他不是根本不在乎篮球吗?他常说他只是随便玩玩……”

“唉——那个家伙!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小胖哥突然在旁边Сhā了一句,引来小飞不满的回瞪。小胖哥赶紧笑了笑、闭上嘴。

“他会加入篮球社,是因为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和小胖,做什么最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和目光?”小飞继续道。

“那个家伙,原来就为了吸引女孩子注意呀!”我突然觉得有些愤怒,夹杂着一些酸意。

然而小飞和小胖哥却摇了摇头。

小飞继续道:“他根本不在乎其他女生的眼光,他在乎的只有一个女生的眼光而已。他希望那个女生能将只投向学生会工作、什么文学、还有什么乒乓球上的眼光,能偶尔抬起来看他一眼,所以他才会那样问我们。然后我们告诉他,最吸引女孩子眼光的莫过于打篮球和踢足球。于是他选择了篮球社,一天到晚拼命练习,恶补自己略差的基础。”

“可是、可是那段时间,他天天都跟我一起回家的呀!我、我怎么没有看到他拼命练习?”听到小飞这样说,我已经猜到刘之浩为什么要打篮球了。可是心中还是不解,明明没有看到他怎么练嘛。

“啊……那是因为他常常逃课去练球。”小飞突然轻笑了一声道。

那家伙!我无奈的闭上眼,就知道他会这样!

“可是,”小飞又继续道,“那家伙每天晚上都在练球哦!”

我一听,惊得睁大了眼。

“你一定以为他每天晚上出去只是鬼混吧?其实他是去你们巷子后面那个废旧的篮球场练习去了。”

“不会吧?”我有些讪讪道,“他真的是去练球了?”

小飞和小胖哥同时点点头。

“那段时间,他真的是很认真在练习,所以进步神速。你还记得那天高一年级和高二年级的内部比赛吗?”

我点点头,那次比赛在最后三分钟里奇迹般的绝处逢生、反败为胜,我怎么可能忘记?

“当时我也在场上比赛,他看到你来了之后,­精­神大振。呵呵,尤其是在听到你那声、那声……特别的加油之后,他的状态就出奇的好。本来那场球,我们不可能赢的。高二队实在是太强了,一直压着我们打。可是……”小飞突然笑了起来,“真是奇迹呀!他居然为我们扳回了比分,不,是赢了一分!你应该知道,你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了吧?虽然后来你来看他打球的次数并不多,可是每次他都很卖力的表现,他只想吸引你的注意而已。”

“可是……”我感觉我浑身在微微颤抖,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堵塞我的喉咙。“可是,他后来为什么又不打了呢?就那样退出了篮球社,多可惜呀!”

小飞从衣兜里掏出根烟,不疾不缓的掏出打火机点燃,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那样子颓废极了,就像那天我在天台上看到他们时一样。

忽然间我发觉小飞和小胖哥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成天同刘之浩混在一起抓鱼、抓青蛙的小男生了。

他们已经长大了。少了份天真、多了份成熟,已经像个大人了。

也难怪,他们应该已经满十八岁了吧……

“那就要怪你了。”小飞从烟雾中徐徐抬起眼睛看着我道。

“是……我那天在这里对他说的话么?”忽然间已经有所感悟,内疚的潮水突然间涌上心头,让我真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头。

“是呀……”小飞又深吸了一口烟,鼻孔缓缓冒出一大堆烟雾来。“你那天是彻底的打击到了他。他成绩是不好,他根本就不是个学习的料,所以他才会拼命打球,希望在这方面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也可以在某些方面比那个学生会长强。他之所以要去找那个学生会长打架,同样的也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在打架上比他强……他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是想让你注意他。然而,你那天却在这里对他说,你喜欢那种优秀的、聪明的男生,说只有那样的人才配你……”

顿了一下,小飞又接着道:“我想,他当时是绝望了。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做到优秀、聪明、比你还要强的。哼,你的两三句话就将他彻底打入真正绝望的深渊,以至于他对任何事都失去了信心,连曾经拼命练习的篮球也放弃了。很快,他开始逃学,和街上的小混混们混在一起,抽烟、喝酒、赌博、打架什么都­干­。他呀……已经彻底的放弃自己了,所以即使被留级了,他也无所谓。那时候,我们拼命苦劝他,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不过那段日子,他已经开始晚上偷偷的护送你回家了。不管白天他怎么鬼混,晚上九点那小子一定会准时在校门旁边等你出现。所以我们想,他既然还能这样,表明他至少还有一部分是留在正常世界里的。能让他完全回到正常世界的,也只有你了!”

我微张着嘴,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后来,他一连教训了七个在这一带很有名的混混,打出了名声。从此以后,许多混混见到他都尊称他一声浩哥,有的甚至来依附他。呵,他便理所当然的做起了老大。当然也有许多不服者来挑战,可是……你知道,他从来没有输过。呵呵,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打架王!跟他哥哥一样,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打架天赋……”

“他哥哥?”我惊讶道。

“是呀,他有一个亲哥哥你不知道吗?”小飞略微惊讶的看着我。

“这么一说,我好像是听说过他还有个哥哥什么的,只是从来没见过。”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是当然,你肯定没见过他。他的哥哥大他四岁,当时也是本市有名的打架王。后来16岁的时候,在一次群架中杀了人闯了祸,便被他母亲秘密送去当兵了。当地公安也没有查出来是谁­干­的,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所以,他哥哥走的时候,刘之浩才12岁,而你还不认识他们呢。”

“是吗?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父亲对他打伤了人的事会那么愤怒,简直想要杀了他似的。原来是不想他走上他哥哥的老路……”

小飞似乎说得有些累了,抬眼示意小胖哥继续。于是小胖哥­干­咳了两声,接口道:“他这样锋芒毕露,很快便引起了本地最大的黑社会头目龙哥的注意,有意将他招揽旗下。那个龙哥据说是本市最有势力、最有钱的人,手下据说有七八百个兄弟,连公安局都要忌他三分。他开了一间地下赌场、一家宾馆、三间夜总会、还有许多家大大小小的歌舞厅和酒吧,还承包了本市最有名的一家旅游胜地,成了本地娱乐业的霸主。至于他私下里又在做什么非法的勾当,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有些讪讪的道:“啊……有、有这样的人吗?这个城市看起来那么和平宁静,有这种人吗?”

小胖哥翻了翻白眼:“那是当然!你不会以为黑社会什么的只是在港片里才存在的吧?”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敢承认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你也太天真了,初夏!”小胖哥有些无奈的摇着头,“你知道吗?当初他哥哥也是跟着龙哥的。黑社会打架可不光用拳头,是要用刀子的,所以他哥哥才会在那次群架中杀了人。”

我惊得目瞪口呆,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他们真的要用刀子吗?好可怕……”

“初夏,你果然很天真……”这次连小飞都无奈的摇头,然后他转头看向小胖哥道:“我现在怀疑我们是不是应该真的告诉她了,她这个样子,只怕也帮不上忙吧?”

小胖哥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唯一能救那家伙的也只有她了。”

小飞不置可否,继续抽他的烟。

小胖哥转头继续对我说:“本来刘之浩那家伙是不想进真正的黑社会的,他一再的拒绝龙哥的要求,差一点就惹怒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后来刘之浩打伤了那个男生成为了一个契机。你知道为什么那男孩的父母最后不再追究,而且态度也变得出奇的宽容了吗?”

“难道是那个龙哥……”我颤颤的问。

小胖哥点点头,神情无比严肃。“甚至学校毅然的将他开除,还有别的学校也不敢接收他,恐怕也有龙哥在后面作祟。”

“啊——”我惊得倒退两步,靠住了半人高的围墙才站稳脚跟。“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可能因为当年他哥哥的消失,让龙哥痛失了一员大将吧,所以现在他对刘之浩那家伙是势在必得。那家伙被开除之后也实在无聊,可能也是因为抵挡不了对方开出的优厚条件吧,总之那家伙居然答应加入旗下了。所以这两个多月以来,不仅你、连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一面。他好像真的成了个与我们不同世界的人,走在与我们越来越远的路上,我们已没有能力将他拉回来……初夏!”小胖哥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一脸严肃沉痛的表情对我道:“现在能拉他回来的只有你了!”

“我、我吗?我要怎么办?”我有些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颤抖。

“听着,初夏!我有一个远房表哥在龙哥手下做事,他昨天对我说,龙哥让刘之浩今天晚上去夜总会杀一个人,以此来考验他。而且还答应他,只要他成功杀了那个人,就让他做帮会中第四把交椅,以后可以独立的做买卖了。我真担心那小子受不了诱惑,真的会去杀人!”

“不!”小飞突然将烟一丢,用脚狠狠的踩了几下抬头道,“就算那小子不想杀人,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中他也不得不去!初夏,我们之所以找你、之所以告诉你一切,就是希望你能在这最后关头挽救他。”

“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忽然没有了自信。

“你去告诉他,让他不要去!一旦杀了人,他就再也回不到正常世界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他了。而且……如果那是个陷阱怎么办?如果龙哥只是想让他做替罪羊怎么办?他就得在牢里渡过一生……”

“不——”我痛苦的闭上眼,不敢想象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要刘之浩变成那样、我不要他变成那样……

我要他像从前一样快乐的活着、快乐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不学习也好、就算整天玩也好!我也不要他堕入真正的黑暗,永远的沉沦……

“他在哪里?”我沉声问。

“我们带你去找他!”小胖哥与小飞对看一眼,同时点点头。

于是我们三人匆匆跑出学校,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往城东而去。

车拐进了一条繁华的娱乐大街,这条街上全是酒吧、歌舞厅、夜总会,出入的也都是有钱人。在一家名叫金龙夜总会的门口,我们下了车。

小胖哥再次叮嘱我:“他最近应该都在这里看场子,我们……不能陪你进去了,否则他们会更加起疑。你,自己要一切当心!如果见不到人,就赶快出来。如果他们想对你不利,你就大声喊,我和小飞再怎么不济也会冲进去救你的。”

我镇定的点点头,同时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吧,我一个小女孩,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况且刘之浩那家伙在里面,他们也不至于对我不利,更何况还有你们哪,我就更不用怕了!”我故作轻松的拍拍他们的肩笑道。

小飞和小胖哥对望一眼,似乎没有料到我居然这么镇定,刚才还被他们的话吓得不轻呢!可是他们又哪里知道,我想要挽救刘之浩的决心已经大过一切,恐惧、害怕各种各样混杂的情绪在这种决心面前已经微不足道了。

我鼓起勇气推开那扇虚掩的豪华大门,走进了黑暗的夜总会。此刻由于还没有营业,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灯。

我摸索着墙壁小心的往里走,这里的墙贴着暗朱红­色­的壁纸,墙上挂满了画,但我却看不清是些什么画。

走了一会,似乎来到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里面有好多好多沙发和小圆桌围成一个一个的圈,点缀着一些绿­色­植物。而最前面好像是一个大舞台,舞台前是一个大舞池。此刻都没有开灯,看不出怎样的豪华来。

这里就是所谓的夜总会了,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突然背后响起一个粗暴的声音:“你是谁?怎么进到这里来了?”

我一转头,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穿着黑­色­衬衫打着紫红­色­领带的青年站在我身后,警惕的打量着我。

“赶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看出我并没有危害­性­,于是不耐烦的道。

“对不起……我、我是来找人的。”我连忙赔着不是,小心翼翼道。

“找人?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看你还是学生吧,赶快走吧。”他冲我挥了挥手,想立刻赶我走。

“不,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他、他叫刘之浩!”我急了,生怕他会立刻将我轰出去。

“刘之浩?”他诧异的看着我,似乎不相信。

“对,我就是要找他。”看出他的犹豫,我拼命的点头道。

“你是他什么人?”那青年仍然有些惊讶。

“我呀,”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像个小女孩般无害的笑着,“我是他妹妹。”

那青年似乎还是不信,但又不知该怎么办。

我立刻道:“劳烦您带我去见他好吗?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找他。”

青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展开一个可爱的笑容,相信可以减少他的疑心。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点点头道:“好吧,跟我来。”

我跟在他后面上了楼,原来二楼也是一个大厅,不过更豪华许多,而且被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包间,看不清包间里有些什么。我继续跟着那青年往里面走,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

哇塞!真不愧是最大最豪华的夜总会呀,全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我感叹着跟着他拐了几个弯,走过许多漂亮的雕花玻璃门,来到一个不同于其他的红棕大门前。

青年恭敬的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那扇门,往里探出半个身子道:“浩哥,外面有个自称是你妹妹的小女孩说要见你。”

从那门里似乎传来几声轻佻的狎笑和一些人的起哄声,似乎有人在说,浩哥你真不赖啊,这么快就有马子找上门来了……

还没说完好像又立刻禁了声。

我内心一阵反感,努力压抑着涌上心头的那股厌恶的感觉。

那探头的青年似乎对着里面点了点头,然后探出身来将门打开,对我道:“进去吧。”

我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毅然的跨出自己的脚步,跨进了那个­阴­暗的房间。

“啪”的一声,门在我背后轻轻关上了,我却莫名其妙紧张起来,有一种进了贼窝的感觉。

这是一个很大的台球室,中间摆着两张极其豪华的台球桌,桌上方吊着一盏硕大的专用照明灯。整个房间就只有那专用的照明灯亮着,所以显得很昏暗。

屋内烟雾缭绕,充斥着呛鼻的烟味,我不自觉的皱紧眉头,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可是那股烟味已经弥漫在整个房间,又怎么可能扇得掉?

我忍受着这股刺鼻的味道,抬头打量屋里的人,发现这个房间里居然有男男女女十几个人。男的都很年轻,一副嬉皮打扮,发型和饰物都极尽可能的夸张,其中几人拿着台球杆或靠或站在球桌旁。而几个年轻女人穿得都很暴露、妆也画得很妖艳,有一个女的还跨坐在男的身上极其魅惑的轻轻摩擦着。

他们都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我,那眼神里充满着好奇、探询和些微的敌意,还有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

对,我知道我是个外来者,不小心闯入了他们的天地,他们当然会用这种眼光看我了。我让自己这样想,同时深吸了几口气,给自己壮胆。

然而我还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他到底在哪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一声熟悉的声音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蓦地响起。我欢喜的朝那个角落里望去,像是在孤身漂流在冰冷­阴­暗的大海中,突然间抓到了一块浮木般欣喜。他的声音让我无比心安。可是我却看不到他的脸,只隐隐看到那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皮衣的人。

“我、我是来找你的。”我小声的说着,只觉得一股陌生感没来由的从四面八方突然向我涌来,让我手足无措。

那个人……那个坐在黑暗中的人真的是他吗?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再次响起,透着无比的冷漠。

我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自己继续站在这里,忍受那些无礼的目光和他冷漠的态度。

他变了吗?他真的变了吗?

“不,我有话想跟你说!就现在!”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大着嗓门毅然决然的说道,同时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那黑暗中的身影。

那黑暗中的人似乎振了一下,我能感觉他的目光紧紧的锁着我。于是我抬起下巴,也定定的看着他,尽管我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

隔了好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开口:“阿虎、阿兵,你们出去吧,统统都出去。”声音中有种令我陌生的却又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些男男女女朝那黑影看了一眼,虽然十分不情愿,但好像也不得不听他的话。于是一个个懒散的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在路过我身旁时都拿眼斜着好奇的打量我。

我还听到几个女人走过我身边时轻“嗤”了一声,给了我个白眼,甚至听到一个女人小声对另一个女人道,不怎么样嘛!

别去管他们、别去理他们,他们是一群跟你处于不同世界的人,没必要去和她们这种人计较……

我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了,人都走光了。当最后一个人看了我和他一眼,将门关上时,我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我转头去看那黑影,然后低低叫了声:“哥……”

他突然不耐的站起来,走出了那片黑暗。我这才看到他的全貌。

为什么才两个月没见的他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穿着一套发亮的黑­色­皮衣皮裤,看得出十分高档,而且恰到好处的包裹住他那一身高挑而又强壮的身材。他的皮衣较短,更显出他的一双腿又细又长。

还好他的身上没有像刚才那几个嬉皮一样缀满稀奇古怪的金属饰品,否则我会怀疑他的审美眼光。只是他在脖子上带着一条很粗的银­色­项链,上面挂了个缀物但我看不清是什么。他脚上也穿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将他一身衬托的更酷。他的左手夹着一根烟,我才发现他的中指上带着一颗硕大无比的蓝宝石戒指,幽暗的闪着诡异的光芒。

这个戒指是不是龙哥送给他的见面礼呢?为了庆祝他加入,又或者是他在帮会中身份的象征?

我继续往上打量他,他的脸没有变,只是眼神却变得冰冷无情了,一张薄­唇­紧紧抿着更显冷酷。他那头半长的头发全部打上发油,往上直直的梳了一个很酷的发型。可我看上去却觉得像是他脑袋上长了一根根葱,就像院子里栽的根根拔尖的葱苗一样。

他的冷漠并没有吓着我,倒是看到他这可笑的发型,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恼恨的一声低吼朝我走来。

在台球桌旁,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笑弯了腰。“哈哈哈哈,你、你……谁给你梳的这发型?真是太、太好笑了……”

“哼!”他冷哼一声不理我,然后一ρi股坐到球桌上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谁带你来的?”

我直起腰看着他。“是小胖哥和小飞。”

“就知道是他们!”他撇撇嘴,一脸想要痛扁他们的模样。

原来他还是没有变,还是原来那个刘之浩。我将­唇­角轻轻一勾,开心的笑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又懊恼的甩甩头恶狠狠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完了赶快走。”

没有被他凶恶的语气吓到,我轻轻走到他旁边,抓起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中,然后紧紧握住。

我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小胖哥和小飞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惊讶的看着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我真的……对不起……谢谢……”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是临到头却只能说出这么简单的两句。可是这两句话,已足够代表我此刻如狂涛巨浪般的心情,千言万语早已包含在这两句话中。

对不起,因为一直在伤害你……

谢谢,因为你一直的守护……

“初夏……”他轻轻一叹,除了唤我的名字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之浩……”我轻轻的唤他的名字,带着我满腔的柔情蜜意第一次这样唤他。

一滴温热的泪珠从我眼角轻轻滑落。

他微怔,然后抬手极其温柔、极其小心的替我拭去那颗眼泪,就仿佛我是他手中一碰即碎、无限珍贵的珍宝一样。

我心中一阵战栗,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融化掉,但愿一生都活在此时此刻、永不醒来!

可是、可是不行!我差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

我睁开弥漫着濛濛水气的大眼,在他的瞳仁里我看到了自己发亮的眼睛,灿若秋水、美得就像是童话里水边的仙子。

“之浩,你别去、今天晚上你千万别去!”我急急的说出这次的来意。

他的身子却突然一僵,然后缓缓放开了我的手,跳下球桌背对着我。

我一怔,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带着焦灼的语气道:“求求你,别去杀人、别去杀人!杀人是犯法的,难道你想去坐牢吗?如果你真的杀了人,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说到这里,我的泪已汹涌的弥漫而出,我仿佛看到了他直直的掉进无尽黑暗的深渊,再也看不到、再也抓不回……

他忽然抬起低垂的肩膀,长长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以一种无限低沉却又带着隐隐悲痛的语调缓缓道:“不行……已经来不及了……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为什么非去不可?”我不解的走到他面前,一脸沉痛的神­色­。

他别开脸,不去看我,只是低低道:“事到如今,我已非去不可!否则……”

“否则?”我抓住他的衣袖急道,“否则什么?他们要杀了你?他们威胁你是吗?之浩,别受他们威胁,他们要拉你下水,你千万别受他们威胁!”

他沉痛的闭上眼,摇了摇头。“初夏,你别管我!我求你了!你走吧……”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我拼命摇着头,热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再也顾不得一切,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哑着嗓子吼道:“我爱你呀……傻瓜!我爱你呀……”

他惊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还好靠着球桌才停了下来。

而我仍然紧紧的抱住他,丝毫没有松手。

他迟疑的扯开我的手臂,与我分开,然后低头看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呆呆的问:“初夏,你……刚才说什么?”

我的热泪再次涌出,但我却笑着对他说:“傻瓜!我说我爱你呀、爱你呀……”

他又呆住了,而后一股狂喜的热潮涌上他的脸,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晶亮,他的双­唇­在微微颤抖。“初夏……你、你是说真的?”

“嗯!”我用力的一点头,紧咬着下­唇­,嘴角瘪着已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哦——初夏!”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再也不犹豫的紧紧的拥住我,在我耳边轻轻道:“我也爱你呀……”

“我知道啊,傻瓜……你真是个傻瓜!”我笑着在他耳边柔声道。

那一刻如果我说我们仿佛到了天堂,那也不过分呀。那一刻洋溢着的浓浓的欢喜、幸福、满足、珍惜,是我今生从未体验过的妙不可言的滋味。

我们紧紧相拥着,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喜悦的、激动的颤抖,是两颗早已互相倾慕的心终于收起坚硬的外壳和壳上锋利的刺、靠在一起所产生的激越电流,然后瞬间蹦­射­出的耀眼火花!

我们互相感受着彼此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心跳的频率渐渐一致,感受着我们的生命正渐渐融为一体,我中有他、他中有我……

“初夏……”他轻轻抬起我的脸,我看到他的双眼亮得就像夜空的北极星。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轻轻闭上眼睛。他缓缓低下头,将两片灼热的­唇­轻轻覆上我的,然后极轻、极轻的在我的­唇­瓣上啄吻。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根狗尾巴草拂过一般,麻麻的、痒痒的,我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他有些恼怒的加重了力道,辗转揉压着、吸吮着我柔软的双­唇­。他的­唇­那么热,仿佛要烫化我一般。他用舌尖轻撬我的牙齿,我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他的舌尖滑入与我青涩的舌头缠绵在一起。

那种感觉很奇怪、却又很舒服,暖暖的、滑滑的、热热的、湿湿的,奇妙的纠缠在一起,让我的头脑几乎晕眩。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他的舌是个外来物,那种热热的包容的感觉仿佛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那么熟悉那么温暖,却又不断的带给我奇妙的感觉,让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原来这就是初吻的感觉呀……

好半天他终于放开了我,让我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又探头轻啄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尖、我的双颊、我的额头……直到整张脸都让他亲遍了,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笑意融融。

我轻轻对他道:“答应我,今晚别去,就算是为了我……”

他专注的看着我,过了好久好久,直到我忍不住又要出声时他才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我一阵惊喜。

“嗯,”他再次坚定的点头,“当初也并没有想加入他们,只是……怕他们对你们不利……”

“原来你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父亲和刘家……还有我,是吗?”我心痛的看着他,知道他为什么逼不得已要加入黑社会,为什么说他非去不可了。

原来他顾忌的是我们呀!原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我们呀!

“你真傻……”我轻捶的胸口,将脸深埋在他宽厚温热的胸膛,一阵难言的酸涩。

突然我抬起头来急急的问他:“那你要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看了看我,眼里有些哀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决。“我会离开这里,彻底的离开,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如果他们已经知道我已远离这里,自然就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因为拿你们威胁也没用了……”然后他又温柔的看着我,替我拢了拢耳边的零发道:“初夏,我只是放不下你!我走了,你怎么办?谁来保护你?”

我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微笑,捶捶他的胸笑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干­嘛非要你来保护?况且你不是说你走了,龙哥就无从威胁了吗?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们呀!”

他摇摇头犹豫着说:“我还是不放心。”

我生气的一瞪他:“别婆婆妈妈的了!刘之浩,拿出你的气魄来!你现在只有离开让他们找不到你,你才能逃过这一劫。走吧,不要再犹豫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好久,从我眼里读到了异乎寻常的决心。

“好吧,”他点头,“不过,我会请豹哥暗中保护你们的,他是我在这一道中唯一还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相信有他出面,龙哥也不至于太为难你们。”

我点点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他低低的吐出两个字:“今晚。”

于是那天晚上,刘之浩在我、小胖哥和小飞的帮助下,坐上开往省城的火车连夜离开了。

省城,现代又繁华,而她母亲就在那边。

而且听说她母亲再嫁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所以应该能够保护他吧。龙哥就算再有势力也不至于跑去省城撒野吧,况且他也不知道刘之浩去了哪里。

想到这些,心就稍稍宽了一些。回到家里,将刘之浩的情况大致告诉了他父亲,并将刘之浩的留书给了他。他看了之后,意外的没有骂、没有怒,只是面无表情的抽着烟,然后缓缓的说了一句:“去他妈那里也好,我也懒得管他。”

之后,龙哥果然派人到处找刘之浩。连我们家门口都时常有一两个鬼鬼祟祟的青年,装在那里若无其事的到处闲晃,可我知道他是在监视我们家,等着刘之浩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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