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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某天。

雨天。寒冷。一个上海男人。

是非常恶劣的天气。象一个奢侈的背景。

黑暗中他靠近她。女孩赤­祼­的洁白的身体。象一匹被揉搓着的丝缎。发出轻微的扭曲的声音。

他打开她的身体。熟练的手指因为重复而失去了敏感。温柔而冷漠地。一寸一寸地蹂躏呈现在冰冷空气中的肌肤。她想象他和其他女孩Zuo爱的样子。她没有闭上眼睛。天花板上有一条晃动的亮光。她侧着脸安静地注视着它。

当他深重地进入她的身体。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寂寞的声音。象小小的水泡。在沉寂的海面上消失。好象在某个寂寞的清晨。他出现在无人的街边。他的手心里突然滴落一颗露水。

也许就是如此而已。突然感觉到的空洞。

很轻易地。想坠落在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认识他的时候,她刚刚结束在外面的流浪。在家里睡觉,上网。不想工作。

就象一棵死亡的植物在寂静中腐烂着。常常会一个人散着头发,光着脚趴在阳台上。温暖的阳光。

灼热地闪耀在眼睛里。晕眩中把眼睛轻轻地闭起来。世界突然漆黑一片。只有闪烁的模糊幻觉。

刺痛得满眼泪水。

那时候她会轻轻地摇晃自己的身体。她对他说,她感觉自己是有翅膀的。

只是那对翅膀被血­肉­模糊地粘连在了灵魂上。深夜的时候,裹着毯子在ICQ里和他说话。相见之前,他们在网上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是他在网上碰到的第一个,和他讨论自杀的人。

他告诉她他曾经吞下100颗药片,然后被送到医院洗胃。他就象一具尸体躺在无影灯下。

意识里只有医生手里白­色­的盆子和粉红的液体。想自杀的那一年他17岁。15岁的时候他失身。

不再愿意回家。一直都在和比他年长的人交往。情yu放纵的生活,使他迅速地蜕变成一个英俊颓败的男人。

20岁的时候他和一个25岁的女孩同居。住在高层公寓租来的房间里。养了一条狗。

1年半以后,女孩嫁人了。他一直能讨女孩的欢心。也一直冷酷而自由。

曾经和许多女孩Zuo爱吗。她问他。

是。有些人只有过一次。有些人是很多次。陌生的柔软的身体。在黑暗中象花朵般盛开。

他不清楚自己沉溺在其中的激|情和空虚。却习惯­性­地重复着这个自恋的游戏。

有过孩子吗。

有过没有成形的两个。是和不同的女孩。

自己开公司,赚过很多钱。挥霍一空。深爱过一个有男友的女孩。无法在一起。

开始吸毒。

知道吸毒最直接的后果是什么吗。

会失去­性­欲。他说。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和任何女孩Zuo爱。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死亡的边缘。然后在25岁的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双手空空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瘦弱,苍白,不成|人形。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和破的仔裤。

他在家里封闭自己。不和任何人联系。也不出去。

他开始上网。他在网上只对她一个人说话。

深夜的时候,他辗转失眠。穿上衣服,来到衡山路的一个小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喝酒,打桌球。一个穿黑­色­丝绒裙子的女孩斜靠在一边注视他。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冷漠而专注地把桌面上的球打空。然后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张艳丽的脸已经在寂静中被积累的情yu所迷离。他知道自己此刻目光野­性­,笑容邪气,无可抵挡。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走了出去。女孩跟在他的身后。

他是一个隐藏着很多兽­性­的男人。

遇见她的时候。他是一只曾经追逐激烈的兽。疲倦而脆弱的。躺在­阴­暗的角落里。

她知道隔着网络,无法判断一个男人的真实。但是她相信他。她相信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种生活方式。就好象她自己。每一天的开始,对身边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来说,是朝九晚五,是社交,是工作,是忙碌和休闲。而对与她来说,只是看着阳光在墙上缓缓移动的位置。然后是中午。然后是黄昏。然后是夜晚。

偶尔出去。买950毫升的纸盒装牛­奶­,还有苹果。她几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把灵魂潜藏在了深深的海底。随时面临着上升或彻底的沦落。

有一天夜里,她想到自杀。她知道自杀不是矫情。有时候,它是一个人能抓在手里,唯一带给自己的安慰。她把剃须刀的刀片抽出来,放在枕头边。她看自己的身体。在柔软洁白的肌肤下面,有一些跳动的声音。她想制止它们的嘈动和搔乱。她用手指缓缓在上面划动。她闻到死亡腐烂的气息。刀片明亮地发出冰凉的寒光。她把它按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用力地切进去。

­肉­体无法轻易地接受侵入。一些褐­色­的血液渗了出来。顺着手腕轻轻地滴落在木地板上。

疼痛的感觉。她想Zuo爱。和一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死亡的气息中涌动欲望。

她打开电脑。她手腕上的血把键盘涂得鲜红。她看看时间,是凌晨一点。

他在上面。ICQ的小绿花打开。她看到他发给她的信息。他说,我在等你。

她和他对谈。她告诉他她一直在延续着的梦魇。

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脸。上面有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

走在无人的大街上。风刮得很大。她穿着洗旧的白裙,光脚穿着球鞋。看到自己漫无目的,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在空无一人的车站,买了一张去向不知名小镇的车票。

在去往小镇的公路上,她生病了。住在小旅馆里。是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她用肮脏的被子盖住自己。她听到寂静中一些属于远方的声音。灼热疼痛的头脑里面一片空白。她在寒冷的星光下,铺开香烟盒子,用铅笔写了零散的文字。你知道我在等着你。可是你没有来。

淡淡的铅笔印痕迅速地消失。

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翻动。手腕上的血块已经凝固。下线的时候她感觉有些恶心。突然她在他的语言中感受到一些窒息而相近的特质。他象一条细细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脏中。勒得很紧。她想打他一个耳光。狠狠的。她趴在水龙头边用冰凉的冷水冲洗自己的伤口。然后用纱布包起它。凌晨5点的时候,她把电话打到他的家里。

他放非常喧嚣的音乐。电话里有嚣叫着的电吉他。他的声音在一大堆噪音中显得落寞而沉郁。那种英俊的酷的男人,才会有的声音。他在抽烟。咳嗽得很厉害。

他说,你等一下,我换种音乐。然后,她听到SAVAGEGARDEN。沙哑而深情的歌声,突然象一盆清澈的冰水倾倒。把心淋得潮湿而寒冷。

你喜欢野人花园的歌?

喜欢。

我也是。

电话线路里有沙沙的电流声音。还有沉默。她就把话筒抵在自己的脸上。

一边轻轻抚摸自己洁白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使她感觉到抚摸的欲望。

可是在这一瞬间。她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在抚摸着她。还是寂寞。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散落。她把话筒抵在自己的下巴旁边。

我会死掉的。她说。也许应该很快地嫁人。那时候她的身边有一些温暖真实的男人。

只是她一直拿不出决心来交出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在见过我之后再做这个决定。他说。

我会来上海。但我不一定会来见你。她说。

我会等你。他说。

黑暗的夜空,有大朵冬天灰­色­的浮云。高楼层叠地耸立。灯火和霓虹温柔地交融在一起。夜­色­中的城市,就象一片湮没的石头森林。没有人群。没有生命。

她把脸贴在窗玻璃上。车子正沿着高架桥进入市区。12月的某天她去了他的城市。

她并没有确定是否要和他见面。她不想有计划。她看着这个对它有深深情结的城市。突然感觉自己会死在这里。

独自等在车站的时候,她买了一包口香糖,沉默地看着窗外呼啸的冷风。天气很冷。她穿着肥大的布裤子和黑­色­羽绒衣。头发扎了有点凌乱的辫子。能闻到从发梢散发出来的清香。她对着玻璃看到自己眼睛里面的亮光。明亮漆黑的眼睛。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彼此的照片。他只对她说过一句话。说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很英俊。他给了她灵魂和记忆中所有黑暗和光明的东西。

这个男人的声音是沉郁的。在接受这个声音的时候,敏锐的触觉使她无需分析,就能感觉到里面深藏的灵魂。他是个上海男人。他和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男人一样,有些炫耀,有些虚浮。

但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有一些残酷冷漠的东西。好象一种蜕壳多次的动物。身体会变得麻木而透明。

他可以丧失一切身份和背景。他的声音是找寻他的唯一线索。

所以在人群中她能够把他辨认。

她独自在淮海路上逛了很久。下雨天街上的人仍然很多。­阴­冷的南方冬天。马路两边没有太多树木。只有公园里的梧桐落满了一地的黄|­色­叶子。

肮脏狭窄的华亭路挤满老外。不打伞。脸上是仿佛沐浴着春天阳光般的闲适。她踩着一地的泥泞从里面突围出来。雨水把头发都淋湿了。身上的黑­色­外套都是水滴。

黄昏的时候她走到中环广场。一楼的咖啡走廊是以前去过的。感觉很冷。她要了热咖啡。

暗淡的光线和温暖的灯光揉合在一起。空气中有浓郁的­奶­油和咖啡香味。还有低声的英文和瓷器碰触时发出的脆响。音乐是不断重复的MYHEARTWILLGOON。她认真地分辨旋律里面属于风笛的那一段。然后喝完咖啡,走了出去。

那一天夜晚下着非常寒冷的雨。她在衡山路的酒吧喝酒。她想等到有点喝醉了就回酒店睡觉,她坐在吧台边看几个老外在打桌球。音乐很吵。她想他也许会在这里诱惑陌生的女孩和他上床。

他曾经是流连于都市夜店的一只动物。可是,她想起他声音的时候,心里有微微的疼痛。她似乎在用这个唯一的线索分辨和寻找着他。

她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用棉纸认真地擦去口红。新买的莲娜丽兹的香水,她拆开包装,把发梢喷到湿漉漉的程度。然后她拨了他的号码。

他推开酒吧的木门。一身的黑衣服。是个英俊的男人。

她看着他走到她的身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一种沦落的颓败。那是生活留下的痕迹。

长期地沉溺于情yu和物质的享受。他的眼神看过去浑浊而剔透。

出来的时候,找了半天的衣服。他微笑。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一直窝在家里。

他有风情的笑容。嘴­唇­的线条很好。也许他很容易让女孩感觉意乱情迷。如果那是个不经事的单纯的女孩。

他的话很少。他只是沉默。

在­阴­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象一种兽。处于休眠状态中的慵懒和脆弱。他抽烟。

熟练的姿势。漫不经心地凝望着弥漫的烟草气味的空气。他说,看到我是不是觉得失望。那是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他的自恋是一种气味。象他身上的ARMANI香水。

辛辣的清香。他的眼睛突然会变得很锐利和明亮。象一把刀。

她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安静地直视着他。这是她的看人方式。目光会肆无忌惮的直接。她一点点地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她忍不住微笑着轻轻摇头。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他的英俊和放纵。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他有男人野­性­沉郁的迷人味道。她想象他冰凉的手指,在她的头发和肌肤上可能引燃的灾难。她微微眯起眼睛。

感觉到的气味,体温和无法言语的寂寞。

当他坐在她的对面,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白瓷的咖啡杯子。她突然感觉到的空虚。

有一束幽蓝的小火焰。在心底轻轻地舔着疼痛。

她能够轻易地判断,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如果她感觉到欲望。她会和他在一起。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走出了酒吧。

其间他喝掉6杯威士忌苏打。抽完整盒的三五。兜面而来的冷风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是她熟悉的电话里的咳嗽。时常是混杂在喧嚣的电子音乐中。她把手拍在他的背上。她说,你该少抽点烟。

他不是她生活里常能够遇见的那类朴素晴朗的男人。他看过去有点松垮。并且萎靡。

深夜的空气冷冽而清新。他们看到了雪花。小朵的­干­净的雪花,沿着光秃的梧桐树枝随风飘飞。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晚上下起雪来。对上海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常常能够发生的事情。

她伸出手心,快乐地去接飞舞的雪花。她象个孩子一样的雀跃起来。

下雪了。她笑着抬起头看他。

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下了。他说。雪花把出租车的前窗玻璃撞得叮叮地响。

那场雪,仅仅只维持了深夜的一小段时间。

是他们相见的那一个夜晚。上海的冬天。

回到家以后,她有两天没有在网上遇见他。他突然好象消失无踪。

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她说,我晚上会上来。只等你半个小时。如果你没来,就不再等。

这是她做事的风格。她喜欢简单。虽然也许有些残酷。

他上来了。他说,从酒吧出来,把你送到酒店。我在出租车里打你的手机。不知道接通后会对你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在拨打。但一直打不通。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肿胀了起来。是一种从里面溃烂出来的肿胀。

回到家一直睡不着。抽烟。半夜起来喝水。梦见一些透明的发亮的东西。

整整两天,都在持续地睡觉。觉得自己很恍惚。

他的语言在ICQ里不断地闪现出来。

然后他问她,你喜欢我吗。

她拒绝回答。她已经丧失说我爱你喜欢你之类的语言的能力。她只是抵着话筒轻轻地抚摸自己的手指。那天晚上他们只有三个小时。他的身体始终在一米之外的距离。她沉静地放肆地看着他的嘴­唇­。想着这样漂亮的嘴­唇­,被亲吻和吸吮的感觉。她只能够为英俊的男人充满欲望。

你穿着黑­色­紧身的毛衣。你很瘦。头发还是潮湿的。画着颓靡的绿­色­眼线。嘴­唇­苍白。你的眼睛漆黑明亮。我知道在沉静的外表下你隐藏的激烈。虽然你只是微笑着看我。什么也不说。

莲娜丽兹的香水味道很浓烈。是凄艳的气味。好象一个孤独的戏子。

他轻轻地叹息。也许我们都是无法给彼此未来的人。

也许彼此都已经丧失爱和被爱的能力。是两个被时间摧残得面目全非的残废的人。

和陌生的身体Zuo爱。漂泊路途中短暂的恋情。一闪而过的幸福和告别的­阴­影。同居。

背叛。残酷的心情。经历过的事情才能用得上宽容和了解。所以他们对彼此的过往没有任何隐瞒。又或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彼此的对手。

没有人是能够看得透我的。他说。

那就不需要看透。她淡淡的。

她说,你想和我结婚吗。

他说,是。

什么时候去注册。

明天。

真的吗。

真的。

15岁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嫁给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走路的时候喜欢突然把她抱起来。她总是笑着尖叫着抱住他的脖子。

过马路的时候,他把她的手蜷在他的手心里。那是一双温暖而柔情的

手。生日的时候,送近千朵的玫瑰给她。那些碗口大的猩红的玫瑰,在一夜之间就会枯萎。

她知道被一个男人爱着的滋味。她也知道爱一个男人的感觉。

爱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空空的。

但是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在她走上被放逐的漂泊路途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只能爱一个人在一瞬间。而且渐渐地变得自私。也许可以轻率地交出身体。却绝不会轻易地交出灵魂。

有什么样的男人是可以一直爱下去的呢。

她想。是不是在过马路的时候,会用温暖的手紧紧地牵住她就足够了。

她知道。他不温暖。但他的手心摊开在那里。

他和她一样的冷漠。他们清醒地做着这件事情。就象人常常爱上爱情本身一样。

他们都已经走得很长很远。双手空空。漫无目的。筋疲力尽。

只是彼此依然无法安慰。

那么仅仅就是把自己交出。放在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她对婚姻本身没有任何预算。宴席,婚纱,拍照,旅行。各种现实的琐事她都没有热情。她曾经一直在流浪的路途上。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人。有了钱会买昂贵的香水和棉布衣服。没有钱的时候,可以用苹果代替食物。

她说,也许同居更适合你我。他不愿意。

他说,只想结婚。

她的家庭一直是她的­阴­影。她过了很多年孤儿一样的生活。虽然物质丰足。当她想背弃这个家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每天晚上他打电话过来。

她说,我是个一直在漂流路途上的人。

他说,不要想得太多。到我的身边来。我们都需要浮出海面。否则会窒息而死亡。

你会不再这样颓废和沉沦吗。她问他。

会。我会重新开公司。我们需要一个家。然后生很多孩子。

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继续写字。他说。

好象很轻率。她说。我们认识3个月。相见才3个小时。

够了。里面都是我们生命的时间。

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任何诺言和情话。

他们只想有新的生活。

合适的人。合适的方式。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去南京路接她回家。她拖着很大的行李包等在灯火通明的伊势丹店堂里。她用稿费为他的母亲买了一条柔软的羊毛披肩。行李包里带着睡衣,书还有爱尔兰音乐的CD。她把别的所有东西都留在了她抛弃的地方。

他们分开了半个月。他看着她。她很瘦。脸­色­苍白。穿着旧仔裤和黑­色­毛衣。大大的外套把她象一只鸟一样包裹起来。头发编了长长的凌乱的辫子。眼睛还是亮亮的。

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她跟着他走出店堂,去马路上拦车。他试图接过她肩上的登山包。她不肯给他。有时候她是一个固执而独立的人。也许因为­性­格里面疏离而冷漠的成分。

她一直都习惯依靠自己。

出租车沿着宽阔空旷街道向前行驶。他把她带回他的家里,见他的家人。

他摸到她的手。她的手指是冰凉的。

然后他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在家里抗争了近半个月。终于双手空空地跑了出来。

放弃了工作,父母,家庭。

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和一个相见只有三个小时的上海男人生活。

1999年12月的上海。下过一次雪的冬天。

空城

清晨七点的时候,火车缓缓进入异乡的站台。

这是终点站。人群拥挤地流向出口。她把自己的行李慢慢地拖出来。下车之前,掏出镜子。在有点苍白的嘴­唇­上抹了一层单薄的玫瑰油。她看到自己眼睛中的沉静和疲惫。

整个夜晚,在卧铺上不断地醒过来。每一次停靠在不知地名的站台。她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玻璃窗外荒凉的白­色­灯光。一共是16个小时的旅程。卧铺的票价和一张机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是一个没有目的的旅行。虽然她要经过3个城市。她需要的,仅仅是这段旅程的本身。在路上的感觉。

半夜的时候,火车停留在镇江。人声鼎沸。车厢里一片漆黑。听到隐约的鼾声。

她突然看到他的脸。很久她的心里已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线索。那里已经是空茫的雪后原野。但是看到他的脸。带着熟悉的气息,寂静地俯向她。她抬起手,想抚摸他的眼睛。手在黑暗中凝固成孤独的姿势。发现自己是清醒的。并且浑身是汗。

粘湿冰凉的汗水把头发贴在了脖子上。这是他的城市。她从没有去过这个小城。

曾经这里有他的爱情。她回想着他脸上她熟悉的那种神情。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不曾遗忘。

原来他只是缩小成了心上一条短短的纹路。只是无法回复平整。

铃声之后。火车又摇晃着驶向寂静黑暗的远方田野。

她散着头发从中铺爬下来,沿着窄窄的走道,走到尽头的盥洗室。她用冷水把毛巾淋湿,然后盖在脸上。明亮的灯光下,镜中的脸象一朵疲惫的花。

烟花三月下扬州。心里浮起古老的诗句。她一直记得这一句。好象是一次告别。

她不知道自己去向何处。票根上的城市名称,是一种安慰。

叶说,来我这里,让我看看你。她去买票的时候,刮很大的冷风。整个城市­阴­冷荒凉。她走在大风中,象一只无法收起翅膀的鸟。她突然觉得累了。

她的行李包中只带了几件棉布衬衣和一本杜拉斯的传记。她无法确定自己去远方的意图。是寻求一次让自己心安理得的逃避吗。因为她对叶的无所期求。

还是因为叶在电话那端轻声地说,你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阅读是唯一的陪伴。杜拉斯的埃米莉。书中写着,它使人想起漫长的海上旅行。中途不停靠的横渡和阿拉伯海孟加拉湾。贡布平原和瞿罗的天空。还有不可能的爱情和无法停止的写作。埃米莉没有思想。只有对他的爱。

再次迷糊地睡过去的时候,她的手指搭在冰凉的书页上。

她随着人群走过地道。看到出口处外面明亮的阳光。她的眼睛有微微的晕眩。

叶站在阳光下,笑着凝视着她。他们一眼就把彼此相认出来。她把票子递给检票员。她看到他身上背的黑­色­帆布包。在上海写程序的时候,上班的时候,他都会背着这个包。因为里面要放工具书和笔。第一次见面是在上海。那个夜晚下起凉凉的雨丝。他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给她看。但是后来他们没有用那把伞。他们在雨中走过整条圣诞气氛中的淮海路。她记住了他的认真。

是唯一一次见面。已经一年了。

叶把她肩上的包卸过去。他说,你瘦了。他微笑着。他自己却有些发胖。在上海工作的时候,他过着忙碌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乡,却开始调整得悠闲舒适。

他没有正式上班,偶尔给企业写写程序。晚上去夜校读书。他说,日子过得比在上海的时候舒服。

他不喜欢那个城市。

他们上了出租车。车子沿着陌生城市的宽阔街道向前飞驶。他对她说,这条环城路很漂亮。

这个城市的绿化搞得很好。路的两旁是是浓密高大的树荫。她轻轻地侧过脸看阳光下的绿叶。

他说,你累吗。他迟疑地看着她的脸。这一年我不知道你是否过得好。你一直不肯再和我联系。他说,但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出行的前一夜。远方的朋友曾打来电话。深夜的时候。他问她,你为什么决定要出去一星期。也许只会让你自己更糟糕。她说,因为感觉内心的恐惧。恐惧自己会在寂静中腐烂。一点一点地,从根部开始。潮湿颓靡的腐烂。要晒晒太阳了。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看我呢。他在电话那端说。

不能过来看你,是因为你对我有好奇。但是我需要的,却是安慰。

她微笑。她知道他懂得她的意思。她不想见到任何对她抱有好奇和期望的人。这种感觉太疲倦。

叶不一样。他是朋友。在上海音乐学院门口,他背着他的黑­色­帆布包,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不曾让她的心感觉任何起伏。这种平静的感觉。使她感觉安全。

她说,有时候我需要的只是这些简单的东西。他说,我知道。她有很多时间,她可以走得更远。

但是,她可以选择的,平静安全,却并不多。虽然都是网络上的朋友。但在喧嚣和好奇的眼光里,她把自己的心缩成小小的一片花瓣。

墙上还挂着叶买给她的圣诞礼物。是在淮海路上的一个­精­致的小店铺里面。

她抚摸着天使木偶的洁白翅膀。他说,你喜欢吗。他执意买了给她。她把它挂在墙上。很长的时间,她没有给他任何消息。她不确定自己再次的出现是否会带给他伤害。

但是她知道他会原谅她。因为原谅,所以才有肆意的自私。

车子停在他的公寓楼前面。这里是安静的住宅区。他自己住。两室一厅。不是特别大的房间。

但是有­干­净的厨房和卫生间。客厅里放着旧的冰箱。有一台很老的电脑。两个房间各放了一张单人床。他说,你随便挑一张。床上铺了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蓝白格子的床单。

她也自己住。但不是他房间里那种简单洗练的气氛。她的大卧室里总是有堆得高高的杂乱的书籍和CD。一面墙挂满她黑白旧照片的木框子相架。各种各样的陶瓷杯子。纯棉桌布和窗帘。放在窗台上的小盆绿­色­植物。还有绒布狗熊和各种木偶。当然也有电脑。

那个房间唯一缺少的是人。

她说,自己住有没有感觉寂寞。他说,挺好的。看看书,上上网。如果你能多住几天就好。

明天她就得离开这里去南京。她有两天一夜的时间停留在这里。她拖掉鞋子,在空旷的客厅里转了一下。她突然喜欢上这个房间。有个平静而认真的男人。有一段空白的生活。

他们去逛街。这并不是一个商业气氛浓郁的城市。走在大街阳光下的人群,有着懒散的表情。

比起上海的喧嚣尘烟,这样的生活是平淡悠闲的。他说,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海。上海的水和空气都不好。她说,我只是对它有情结。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在百盛下面的地铁站台,总是有行­色­匆匆表情冷漠的人群。他们披着一层孤独的透明外衣。象穿行在深远海面下的鱼。各行其事。脆弱无常。她喜欢看着陌生人,想象和猜测他们的思想。常常会在人群里看到一些男人。英俊的脸。冷漠的表情。温柔的嘴­唇­。理一个­干­净的平头。衣着时尚而­精­致。虽然有可能只是小格子的棉布衬衣和咔叽裤子。大部分应该是外企的白领或者自由职业者。

她喜欢看到这些散发着自恋气息的男人。他们的心里不会有太多淳朴温暖的东西。却有淡漠的眼光和深藏的狂野激|情。

只有上海,才会有这样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男人带来的故事。因为华丽喧嚣而荒凉。

而平淡无奇的城市,是一面平静的湖水。轻轻淹没期求。

走过最繁华的大街。他们去豆浆店喝豆浆。他们闲散地聊天。有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街边的阳光和人群。聊起网上一些共同的朋友,大部分都有了变动。深圳,北京,西安。生命象鸟一样迁徙。他说,他肯定也是要再次出去。生活总是在别处。

他们是在聊天室认识的。每一个上网的人都会有一段特别的聊天室经历,在上网的初级阶段。她几乎不再回想那段日子,在聊天室引起的纷扰喧嚣。最后她让自己象一颗水珠一样的蒸发消失。仅仅因为厌倦。嬉笑怒骂的聊天室记忆,仿佛一段少年往事。后来ICQ和IRC取代了一切。

他说,还记得我们在聊天室刚刚碰到的时候吗。聊了一个通宵。还有那个北京的阿吉。

是,CRAZY。她笑。

后来你再也不来了。

和聊天室所有的人断掉了联系。因为想消失掉。

为什么。

不知道。因为厌倦吧。厌倦虚幻。她微笑着看他。唯一的收获是有了一个朋友。

他固执地说,可是曾经你也和我断绝过联系。

她说,我们都是自由的。

她说,最起码现在我还会千里迢迢来看你。因为你是我在远方的朋友。

我并不是一个能和别人轻易做朋友的人。

在城隍庙里。她好奇地看着电烤的羊­肉­串。他说,吃过吗。她摇头。她喜欢素食。平时几乎从不吃这一类的食物。她突然象个孩子一样的快乐起来。她摸出硬币,我们来一串吧。

烤得很烫的­肉­串,上面洒满了辣椒桂皮粉末。他们站在一边,和身边的一大堆人挤在一起,吃完了串在铁丝上的­肉­。这种热闹的日常生活,似乎离她很遥远。

她一直过着寂静的日子。象她的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纯白而素净。是没有皱摺的丝缎。可是太荒凉。

她想起一个人,一直接连不断地写批评的信给她。他写很长很长的文字。诉说他对她的不满。

她突然觉得他付出的­精­力其实很多。他收集她所有的文字,研究小小的细节。平时她几乎很少回信,但是她写了几句话给他。她说,谢谢你写了这么多的字给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如果她有相同的­精­力和时间必须付出。她宁愿选择去喜欢一个人。这样自己的心也会好过一些。

很多时候,感觉自己无话可说。

可是这一刻,她感觉到隐约的快乐。叶总是给她一大片自由平静的时光。想说就说,想歇就歇。

他不是那种自我中心又张扬的男人,他说,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她说,看恐怖片。和我一样。他笑。那我们去买片子来看。

在一大堆盗版VCD里面,他们挑了三张美国片子。

晚上她提议在家里做饭。她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他说,你会太累。她说,不会。再叫几个朋友来。吃完饭我们打牌。

他们去了菜市场。她已经订好菜谱。买了卷心菜,鱼,西红柿,豆腐,蘑菇,萝卜和豆子。

手里捏了一大堆东西,出来的时候,她又买了甘薯和糯米园子。她说,打牌以后我们可以再做水果甜羹当夜宵吃。

天­色­已经黄昏。她系上围裙。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他负责洗和切。透过窗口,看到对面楼上的明亮灯火。温馨的夜­色­里传来话语和饭菜香。她把火开得很大,一边做菜一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典型的内地南方男人,都有会做家务的美德。他也不例外。她对他的感情是这样平静。所以能够为他做一个温柔凡俗的女孩。无数次,她渴望自己能够放弃写字和漂泊。为一个男人停留下来,做这些琐碎平淡的事情。可是如果真的有能够相爱的人。只会在疼痛中互相逃避。

心如死水,才会幸福吗。

热气腾腾的菜摆上餐桌。他邀请的一起来打牌的朋友也都到了。来了三个大男孩。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他们都知道她。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说,菜是你们那边的口味吗。她说,是。她知道她的配菜风格把他们看糊涂了。比如带鱼和卷心菜用醋做出的羹,他们从没看到过。但在江南,这是冬天晚上家里常有的菜。

还有豆子和西红柿一起炒。酸甜的味道比较微妙。只是他们这边喜欢浓重偏咸的口味。

而她做菜向来清淡,并且从不放味­精­。

但大家还是很高兴。四个男人拿出白酒来喝。虽然菜吃得有些疑惑不解,但都津津有味地吃光了。

饭桌上听他们聊起彼此的工作。谈着销售,电脑。她很少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男人之间豪爽直接的对话,是她喜欢的。从小她的朋友就是男人比较多。因为喜欢他们的思维方式和简单的感情。

她靠在一边,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他们的谈话。

吃完饭以后,牌局开始。打的是斗地主。每打完一轮,他们都要总结经验,彼此检讨和指责一番。

小小的游戏,打得一本正经。她一直在笑。她打不过他们。终于放弃。去厨房做水果甜羹。

苹果,香蕉,梨,橘子,都切成小块小块的。和甘薯粒,糯米园子放在一起。再洒上­鸡­蛋和桂花。

也是江南的风格。很甜。然后其中一个人又去接了女朋友来吃。

聊天的快乐气氛,一直到深夜。

累吗。叶看着她。她在洗碗。叶拖着厨房的地板。她摇摇头。

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你是需要照顾和陪伴的孩子,你知道吗。

他微微有些疼痛地看着她。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不应该寂寞。不应该漂泊。

她看着冲在碗上的清水。也许,长期寂寞而漂泊的生活,真的让她恐惧了。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呢。叶笑着看她,他们问我你会不会嫁给我。我说我希望会。他说,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吗。

她说,碗放在哪里呢。她转移开话题。

终于都打扫­干­净了。她冲了热水袋。冬天的寒冷总是让她无法抵挡。那是一种从身体里面涌动出来的寒冷。血液会流得很慢很慢。因为没有带常用的洗面­奶­出来,她在超市买了一块强生婴儿香皂。还买了一包玫瑰茶。是一小朵一小朵晒­干­的玫瑰花蕾。用热水泡软以后有浓郁的清香。

他在房间里打开电脑上网。他说,你来收信吗。她说,算了。她不想碰电脑。有时候她会厌恶这个辐­射­强烈的机器。让她脸­色­苍白。可是网络已经是生命里一个部分。这个虚拟的世界,给了灵魂自由的空间。

她说,晚安。

晚安。他看她。好好睡一觉。

她走到旁边的房间。小小的­干­净而温暖的房间。关窗子的时候,看到异乡深夜空寂的天空,有一轮银白的月亮。风是清凉的。她扭开床头的台灯。把玫瑰茶放在旁边。然后换上睡衣,拿出杜拉斯的传记。

她关上了房门。但没有上锁。她信任他。虽然这是他的城市。他的房间。他的床。

她只看了一小段。杜拉斯说,我作品中所有的女人,她们受到外部的侵袭,到处都被欲望穿过,弄得浑身是洞。如果有幸福的话,它总是同绝望紧密相连。

同绝望和遗弃不可分离。

吞噬我吧。把我弄得变形。直至丑陋。你为什么不这样做。我请求你。今夜黑花在放荡不羁的爱情中开出来。

书中有一张杜拉斯的照片。她光脚穿着凉鞋和旧牛仔裤坐在沙地上,叼着苏打水的麦管。

在阳光下微微闭起一只眼睛,俏皮地微笑。她说,爱情和写作给自己寻找欲望的客体只是为了超越它。它们从不满足。

她把自己的手指搭在书页上。凉凉的光滑的书页发出沙沙的声音。叶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也许他也已经躺下了。他问她,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吗。他是认真淳朴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她就感觉到里面的清楚界限。他让她的心平静如水。

她喜欢的男人,是地铁里陌生的英俊男人。冷漠的,遥远的。隐含了所有的想象和激|情。

始终无法靠近。无法对谈。无法拥抱。就是如此。

可是你能够选择平淡的婚姻吗。她问自己。如果能够,就不会走得这么远。

叶是过着明亮正常的生活的男人。可是她的日子­阴­郁和混乱了很久。她不会带给他幸福。同样,他也无法给她激|情。所以这个问题就无需考虑。

黑暗中,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每次这样的时刻,她的眼睛里就会有温暖的眼泪。

早上她醒得很早。她洗了头发。房间里弥漫着洗发水的清香。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稳和平静。甚至摆脱了梦魇。在厨房里,她穿着宽大的棉布衬衣,开始煮粥和热牛­奶­。两个人的生活,最起码会想到要为另一个人做点事情。而一个人的生活,因为自由,对自己也开始漫不经心。通常,她独自的时候,她会睡得很晚,然后随便找点东西吃,打发了事。生活毫无规律。

叶也起来了。他说,我们应该聊聊天。

她说,好。她微笑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

我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生活的问题。是否出去工作。或者嫁给我。

我在考虑。她有点烦躁。她不喜欢他又提起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自私也有责任。她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出现,会带给他某种困惑和伤害。

也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朋友。没有任何威胁感和激|情的危机。没有好奇和期待。

只是彼此平静安全的相处。一起做饭,逛街,聊天。虽然他是个男人。

她说,吃早饭吧。她有些歉疚地看着他。她总是有杀伤力。对自己。对别人。

可是叶陪着她。在这个城市里,她感觉是快乐的。因为生活的正常和明亮。

她唯一并且始终疑惑的,是幸福的涵义。

豌豆,我感觉你过得不好。他说。他始终叫着她以前在聊天室的名字。青梅竹马的温情感觉。

过得不好也一样在过下去。她淡淡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不要为我担心。我一直都是脆弱而顽强。

下午她准备坐高速公路的巴士去南京。叶说,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反正总是要走的。她说。虽然我也很想在你的房子里住下来。我很喜欢它。

等你老了。累了。他笑。

她也笑。无法实现的话语总是很美丽。可是她希望他能够幸福生活。

她把行李收拾好。因为长期在外面的旅行,她对居无定所的生活已经习惯。

她把那包玫瑰花蕾带走。她喜欢它。象还没得及生长就被掐断的爱情。凝固了最深处的芳香。还是穿着旧的牛仔裤和黑­色­羽绒外套。只是换了­干­净的棉布衬衣。

单薄和落拓不羁混合的味道。

天下起细细的雨。她笑,为什么我要走了,天开始下雨。他说,因为你的无法挽留。

他把摩托车开上高架。速度接近飙车。凛冽的冷风夹带着雨点打在她的脸上。

她有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可是狂野的无法控制的速度让她快乐。这种类似于欲望的感觉,也许才是能让人心血沸腾的东西。一切只是过于短暂。

她仰起头看着灰白的天空。天空在疾驶的速度中,似乎是倾斜的。

她买了一份厚厚的南方周末和一瓶矿泉水。她知道如何打发车上的两个小时。

叶看着她。他说,南京有人接你吗。她说,有。她还没有给枫打过电话。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打算到了以后再打电话给他。

如果去南京工作也很好。那里不象上海北京竞争激烈,但又很大气。比较适合你。

叶说。而且你去南京,我可以常来看你。或者你先在那里待着,以后我们可以再去深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她微笑。她对自己的生活从没有任何安排。只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她已经过了很久空闲日子。想有份工作,只是想让自己忙碌得失去思想。没有思想的生活,是否会好过一些。有些疲倦了。做菜其实比上网,更容易让她快乐。

她走上车子。旁边的座位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让了一下,让她坐进去。

她伏在窗上,对叶摆了摆手。回去吧。雨下大了。

一些冰凉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车子开动的时候,叶的脸一晃而过。

她看到黄昏的暮­色­迅速地包围过来。车子开过市区的喧嚣街道。到处是下班的车流和人群。告别了,那些温暖的晚餐,喝酒,牌局和聊天。告别了,生活明亮快乐的一刻。

她的确很喜欢他­干­净温暖的房间。可是比这份喜欢更明确的是,她知道自己的无法停留。

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开始在高速公路上疾驶。

夜­色­已经黑暗下来。车子里很热闹。有人大声地聊天。旁边的男人问她,你在南京哪里下车。

她说,汉中门。他说,我也是在汉中门。但是这车子的终点站好象是在中央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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