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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杜康 > 二

杆子,而且人很不地道,经常欺侮别人,杜康不想跟他说话,往一边走。杜柱见杜康不理他,就偏跟着他走,像个跟屁虫,杜康走哪,他跟哪。杜柱撵上杜康后,说,杜康,我问你个事。杜康说啥事?杜柱说你咋没爹呢?杜康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杜柱说你说呀,你爹呢?杜康说俺爹出远门去了。杜柱说你骗谁?你根本就没有爹!你是你娘跟猴子弄出来的。杜康听了这句话,气得两眼冒火,浑身直颤,他怒视着杜柱,说你也没爹,你也是你娘跟猴子弄出来的。杜柱没想到杜康敢回嘴,瞪着眼说,狗日的,你敢骂老子!说着举起了拳头。恰在这时,杜康的伯伯杜之忠从那里路过,说杜柱你­干­啥?杜柱急忙放下拳头,说没­干­啥,我在跟杜康开玩笑呢。杜之忠说,杜康,不早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回到家,杜康想了很久,憋不住了还是问了娘,他说,娘,俺爹呢?娘愣了一下,说,你爹出远门去了。他说俺爹咋老不回来?俺想爹。他这句话一出口,娘把脸扭到了一边,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转过脸说,康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娘再跟你说。娘说这句话时,脸上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知道娘心里难受,就没再问了。从此之后,爹成了杜康心中的一个谜。

杜康知道了娘心里的苦楚,也就更加心疼娘了。无论娘说啥,他都照着娘的话去做,娘叫他早点回来,每天日头没落山他就回家了。

“娘,你看,日头还没落呢。”杜康用鞭子指着即将落山的日头说。

“不用看,娘知道日头还没落。”娘笑着说。

“娘,你煮的啥?这么香。”

娘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转身走进窑洞,端来一大碗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白面条说:“快吃吧,趁热。”

杜康确实饿了,接过碗,用筷子一挑,鲜黄的­鸡­蛋露了出来,这是用油煎过的,所以才那么香。杜康刚把筷子送到嘴边,又突然停住了。

“娘,你呢?”

“快吃吧,娘去端。”

杜康边吃边望着娘的碗,当他发现娘的碗里没有­鸡­蛋时,他不依了,硬把­鸡­蛋往娘的碗里挑。

陶女伸手挡住了。

“娘,你不吃我也不吃。”

“康儿,吃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满十六岁了,娘特意给你做的。”

“那娘就更应该吃了,没有娘就没有我。”杜康说着硬把­鸡­蛋挑到了娘的碗里。

晚饭之后,娘儿俩坐在门前的大树下。

那是一棵核桃树,树­干­粗大,有两抱粗,树冠如伞,可以遮盖方圆几丈的地面。夏天没事时,娘儿俩常常坐在树下乘凉。树上有几个大大小小的鸟窝,既住有喜雀,也住有别的鸟,它们相处和睦,从不吵架。它们每年都要各自孵出自己的儿女,儿女长大了,有的远走了,有的高飞了,有的哪儿也不去,就在这棵树上,垒窝单过,好像它们也不愿意离开爹娘似的。就这样,日久天长,繁衍不息,它们的家族不断地扩大,子孙越来越多,没事了就在树上蹿来跳去,嬉戏玩耍,那种欢快和谐的气氛在人间还真的不易看到。现在天刚擦黑,它们就回来了,叽叽喳喳地叫着,像在互相打招呼,又像在互相交流着它们各自的收获。

“娘,我十六岁了,已经是大人了。”

“是大人了。”陶女深情地望着儿子说,“娘天天都在盼着你长大,这一天终于到了。”

“我爹呢?”

“我知道你要问。”陶女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娘跟你说过,等你长大了,就是你不问,娘也会跟你说的。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娘自然该告诉你了。”

神水(2)

“你爹叫杜之义,是朝廷大臣,后来被人杀害了。”

陶女一口气讲完了丈夫生前的事,此时杜康才知道原来他还未出世爹就被人杀害了,不但死得惨,而且死得不明不白。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应该为爹报仇雪恨。

“娘,是谁杀了我爹?”夜­色­中,杜康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我要为爹报仇!”

“不知道。”

神水(3)

杜康抓了一把霉粮带在身上,一边放羊一边琢磨粮食的储存方法。他听娘说,他爹带回来的霉粮原来是装在窑洞里的,因窑洞里湿气太重,每隔三五天就得把粮食拿出来晒一下,让粮食见见天,透透风,不然就要发霉。杜康想,除了窑洞,粮食还能存放在哪里呢?杜康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神水(4)

麦子收割完了,陶女留足了娘儿俩的口粮,让儿子把家里多余的麦子放进了树窟窿里。杜康说娘咱少放点,万一霉烂了可惜。陶女说你看着放吧,咱的口粮留够了。杜康把小麦放进树窟窿里,用泥巴封了口。回家后,杜康对娘说,一年之后粮食要是没有霉烂,就证明这种方法中。陶女点了点头。

第二年入夏,雨水就多起来了,而且多得出奇,几乎天天都在下,一天一小下,两天一大下,雨几乎没有停过。下雨天,杜康没法上山放羊,他心里十分焦急,不是为那些羊,羊有吃不完的草料,而是为他的粮食担心。那场雨下得太久了,一直下了七七四十九天。大概是老天爷下累了,四十九天之后,乌云终于散去,日头终于露头了。杜康见到了日头,迫不及待地朝外面走去。

“康儿,你到哪去?”陶女问道。

“娘,我上山去。”

陶女扶着洞壁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说:“日头才出来,”别到山上去。

陶女几年前得了腿病,发作起来,双膝像针扎似的疼得钻心,连站立都困难。有时膝盖又红又肿,有时既不红也不肿,就是疼。她弄不清楚这是啥病,天­阴­了就会发作,天晴了疼痛就会慢慢减轻,好像这病怕日头。时间长了,陶女就悟出来了,只要她腿一疼就不让儿子跑远了,儿子问为什么,她说天要下雨。起初杜康不信,嘴上说娘我知道,我不跑远,就在近处放羊。可是一出门他就不管了,心想这天好好的,连云彩也没有,哪来的雨?于是他照样赶着羊往远处跑。去年他钻树窟窿那天,出门前娘还告诫过他,说天要下雨不要走远了,他不信,结果雨来了,没处躲,就钻进树窟窿里去了。

“娘,日头都出来好久了。”杜康怕娘不让他去,故意这样说。

“地里湿,草上有露水,今天就别去放羊了。”

杜康本来也没打算去放羊,他听娘说过,羊吃了带露水的草是要拉肚子的。

“我不去放羊。”

“哪你上山弄啥?”

“我想去看看粮食。”

“下了这么久的雨,路上烂得很,等路­干­点再去。”

“没事,娘。”杜康把娘扶到炕上,说,“你腿疼,别下来,就在炕上躺着,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陶女知道儿子心里着急,眼看快到一年了,粮食只要过一个春一个夏一个秋一个冬不发霉也就不会再霉烂了。儿子这么久没有到上山去,此时他的心情娘是理解的。

“你去吧,路上小心。”陶女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山路太难走了,特别是下了这么久的雨。

“娘放心,儿子知道。”

杜康走出门,一脚踩下去,脚就被稀泥糊住了,待他把脚从稀泥里抽出来,鞋已经被稀泥吃进了肚里。他弯腰从稀泥中抠出鞋,但鞋帮子已经和鞋底分家了。鞋没法穿了,可是他并没有犹豫,光着脚径直朝前走去。

太阳被乌云捂得太久了,钻出云层,如同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兴奋得把体内积聚了几十天的能量一股脑儿地抛撒在大地上。地上冒起了热气,如云似雾,淡淡的,一缕一缕向空中飘去,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康顶着烈日,踩着稀泥,深一脚浅一脚,走过了一段又一段羊肠小道,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梁,他的光脚板被隐藏在稀泥里的石头和蒺藜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可是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终于,那棵古老的有着传奇­色­彩的大树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它似乎变得年轻了,不但叶绿,而且枝青,有一种奋发向上的劲头。杜康看着看着,大树忽然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孕­妇­,移动着沉甸甸的脚步笑嘻嘻地向他走来……他揉了一下眼睛,美丽的孕­妇­不见了,大树还是大树,只不过绿得耀眼罢了。

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清新得有些醉人,而且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香味,这种香味过去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边往前走边寻觅着香味的来源,他有一种明显的感觉,离大树越近,香味越浓,未必这香味是大树散发出来的?他又想到了那位美丽的孕­妇­,一定是她!

杜康的眼睛落在了他用泥巴堵了的那个树窟窿上,这一看不打紧,他惊呆了,树窟窿旁边的地上躺着三只死了的野山羊。它们是怎么死的?被人打死的?打死了为啥又不拿走?饿死的?山上这么多青草,它们再傻也不会饿死在绿草如茵的草丛旁,就像人不会饿死在粮食堆一样。

杜康想弄清楚野山羊的死因,于是蹲在地上,他的手刚触到一只野山羊,那只野山羊如同被从美梦中惊醒,轻轻地伸了一下懒腰,极不情愿地睁开圆滚滚的眼睛,见身边蹲着一个人,十分吃惊,急忙往起站,可是还未站起很快又倒下去了。杜康觉得奇怪,这野山羊是咋啦?他再次伸手去摸,野山羊又挣扎着往起站,这次站起来了,而且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倒下了。杜康欣喜若狂,折了几根黄荆条子,捆住了野山羊的腿,他要把野山羊背回家,让娘好好补一下身子,可是那两只大山羊他连一只也背不动,无奈只好背着那只小的走了。

“康儿,你扛的啥?”

“羊。”

“哪来的?”

“拾的。”

“去问问是哪家丢的,还给人家。”

“哪家的也不是,是野的,而且已经死了。” 杜康笑着说。

“野的?死了?”

杜康说了他的奇遇。

“娘,我还要去背大山羊呢。”

“你不是说你背不动?叫你哥和你一起去。”

“我不叫他跟我去。”

“为啥?”

“我讨厌他!”

陶女说的杜康的哥哥,也就是杜康的堂哥,杜康的伯父杜之忠的大儿子杜拉。杜康之所以讨厌杜拉,是因为杜拉欺负过他。有一次,杜康和杜拉一起到山上去放羊,羊赶到山上后,杜拉往树下一躺,说杜康你看着羊,我睡一会儿。杜康只好跟在羊群后面,羊跑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他怕羊跑丢了。尽管杜康十分小心,意外还是发生了,杜拉家的一只小绵羊在山边吃草时不知怎的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沟里。杜康急忙跑去叫杜拉,说杜拉哥你家的羊掉到沟里去了,快起来去看看吧。杜拉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慢慢坐起,说杜康,你说啥?杜康说你家的一只小绵羊掉到沟里去了。杜拉跑过去站到沟边一看,那沟太深了,看不到底,转身数了数他家的羊,果然少了一只,因为他家的羊都是有记号的。杜拉说,杜康,你说这事咋办?杜康说啥咋办?杜拉说你把俺家的羊赶到沟里了,这事你说咋办?杜康说是它自己掉下去的,又不是我赶的。杜拉说就算是它自己掉下去的,但我叫你看好你没看好就等于是你把它赶下去的,所以你得赔俺一只羊。杜康说不赔!你不讲理。杜拉说必须赔!杜康说我就是不赔!杜拉捏起拳头说,你说!到底赔不赔?杜康说不赔!就是不赔!杜拉去打杜康,杜康跟他撕拽起来,但毕竟他年龄小,力气没有杜拉大,最终被杜拉按在了地上……

“娘腿疼,又没法跟你一起去。”

“用不着。娘,我自己去。”

杜康放下小山羊,小山羊已经睁开了眼睛,它望着这个陌上的地方,咩咩地叫了两声。

“康儿,小山羊怎么活了?”

“我也不知道,刚才还是死的。”杜康也觉得奇怪。

陶女走过来,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山羊,小山羊惊恐地望着她。

“康儿,这野山羊有股香味,你闻到没有?”

“闻到了,在山上我就闻到了,那里的香味还要大些。”

“你到山上看看,野山羊吃啥了?”陶女想到了灵芝草。灵芝草是一种可治百病的稀世珍宝,既然是稀世珍宝,肯定很香。

杜康用绳子把野山羊拴在了门前的树上,又上山去了。

杜康来到大皂角树下,那两只大野山羊已经不在了,地上留下了捆绑它们的黄荆条子。

杜康心里有些遗憾,他责怪自己来晚了。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野山羊为什么能够死而复生?

香味扑鼻,杜康抽了一下鼻子。这香味到底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他弄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可以敢肯定,散发香味的东西离他不远。杜康开始寻找。他围着大树转了起来,终于发现了香味的来源。原来在树窟窿的下方,紧挨糊泥巴的地方有一块盆子大小的石头,过去他常坐在这块石头上乘凉,现在这块石头的低凹处积满了水,香味是从这水里飘出来的。杜康蹲在那里,凑近闻了闻,这水的确很香。为了弄实在,他用手指蘸了一下,放在舌尖上,细细地品味着。他品出来了,这水除了香味,还有一种辣味。他决定喝一口,于是到麦地里掐了一节麦秆,用麦秆做吸管,吸了一口石头上的积水,他的第一感觉是这水烧喉咙。他又吸了一口,觉得脸上有些发热,第三口下肚之后,他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力气似乎也在增长。这水太神奇了,会不会是神灵专门赐给他的,让他喝下这水变成大力士为爹报仇?想到为爹报仇,杜康一不做二不休,咕咚咕咚一口气把那水喝完了。不大一会儿,他的头开始膨胀,而且膨胀得很快,他明显地感觉到头比原先大了,大得身子都有点承受不起了,可是头还在继续膨胀,他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大狮子……头长大了,可身子咋不长呢?不但脚轻飘飘的,身子也轻飘飘的,有点要飘起来的感觉。他挪动了一下脚步,不料身子一偏倒了下去……

“康儿,康儿!”杜康听见了娘的叫声,好像这声音来自天外,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杜康的身子动了一下。

“康儿,康儿!”娘带着哭腔说,“快醒醒,快醒醒!”

杜康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见娘坐在自己的身边,方知他不是在做梦。于是急忙坐起身,望着娘泪水涟涟的双眼,不无惊异地说:

“娘,你……”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差点把娘给吓死了!”

杜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娘,你咋到这里来了?”

“康儿,你看看,现在都啥时候了?”

杜康一看,太阳快要落山了。

“康儿,你来山上背羊,晌午了,娘等你吃饭,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娘急了就跑来找你……没想到,”陶女说,“刚才你到底是咋啦?睡得那么死?”

“我也不知道。”

“野山羊呢?”

“跑了。”

“跑了?你不是说是死的?”

“没死。”杜康想起来了,说,“它们没有死,它们是喝了这里的水。”

“哪里的水?”陶女不知道儿子说的什么。

“这里。”杜康指着那块石头说,“我也喝了那里的水。”

陶女凑近那块石头,只闻见一味香味,并未见上面有水。

“康儿,走吧,咱走吧。”

杜康站起身,说:“娘,我背你。”

“不憨吧,你背不动,娘有拐棍,拄着走。”

杜康不依,硬要背娘,他知道娘的腿疼。

陶女拗不过,只有让他背。

杜康背着娘,健步如飞,一会儿就到家了,他连大气也没喘。

陶女十分吃惊,儿子哪来这么的大力气?

神水(5)

小野山羊不吃也不喝,不停地咩咩地叫着,过了两天,它不叫了,脑袋搭拉着,像病了一样,再也不叫了。陶女见野山羊可怜,不时把饭和青草送到它的面前,可是野山羊连看也不看,仍然搭拉着脑袋。陶女往它嘴里喂,它先是使劲摇头,接着赌气似的把头扭到一边。陶女仔细一看,野山羊那双无神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很快滴下了两颗豆大的泪珠。

“康儿,把它送回去吧。”

“为啥?”杜康不解地望着娘。

“它太可怜了。”

“娘,我想用它给你补身子。”

“娘不吃。”陶女说,“娘的身子用不着补。”

“那也用不着把它送回去。”

“把它送回去,康儿。”陶女说,“夜里你睡着了,我听见外面有两只大山羊在叫唤,粗一声细一声的,很是凄惨。小野山羊听见大山羊叫,它也跟着叫,那声音就像小娃子的哭声一样,听着叫人难受。”

“真的?娘?”杜康心里一震。

“真的,康儿。我估摸着那两只大山羊是在找它们的娃儿。它们和人一样,娃儿丢了,心里是很痛苦的。你看小野山羊,这两天啥也不吃,它也在想它的爹娘。要是不把它送回去,它也活不了几天了。”

杜康抱着小野山羊上山了。

到了大皂角树下,杜康把小野山羊放下,小野山羊望着他咩咩地叫了两声,转身跑了,一会儿就不见了。杜康默默地站着,两眼望着小野山羊远去的方向……

“傻站着­干­啥?快把那水拿回去给你娘喝!”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进了杜康的耳朵,他吓了一下跳,四处望望,不见人影。杜康想起了那个变成大皂角树的孕­妇­,抬起头往树上看,树上只有­嫩­绿的叶子和稀稀拉拉的青皂角。

“别找了,我在这儿呢。”

杜康听清楚了,声音来自树林。他把目光移向了树林,树林边上站着两大一小三只野山羊,它们的眼睛都望着他。

“别忘了让你娘喝那水,那水可以治你娘的病。”

三只野山羊不见了。

杜康不知道是谁在对他说话,心里有些慌,他想对他说话的也许是野山羊,也许是那个变成大皂角树的孕­妇­,也许是天上的神仙……

杜康看了一眼那块石头,石头的低凹处又积满了水,黄亮黄亮的,似乎还在闪光。这水真的可以治病?想到娘时不时疼痛的双腿,杜康决定让娘喝一点试一试。可是这水怎么弄回去呢?杜康遇到了一个大难题。杜康抠起了脑门,这一抠还真的抠出来了,他想起了山下沟里的那片苇园,苇子是可以用来装水的。于是他走下山,折了一根苇子,用苇叶刮起石凹里的水,慢慢地把它装进苇竿的空心里。

“你这又是拿的啥?”陶女见儿子小心翼翼地拿着一节苇子,不解地问。

“娘,你猜。”杜康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娘猜不着。”陶女直截了当。

杜康把手里的苇子送到娘的面前,说:“娘,你闻闻。”

陶女闻了一下说:“是不是你昨天喝的那水?”

杜康笑了。

“你弄这­干­啥?”

“给娘治病。”

“这水能治病?”

“能。”

“你听谁说的?”

“野山羊。”

“你真会逗娘。”陶女笑着说,“野山羊会说话?娘还从来没听说过。”

杜康说了他放走野山羊后听到的那个声音。

“这就怪了。”陶女说。

“管他怪不怪。娘,既然我喝了浑身是劲,你就试着先喝一点,看中不中。”

“中,娘喝两口,反正又不闹人。”

陶女喝了一口,有点呛人,呛得她直咳嗽,但她还是又喝了一口。晚上睡觉前,陶女又喝了一次。夜里,陶女伸腿时腿就没那么疼了,以往总是伸不直的腿,现在能伸直了。天亮后,陶女试着下地,果然腿好多了。

杜康见娘喝了那水真的有效,于是又到山上去灌,陶女一连喝了十几天,走路就用不着拄拐棍了。

陶女的腿疼好了,不少人问她是怎么好的,陶女照实说了。有人信,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根本不信。

陶女的嫂嫂姬云也有腿疼的毛病,悄悄地问陶女:“他婶,你说的是真的?”

陶女说:“嫂子,咱俩是妯娌,别人不信弟媳的话你也不信?”

姬云说:“那我也试试。”

杜康把那水递给了伯母。

姬云闻了闻,说:“哎呀,老呛人,我喝不下去。”

陶女说:“嫂子,你犟着喝两口,开始是有点难喝,喝两次就不觉得难喝了。”

姬云说:“那好,我喝一口。”

姬云喝了一口,还未咽下去,噗地一声又吐出来了,接着不停地咳嗽,脸咳红了,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算了吧,我还是不喝吧。”姬云咳嗽之后说。

陶女见嫂子喝了后那难受的样子,也就没再劝了。

“伯母,你实在喝不下去,在你腿上擦一点试试。”杜康说。

“那中。”姬云说。

于是,杜康就把那水往伯母红肿的膝盖上擦,连着擦了几天,伯母的膝盖就没有那么红了,又擦了几天,肿也慢慢地消了。

姬云说:“你莫说,这水还真有点神!简直就是神水!”

另外几个患腿病的老人,他们有的喝,有的擦,也都好了。他们都说这是神水,是上帝赐给杜康的。

于是他们就把这水取名为“神水”。

神水(6)

杜康得到神水的事在村里传开了,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有病的人想喝,没有病的人也想喝。

僧多粥少,无法满足。

神水(7)

神水神秘地消失了。杜柱哭丧着脸,焉搭搭地站在树下,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咋啦?在杜康手上好好的,到了他手上这神水却没了。他的运气咋就这么坏?

村里的人除了老弱病残,差不多都来到了大树下,一个个用惋惜的目光望着大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上帝啊,看在众生的份上您饶恕了杜柱吧!他不懂事,得罪了您,可是您要知道,您不仅仅是在惩罚杜柱,也在惩罚我们呀!我们需要神水,我们离不开它!上帝啊……”

“上帝被得罪了,神仙被得罪了……”有人说。

“咱们一起求求上帝,求求神仙吧!”有人提议。

“对,咱们一起求求上帝,求求神仙……”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脸紧紧地贴着地面,一直跪了半个时辰,神水并没有重现。

“杜柱,这祸是你惹的,你备点供品,供奉一下上帝,上帝见你心诚,也许会叫神仙把神水降下来。”回家的路上,一位老人语重心长地对杜柱说。

“中。大爷,听你老人家的。”杜柱害怕上帝,所以答应了。

杜柱有个亲哥哥叫杜朗,他俩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都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爷爷­奶­­奶­死了,兄弟俩相依为命。杜朗很文静,很懂事,全村无论老少都喜欢他。杜柱和他哥哥比,就差远了,说他俩是一个天一个地下其实也不为过。杜柱霸占神水的事,杜朗并不知道,神水断流之后,村里人闹腾起来他才听说的,可是已经晚了。

那天夜里,杜朗也劝过杜柱,说,村里人为这事没有一个不恨你的。你以为大家都怕你?真实你错了,大家不是怕你,而是碍于情面,不跟你一般见识罢了。现在你把事情弄成这样,全村人没有一个不恨你的,你只有真心诚意地向上帝认错,使神水复流,村里人才会原谅你,不然今后你在这个村里就没法过下去了。哥哥的一番话,促使了杜柱杀猪宰羊的祭天行动。

大树下摆了一头猪,一只羊,还有几只­鸡­,都是杜柱亲手杀的。他想只有他亲自制作供品,上帝才能看到他的诚意,才会饶恕他。

供品摆好后,杜柱焚香磕头,并默默地祈祷:“上帝啊,我知错了,求您把神水重新赐给我们吧……”杜柱默念了三遍,又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磕得很重,都磕响了。他想这下上帝肯定要原谅他了,因为他磕了三个响头。

杜柱的求神活动连续进行了三天。

村里人见杜柱额颅上起了两个又青又紫的大疙瘩,知道他给上帝磕了响头,心想这还像个人,给上帝行礼,就得这样,不能掺假。同时想到杜柱表现出了改邪归正的诚意,上帝也一定会饶恕他,让神水复流。

村里人都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杜柱尤切。

杜柱原以为他向上帝认了错,神水就会像泉水一样汩汩复流,可是一等再等,一直等了十几天,神水好像一睡不醒,不声不响地死了。

神水是无法复流了。那天杜康和杜邦挖开了被封的树洞,掏出了树窟窿里已经变成糟的小麦,神水就没了。

这事不光杜柱想不到,村里也没有一个人想到的。

杜柱转而怪罪起上帝和神仙来,他信奉神鬼怕恶人这一说,所以他决定给神仙来点硬的,于是拿着斧头上山了。

杜柱对大树举起了斧头。

“住手!”一个人高声叫道。

杜柱高高举起的斧头没有落在树上,他轻轻地放下了。

“哥,你?……”

“我知道你要做傻事,怕你闯出大祸,所以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来了。”杜朗说。

杜柱瞪着两只牛眼,说:“啥大祸?我不怕,偏要砍!”说着又举起了斧头。

杜朗急忙按住杜柱的手,说:“你不能砍。”

“我就要砍!”

“你不怕惹怒神仙?”

“怕他个球!我供了三天他都不出来。”

“未必你把树砍了神仙就出来了?”

“我把他的老窝给端了,把他撵出来!”

“弟弟,你千万不能这样,你要是把神仙惹怒了,他收了你的命不说,还要祸及全家呀!”

“我不信,你走开!”

杜柱猛然举起斧头,要不是杜朗闪得快,斧头就撞到他头上了。

杜朗面向大树跪下了。

“嚓!”杜柱的斧头落下去了,树身被砍出了一道口子,一股鲜血从中喷出,溅了杜柱一脸。接着他又举起了斧头……

“哎哟!”当杜柱的斧头再次落下时,他突然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直跪在地上的杜朗听到弟弟的惨叫,抬头一看,弟弟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杜朗慌了,急忙一边磕头一边作揖,说:“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哎哟!哎哟……”杜柱疼得像挨了刀的猪一样边滚边叫,一直滚到哥哥的身边。

杜朗停止了磕头,见弟弟满身血迹,吓得不知所措。

“弟弟,你、你到底咋啦?”杜朗颤声问道。

“腿、腿,我的腿……”

杜朗往弟弟的腿上一看,只见弟弟左腿上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子,血口子里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他啥也没说,背起弟弟就往村里跑。

神水(8)

杜柱被神仙惩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村。

“康儿,你去看一下杜柱。”陶女说。

“我不去。”

“去吧,去看一下。”

“不去!”

“一个村的,又是一个姓,他受了伤,该去看一下。”

“娘,你咋尽说?他受伤与我啥相­干­?叫我说他是活该!是报应!”

“康儿,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哥可是个好人,看在他哥的面上,你去一下。”

“又不是杜朗哥受伤,要是杜朗哥受伤了,娘不说我也会去的。”想到大树被占,杜康仍然有些气愤。

“康儿,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也不能以怨报怨。”

“我不去。”

无论娘咋说,杜康就是不去,他恨杜柱。

“你不去只有娘去了。”陶女无耐地说。

杜康一听娘要去,于心不忍,娘的腿病虽然好了,但还没有好利索,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疼,可以丢掉拐棍走路了。杜康不想叫娘多走路,他怕娘的腿病再犯。

“娘,还是我去吧。”杜康说。

陶女笑了,她知道儿子舍不得她去跑路。

“你早说这句话不就对了?”

“娘,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去,但我更不想叫你去。”

“娘知道,你去吧。把那点神水带上。”

“不!”

杜康听说娘叫他带神水,心里很不高兴,家里只剩那点神水了,这是留给娘以防万一的,送给杜柱了,娘的腿病再犯咋办?杜康很­干­脆地拒绝了。

“送给他吧,听说他伤得很重。”

“不!娘……”

“娘现在好了,用不着了,就送给他吧,康儿。”

杜康见娘执意要把神水送给杜柱,很不情愿地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神水带去了。

杜柱躺在炕上,双手抱着那条伤腿,两眼望着伤口,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疼得啮牙咧嘴。

“杜柱哥。”杜康站在窑外喊了一声。

杜柱听到杜康的喊声,感到十分意外,双手急忙松开伤腿,变换表情,极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以为杜康是来看他笑话的,他不想让杜康看到他的狼狈相。

“杜康,进来吧。”杜柱装出轻松的口气说。

杜康走进窑洞,站在炕前,说:“杜柱哥,伤得重吗?”

“没啥,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点皮。”

杜康想笑,但没有笑出来。明明是被斧头砍了,却说摔了一跤,这时候了还在骗人。

“那就好。”杜康把神水递给杜柱,说,“俺家就这一点神水了,给你送过来,你把伤口擦一下,也许会好得快些。”

杜柱双手接过神水,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窃王位 建夏朝(1)

杜康的爹杜之义是夏王启手下的一员大将,后来当了庖正。

禹之前,王位(部落联盟首领)都是禅让的,尧传给舜,舜传给禹。禹也是一代明君,他当了大王,并没有废除尧创建的禅让制度,他在世时就选定了继承人,那个人是东夷部落的首领,叫益。也就是说,禹哪天归天了,益就顺理成章地接替大王这个位子。这件事,各部落的首领都是知道的,因为他们都参加了推荐大会,也是举手赞成了的。当时禹的儿子启是掌管军事的重臣,任六卿之职,他对父王的决定很不满意,但他并没有把心里的不满写在脸上,而是藏在心里。他知道,禅让是祖宗传下来的制度,只要父王不提出废除,别人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敢说出来。他心里不满意,但还是举了手,投了赞成票,因为他知道即如是他反对,也无法改变益当接班人这种定局,因为一只跳蚤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掀翻铺盖的。

按说益接班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禹的突然死亡,使启得到了垂涎已久的王位。

禹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他的身子骨结实得像一头老黄牛,啥病也没有,可是说死就死了,死得很离奇,那种死法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禹睡觉之前还是好好的,又说又笑,可是睡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也就是说他是睡过去的,是无疾而终。

发现禹死的人是他的儿子启。

禹是非常勤政的人,每天天不亮他就起来了,为了使自己能起得更早些,他在门口放了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大红公­鸡­,这只公­鸡­是专门为他报晓的。每天清晨,只要大红公­鸡­一叫,他就起来了。可是那天天已经大亮了,禹还没有起来,人们都以为他太劳累了,想叫他多睡一会儿,所以没有一个人去叫他。据启说,要吃饭了,他去叫父王,他走到父王跟前,连叫了三声,父王都没有答应,他这才去推父王,这一推把他吓了一跳,父王的身子像一截木头,硬梆梆的,他急忙用手去摸父王的鼻子,父王的鼻孔里连一丝气息也没有。启很悲伤,悲伤得哭不出声音,只是两眼流泪。可是眼泪流着流着就不流了,眼泪爬过的地方似乎变成了一条条笑纹。启叫来舅舅,还有表弟庆龙,叫他们在这里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严密封锁父王的死讯。启正在安排,仪荻来了,仪荻虽然年龄不是很大,但他是禹王很器重的一位大臣,他有要事向禹王启奏。

启实在无法隐瞒了,流着泪说:“仪大人,父王归天了……”

启的这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惊得仪荻两眼发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仪荻之所以会这样,是他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幸消息,因为昨天晚上禹王还召见过他。仪荻不敢相信禹王已经归天,但看着泪流满面的启他又不得不相信。仪荻随在启的身后进了禹王的寝宫,见禹王的家人一个个哭得泪人似的,他的眼泪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从禹王的寝宫里出来,启向仪荻说出了他的想法。

“仪大人,我想亲自到东夷去迎接益(启的接班人)。”启说。

“还是我去吧。”仪荻说,“你在家里陪一下母后,很多事情需要你去料理。”

“不。仪大人,我去。”启口气坚决,目光坚毅。

仪荻见启执意要去,也无法阻拦,因为启在朝中的地位与他是平等的,更何况他是禹王的儿子呢?

启出发了,他带了一个将军,那个将军就是杜康的父亲杜之义,另外还带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亲兵。他们骑在马上,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向东飞驰而去。

仪荻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窃王位 建夏朝(2)

“益在路上出事了,唉--”启叹了一口气,表情痛苦地对大臣们说,“万万没想到,我们走得好好的,树林里突然蹿出一只猛虎,益的马受到了惊吓,四处乱蹿,不幸跌进了悬崖……”启说着说着,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大臣们望着启伤心的样子,多数人相信了他的话。仪荻把目光投向了杜之义,杜之义把头埋下了,接益路上发生的那一幕他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忘记的。

艳阳高照,细风微吹。益骑着枣红大马走在最前面,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因为益现在就是大王了,启是不能与他并排走的,何况道路又窄。杜之义随在启的后面,因为在这一行人中除了益和启,他的职位是最高的。要翻山了,山上树木很多,而路就在悬崖边上。益的马十分小心地慢慢走着,杜之义看见启的手在益的马ρi股上挨了一下,益的马突然狂奔起来,益勒马不及,跌下悬崖。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启率众人绕了大半天的路才进入谷中,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益,可是益浑身伤痕血­肉­模糊已经没有气了。众人见了无不垂泪。启的眼泪比谁流得都多,他边哭边说:

窃王位 建夏朝(3)

启当了大王,为了坐稳王位,他对各部落首领又打又拉,软硬兼施,先是威胁他们,接下来是好言安抚,而后又给各部落首领赠送骏马和奴婢。直到各部落首领向他表示忠心之后,才将他们一一放回。

首领们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如虎归深山鱼入大海,这里是他们自己的天地,他们拥有土地、军队和百姓。在深深叹息之后,各自做着自己的打算。有几个部落首领对启采取这种卑鄙的手段窃取大王之位深表愤恨,特别是东夷部落和有扈氏部落。这两大部落都在暗暗地做着准备,准备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他们将为益报仇雪恨,推翻启的王位。

神河天降(1)

杜柱的腿伤好了,只是好像短了一截,走起路来脚一踮一踮的,而且每次抬腿时脚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甩一下,好像脚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要把它甩掉,那样子看上去不但滑稽,而且可笑。

杜柱下炕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杜康赔礼道歉。杜康给他送神水的事,使他大受感动。他的腿伤得那么重,在炕上躺了三个多月,除了他哥哥嫂嫂,村里来看他的只有杜康一个人。这件事对他震动很大。一个人身体好的时候,无论碰到谁,都会相互打个招呼,人对了,说两句话,不对的,点个头,大家都过得去。那个时候,一个人的人缘和他在人们大脑中的印象、心目中的地位也许他感觉不出来,或者说感觉不明显,可是一旦病了,不能自由行动了,只能躺在炕上两眼望着窑顶出神的时候,他一下就清楚了。杜柱躺在炕上的那段时间,常常想这件事,尤其是哥哥对他说的那句话:“你再这样下去,今后你在这个村里就没法过了。”他认真地反思了自己的过去,特别是强占大树,霸占神水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杜康,于是决定腿好之后,首先要去给杜康赔个不是。

杜柱一瘸一拐地去了杜康家。

“杜康,我向你赔罪来了。”

“杜柱哥,看你说的啥话?”

“哥对不起你。”

“没啥,没啥。哥的腿好了就对了。”

“我一时财迷心窍,占了你的大树,抢了你的神水。”

“杜柱哥,那树不是我的,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栽的,是你家的,我只不过是在那里发现了神水。而神水是从树里流出来的,所以神水也是你家的。”

杜柱的脸红了。

“小弟,别说了,那棵大树的来历大家都知道,不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栽的,是一个逃难的孕­妇­变的。现在我把那棵大树还给你,只是神水没有了。”

杜康本来不想要那棵大树,但他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制造神水,因为要在别的树身上挖个大窟窿,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完的事,那是要费大工夫的。

“杜柱哥,如果你不用那棵大树,我暂时借用一下,等你用时我还给你。”

“小弟,你不要再这样说了,你要再这样说,不如­干­脆在哥的脸上打两巴掌,那样哥的心里还要好受些。”

杜康收回了大树,他把霉烂的小麦又放进了树窟窿里,可是树窟窿里一直没有流出神水来。杜康非常纳闷,常常独自坐在大树下望着树窟窿出神。他想不通,这神水咋就断了呢?难道真的是杜柱得罪了神仙?杜康在那里坐了一天,一点饥渴的感觉也没有。整整一天,他没有啃一口­干­粮,也没有喝一口水,连泡尿也没有屙。回家的路上,杜康还在想。想着想着也就想明白了,他没有屙尿,是因为他没有喝水,没有进的哪有出的?以前树窟窿里之所以能流出神水,肯定是雨水渗进了树窟窿里……

第二天,杜康爬到树上一看,果然树上有一个核桃大小的窟窿。那次他钻进树窟窿里避雨,身上没有湿,也许是他在里面躲的时间短,也许这个小窟窿是弯曲的。为了弄清楚这个小窟窿与大窟窿是否相通,杜康提来了泉水,从小窟窿里灌进去,不大一会儿,水就从大窟窿里流出来了。杜康尝了一口,这水的味道没有原来那水香,也没有原来那水辣。于是他又在树窟窿里加了些小麦。可是,无论如何树窟窿里再也流不出原来那种味道的水了。村里的人都在埋怨杜柱,杜康却在寻找着别的原因。

杜康想到了水。水,肯定是水的原因。雨水是从天上降下来的,那是上帝赐给人间的甘露,洁净而味纯,而他用的是泉水,泉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虽也­干­净,但难脱泥土之味。杜康等着天下雨,可天老是不下,即如是下了,雨水总是有限的。单靠雨水,永远也无法满足人们对神水的需要。杜康异常苦恼,闷坐在大树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手执拂尘,从天而降,站在他的面前。老人用拂尘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扫了一下,又对着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而后口念六言诗一首:

踏山呼喊甩鞭,

千响百声三三,

天河慰我子民,

河源是尔酒源。

老人念罢,轻摇拂尘,拂尘立时变成了一根放羊鞭子。老人把鞭子交给他,起身离去。他不解其意,伸手拉住老人,想问个明白,不料老人轻拂长袖,腾空而起,他被老人的袖风吹下了悬崖,他的手抓住了一藤蔓,身子悬在半空之中……

杜康惊叫一声,急忙坐起,揉揉双眼,仰望空中,只见红日高挂,而不见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方知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杜康又看自己的身边,身边的那根鞭子是他握了多年的再熟悉不过的放羊鞭子。杜康把鞭子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一直从鞭杆摸到鞭梢,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回忆着刚才那个奇怪的梦,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老人留下的那四句诗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一字未忘。

神河天降(2)

杜康独自坐在门前的大树下,双手托着下巴,默默地望着远方出神。

饭做好了,陶女把饭端到儿子面前,杜康接过,憨憨地端在手上,直到娘催他时他才动起了筷子。这碗饭他吃了很久。娘让他再吃点,他说吃饱了。陶女觉得儿子有些反常,心里一定有啥事,不然儿子是不会这样的。陶女想起儿子刚才默默坐在树下出神的样子,那件事又浮上了她的心头:儿子大了,该娶媳­妇­了。

对于儿子的婚事,陶女并不发愁,远的不说,近处就有好几个闺女喜欢她的儿子。特别是儿子发现神水后,那几个闺女常到她家里来,说是爹娘有病,来要神水,但眼珠儿却始终围着她儿子转。有一次儿子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了,把脸扭到一边,说娘你给她们倒(神水)吧,我出去一下。儿子刚出去,几个闺女也跟着出去了,说大婶我们去问问杜康哥这神水一次喝多少。几个闺女跑到大树下挨着杜康坐在那里,陶女也来了。几个闺女说大婶俺在这里坐一会,这里凉快。闺女们的意思她懂,于是她也和闺女们坐在了一起。一个闺女说,大婶,杜康哥真能­干­。另一个闺女说,大婶,杜康哥天天在忙着为大家取神水,你家里有啥事忙不过来俺来帮你做……陶女听了,心里甜甜的,说谢谢了闺女,大婶家里没啥事。陶女为自己这个有出息的儿子而高兴。

这几个闺女中,陶女看中了一个。

闺女们走后,陶女和儿子说起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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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河天降(3)

杜康和张玉的亲事是杜康的伯伯杜之忠作的媒。张坡村和杜家沟中间就隔着一条小河沟,要是没有这条小河沟隔着,两个村可以说就是一个村了。两个村离得近,人自然都很熟,所以杜之忠与张玉的爹张金秋是老熟人,杜之忠到张金秋家一说,张金秋两口子就答应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杜家沟出了个会造神水的能人,他两口子虽然没见过杜康,但喝过杜康造的神水,那是大女儿给他们要来的。他们还从大女儿的口中得知,杜康不但会造神水,而且人也长得英俊,有好几个闺女喜欢他。两口子估计大女儿对这门亲事不会有啥意见,所以当时就应承下来了。张金秋对杜之忠说我和她娘都愿意,玉儿这阵儿没在家,等她回来了我跟她说一下,明天我过去给你回话。杜之忠说中,我等你的话。杜之忠走后,张金秋的妻子说这么好一门亲事你还犹豫啥?张金秋说我知道这门亲事好,玉儿要是咱的亲闺女,我就用不着跟她商量了……

张金秋的话还没说完,张玉就回来了。

神河天降(4)

杜康和张玉的亲事订下来不久,陶女就催着儿子结婚,可杜康却不答应。陶女问儿子为啥,杜康说他要完成“千响百声三三”之后才娶亲。陶女说,康儿,娶媳­妇­又耽误不了几天工夫,娶了媳­妇­再进行你那“千响百声三三”也不晚。杜康说,不。陶女又接连问了几次,杜康就是不说原因。

杜康不跟娘说原因,主要是这话有点不大好对娘说。他有两个担心:一是担心娶了媳­妇­分了心,­精­力难以集中;二是担心失去童身对完成“千响百声三三”不利。

陶女说那你跟张玉说,只要张玉答应,娘就依你。杜康跟张玉一说,张玉答应了。

杜康开始践行那四句箴言了。为了表示虔诚,从开始那天起,他就只吃素而不沾荤腥。

杜康每天都起得很早,日头刚露头,他就站到了山上,那些羊们忙着吃草去了,他也开始忙他的事了。杜康高高举起鞭子,对着沉睡的大山用力抽了下去,啪!啪!啪……一鞭、两鞭、三鞭……每抽十下,他就大喊一声:“天河快来!”

神河天降(5)

大地开裂,神河天降,两岸的老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杜家沟和张坡村的人蜂踊而出,扶老携幼来到大河边,望着清清的河水,喜笑颜开。有的双手捧起河水咕咚咕咚地喝着,有的捧着河水尽情地洗着脸面……

儿子大功告成,陶女喜不自胜。

“康儿,这下该娶媳­妇­了吧?”陶女满脸堆笑地说。

“娘,你这么急弄啥?”杜康笑着说。

“咋不急?娘想抱孙子了。”

“娘,再等等吧!”

“不中!你已经推了一年了,不能再推了。”

“娘,再推推。儿子求你了!”

“推到哪天?”

“神水造出来那天。”

娘儿俩正说着话,很多人围了过来,有不少人是从远地方来的,他们没有见过杜康,都想来看看。面前出现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娘儿俩的话自然就没法再往下说了。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夸赞起了杜康,说他喊出了这么大一条河,为这一方的人造了福,但说得最多的还是神水。杜康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一红的,被问不过时才说上一两句话。

一个女人对陶女说:“大姐呀,你太有福气了,生了这么能­干­个娃。”

陶女对说话的女人笑了笑。

另一个女人说:“大姐,你的娃还没娶媳­妇­吧?”说话时眼睛瞟着杜康。

陶女说:“还没有。”

那个女人听陶女说杜康还没娶媳­妇­,眼睛忽然一亮,看了杜康一眼,说:“订亲了没有?”

陶女说:“订了。”

那个女人似乎有些遗憾,说:“我还以为没订呢。哪个村的?”

陶女说:“张坡村的。”

除了杜家沟和张坡村有些人知道杜康和张玉订了亲,在场的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其中不乏有好奇的人,于是有人问是张坡村的哪个闺女,陶女也不隐瞒,说俺康儿的对象叫张玉。

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不无羡慕地说:“这闺女才叫有福气,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

又有一个人说:“哪闺女来了没有?”

这句话提醒了陶女,早晨张玉目送杜康上山后,她就回张坡村了,大地开裂,河流出现,附近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可是张玉咋就没来?陶女透过人群把目光投向远处,终于看到了她未来的儿媳­妇­。

张玉站在人群外面,她的身边还站着两个长得花朵似的闺女。这两个闺女陶女认识,是张玉的两个妹妹。此时两个妹妹正在推姐姐,叫姐姐到前头去,因为她们听到人群中有人在问她们的姐姐来了没有。张玉不好意思,站在那里就是不往前走。

“玉儿,过来。”陶女喊道,并对周围的人说,“俺康儿的对象来了。”

那些人刷地扭过头,在人群中搜寻着杜康的对象,尽管他们都不认识。

张玉听见陶女喊她,这下她不得不过去了,而且还得迎着那一双双陌生的眼睛里­射­出的陌生目光。

“大婶!”张玉喊了一声。

出现在那些人目光中的是三个闺女,他们正不知哪个闺女是杜康的对象时,张玉的这一声喊使他们明白了,走在前面的这个是杜康的对象。

“哎呀,是漂亮!”

“怪不得杜康选她!”

“不光五官长得好,身段也好看!”

“斯文!”

“秀气!”

“稳重!”

“腼腆!”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住地赞叹。

张玉的脸红了,杜康的心里美滋滋的。

庆龙中计(1)

几年之后,各部落又逐渐强大起来了,东夷部落的首领苛普再次对益(新王)的死亡提出了质疑,说益死得太蹊跷了,这件事不能仅凭启一句话就让它不明不白地过去,必须给各部落一个说法。苛普说启的王位是窃取,因而是不合法的,启必须下台,另选他人做君王。

启再次震怒,决定派兵征讨东夷部落。此次征讨,由朝中掌管军事的六卿庆龙为大将军。庆龙率部出发时恰遇白露,那天天公偏不作美,队伍没行多远,乌云顿起,天­色­骤变,黄亮亮的太阳不见了,一阵雷声之后,大雨随之而下。队伍无法前进,只好就地安营驻扎。没想到,这雨滴滴答答一下就没个完,虽也有雨住日出的时候,但路面刚刚泛白,雨就又落下来了,天与地好像约好了似的,不让路面有­干­的时候。庆龙的部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泥泞中艰难地行进,抵达东夷,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苛普不但聪明,而且是个能征善战之人,他早已打探到庆龙率军前来征讨的消息,并做好了一切迎敌的准备。白露那天,天不但下了雨,而且还响了雷,苛普仰天大笑。

苛普的部将于真不解其意,问道:“首领,敌军来征讨我们,你不犯愁,反而大笑,这是为何?”

苛普说:“启废止禅让制,篡夺王位,这是逆天行事,现在上天要惩罚他了。”

于真仍有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上天要惩罚他了?”

苛普说:“你看看天就知道了。”

于真抬头看天,恰遇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接着是一声闷雷。

“听见了吗?”苛普说。

“雷声?”

“对,雷声。”

“这雷声是上天来惩罚启的?”

“是的,是天兵天将出征的炮声。”

“真的?”

“你没听说过?冬天雷,坟堆堆。”苛普笑着说。

“听说过。就是说会死很多人。”

“庆龙带来的这些人就是来送死的。今天是白露,又打雷又下雨,烂了白露,就要下一百天的雨,你想想,这一百天庆龙可咋熬?这是天助我们啊!”苛普说,“还有,庆龙不比杜之义,杜之义足智多谋,能征善战,而且非常仁义,而庆龙则是一头蠢猪,要不是他是启的表弟,朝廷中的人都死完了,六卿的位子也轮不到他坐。启派他来征讨我们,简直是瞎了他的狗眼!”

苛普说完,哈哈大笑,于真也跟着笑了起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庆龙中计(2)

庆龙的队伍在泥泞中艰难地跋涉着,一个个泥猴似的,累得皮蹋嘴歪。士兵们不住地唉声叹气,暗暗抱怨。一个骑着马的军官们手持皮鞭,不断地喝斥,大声催促:“快走!快走!”

“啪!”一个走不动的士兵挨了一鞭子。

庆龙中计(3)

启端坐在大殿里,这座大殿是他当君王后新建的,他觉得父王禹那座大殿不够气派,太小家子气了,所以不惜人力物力修建了这座大殿。大殿是用数千张牛皮制成的,就像现在的蒙古包。为了好看,工匠们以岩石粉末为颜料,在牛皮上涂了一层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颜­色­。大殿里面十分豪华,地上铺着羊皮、驴皮、狗皮、狼皮……中间的通道上是青一­色­的豹皮,既富丽堂皇又不失庄严。启的宝座是用一块巨石凿制的,外套虎皮,意为王位稳如磐石。大臣们的位子排列在两旁,以石条为凳,狼皮为垫。和氏(掌管农业生产的大臣)仪荻、羲氏(官掌管政教的大臣)连跃、牧正(分管畜牧的大臣)钦纽、庖正(分管粮食及膳食的大臣)杜之义、车正(分管车服的大臣)离宗等分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六卿(负责军事的大臣)庆龙因率兵在外未能出席。其他官职低的臣子也全部到齐。

朝会刚刚开始,一个人急匆匆来到启的面前,俯首低语。

“宣他进见!”启说。

大臣们不知君王宣见何人,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报告消息的那个人。

那个人匆匆离去了。

另一个人匆匆进来了。这时大臣们方知进来这个人是前线派来的信差。

“启奏大王,前方粮草吃紧,急需补给。”信差双膝跪在地上说。

“还能维持几日?”启问。

“最多十日。”信差回答。

启长期担任军队的最高统帅,也打过不少仗,深知粮草乃军队之命脉,军中无粮,军心难稳,军心不稳,何以作战?

“杜爱卿!”启喊道。

“臣在。”杜之义起身回答。

“你速速准备五千人马一个月的粮草,明日发往前线,不得有误!”

杜之义双手抱拳在胸,大声说:“遵旨!”

杜之义走出大殿,急奔马厩,牵出那匹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大白马,一跃而上,两腿用力一夹,那马的头高高昂起,前蹄腾空,长鸣一声,而后脱兔般地向粮库奔去。

粮库设在几里外的一个山坳里,山脚下挖了许多窑洞,粮食就储存在窑洞里。

杜之义翻身下马,脚未着地就大声喊道:“黄浪!黄浪!”

“汪汪!”一条大黄狗蹿了出来,伸着脖子朝杜之义狂叫。

“狗东西!”杜之义大喝一声,大黄狗立即闭上了嘴巴。

杜之义常来仓库,大黄狗认识他,跑到杜之义跟前又是摇头又是摆尾。

“黄浪!”杜之义又喊了一声。

杜之义见无人应答,急忙走到黄浪居住的窑洞门口,见黄浪不在,他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嘣响了一声,差点骂出声来。

这小子到哪里去了?不找到他如何进得了库房?杜之义寻思,也许黄浪在家里,于是上马直奔黄浪家而去。

黄浪并不在家,家里只有他­奶­­奶­一个人。杜之义有些丧气,牵着马边走边想,这小子会到哪里去呢?他正在焦急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的破窑里传出一男一女的嬉笑之声。杜之义驻足细听,原来是一对男女在里面偷­情­。他觉得有些倒霉,怎么会碰上了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杜之义正准备走,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黄庖正……”

“我不是庖正,庖正是那个姓杜的。”

“你现在不是,我敢说以后肯定是。”

“谁知道还要等多久,要是那个姓杜的尽到不死,我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哩。”

听到这话,杜之义的热血直冲头顶,他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头发顿时全部立起了来。

“黄浪!出来!”杜之义怒喝道。

黄浪听见杜之义的喊声,而且声音中满含怒火,顿时吓得浑身哆嗦。他不想出去,但他断定杜之义肯定知道他在这个破窑里,而且知道他和女人在­干­那种事,不然杜之义是不会发那么大脾气的。出去,他又怕杜之义把此事报告君王,那样他不但要丢尽脸面,而且他这个小小的官职恐怕也要失去……

“黄浪!出来!”杜之义见黄浪迟迟不出来,又吼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大。

黄浪知道不出去是不行了,他害怕杜之义闯进来。

黄浪双手提着裤子出来了,还未走到杜之义跟前,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他想用这种办法求得杜之义的原谅。

“杜、杜庖正,”黄浪声音颤抖地说,“我、我不、不是人,不是人……”接着他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两个耳光。

杜之义想笑,但没有笑出来,他没想到黄浪会来这一套。

“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大人饶了我,我才起来。”

“饶你什么?”

“不把今天的事告诉君王。”

“今天什么事?”

“我擅离职守。”

擅离职守是要受严惩的。

“起来吧!”

“大人还没答应我呢。”

“快起来!我答应你。”杜之义不愿意与黄浪罗嗦。

黄浪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人……”黄浪想问杜之义找他何事,但后面的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君王找你。”杜之义两眼盯着黄浪的脸说。

“君王?”黄浪一听,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又变了,变得像一张白纸,身子颤抖了一下,一股热嘟嘟的腰水喷涌而出,顿时湿遍了裤裆。他为了掩饰自己屁滚尿流的窘态,说,“大人真会开玩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是君王命令我来找你的。”杜之义一本正经地说,“你刚才在窑里­干­什么?”

“屙、屙屎。”黄浪吞吞吐吐地说。

“屙屎?哼!”杜之义哼了一声说,“老实点,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如果不老实,就别怪我对不起你了。”

黄浪又扑通跪下了,流着眼泪向杜之义求饶。

“大人,饶了我吧,小人一时糊涂,做下了猪狗不如之事,违反了朝廷的规矩,君王要是知道了,小人就没命了。小人死了倒不要紧,可我那年迈的老­奶­­奶­就没人养活了……”

杜之义的大脑里立时出现了一个身穿破衣烂衫的老太婆,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拿着破碗,在凛冽的寒风中四处乞讨,他的心一下子软了。

“起来吧!”

“谢大人。”黄浪见杜之义饶了他,心中暗喜,说,“大人,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亲爹亲娘,你的大恩大德小人一辈子记在心里,没齿不忘,小人不但这一辈子要报答你,下辈子还要为你变牛变马继续报答……”

“好了好了!”杜之义见黄浪罗哩罗嗦,而且言语­肉­麻,心里有些不耐烦,说,“不说了。快上马,到仓库去。”

黄浪上了马,杜之义跟着也上去了。

“驾!”杜之义吆喝一声,然后使劲在马圆溜溜的ρi股上“啪”地拍了一掌,马飞奔起来。

黄浪打开粮库,杜之义抓起一把小麦闻了闻,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觉得并无异味,而且颜­色­黄亮亮的,他知道这些都是今年夏季才入库的新粮,于是命令黄浪将这个库房的粮食发往前线。

神奇的“三泉”(1)

那条从天而降的神河,在伊阙(今河南省伊川县)境内的河段,人们称之为伊河。“伊河之水天上来”源出于此。伊阙自从有了这条河,两岸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再也不怕天旱了。伊河两岸原来荒芜­干­裂的土地得到了伊河水的滋润,变得湿润而肥沃。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伊阙人,用勤劳的双手开荒种地,引水浇田,逐渐由以牧业为主转向以农业为主,他们种植玉米、高粱、大豆、小麦……

杜康的心情远比别人高兴,有了伊河,他就有了取之不尽的水源,有了伊河之水何愁造不出神水呢?杜康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来到伊河边,眼望清澈而奔腾不息的河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他弯下腰舀起一碗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杜康取回伊河水,灌进空心大树里,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月,心想神水该成了,他决定取水济民。取水那天,杜康面向空心大树,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然后用一根小木棍钻透了糊在树窟窿口的泥巴,在小孔里Сhā进一节芦苇,等待神水流出。等了一会儿,神水出来了,但不是流出来的,而是像下毛毛雨时屋檐上慢腾腾滴落的水珠,滴答滴答,大半天才接了不满一碗。杜康端起一看,神水的颜­色­没有原来那神水的颜­色­深,他闻了闻,味道也不如原来那神水好闻。他尝了一口,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因为这神水的味道中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杜康回到家,一句话也不说,独自坐在核桃树下,久久地凝视着伊河的方向。

陶女知道儿子又遇到了难题,儿子每次遇到难题时总是这样憨憨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陶女不愿意打扰儿子,儿子大了,遇到了难题应该由他自己去解。陶女没有打扰儿子,她做饭去了。

“康儿,吃饭了。”

杜康没有说话,连身子也没动一下。

“康儿,康儿!”陶女提高了声音。

听到娘的喊声,杜康如梦方醒,答应了一声,仍然坐着没动,两只眼睛依然望着伊河的方向。

“吃饭了。”陶女说。

“啊?吃饭了?”杜康接过碗。

“快吃吧,趁热。”陶女嘱咐道。

刚吃完饭,张玉来了。陶女向张玉使了个眼­色­,张玉会意,直接走到了核桃树下。

“在想啥?”张玉笑着问。

“那首诗。”

“又在想那首诗?”

“诗里最后那一句,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河源是尔酒源’?”

杜康点点头。

“那天不是弄清楚了?”

“没对。”

“咋没对?”

“诗中明明说‘河源是尔酒源’,可这河水就是造不出以前那种神水。”

陶女也过来了,与儿子和张玉共同探讨那首诗最后一句的真正含意。

“哦,我想起来了。”张玉若有所悟地说,“这‘河源’二字应该是指河的源头,也就是源头的水,而不是河里的水,所以河水无法造出神水。至于‘酒源’二字,我就搞不懂了。”

“知道了,知道了!”杜康受到了张玉的启发,心里豁然开朗,兴奋得拍着大腿说,“‘酒源’二字,就是酒的源泉,至于这个‘酒’字当作何解……”

“康儿,”陶女说,“会不会是用伊河源头的水造出来的“神水”不能叫‘神水’,而叫做‘酒’?”

“娘说得是。‘酒’与‘神水’应该有所区别……”杜康一下子来了­精­神,呼地站起,说,“我这就去找伊河的源头!”

“说风就是雨!”张玉笑着说,“你没看看现在啥时候了?”

“玉儿,他跟他爹一样,是个急­性­子。”

“娘,我咋不急?那么多人都在等着要神水呢!”

“不是‘神水’,是‘酒’!”张玉纠正道。

“对,对。我说错了,是‘酒’。”

“记住啊,康儿,这是神仙给取的名字,可不能说错了。”

杜康决定第二天一早去寻伊水之源。

临行前,张玉送给杜康两件东西,这两件东西都是她亲手做的。一件是用麦草编织的草帽,一件是用羊皮缝制的水袋。这两件东西是张玉早就做好了的,她原打算结婚时送给杜康,作为结婚纪念,没想到杜康一再推迟婚期,她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她也喜欢杜康这种倔犟的脾气,男人要是没有点脾气,也算不得好男人,至少是个没有出息的男人。现在杜康要沿着伊河寻找伊水的源头,她不知道这条河有多长,走到源头需要多长间,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她很是担心。她想陪杜康一起去,可是她不能,她的身份不允许,她现在还不是杜康的妻子,而是个未过门的媳­妇­,即如是过了门,依杜康的脾气也不会答应她跟着去的。张玉想了一夜,决定把这两件东西提前送给杜康,这两件东西都是路上用得着的。

“带上它,路上用得着。”张玉望着整装待发的杜康,心里一股股地难受。

杜康接过草帽和水袋,水袋里已经装满了水。

陶女把她的拐棍交给了儿子。

“娘,拐棍我就用不着了。”

“用得着,康儿。路上你免不了要翻山越岭,险要处拄着它保险。还有,万一遇到个野兽什么的,也可以用来防身。”

杜康听娘说得有理,从娘手里接过了拐棍。这根拐棍是娘得了腿病后他给娘做的,是根枣木棍,不但结实,而且韧­性­特别好。

杜康背着­干­粮,挎着水袋,戴着草帽,拿着拐棍出发了。陶女和张玉去送杜康,路上他们很少说话。杜康几次劝娘和张玉回去,娘和张玉坚持要把他送到伊河边。

杜康说:“娘,你们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陶女说:“路上小心。”

杜康点点头。

张玉说:“早点回来。”

杜康又点点头。

杜康转身走了。

陶女和张玉站在伊河边望着杜康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这个身影在她们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玉儿,咱走吧。”

张玉搀着陶女,两人走得很慢。

“你怪他不?”陶女说。

张玉摇摇头。

“他太任­性­了。”

张玉又摇摇头。

“大婶知道,康儿对不起你。”

“大婶……”张玉的眼睛红了。

陶女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神奇的“三泉”(2)

杜康顺着伊河边匆匆地走着,走了一天,也没见到一户人家,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夜里住到哪里呢?总不能睡在河边吧?他害怕毒蛇猛兽。杜康正在发愁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小青蛇,那条小青蛇很小,小得只有筷子那么长,那么粗。小青蛇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没有看见。小青蛇停在他的面前,仰着头,两只绿豆大小的黑眼睛骨碌碌地望着他。杜康急于赶路,没时间理会它,于是抬起脚从小青蛇的身上迈了过去。杜康脚刚着地,小青蛇仍然在他的前面,杜康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再次抬起脚迈了过去,可是小青蛇还是在他的前面。如此五次三番,杜康就是躲不过这条小青蛇。杜康意识到了,也许是他的动作不礼貌而惹怒了小青蛇,小青蛇才有意与他作对的,于是决定不再从小青蛇的身上迈过去而从它身边绕过去。杜康向左边移动脚步,小青蛇的身子也向左边移动,杜康的脚往右边挪,小青蛇的身子也跟着往右边挪,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与他逗着玩,弄得他哭笑不得。

神奇的“三泉”(3)

树木茂密,遮尽阳光。森林里虽然凉爽,但也­阴­森可怖。杜康捏紧了手中的拐棍。

“小伙子,往哪去呀?”

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杜康吓了一跳,他驻足寻找,四周未见一个人影,他的身上随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伙子,我问你哪。”

杜康仔细辨别,声音是从旁边的草丛里传出来的。他踮起脚一看,见一位老人背靠大树懒洋洋地坐着,身子被青草遮得严严实实。

“大爷,你吓了我一跳。”

神奇的“三泉”(4)

杜康取“三泉”之水装入水袋,沿原路返回,来到到伊河边,这时他才感到浑身像被抽了筋似的稀软。他想歇一会儿,然后再赶路,于是坐在岸边,望着滔滔奔流的伊水,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这里要是没有伊水,肯定像采药老人所讲的那样:荒山秃岭,寸草不生……可见水无论是对人类还是对大自然是多么的重要啊!没有水就没有生命的存在,没有水,他就无法实现造酒的理想……他不明白的是,“三泉”是星球大战中战败的星球坠落大地,砸出大坑,坑中冒水而为泉。那么,伊河诞生之前泉水是从哪里流走的呢?杜康正想着,忽见伊河上游有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扁舟之上站着一人,那人头戴斗笠手执槁竿,不时地在水中拨击着。扁舟随波浪起伏,时高时低,如一条戏水的大鱼弄水于河中。扁舟离他越来越近了,这时他才发现驾舟者并非年轻人而是一位老翁,若大年纪还有如此身手,真是一位神人也。杜康还未看清老人的面孔,扁舟已飞到了他的面前。

“小伙子,上船吧!”老人笑哈哈地招呼他。

“我?”杜康疑惑地望着老人说,“你到哪里去?”

“到你要去的地方去。”老人仍然笑着。

“谢谢大爷,我自己走。”杜康以为老人是以摆渡为生,故而不想上船。

“上来吧,顺路。”

“大爷,你路过杜家沟?”

“是呀。我顺着伊河往下走,杜家沟乃是必经之路。”

“大爷知道杜家沟?”

“不但知道,而且去过。”

杜康听说大爷去过杜家沟,对大爷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从这里到杜家沟要走好几天的路,乘大爷的扁舟可能一天就到了。杜康回家心切,他决定上船。

大爷把槁竿递到杜康面前,杜康拽着槁竿纵身一跃站到舟上,由于用力过猛,小舟不住地晃荡。大爷把槁竿伸入水中,轻轻一点,小舟离岸,悠然前行。

“大爷,你在杜家沟有亲戚?”

“没有。有朋友。”

“请问大爷,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一个放羊的小伙子。”

放羊的小伙子很多,杜康不知道大爷说的是哪个。

“小伙子,不好意思了。”大爷嘿嘿一笑说,“人老了,没记­性­,不中用了。”

“他住在哪儿?”

“这就不知道了,我没去过他家。”

杜康觉得奇怪,既然是朋友,到了村里怎么会不到他家里去呢?

“大爷,你和你的朋友是在哪里见面的?”

“山上。”

“哪座山?”

“有空心树的那座山。”

常到那座山上放羊的也有几个人,会是谁呢?

“是不是叫杜拉?”杜康想到了他伯伯的儿子。

“也许是吧。哎,小心!”

大爷的话音刚落,一个浪头飞到了小舟上。

“吓着没有?”

“没、没有。”杜康脸­色­惨白。

“前面水流更急,像这样险的地方很多,手抓紧点,不要松。”大爷嘱咐道。

河道突然变窄了,水挤在一起,怒吼着,跳跃着。小舟时而被抛起,时而被卷下,飞溅的浪花如瓢泼的大雨浇在他们身上。杜康十分害怕,并且有些后悔,他想下船,可是没法。船行水中由不得他啊!既然下不了船,那就得保护好水袋,于是他把水袋紧紧地夹在两腿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河水变得温柔了,小舟也平稳了,阳光撒在宽阔的河面上,波光如无数的小­精­灵在欢快地跳跃着。伊厥山出现了,杜家沟也就不远了,杜康心里一阵激动。

“刚才把你吓着了吧?”

杜康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

“勇敢。”大爷说,“你的家快到了。”

杜康点点头,说:“多亏了大爷,不然我要走好几天呢。”

伊厥山到了,小舟缓缓靠岸。

“到了,下吧!”

杜康望着大爷,心中似有不舍,他怎么感谢大爷呢?

“大爷,到俺家里坐坐吧!”

“不了,我还有事呢。下回吧。”大爷说,“来,抓住槁竿,小心点。”

“谢谢大爷!”

杜康抓住槁竿,跳下小舟。他转身向大爷挥手作别时,大爷却不见了,连小舟也不知去向。难道小舟沉没了?大爷遭遇了不测?

“大爷!大爷!”杜康急得大声喊叫。

“我在这哪!”

杜康急忙四处寻找,仍未见到大爷。

“快回家吧,你娘在门口等着你呢!”

声音来自空中。杜康抬头一看,又是一惊。一位身着白袍,须发皆白,手执拂尘的老人站在云端。

杜康急忙跪下,磕了三个头,作了三个揖,待他再望,空中只有一轮红日。

神奇的“三泉”(5)

陶女站在门口,望着门前那条小路。自从儿子离开家后,她天天如此,没事了就站在门口,看着那条小路。小路好像一条绳子,一头系在儿子的身上,一头系在她的心上,无论儿子走多远,只要儿子一动她就会知道。儿子走后,她夜夜做梦,梦见儿子在伊河边上饿得路都走不动了;儿子遇到了猛兽……每当这时她就会从梦中惊醒,双泪畅流……儿子去了十几天了,十几天来,她吃饭不香,睡觉不甜。张玉说大婶你咋瘦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说闺女啊,大婶好好的,哪里都是好好的。张玉知道大婶想儿子了,在为儿子担心,因为她也同样承受着思念和担心的煎熬。昨天夜里,陶女又做了一个好梦,这个梦与以前的梦不同,梦见的是一位身着白袍须发皆白的老人,那位老人很和善,对她说,陶女呀,用不着担心了,你儿子明天就回来了……

小人得志(1)

黄浪心神不定,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走到门外,一会儿又走进窑里。­奶­­奶­见他这个样子,问他有啥事,他又不说。­奶­­奶­煮好了饭,叫他吃,他说不饿。­奶­­奶­弄不明白,这孙子到底是咋啦?

黄浪一头扎在炕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麻。他想理出个头绪,可是又不知从哪里理起,他只觉得自己倒霉。过了很久他终于想起来了,倒霉还是倒霉在那个女人身上。他要是不认识那个女人,也就不会跟她在窑里弄那事,不弄那事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黄浪认识那个女人纯属偶然。前不久的一天,他在仓库里闲着没事—仓库是黄浪和耳科两个人轮流值守,在民风纯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古代,看守仓库,主要是防止野兽来糟蹋粮食—黄浪觉得无聊,于是到处溜达。在仓库外面,他发现了一只野兔,野兔是灰­色­的,长长的耳朵,胖胖的身子,不紧不慢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黄浪转身走进仓库,取出弓箭,他想­射­死这只野兔,拿回去改善伙食。也许是那只野兔大限到了,黄浪出来时它刚爬上山坡。黄浪拈弓搭箭,只听嗖地一声,箭Сhā在了野兔的背上,野兔打了个滚,然后拼命地向山上逃去。黄浪紧追不舍,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头之后抓住了那只浑身是血的野兔。黄浪提着野兔,心里喜滋滋的。

“大哥!”一个女人甜甜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进了黄浪的耳朵。

黄浪停住脚步,四处张望,可是周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哪里会有女人?他以为是自己想女人想得太凶了耳朵产生的幻觉,他正要迈步,耳边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大哥!我在这呢。”

黄浪听清楚了,声音是从上边传来的。他抬头一看,见面前的大树上站着一个年轻女人,手里捏着一个野果子,两眼专注地望着他。他的目光顺着那女人的脸往下滑,见那女人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

一阵风儿吹来,枯萎了的树叶随之飘落,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他的头上,但他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因为那阵风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微风掀起了那女人的破衣烂衫,两个圆圆的馒头似的Ru房露了出来,黄浪一见,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走,但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好像被粘在了地上,抬不起来。

“快下来,你爬那么高弄啥?”

“看你捉兔子。”女人边说边咯咯地笑着。

“有啥看头,爬那么高!你就不怕掉下来?”

“爬惯了,掉不下来。”女人说着把野果子朝下扔。“接住。”

黄浪急忙丢下手上那只已经断了气的兔子,伸手去接野果子,但是已经晚了,野果子在他的胸脯上弹了一下,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女人攀着树枝,滋滋溜溜,眨眼间就从树上下来了,动作灵活得像只猴子。

“果子呢?”女人问。

“没接住,滚到山下去了。”黄浪不好意思地说。

“你真笨。”女人说出这句话后似乎觉得说得太重了,而后语气变得温柔了些,说,“太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

“我下山去给你找。”

“用不着。”女人说,“我是想叫你尝尝那果子的味道。”

“好吃吗?”

“好吃。”

“可惜我尝不到了。”

“你明天还来不?”

黄浪摇摇头又点点头。

女人告诉他,她家住在山那边,家里有爹有娘,还有弟弟妹妹。家里粮食不多了,怕过不去冬天,趁现在还不冷,她每天都要到山上来寻野果子。

听说那女人有爹有娘,黄浪很羡慕,因为他的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给。”黄浪把野兔递给那女人,说,“拿回去给你爹你娘吃。”

“还是留着给你爹你娘吃吧。”

“我没有爹娘。”黄浪的眼圈红了。

“你爹娘呢?”

“死了。”

“啥时死的?”

“我很小的时候。”

那女人的眼圈也红了,她觉得这位哥哥很可怜,他没有爹娘……那女人问黄浪平时­干­什么,黄浪说他有官差,在山下看守粮仓。

那女人听说黄浪是官府里的人,转而羡慕起来,说:“刚才我还在为你伤心呢,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差事。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只兔子我要了。”

那女人从黄浪手上接野兔时,黄浪的手触到了那女人的手,那女人笑了,黄浪也笑了。

“明天你还要到这山上来?”黄浪问。

“要来。你来不?”

“我也来。”

就这样,黄浪和那女人每天都在山上相会,后来就相会到破窑里去了。

黄浪觉得他太倒霉了,第一次与那女人进破窑就被杜之义碰上了。杜之义不比别人,有些事可以通融,而他是个只认死理不认六亲的人,他能放过自己吗?那天他之所以答应饶了自己,是因为他急于往前线发送粮食……

黄浪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奶­­奶­又在叫他吃饭了,而且把饭端到了他的面前,他不接碗­奶­­奶­就不走,他只好接了。­奶­­奶­走了,他望着­奶­­奶­佝偻的身子,想起他和­奶­­奶­逃难的往事……

小人得志(2)

那天,天不但刮着风,而且还下着雪。黄浪记得清清楚楚,风是从北边刮来的,溜尖溜尖,吹在脸上,比剃头刀子割着还疼。同样他也记得清清楚楚,雪大朵大朵从天上飘着晃着悠着荡着慢慢地往下落。他扶着­奶­­奶­,迎着风,冒着雪,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奶­­奶­不停地咳嗽,走上三五步就得停下来歇口气。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奶­­奶­实在走不动了,说:

“孙儿,你走吧,别等­奶­­奶­了,哪里有饭吃你就往哪里走,­奶­­奶­这把老骨头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迟早都是要走的,早走一天晚走一天都一样。”

黄浪落泪了,他不能丢下­奶­­奶­,他是­奶­­奶­拉扯大的。他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怎么死的,他记不得了,反正爹娘没了。从那时起他就跟着­奶­­奶­,­奶­­奶­把他当心头­肉­,心疼得啥似的。好东西­奶­­奶­总是舍不得吃,留给他吃。他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奶­­奶­却一天一天地老了。先是脸上起了皱纹,接着头发白了,再后来腰弯了,腿笨了,手上多了一根拐棍。他想叫­奶­­奶­享几天福,可是­奶­­奶­没享上,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些兵们老打仗。兵们打来了,他和­奶­­奶­就得跑,他们怕那些兵们打他们。这不,寒冬腊月的,天上下雪,地上土冻,人冷得躲在窑洞里就不想出来。可是那些兵们却不怕冷,他们又来了,又来打仗。他和­奶­­奶­不得不跑,他不知道这鬼日子啥时是个完。不知­奶­­奶­是对未来失去了信心还是怕拖累他,所以­奶­­奶­说出了那种叫他听了心碎的话。­奶­­奶­不想活了,她想死在这雪地里,雪地里­干­净。可是­奶­­奶­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这渺无人烟白茫茫的雪地里,雪地虽然­干­净,但­奶­­奶­就太孤单了,没有人与她为伴。何况­奶­­奶­现在还好好的,只是腿没劲了走不动了,他怎忍心丢下­奶­­奶­?他不能丢下­奶­­奶­,也不能没有­奶­­奶­,他要背着­奶­­奶­走,就是死也要跟­奶­­奶­死在一起,这样­奶­­奶­就有伴了,就不孤单不寂寞了。

“­奶­­奶­,来,我背你。”黄浪望着­奶­­奶­说。

­奶­­奶­张着嘴,喘着大气,­奶­­奶­的嘴就像一个烟道不断地向外冒着烟雾。他站在­奶­­奶­面前,离­奶­­奶­很近,可是­奶­­奶­嘴里吐出来的热气还没有飘到他的脸上就被寒冷的北风吹得没了踪影。

“不憨吧,孙儿,你的身子骨还没长硬,太­嫩­了,背不动­奶­­奶­。”

“背得动。不信你来试试。”黄浪转过身背向­奶­­奶­,弯着腰说。

“不,孙儿,还是你自个儿走吧,趁早。”­奶­­奶­看了看天说,“要是天黑了,咱­奶­孙俩找不到地方住,不都得冻死在这里?与其这样,不如你先走,逃脱一个是一个。”

“不!­奶­­奶­!要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别说憨话了。”­奶­­奶­瞪了他一眼,很不满意地说,“你还是个娃儿家,跟­奶­­奶­不一样,­奶­­奶­年岁大了,阎王爷也该召见了。走,你快头里走!”

黄浪没有说话,他知道说服不了­奶­­奶­,于是强行把­奶­­奶­背到背上,起身就走。

­奶­­奶­在他的背上边挣扎边说:“放下,放下!孙儿,你疯了!”

无论­奶­­奶­怎么说,黄浪就是不接话,低着头一直往前走。

­奶­­奶­没再挣扎了,她知道挣扎着孙儿会更累。

­奶­­奶­停止了挣扎,黄浪觉得背上轻松了许多,原来­奶­­奶­并没有那么重。­奶­­奶­太瘦了,瘦得像一把­干­柴。

“歇一会儿吧,孙儿。”走了一阵,­奶­­奶­说。

黄浪确实也累了,他之所以没歇,是不愿意叫­奶­­奶­知道他累了,要是­奶­­奶­知道他累了,就肯定不让他背了。

“不累,­奶­­奶­。再走一会儿再歇。”黄浪喘着大气说。

“你不累我累,快放下,我要歇口气了。”­奶­­奶­心疼地说。

黄浪把­奶­­奶­放下,他站直身子后才觉得腰上酸酸的,并隐隐约约地有点疼。

“孙儿,不背了,­奶­­奶­自己走。”黄浪再去背­奶­­奶­时­奶­­奶­拒绝了。

走了一阵,­奶­­奶­咳嗽了,黄浪再次把­奶­­奶­背到背上。

雪还在下,但已经不是雪花,而是雪丝了。风还在刮,但风向一点也没有变化,还是从北边吹过来的,只是变得更尖了,像锥子一样往脸上扎。­奶­­奶­看了看天,雪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风也没有一点要驻的意思。她不知道这天何时才是个了。­奶­­奶­心里更愁了,走了半天了还没看到一户人家,她不知道这里离阳城还有多远,她和孙儿何时才能到达。他们是从有扈氐部落逃出来的。前段时间他们那里又打仗了,他们的部落战败了,首领也被一个叫启的人杀了。启带的那些兵很凶,她害怕,所以带着孙儿逃出来了。她想到阳城,听说那里人多,地方大,她想去看看,要是能在那里住下她就住在那里,不打算再回有扈氏部落了。可是,走了几天了,她腿走疼了,腰走酸了,脚上也磨出了血泡,还是没有看到阳城。

“这阳城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奶­­奶­边叹气边说。

启率大军打败了有扈氐部落,东夷部落不战而降,启此时正凯旋在回阳城的路上,杜之义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大王,你看,那是什么?”杜之义用鞭子指着前面雪地里一摇一晃的小黑点说。

雪光太耀眼了,启抬起右手遮在眉上,看了一阵,摇了摇头。

“大王,我去看看。”杜之义说。

启点点头。

黄浪和­奶­­奶­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叫,老人扭头一看,不觉大惊,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已到了他们的身边。而且远处还有大队人马,长长的队伍像一条不见首尾的巨蟒在雪地上爬行。糟了!又是兵!而且这么多。看来这一劫她­奶­孙俩是无法逃过了。

“孙儿,放下……”­奶­­奶­惊慌地说。

黄浪听到­奶­­奶­语气惊慌,抬头一看,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正望着他和­奶­­奶­,虽然有些害怕,但他没有放下­奶­­奶­。

“老人家,你们到哪里去呀?”杜之义和蔼地问。

老人从杜之义的语气中断定杜之义这人不坏,不然他是不会这样和气的,于是老人砰砰直跳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黄浪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去阳城。”老人说。

“就你俩?”

老人点点头,说:“就我和我的孙子。”

“你等等。”杜之后说完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奶­­奶­……”

“咱走。”老人害怕杜之义把她的孙儿拉去当兵。

黄浪背着­奶­­奶­加快了脚步。他想逃跑。可是没跑几步他的腿就软了,软得像面条,一点也不听使唤。

杜之义回到了启的身边。

“大王,是一个小孩背着一个老人。”杜之义心情沉重地说。

他想去帮助那一老一少,可是启不开口他是不敢去的。

“那小孩多大了?”过了一阵,启问。

“我没问,大概有十五六岁了吧。”

“你去帮他一把。”启说。

杜之义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说:“遵旨。”

杜之义到达老­奶­­奶­身边时,老­奶­­奶­正挣扎着想从孙儿身上下来,可是孙儿就是不松手。

杜之义去抱老­奶­­奶­,想把老­奶­­奶­从孙儿的背上抱下来,可是老­奶­­奶­这时却一反常态,使劲抱着孙儿的脖子不放。

“下来吧,老人家。孩子背不动了,你来骑我的马。”

老人松手了,杜之义把老人抱到了他的马背上。

这是老­奶­­奶­第一次骑马,也是老­奶­­奶­第一次和当兵的挨得这么近,当然她年轻时被当兵的*那件事除外。老­奶­­奶­不再害怕了,原来当兵的并不都是凶神,也有菩萨。

老­奶­­奶­骑在杜之义的马上,杜之义牵着马紧随在启的后边。黄浪跟在马ρi股后,启几次转身看黄浪,见黄浪长得眉清目秀,不觉喜从心来。

一个士兵走到杜之义身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杜之义把手上的缰绳交给了那个士兵,而骑到了另一匹马上。

人马全部停下来了,骑马的人都从马上下来了,走路的士兵们分别向山脚下的窑洞走去。

下马之后,老­奶­­奶­问给她牵马的那个士兵这是啥地方,那个士兵说是阳城。老­奶­­奶­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大,比有扈氏部落居住的那个地方大多了,怪不得刚才路边站了那么多老百姓,那些老百姓一点也不怕这些当兵的,不像他们那个地方,老百姓见了当兵的都躲着走。这里的窑洞也多,从山脚到山腰,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那要住多少人啊!那个士兵问老­奶­­奶­到哪里去,老­奶­­奶­说阳城。那个士兵说这里就是阳城,我问你到哪里去住,老­奶­­奶­说不知道。那个士兵莫名其妙地望着老­奶­­奶­。老­奶­­奶­这才说她在这里无亲无故,是来这里逃难的。那个士兵把老­奶­­奶­的情况向杜之义作了报告,杜之义就在山脚下那排窑洞的边上给­奶­孙俩找了一个窑洞让他们住下。­奶­孙俩走进窑洞,见里面有半窑麦秸,这才知道是个草窑,是专门用来装马草的。

那天夜里,­奶­­奶­说:“孙儿,看来咱们是遇到好人了,遇到贵人了,你看让我骑马的那个人多好啊!不知道是咱哪辈子积的德才修来今天的福气?”

­奶­­奶­说完这句话后还一直在笑。黄浪见­奶­­奶­高兴,他也高兴。可是,­奶­­奶­笑过之后,忽然又发起愁来。

­奶­­奶­说:“咱住是有地方住了,可咱吃啥?总不能天天拿着碗去要饭吧?”

黄浪一时没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咋过。在他们老家的时候,他可以出去种地、挖野菜、采野果子,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捕捉到一两只小动物,他和­奶­­奶­的日子也就勉强过得去了。可是,这里是阳城不是他们老家,那么多的人,需要多少土地啊!且不说土地少,就是土地再多也没有他们的份,因为他们不是这里的人。黄浪本来有一个想法,这是­奶­­奶­骑上马后他大脑里闪过的一个念头:当兵,他想当兵。以前他总认为当兵的都不是好人,所以老百姓都说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的除了杀人就是抢东西抢女人,别的啥也­干­不了。当然这是他受了­奶­­奶­的影响,以前­奶­­奶­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当兵的坏话,后来他才知道­奶­­奶­年轻时被当兵的抢去*过,自那之后,一提到当兵的,­奶­­奶­就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这次他和­奶­­奶­遇到的当兵的咋就不像­奶­­奶­说的那些当兵的?大雪天,自己走路,把马让给­奶­­奶­骑。这件事感动了黄浪,也改变了他对当兵的看法,使他产生了当兵的念头,可是他不敢对­奶­­奶­说,他怕­奶­­奶­骂他。现在­奶­­奶­在为日后的生活发愁,他也想不出为­奶­­奶­解愁的办法,于是就顺着­奶­­奶­的话说了。

“­奶­­奶­,要饭,打死我我也不去。”

“那咋弄?总得想个办法吧?”

“­奶­­奶­,­干­脆我去当兵!”

黄浪说了这句话,­奶­­奶­没有吭声。黄浪以为­奶­­奶­反对他去当兵,所以也不敢往下说了。

过了一阵,­奶­­奶­说:“孙儿,你想去当兵?”

黄浪听­奶­­奶­这样问,他不敢回答,他怕说出来的话不合­奶­­奶­的意,惹­奶­­奶­生气。

“孙儿,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去当兵?”­奶­­奶­见黄浪没有回答,于是又问。

“不是。”

“那你刚才怎么说想去当兵?”

“我是说实在没办法了,找个地方混饭吃。”

“孙儿,我看你去当兵也中。”

“­奶­­奶­,你说什么?”黄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里的兵你可以去当。”

“为啥?”

“这里的兵与以前我见到的那些兵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他们不抢人,不糟蹋­妇­女。”

“我也看出来了,这些兵都是好人。”

“­奶­­奶­担心的是他们不要你。”

“为啥?”

“你看这些兵的个儿,齐刷刷的那么高,样儿长得也俊。你往人家中间一站,只有人家胸口那么高,人家会要你?”

“­奶­­奶­,我是没有他们的个儿高,可我的年龄也没有他们大呀。”

­奶­­奶­想,孙儿说得不错,孙儿不说她还真把这事给忘了,她的孙儿今年还不满十七岁,那些当兵的都是二十几三十岁的人了,他们是该比她的孙儿高。

“你是没有他们的年龄大,可你再长也高不到哪里去。”­奶­­奶­故意这样说。

黄浪被­奶­­奶­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不觉心里焦急起来。照­奶­­奶­这样说,这兵他恐怕是当不成了。

“­奶­­奶­,我敢跟你打赌,他们肯定要我。”黄浪想激一下­奶­­奶­。

“你说他们肯定要你?”

“肯定要。”

“你跟我打赌?”

“我跟你打赌。”

“咋赌?”

“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找那个人(杜之义),你甭说话,由我跟他说,他答应要我你就输了,他不要我你就赢了。”

“赌啥?”

“你输了你去找吃的,我输了我去找吃的。”

“就赌这?”

“就赌这。”

“那好,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睡吧。”

不大一会儿,黄浪睡着了,他毕竟还是个娃儿家,瞌睡来得快。­奶­­奶­却睡不着,睁着两眼直到天亮。

小人得志(3)

­鸡­叫过第二遍的时候,那些当兵的就起来了,在外面喊着口号练­操­。黄­奶­­奶­本来就没睡着,所以也不存在吵醒不吵醒,她悄悄地起来,站在窑洞门口一看,天上没再下雪了,可是地上还是白茫茫的。风也没再刮了,可是比昨天刮风时还要冷。也许是她刚从窑洞里出来,她觉得天­干­冷­干­冷的,冷得有点受不了。她没看见那些当兵的,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杀!杀!杀!”黄­奶­­奶­打了冷颤,也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她听到了那个她最不想听的而且有些厌恶和可怕的字眼:杀。她转身进了窑洞,站在孙儿跟前,她在想着到底该不该把孙儿叫醒。夜里她想了很多,万一孙儿去求那个人,那个人要是真的把孙儿收下了又咋办?她虽然想叫孙儿去当兵,孙儿当了兵,孙儿就不愁吃穿了,她一个老太婆好办,哪里不会找点东西把嘴巴填了?可她又怕孙儿去当兵,孙儿当了兵,那是要打仗的,万一孙儿……她不敢往下想,孙儿要真的那个了,她咋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娘?他爹死前向他娘交代,一定要把娃儿养大,结果他娘也只比他爹多活了一年。儿媳­妇­临死时含着泪对她说,娘啊,我要走了,别的我都没啥牵挂,就是……儿媳­妇­用手指着儿子,嘴张着,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她懂得儿媳­妇­的意思,伸手抓住了儿媳­妇­迟迟放不下去的手,望着儿媳­妇­不住向外滚动着泪珠的眼睛和说不出话也合不拢的嘴,说儿媳呀,你放心吧,就是再作难我也要把孙儿养大。她刚说完这句话,儿媳­妇­的眼睛闭上了,嘴巴也合拢了,手也放下去了。

想到这些,黄­奶­­奶­又不想叫孙儿去当兵。黄­奶­­奶­心里非常矛盾,处在两难之中。可是她话已经说出去了,怎么收回呢?把孙儿叫醒,让他看看那些当兵的有多苦!寒冬腊月天还没亮就起来在冰天雪地里­操­练,他受得了吗?要是孙儿一害怕,自己打退堂就好了。

“孙儿。”黄­奶­­奶­喊了一声。

黄浪睡得太香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像死猪一样,就是把他抬出去扔到河里恐怕他也不会醒。黄­奶­­奶­想再喊,可是她有点不忍心。又过了一阵,黄­奶­­奶­还是决定喊孙儿起来。

“孙儿,孙儿!”黄­奶­­奶­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黄浪仍然没有醒。

“孙儿,孙儿!”黄­奶­­奶­一边喊一边用手摇晃着孙儿的身子,“你醒醒,你醒醒!”

黄浪翻了个身,又呼呼地睡了。

看着孙儿的样子,黄­奶­­奶­不忍心再喊了,她想孙儿太困了,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太阳升起一竿子多高了,黄浪才睡醒。他急忙起来,拉着­奶­­奶­就往外走。

“­奶­­奶­,你咋不喊我,你看现在都啥时候了?”黄浪边走边抱怨。

“你困了,­奶­­奶­想叫你多睡一会儿。”

“多睡一会儿,他们要是走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们?”黄浪没有顾忌­奶­­奶­的感受,气呼呼地说。

“你们­奶­孙俩在说啥?”

黄浪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叔叔,我要当兵。”黄浪直截了当。

“你想当兵?”杜之义笑着问。

黄浪点点头。

“你看看你才多高?是不是才搭到我的胸口?”

“我现在是不高,可我还要长。”黄浪说话时故意挺了挺胸脯。

“那就等你长高了再说吧。”

黄­奶­­奶­松了一口气。

“不,我现在就要当!”黄浪固执地说。

“我问你,你为啥要当兵?”

“当兵有饭吃有衣穿。”黄浪望着杜之义身上的衣服,不无羡慕地说。

“你没说对。”杜之义看着面前这个天真而有些稚气的孩子说,“当兵是要打仗的,你不怕吗?”

黄浪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害怕了,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拍了一下几乎没有什么­肉­的胸脯说:“我不怕!”

“哈哈哈哈!”杜之义笑着拍了一下黄浪的肩膀说,“有种!”

黄­奶­­奶­怕杜之义答应她孙儿的要求,急忙Сhā话说:“他就想找个地方吃饭,有啥种?他大叔,不瞒你说,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话。”黄­奶­­奶­瞟了一眼孙儿,“夜里他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呢,怕老鼠。”

黄浪不敢一个人睡觉是真的,怕老鼠也不假,这也不是什么丑事,但他还是不想叫别人知道。现在­奶­­奶­对别人说了,特别是面前这个人,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奶­­奶­,你还说我呢,你连毛毛虫都怕,咋不说咧?”黄浪反驳­奶­­奶­,但他不知该说什么。

“哎,看不出来,报复心还满强的嘛!”杜之义笑着说。

“他不是报复我,他是怕你不收他去当兵。”黄­奶­­奶­为孙儿打圆场。“他大叔,你要不收他他真的就没饭吃了,别说穿衣裳了。”

“老人家,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杜之说。

“啥?他大叔,你说啥?”黄­奶­­奶­没有听懂杜之义的意思。

“我们大王把你的孙儿看上了。”

大王?啥大王?黄­奶­­奶­愣了一下,两眼瞪得多大,她过去只听说过山大王,那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土匪呀!她们那里有。每当夜深人静,山大王就带着那些蒙着脸或者把脸上抹些锅烟煤、猪血、­鸡­血之类的东西,叫人无法认出真面目的土匪们下山抢劫,牵牛赶猪抢女人……每当这时,大人们就抱着吓得哭爹叫娘的孩子到处乱跑,她也跟着跑过。他大叔说的莫非是这种大王?要是这种大王把她孙儿看起了,说啥她也不会让她的孙儿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黄­奶­­奶­表情的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杜之义却看在眼里了。

“我们的大王你见过。”杜之义说,“就是昨天走在我前面的那个人。”

黄­奶­­奶­极力地回想着,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不是下巴上长得有胡子的那个人?”

“是。”

“他是大王?”

黄­奶­­奶­似乎不大相信。在她眼里,大王都是满脸横­肉­,横眉竖眼的家伙,那个人那么面善,而且又那么文静,咋当得了大王?

“你不信?”

黄­奶­­奶­摇摇头。

“你说大王该是个什么样子?”

黄­奶­­奶­又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黄­奶­­奶­说:“他太面善了。”

“哈哈哈……”杜之义知道黄­奶­­奶­说启不像大王的原因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黄­奶­­奶­有点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这个壮汉笑什么,难道她的话说错了?

“我是说你们的大王太面善了。”黄­奶­­奶­重复道。

“老人家,想不到你还会看相,”杜之义说,“而且你看得还挺准。告诉你吧,我们的大王不但面善,而且心也善。昨天就是他叫我去帮助你­奶­孙俩的。”

“他叫你帮助我们?”

“他可怜你们,特别可怜你这个孙儿。”杜之义把目光移到黄浪的身上,说,“我们大王说你的孙儿太孝顺了,是个少见的孝子,那么大的雪,那么大的风,他居然用瘦弱的身体背着你走。我们大王最喜欢孝敬老人的人了,他说凡是孝子都是忠臣,不忠于君王的人也一定不是孝子。我们大王选人很看重这一条,也就是说首先看他是否孝敬老人。你的孙儿孝顺,所以我们大王把他看上了,要把他留下来。”

杜之义说了这么多,黄­奶­­奶­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有一点她是听明白了的,大王很喜欢她的孙儿,要把她的孙儿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杜之义没有说,她自然不知道。

“你们大王叫我孙儿去当兵?”黄­奶­­奶­不无担忧地说。

“不是。”杜之义说,“你的孙儿不但孝顺,而且机灵,大王要把他留在身边,跑跑腿,送个信什么的,反正听大王的吧,大王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可是个好差事。”黄­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黄浪就更高兴了,迫不及待地问:“大叔,你啥时带我去?”

杜之义看着这一老一少刚才布满愁云的脸顿时云消雾散晴空万里,心里挺高兴的。

“小伙子,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快回去收拾一下,打扮­精­神点,等一会儿我叫人来接你。”杜之义把脸转向黄­奶­­奶­说,“老人家,把你孙儿收拾光生些,给大王一个好印象。”

“行啊行啊!多谢了他大叔。”黄­奶­­奶­说,“孙儿,还不快跪下给你大叔磕头!”

黄浪下跪时被杜之义拉住了,说:“免了免了,你留着去给大王磕吧。”

黄浪被人带着去见君王。君王没有住窑洞,住在帐蓬里,帐篷是用皮子做的,很大,也很气派,门口站着两个士兵,而且拿着兵器,黄浪见了,心里有些紧张,他不敢看那两士兵,低着头,紧紧地跟在那个人的身后,好在那两个士兵没有拦他,也没有问他。走进帐蓬,他的眼睛顿时亮了,帐篷外面看着不咋样,里面竟然这么阔气,铺的是兽皮,坐的也是兽皮。

一个人面向门口端坐在虎皮椅子上,那位叔叔也在那里,不过他坐的不是虎皮椅子,是豹皮椅子,而且椅子也比虎皮椅子矮一截。黄浪心想,那个坐虎皮椅子的人肯定就是大王了。

黄浪走上前扑通跪下了。

这是­奶­­奶­教他的,他临走前­奶­­奶­说孙儿你见到大王时一定要先跪下,向大王叩头行礼之后再报上你的名字。他问­奶­­奶­他该说些啥,­奶­­奶­想了一会说,在大王面前我们都是小人,你就说小人黄浪叩见大王,就说这句话,然后大王问你啥你就说啥,大王叫你起来时你再起来,切不可鲁莽,更不可胡言乱语。要是你哪里没做对,大王不高兴了,就不会留你了。

黄浪是个聪明人,­奶­­奶­的话他全记在心里,所以见到大王时先跪下,说小人黄浪叩见大王。大王说起来吧,黄浪就起来了。大王从上到下把黄浪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接着问黄浪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爹娘在哪里,黄浪一一作了回答,而且语言得体,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君王很满意,就把黄浪留在了身边,专门给他端茶递水,侍候他的日常起居,就像后来历朝历代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一样不离君王左右。不同的是,启喜欢*,黄浪也不敢不依。启对黄浪要求很严:对他的私生活必须严守秘密,违者处死。同时还要当好他的耳目,无论听到啥话,必须如实报告,不准隐瞒,违者割耳。

启对黄浪的要求这么苛刻,但黄浪觉得还算是一个美差,因为这毕竟比拿刀拿枪上阵厮杀强得多。

小人得志(4)

黄浪到启身边后,启很快就喜欢上他了,此后启夜夜都要黄浪陪伴,黄浪与启在一起,启每次都很满意。启为了一心一意跟黄浪那个,打发掉了身边另外两个小男童。启对小男童的兴趣越来越大,后来离宗又给他找了两个好看的,可是启一直都舍不得黄浪。

启的行为不光杜之义有看法,很多大臣都有看法,但谁也不敢说,包括仪荻这样的老臣。杜之义与别人不同,他有话就想说来,不然他觉得难受,他实在憋不住了,就把气往离宗身上发。

一天上朝时,杜之义在路上遇到离宗,说:“离大人,君王身边的那两个小童是你给找的?”

离宗听杜之义的口气不对,而且话中有话,心里极不舒服。心想你杜之义官跟我一般大,凭啥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是我找来的?怎么了?”离宗毫不回避。

“你不看看他们一天都跟君王做些啥?”

“杜大人,他们跟君王做啥,我咋知道?这事你该去问君王呀!”

“你……离大人……”

“我说的不对吗?”

“君王身边不该有那么多小男童。”

“杜大人,我可是跟你学的啊,是你先孝敬君王的。”

“离大人,你把话说明白,我孝敬君王什么啦?”

“杜大人,这话我就不说了,你心里比我明白。”

“离大人,我心里不明白,你必须说清楚!”

“你不是也给君王找过小男童吗?”

“我给君王找过小男童?哪个是我找的?”

“黄浪是谁给君王找的?”

“黄浪……唉……”杜之义跺了一下脚,他本想说黄浪是君王自己找的,但他不敢这样说。“反正你不该……”

杜之义的话很快传到了启的耳朵里。

启对杜之义本来是又爱又恨,爱杜之义的才­干­,恨杜之义那张不饶人的嘴。启最害怕的是杜之义说出他谋害益的事,那件事他虽然做得­干­净利落,但他估计没逃过杜之义的眼睛,特别是在深山谷里,杜之义好像有意地看了一眼益那匹马的ρi股……征讨有扈氏部落时,他让杜之义做先锋是用其所长,后来让杜之义当庖正是剥夺他的兵权。现在杜之义明里是在指责离宗,但实际上是在指责他,启在心里暗暗地又给杜之义记了一笔。他得给杜之义一点颜­色­看了,不能再让他肆无忌惮嘴没遮拦了。为了更多地搜集到杜之义的“罪状”,启决定把黄浪派到杜之义的身边,叫黄浪去管理粮仓。

朝会上,启宣布了由黄浪管理粮仓的决定,杜之义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快。朝会结束,大臣们都走了,杜之义却被启留下了。

“杜爱卿,留步。”

杜之义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君王……”杜之义两眼望着启。

“我让黄浪做你的助手,”启两眼盯着杜之义的脸说,“你不乐意?”

“没有啊。”杜之义否认道。

“这就好。”启说,“刚才你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是哪里不舒服?”

杜之义确实有点不大舒服,但不是身体而是心里。

“头。”杜之义指着自己的额颅说,“疼。”

杜之义的头部受过伤。

“你是朝廷重臣,好好休息,一定要保重身体,今后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呢。”启说,“就是考虑到你过去多次受伤,怕事情太多了你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我才叫黄浪去协助你的。”

“谢谢君王。”

黄浪离开了君王,有人说是杜之义连累了黄浪,因为黄浪是杜之义在冰天雪地里捡来的,杜之义把他推荐给君王,目的是在君王身边安Сhā亲信,便于获取信息,控制君王,所以君王才把黄浪弄到仓库里去的。虽然管理粮仓可以享受副庖正待遇,但在仓库里毕竟与在君王身边不一样,黄浪是被君王踢出去的。有的人不同意这种看法,说黄浪针尖那么大一个奴才,君王只要说一声我不想见到你了,用不动别人动手他就得自己从人间消失。让黄浪去管理仓库是对他的重用。粮食是军队的命脉,黄浪一去,君王就用不着担心粮食会出问题了,而且可以利用黄浪去监视杜之义,这是一举两得的事。究竟黄浪为什么会被弄到仓库去守粮食,也只有君王和黄浪两个人知道了。

黄浪得到了美差,心里非常高兴,他侍候君王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厌倦,更主要的是在君王身边没有自由,君王还不准他娶媳­妇­。娶媳­妇­这事­奶­­奶­都催他好几回了,­奶­­奶­说孙儿你都二十好几了,不能再推了。他说­奶­­奶­,侍候君王得一心一意,娶了媳­妇­就分了心,君王不准。君王不准,­奶­­奶­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其实黄浪很想娶媳­妇­,他想女人。他真的不理解君王,咋会喜欢男人呢?

管理粮仓,黄浪既得到了自由,也算升了官。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仓库里,而是在杜之义的身上,因为君王对他有交代,要监视杜之义的言行。以前君王也对他这样说过,不过那时是顺带,现在却是他的主要任务了。那时他向君王报告是听到啥说啥,譬如杜之义没当到六卿,他听到了一些议论,他对君王说了。他说君王,有人说君王的心眼太小,对杜之义不公,杜之义打仗立了那么大的功,六卿明明是该他当,而君王却不让。也有人说杜之义居功自傲,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胆子太大了,军权要是交给他,说不定哪一天他会造反呢!君王不让杜之义当六卿正是君王的英明之处……

黄浪虽然人不大,可心并不小,他仗着君王对他的信任,做起了庖正梦,他想有一天杜之义惹怒了君王,君王把杜之义杀了,他就可以当庖正了,因为他现在管理粮仓是副庖正,没了庖正,他当庖正是顺理成章的事。黄浪有了这种想法,所以搜集杜之义的“罪状”就格外卖力。有一次,东夷部落的首领来朝廷进贡,朝见君王后去拜会了杜之义,黄浪打探到了,及时报告了启,并添油加醋地说各部落的首领,还有军中的将士们对杜之义非常敬重。各部落的首领和将军们凡到朝中来办事的,朝见君王之后无一不去拜会杜之义的。黄浪说到这里,启怔了一下,说,你说的都是实话?黄浪说小人不敢乱说,小人说的没有半句虚言。小人一直把君王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凡是小人听到的和看到的均如实向君王报告,既不隐瞒,也不夸大。启问,你还听到了些什么?黄浪说杜之义说离大人把君王的车装饰得太豪华了,还说朝廷应该节俭,减轻老百姓的负担。君王点了点头,因为这些话离宗已经向他报告过了。

朝会上,启想先敲打敲打杜之义。

启说:“有的大臣向朝廷提了建议,说现在和平了,不打仗了,朝廷应该节俭,减轻老百姓的负担,让老百姓休养生息。这个意见很好。节俭首先从我开始,降低我的膳食标准,­精­简我的车马……至于别的,请各位爱卿说吧。”

大臣们都把头埋下了,谁也不说话,连德高望重的仪荻也没开腔。

杜之义以为启说的是心里话,于是站起身说:“君王圣明。”

杜之义说完了,别的大臣还是不说话。

启看了一眼杜之义,说:“现在反对奢侈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各位爱卿,也许你们还没看到,有一种潜在的危险在悄悄地威胁着我们。”说到这里,启故意把话停住,目光在大臣们的脸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杜之义的脸上。大臣们都望着启,不知启要说的潜在危险是什么。启提高了声音,“潜在的危险不是别的,是我们个别大臣身上滋长的骄傲情绪!杜爱卿,你说是不是?”

杜之义万万没想到启会问他,只好又站起身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君王圣明!”

杜之义回答完毕,启好像忘记了似的没有让杜之义坐下,所以杜之义只好站着。

启接着说:“众爱卿,你们在过去的战争中都立过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谁也无法抹杀,不然你们也当不到大臣,当不到将军。要知道你们现在的头衔是我对你们过去功劳的奖赏!不然你们也坐不到这个大殿里。好在你们大多数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没有把功劳当资本,当包袱,而是兢兢业业地办理朝廷的事情。可是有的人就不是这样了,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好像他的功劳比谁都大--杜爱卿你坐下--把功劳当成了炕,躺在上面睡大觉,这是非常危险的。”

最后启颁布了几条勤俭节约的规定。启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txt小说上传分享

杜康娶亲(1)

酒造出来了,陶女沉浸在兴奋之中,她为自己有这样有出息的儿子而高兴,养儿虽然辛苦,但她觉得值,这么多年的苦她没白受。杜康的心里更加不平静,他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他应该建一个酒坊,生产很多很多的酒,让天下的人都能喝到,都能享受到这天赐的琼浆玉液。可是,这酒坊建在哪里呢?

“康儿,”陶女说,“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

杜康娶亲(2)

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阵阵寒风剥去了群山的外衣,群山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身子,但它们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依然傲然屹立,目空一切。树也瘦了,瘦得叫人心疼。这个季节,村里的人是没事­干­的,大家都缩在家里,因为家里暖和。这就是窑洞的好处,冬暖夏凉,所以一到冬天人们就舍不得离开窑洞。但年轻人不像老年人,窑洞里再暖和他们也坐不住,特别是那些光棍汉们,身边没个媳­妇­,在窑里就更呆不住了,所以就跑到外面寻着法儿耍。

杜康娶亲(3)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好像憋得太久了,发泄似的连着下了好几天,一会儿雪丝,一会儿雪花,交替着不停地往下撒。地上白了,树上白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杜康站在门口,望着这银­色­的世界思绪万千。再过几天,他就要娶亲了,张玉就要到他这个窑洞里与他同枕共眠了,他心里既高兴又犯愁。高兴的是他成了家,娘有了伴,也有了帮手,就没有那么孤寂那么累了。犯愁的是他的“业”还没有立起来。成家立业,成了家而没有立业这叫啥男人?他的“业”是明确的,就是建一座酒坊。想到建酒坊,他更愁了。酒坊建在哪里呢?为这事他想了很久,建在他们村是肯定不行的,离“三泉”太远了,建到“三泉”旁边,取水是方便了,但他和娘,还有未来的媳­妇­张玉就得背乡离井,迁到“三泉”安家,这样做,娘会同意吗?他想问娘,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故土难离,他怕娘不肯离开杜家沟。好在他要娶媳­妇­了,张玉一过门,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娘喜欢张玉,到时叫张玉跟娘说,娘就是不同意,从张玉嘴里说出来,娘也不会给她难堪的。

“杜康哥,你在看啥?”杜邦来了,身上落满了雪花。 txt小说上传分享

杜康娶亲(4)

杜柱死了。怎么死的,村里人说法不一。有人说是累死的,有人说是醉死的。不管是咋死的,反正是死了,他谁也怪不着。与牛斗力是他自愿参加的,累死是他自己的事。喝酒是他抢来喝的,又没人灌他,醉死也是他自己的事。但杜康不这样看,他认为与牛斗力是为他娶亲助兴,杜柱累死了多少还是与他有些关系。如果是醉死的,那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有酒才会醉死,酒是他造的。杜柱一家人没有找杜康的麻烦,也没有责怪杜康。安埋杜柱那天,杜康去了,去吊唁这位曾经强占他神水被誉为村霸的杜柱。杜康先去看了一下杜柱,杜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子僵硬但脸­色­并不难看,黑红黑红的,和活着时没有多大区别,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因过度劳累而睡着了。杜康不相信杜柱死了,蹲下身子把手背放在杜柱的鼻孔前,但杜柱确实没有出气了。杜康望着杜柱老婆(杜柱几个月前娶了个寡­妇­,寡­妇­带来了一个小孩)那凄苦的脸和身边那个不甚懂事的孩子,心里一阵难过。杜康站起身,走到杜柱的哥哥杜朗面前,悄声对他说不要急着埋,再放几天看看,他好像还活着。杜朗说都已经放了十几天了,再不埋,天天看着心里难受。在杜康的劝说下,杜柱的尸体又放了十天,杜柱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杜柱的家人决定把杜柱埋了,这次杜康没有再劝。杜柱的家人在山崖上掏了个洞,和活人住的窑洞一样,只是没有活人住的窑洞大,杜柱被放在里面,洞口用石块堵上了。站在山崖下看的人,见前不久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尽管他的名声不是太好)就这样地被堵在了山洞里,无不黯然落泪。

霉粮害苦杜庖正(1)

东夷部落的叛乱终于被平息了,庆龙刚班师回朝,西线战事又起。

有扈氏部落是个非常顽强、骠悍的部落,十几年前启对他们的征讨虽然使他们元气大伤,但他们的­精­神并没有垮掉,他们表面上对朝廷俯俯贴贴,内心里却在孕育着一颗复仇的种子,暗暗地做着准备,耐心地等待着报仇雪恨的时机。东夷部落起事的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后,他们觉得时机到了,立即举起了反对夏朝的大旗,与驻扎在当地的官军展开了激战,月余间,官军败走,向东撤退,有扈氏部落的首领率军紧追,势力范围得到了迅速扩大。

满朝文武正在庆祝庆龙平叛东夷部落胜利凯旋的时候,君王接到了来自西线的消息,有扈氏部落打向东边来了,而且来势凶猛,官军难以抵敌。君王闻讯,震怒无比,立即停止庆祝活动,召集群臣商议派兵平叛事宜。

君王说:“庆龙刚归,由谁率兵西线讨逆?”

这是军事之事,本该由掌管军权的六卿庆龙先发表意见,但此时他却低头不语。说句老实话,庆龙虽然平叛东夷部落获胜,但他吃的苦头也不小,损将折兵不说,他本人也差点丧命。那天他被困于山上,要不是他的部将及时赶到解围,此时他就不会坐在这里议事了,而是坐在阎王殿里听阎王爷讲授做鬼的道理了。现在西线战事吃紧,如果再派他率兵前往,他情愿不当这个六卿。庆龙不说话,别的大臣也不好发言,就连一向爱打头炮的杜之义也不说话了。议事就怕冷场,群臣默然绝非好事。启的目光在群臣的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和氏仪荻的脸上。

仪荻是位老臣,也是重臣,曾是启的父亲大禹的左膀右臂,协助大禹治过水。当年大禹的爹也就是启的爷爷鲧奉舜之命治水,因方法不当而失败被杀,舜又命鲧的儿子禹继承父业,治理祸害天下的水患,禹吸取父亲治水失败的教训,改堵为疏,凿山引流,治水成功。禹的成功可以说仪荻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由于禹治水有功,所以舜才选禹为继承人,所以启才有今天。启当了君王后,对仪荻是相当尊重的,很多大事,他都要首先听一下仪荻的意见,而后决断。但是在安排杜之义的职务时,启却破天荒地没有听取仪荻的意见,对此仪荻心中多有不满。但仪荻的不满不是因为启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对启任人唯亲,听不进忠言而产生的。仪荻认为,杜之义打仗有功,而且敢于直言,他心中只有社稷而无私心,虽然有时言词有些过激,但毕竟是忠言,忠言逆耳利用行,对朝廷是有好处的。如果让杜之义当六卿,群臣不会不服,他毕竟率军打过那么多次大仗恶仗,攻打有扈氏部落,降服东夷部落……杜之义都是先锋,只要他出征,可以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杜之义在军中有那么高的威望,当六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可启偏偏不让他当,而让自己的表弟庆龙担当此任。这次庆龙带了那么多的兵去平东夷之乱,结果如何?虽然获胜,但费时之长,损兵折将之多,是过去历次战斗中所没有的。说穿了,这次的胜利是用众多将士的血­肉­之躯换来的,算不上什么胜利。可庆祝活动仍然搞得那么隆重,对此仪荻颇想不通。现在商讨西线战事,仪荻当然也不愿意率先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是启把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就再也不肯离开,这不明明是逼他发言吗?仪荻不得不说话了。

仪荻说:“叫我看,由六卿大人率兵前去最为合适。”

仪荻的话一出口,庆龙心里就暗暗骂娘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老子刚打仗回来,你又要叫老子去,滚你娘的蛋,你这条站着说话不腰痛的老狗!庆龙在心里骂过之后,偷偷地看君王,想知道君王的态度。他不看不打紧,一看气得浑身颤抖,他恨不得跑过去啃仪荻两口,因为君王正微笑着向仪荻点头。

仪荻接着说:“不过,六卿大人刚平息了东夷之乱,班师回朝,现在人困马乏,需要休息。”

庆龙心想这只老狗还算有良心,说了句人话。他再看君王,君王的脸上毫无表情。

仪荻又说:“六卿大人需要休养,西线总还得有人带兵去平叛,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叛乱分子为非作呆,祸害百姓,威胁朝廷。”

君王望着仪荻,众大臣也望着仪荻,企盼他说出合适的人选。

“我心里有个人,荐给君王,这个人就是庖正杜之义。”

仪荻说完后,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大臣们有的望着君王,有的望着杜之义,有的望着庆龙,也有的望着仪荻。

仪荻太胆大了,君王在贬杜之义,他竟然推荐杜之义,这不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吗?大臣们都认为君王不会采纳仪荻的意见。

庆龙的心里很矛盾,他既害怕到西线去,又不想叫杜之义去,他知道杜之义善于打仗,他如果去了必然很快获胜,杜之义胜了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是清楚的。

杜之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仪荻推荐他,他是早想到了的,所以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一点也不激动。尽管他愿意为朝廷出力。

君王说:“杜庖正算一个人选,大家看还有谁可以去?”

庆龙听了君王的话,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杜之义没眼了,君王不会采纳仪荻的建议。害怕的是这件事又落到他的头上。

“君王,牧正钦纽可以担当此任。”庆龙怕别人提到他,抢先发言。

庆龙话音刚落,羲氏连跃、车正离宗随之随和。

君王一锤定音:“命牧正钦纽为平西大将军,率兵平叛有扈氏部落。”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霉粮害苦杜庖正(2)

钦纽的大军还未到达预定地点就遇上了有扈氏部落首领率领的军队,两军相遇,免不了一战。有扈氏部落军由于连战连胜,将士越战越勇,士气极高,正准备向洛阳进军,而后攻打夏朝首都阳城,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钦纽的部队,于是两军开战。这一仗虽然双方各有伤亡,但通往洛阳的一个重要隘口却牢牢地掌握在有扈氏部落军手中。

霉粮害苦杜庖正(3)

启仍然像上次一样,命杜之义安排送粮之事。杜之义策马来到粮库,黄浪不在,只有耳科一人。杜之义命耳科开库验粮。耳科打开库房,一味霉味扑面而来。杜之义心里一紧,知道大事不好,急忙进去,仔细一看,麦粒上长有针尖大小的暗绿­色­斑点。

杜之义命耳科打开另一个库房,结果和第一个库房里的小麦一模一样。

“黄浪呢?”杜之义把手上的小麦一甩,大声喝问。

黄浪是粮库的头儿,粮食出了问题,正该拿他是问,所以杜之义要找黄浪。

耳科被杜之义的喝问吓得差点跳起来,他从来没见过杜庖正的脸­色­这么难看,也没听到过杜庖正这种竭斯底里的声音。

“黄浪、他、他说他有事,到、到君王那里去了。”耳科面如土­色­,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地说。

耳科没有说谎,黄浪确实是这样跟他说的。黄浪经常这样,想走了,就说他到君王那里去了,究竟去没去,耳科并不知道。耳科只知道黄浪以前是君王身边的人,虽然离开了君王,但他毕竟与别人不同,到君王那里去也很正常,所以耳科从来没有怀疑过。

杜之义听后,什么话也没说,骑上马走了。

黄浪离开君王后,君王还是经常召他去,这一点,杜之义是知道的。他想黄浪过去是君王身边的人,侍候君王多年,君王对黄浪是有感情的。他不明白的是,君王老是找黄浪去­干­什么?粮食发霉了,军中又急需,弄不好这可是要杀头的。他得赶快去报告君王。

杜之义赶到君王那里,君王正在召见仪荻,黄浪并未在那里。杜之义报告了粮食霉烂之事,君王一听大怒,说:“走!到粮库去!”

君王带着仪荻一同来到粮库,黄浪和耳科一见连忙扑伏在地。

原来,杜之义刚离开粮库,黄浪就回来了,他并没有到君王那里而是到那个破窑里和山那边的那个女人那个去了。耳科对黄浪说了杜之义察粮之事,黄浪先是吓得目瞪口呆,接着想出了一个推卸责任的办法,对耳科说,咱一定要把话咬死,就是打死也不能改口,不然我俩就没命了。耳科咬着牙点了点头。

“报告君王,仓库里的粮食全霉烂了。”黄浪不待君王发问,脸贴地面说。

“怎么霉烂的?”君王厉声问道。

“这个、这个……小人不敢说。”

“说!如实说!”君王说。

“上次,杜、杜庖正到、到这里察看粮食,走时把、把库房的钥匙拿走了,一直没还、还给我们,所以……”

启看了一眼杜之义。

“你胡说!”杜之义愤怒地说。

“那钥匙怎么在你手里?”君王问。

“前、前天杜庖正才、才交给我的。”黄浪说。

“你血口喷人!”杜之义气得咬牙切齿。

“你说实话,不然你的脑袋就要换个地方了!”君王说,“耳科,是不是这么回事?”

“报、报告君王,黄、黄浪说、说的都、都是实话。”

杜之义见耳科也这样说,无耐地说:“请君王明察!”

启气得连粮食也没有看,转身走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霉粮害苦杜庖正(4)

杜之义被押赴刑场,所谓刑场,就是在一棵大树上拴了一根绳子,死刑犯被拉到这里,刽子手把绳扣套在死刑犯的脖子上,然后拉动绳子,犯人就活活地被吊死了。杜之义的眼睛被蒙着,嘴里塞了一大砣棉花,既看不见,也无法说话。刽子手刚把绳扣套在杜之义的脖子上,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喝道:“住手!”

刽子手们扭头一看,见是仪大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四个刽子手没有一个愿意绞死杜之义的,他们都知道杜之义在朝廷中是出了名的硬豆,咬不烂,砸不扁,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他在君王和大臣们面前不卑不亢,在百姓和下人面前也从不趾高气扬。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好人君王咋舍得处死?但他们不敢违抗命令,杀人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动作慢点,磨蹭点时间,看有没有人前来搭救。他们见仪大人来了,知道杜大人有救了。

四个刽子手立即把绳套从杜之义的脖子上取了下来。

“你们等着,在我到来之前,不准动杜大人一根毫毛。”仪大人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从粮库回来,君王召集群臣,发了一阵雷霆之后,喝令将杜之义拿下,但并没有说要处死他。其他大臣都未说话,仪荻也没有说话,他想君王正在火头上,把杜之义暂时监禁,查明实情完全应该,这毕竟不是小事,涉及到战争的胜败,无论谁当君王,都会这样做的。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夜,就把杜之义押赴刑场处死,这实在不合乎情理,甚至有些荒唐。纵然君王有生杀大权,但毕竟杜之义是朝中大臣,他到底对霉粮事件该负多大的责任,罪该不该殊,还是应该向大臣们宣布一下,就是杜之义该杀,也应该让他死个明白。

仪荻来到宫中,群臣皆在,君王仰脸望着宫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启见仪荻来了,把目光缓缓地移到仪荻身上,目光中满含责备:“你怎么不按时入朝?”

仪荻施过礼后,说:“报告君王,老臣仪荻今天小有不适,来晚了。现在老臣有事启奏。”

“讲。”启毫无表情地说。

“君王,老臣以为处死杜之义似乎有些仓促。老臣之所以这么说,理由有四:一是杜之义是个功臣,建立夏朝他是立了大功的。他随君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打败了无数敌人,君王才有了今天。二是杜之义是个人才,有勇有谋。他还年轻,我们夏朝建立不久,正是用人之际,杀了他朝廷就少了一个人才。三是杀了杜之义,百官可能心寒。四是霉粮之事,他和黄浪各说不一,是非曲直尚且不明,万一事有出入,岂不有损君王的青名?故老臣冒死相谏,请君王留下杜之义的­性­命,查清事情原委,杜之义该当何罪,再处置也不为迟。”

“请君王留下杜之义的­性­命!”众大臣一齐跪下为杜之义求情。纵然个别大臣与杜之义不和,但此时也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旦杜之义就这样轻易被处死,保不准哪一天他们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所以仪荻启奏完毕,大臣们没有一个不跪下为杜之义求情的。

处死杜之义,是启盛怒之下作出的决定。昨天夜里启把黄*到寝宫,本来是想细问一下霉粮的事,结果两人就上了床,这一上,黄浪说啥启就听啥了。黄浪说了很多杜之义的坏话,黄浪的话激怒了启,所以天一亮启就下达了处死杜之义的命令。可是当武士们把杜之义推出去之后,启心里还是有些后愧,但君王口中无戏言,岂能朝令夕改?那样是要遭百官耻笑的,说自己处事轻率,更何况没有人来为杜之义说情,他也无法更改。此时老臣仪荻冒死相谏,而且言之有理,他收回成命就有借口了,他收回成命既给了仪荻和众大臣的面子,同时也会落下一个善于纳谏的青名。但他仍不失威严地下令道:“看在老臣仪爱卿和众大臣的面上,免杜之义一死,重责二十,削职为民。黄浪虽为一小粮官,但能不畏权贵,出以公心,报奏弊端,命黄浪为庖正。”

杜之义回到家,妻子陶女见他遍体鳞伤,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泪如泉涌,急忙把丈夫扶到炕上,轻轻地擦洗着丈夫身上的血污。在妻子的­精­心护理下,杜之义的伤口很快地痊愈了。杜之义遭了这么大的难,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但他并没有怨恨君王,他认为粮食霉烂的事他至少负有失察之责,何况耽误了这么紧要的战事?他知道,战场上耽误一天,那怕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会有无数的将士流血牺牲。所以无论君王怎么处置他都不为过。现在君王免他一死,已经是天恩大开了,因此他并不怨恨君王,恨的只是那个忘恩负义、血口喷人、欺骗君王的小人黄浪!

杜之义被削职为民,不当官了。他决定回家之前到仓库里拿点霉粮带回去,一是用霉粮警示自己,使自己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谨慎,不可大意。二是继续研究粮食的保管方法,以此报效朝廷。杜之义到了仓库,霉粮已被清出仓外。耳科见杜之义来了,急忙躲了起来。杜之义装着没有看见,弯下腰装了一小口袋霉粮。

杜之义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连跃、离宗等大臣来看望他,他们虽然过去与杜之义有过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毕竟同朝为官多年,感情还是有的。现在杜之义遭到了不幸,他们都很同情,所以对杜之义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叫他心放宽些,回到家乡后要爱惜身体,不要过于劳累,以他的才­干­,说不定哪天君王还会起用他的。几位大臣刚走,仪荻来了,他几乎没有说话,塞给了杜之义一块骨片便默默地离去。仪荻走后,杜之义才认真地看了一下骨片,原来上面刻着这样八个大字:“鹰非­鸡­类,伤而勿哀。”杜之义经过细细品味,一颗冰凉的心又慢慢地变热了。

霉粮害苦杜庖正(5)

杜之义和妻子陶女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夏都阳城,一路上翻山越岭,晓行夜宿,不几天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伊阙山南的杜家沟。乡亲们听说在朝为官的杜之义回来了,三三两两地结伴来看望他。杜之义的父母已不在人世,哥哥杜之忠和嫂子姬云帮助他们将窑洞打扫­干­净,杜之义夫­妇­重新住进了他们久违的家。

杜之义在窑洞的壁上钉了一个木橛子,将那袋霉粮挂在上面。

“夫君,味道那么难闻,你把它挂在壁上­干­啥?” 陶女不解地问。

“我想看它。”

“放在地上不一样可以看?”

“挂在墙上,随时都可以看到,放在地上容易忘记。”

“有啥看头,不都是它惹的祸?”

“正因为是它惹的祸,我才要天天看到它,把它记住。”

“记它弄啥?嫌它把你害得还不够?”

“正因为它害了我,我才要记住它,就像记住仇人一样。而且我还要细细地琢磨它,想出一个制服它的办法。”

陶女明白了丈夫的良苦用心。

初回家乡,夫妻俩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这里太清静了,除了偶尔听到一两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狗叫和牛吼,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夜深人静之后,牛的叫声消失了,狗的叫声也没有了,夫妻俩躺在炕上却老是睡不着,两人不停地翻身,越翻越新鲜,把身子骨都翻疼了,瞌睡就是不来。

“你睡不着?”陶女问。

“睡不着。”杜之义说,“你也睡不着?”

“睡不着。”

有件事陶女很想跟丈夫说,可是在都城时,丈夫天天都在忙,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一直没有说。今天她看到了哥哥嫂嫂的儿子,这件事又从她心底泛起,他们也该要个儿子,毕竟他们也不年轻了。早年,她生过一个儿子,那时丈夫还在带兵,战事不断,很少在家。她一个人带着儿子,有儿子陪伴着,她一点也不感到寂寞。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也是她的开心果,虽然累,但心里高兴。可是后来儿子得了一场病,先是浑身发热,烧得不醒人事,接着脸上身上起满了小红疙瘩……她找郎中看了,药也吃了,但儿子的命还是没有保住。这么几年,她没再生,她想要个娃,特别是现在,她丈夫已不是官而是老百姓了,生了娃他两个人都可以照顾。

“你看到咱哥家的娃了吗?”她问。

“看到了,长得挺乖。”

“你想要吗?”她攀住了丈夫的脖子。

“咋不想?”杜之义把妻子往怀里揽了揽说,“你呢?”

“跟你一样,想。”

忠臣之死(1)

一天下午,杜之义正准备下地­干­活,一个人牵着一匹大白马来到他的家门口。那匹大白马见了杜之义,兴奋得四蹄乱跳,引颈嘶鸣。杜之义觉得这匹马太眼熟了,可是仔细看那人,却并不认识。于是问:“你找谁?”

那人说:“找杜庖正。”

杜之义说:“你找他­干­什么?”

那人说:“见了杜庖正才能说。”

杜之义说:“你说吧,我就是。”

那人听说站在面前的这个一副农民打扮的中年男子就是英勇善战从未吃过败仗的杜庖正时,不禁肃然起敬,急忙施礼道:“杜大人,君王召见,请你速去。”

杜大人?君王召见?杜之义愣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那人久久没有说话。他如今是一介百姓,君王为何召见他?那人见杜之义疑惑地望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似的,急忙从腰里掏出君王的令牌递到杜之义面前。杜之义接过,仔细看了一下,才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做梦,而是真的,他那颗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顿时被搅乱了。说实在话,他刚回来时,心里还时常牵挂着朝廷的事,特别是西线战事……

那天夜里,他睡不着,又在妻子面前说起了这事。

妻子说:“你已经不是官了,是老百姓,想那些事弄啥?”

杜之义说:“我也不想想,可那些事老往我心里钻。”

陶女理解丈夫的心情,丈夫为官多年,一时半刹是无法把朝廷的事忘­干­净的。

“那些事是吃朝廷俸禄的人想的,你不吃朝廷俸禄了,再想不就是吃自己的饭想别人的事了?”

“现在没吃朝廷的俸禄,过去总吃过。”

“过去都已经过去了,还想它弄啥?”

“话是这样说,可朝廷不太平,心里总是有些牵挂。”

在妻子的反复劝说下,杜之义慢慢也就不再牵挂朝廷的事了,因为他已经不是朝中大员而是山野村夫了。山野村夫就该想山野村夫的事:啥时种小麦,啥时种高粱,啥时该浇水,啥时该施肥……庄稼熟了该收割,收割之后该耕田……这才是该他想的事。

杜之义天天下地­干­活,他闻惯了泥土的芳香,听惯了鸟儿的啼鸣。农活虽累,但他已经不觉得了,他觉得为官与为民,各有各的好处。当官荣耀,但没有老百姓自由,当官不­干­体力活,但那种心累比体累还叫人难受。他已经习惯了老百姓的生活,他舍不得这种生活,更舍不得他的爱妻,妻子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他和她企盼已久的小生命。可是,君王召见,他又不得不去,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他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什么时候走?”杜之义问那人。

“大人把家里安顿一下,越快越好。这匹马是大人的,小人的马在山下。”

杜之义走进家里,陶女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他知道妻子已经听见了他和那人说的话。他本来要告诉妻子君王召见他,可是已经用不着了,妻子什么都知道了。

“我要走了。”杜之义心里很难受,他强忍着没有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出来,他不能让泪水流出来,那样妻子会更难受的。

陶女扑进丈夫的怀里,微微地点了下头,一句话也没说。她不知道丈夫此行是吉还是凶。

“别累着身子……”

陶女点了点头。

“我安顿好了就回来接你。”

杜之义紧紧地搂着妻子,在妻子的脸上亲了一下,出门走了。

陶女站在门口,望着丈夫渐渐远去的背影和那匹大白马,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落。

忠臣之死(2)

原来,杜之义被削职还乡后,西线战事不但没有进展,而且又败退至隘口。战事吃紧,一次次急报传入启的耳朵,启召集群臣商议对敌之策,并要大家举荐人才,统兵打仗。大臣们都知道启与六卿庆龙的关系,谁也不敢指责庆龙的过失,也不愿意举荐哪个去接替庆龙。被举荐的人接替庆龙执掌帅印,如果打胜了,有伤庆龙的面子,等于是得罪了庆龙,如果战败了,举荐人轻则受指责,重则受处罚,说不定连官帽也戴不稳了。但是大臣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杜之义,如果让杜之义统兵,必然获胜。但是谁也不敢推荐杜之义,他们都知道杜之义是君王想除掉的人,推荐杜之义,君王不会采纳不说,弄不好连推荐者也会被君王怀疑是与杜之义一伙的。所以启说完之后,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但他们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老臣仪荻。仪荻知道大家的意思,大家是想让他说话。仪荻早想好了,推荐杜之义是有风险的,但为了朝廷的安稳,为了夏朝的江山社稷,作为一名老臣,在朝廷危难之时,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坐视不管。

仪荻站起身,捋了一下长长的胡须,说:“目前敌人步步进逼,形势极为严峻,如果敌人攻下洛邑,则大夏危矣。以老臣之见,而今眼目下能退敌的只有一人,这个人就是杜之义。”仪荻说到这里,启的身子动了一下,大臣们都有些紧张,为仪荻捏了一把汗。仪荻没有犹豫,继续说他的话。“所以老臣郑重保荐此人,并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启其实早就想到了杜之义,只是他不便说而已,他若先说起用杜之义,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因此必须借大臣之口,由大臣提出。现在仪荻提出来了,他还要听听其他大臣的意见,于是说:“众爱卿,大家还有没有要举荐的人?在国家用人之际,众爱卿要从大局出发,做到举贤不避亲,不避仇。只要能够统兵打仗,而且能够打胜,均可推举。”

众大臣摇摇头,然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赞同仪大人的举荐。”

黄浪没有说话。

“传杜之义立即入朝!”启下令道。

众大臣松了一口气。

路上,杜之义心里一直在琢磨,君王召见他到底为何事?是黄浪的事情败露了,君王要恢复他的官职?还是君王后悔了,要重新治他的罪……

杜之义进宫,见君王神情憔悴,面­色­大不如前,不由得心里一阵难受。才几个月没见君王,君王居然消瘦成这个样子……杜之义刚刚跪下,未及说话,启倒先说了,而且语气亲切:

“杜爱卿请起,坐下说话。”

听了启这句话,杜之义忐忑的心平静了。接着启问了杜之义几个月来的生活情况,杜之义如实回答。

启说:“爱卿受苦了。”

杜之义说:“臣罪有应得。”

启说:“寡人处置失当,爱卿怨恨寡人否?”

杜之义说:“罪臣失职,给战事造成了极大影响,君王留下了罪臣的­性­命,罪臣没齿不忘,怎敢怨恨?”

启说:“爱卿走后,寡人无一日不思念爱卿,常常想起爱卿在寡人身边的往事……”

杜之义说:“谢君王。每当夜深人静,罪臣想到今生无法报答君王的大恩大德,心里非常难过,暗暗发誓,来生一定报答君王。”

启见火候已到,说:“寡人现在需要爱卿统兵打仗,爱卿愿否?”

杜之义一听,一股热浪从心底涌起,急忙跪下,说:“罪臣当万死不辞!”

启说:“有扈氏部落来势凶猛,已逼近洛邑,庆龙、钦纽久战不胜,再继续下去,都城危矣。为保天下安稳,寡人决定由你任平西大将军,统兵退敌。”

“遵旨!”杜之义再次跪下,为君王对他的信任而感动。

“爱卿任大将军,庆龙任监军。两位爱卿要协力同心,消灭有扈氏部落的军队。”

杜之义刚刚热血沸腾的心又凉了,君王仍然信不过他。

忠臣之死(3)

杜之义星夜兼程赶往前线,庆龙交帅印时,撇了撇嘴,神­色­怪怪的。

俗话说“兵雄雄一个,将雄雄一窝。”军队换了主将,士气就大不一样了。军队有了士气战斗力自然就提升了。杜之义知道要把士气鼓舞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一次胜仗。杜之义与军师经过周密计划,向有扈氏部落军发起了第一次进攻,这一仗果然取得了胜利,收复了被有扈氏部落军占领已久的隘口,军中士气大振,士兵们兴奋得嗷嗷直叫,因为他们一直在败退,突然胜利了,前进了,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有扈氏部落军退守阳关。杜之义乘胜追击,又一举攻下阳关。有扈氏部落军失去了关隘,接着一路败退下去,不到二十天就退回到了他们的老家。杜之义决定彻底消灭他们,以消除后患。杜之义的决定遭到了监军庆龙的坚决反对,理由是有扈氏部落虽然兵败,但首领老­奸­巨猾,如贸然追击,有可能中其诱敌深入之计,为保我军安全,对有扈氏部落的战争应到此为止。庆龙嘴上这样说,其实是另有私心的,他害怕有扈氏部落军被杜之义彻底消灭了,那杜之义的功劳就太大了。杜之义的功劳越大,他越没有脸面见人,说不定连六卿的官职也难以保住。于是庆龙密奏君王,说杜之义野心仍在,有占领有扈氏部落地盘后自立为王的可能。启本来对杜之义就不放心,接到庆龙的密奏,急令杜之义收兵回营,就地待命,他要亲自到前线去慰劳全体将士。

启带领仪荻、连跃两位重臣及黄浪星夜赶到前线,庆龙接驾,而杜之义却没有来。启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丝不悦从脸上滑过。

“杜爱卿呢?”启和颜悦­色­地问。

“启奏君王,杜将军病了。”庆龙说。

“走,到他的大帐去。”启说。

庆龙把启带到杜之义的大帐,可是帐内空无一人,帐中那根冰冷的柱子上挂着一个包袱,杜之义那根杀敌无数的长矛也斜靠在柱子上。

“把包袱取下来。”启面无表情地说。

黄浪急忙上前取下包袱。

“打开。”启说。

黄浪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战袍,战袍上放着象征权力的大将军印。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唉--”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忠臣之死(4)

霉粮事件之后,杜之义就成了黄浪的一块心病,他一直盼望着杜之义快点死去。事发第二天,君王下令杀掉杜之义,当时黄浪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可是后来君王听了仪荻的奏谏又收回了成命,他恨不得一口生吞了那个老不死的仪荻。还算好,杜之义被削职为民逐回老家,而他却接替了杜之义的庖正之职。叫他受不了的是,那些大臣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看他时的眼神跟看狗的眼神没啥区别。好在君王离不得他,隔三差五总要召见他一次。

黄浪一直没有弄明白,君王咋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他第一次被君王召去时,心里很害怕,他不知道君王夜里找他­干­啥。他去了,君王叫他把裤子脱了,并一把抱住了他,他吓得浑身颤抖。君王说别害怕,很舒服的。君王弄他时他咬着牙忍受着,一点也没有舒服的感觉,只感到难受。后来,次数多了他也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受了。他和君王配合得很默契,君王对他十分满意,为了使君王开心,他想方设法不断地变换着花样,这样君王就更喜欢他了。

黄浪想也许跟女人在一起不舒服,君王才跟他在一起的。为了弄清楚跟女人在一起到底舒不舒服,他决定找个女人试试,后来就碰上了在山上采野果子的那个女人,他跟那个女人试了一次,他觉得女人那地方很神奇,从此就放不下那个女人了,就像君王放不下他一样。既然跟女人在一起那么舒服,君王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呢?他想是不是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更舒服,于是他学着君王的样子跟耳科弄了一回,他先弄耳科,他觉得不舒服,然后叫耳科弄他,耳科也说不舒服。后来他再也没有跟耳科在一起弄过,他一直在弄山那边的那个女人,君王也一直在弄他。

黄浪满足了君王,君王自然高兴,他趁君王高兴,想说谁的坏话就说谁的坏话。黄浪很聪明,他知道哪些人说得哪些人说不得。大臣中与君王有亲的,他只说他们的好话。对那些老臣,如仪荻等,他是好话坏话都要说。除了这两种人,他就无所顾忌了。他在君王面前说杜之义的坏话最多,他说杜之义当了庖正没当到六卿,心里不满意,经常在背地里吊二话,骂君王,说君王任人唯亲,是个昏君,和尧舜禹相比,那是天上地下。他还说杜之义有野心,说不定哪天他会造反,自立为王。霉粮事件后,他对君王说这次你没杀杜之义,虽然罢了他的官,也是放虎归山……他说这些话时,君王一直都在认真听,虽未点头但也未摇头。黄浪说了很多杜之义的坏话,可是君王却迟迟不杀杜之义,这就使他有些费解了。他决定自己动手杀掉杜之义,以除心病,他曾找人到杜之义老家去过几次,但均未得手。君王起用杜之义,这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他知道君王起用杜之义是迫不得已的,也是权宜之计,因为形势太严峻了,不起用杜之义夏朝的江山也许就保不住了。

君王决定起用杜之义,黄浪一反常态,大赞君王圣明,说杜之义犯了那么大的罪,君王没有杀他,现在任命他为平西大将军,统兵打仗,要是杜之义的良心没有叫狗吃了,他还是人的话,肯定会对君王感恩戴德的。不过君王也不可大意,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君王听了黄浪的话才叫庆龙作监军的。

杜之义打了胜仗,黄浪担心杜之义回朝之后大权重握,哪天宰了他,所以在慰劳军队的路上,他又在君王面前瞎编了一些杜之义的坏话。

杜之义立了大功,却在君王到达之前不声不响地走了,这是所有的人都没想到的。他会到哪里去呢?

忠臣之死(5)

杜之义被君王召去后,每天太阳快落山时陶女总是站在门前的大树下,两眼望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好像丈夫下地­干­活去了,天黑之前就该回来。这天,她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前的大树下,两眼望着那条小路,忽然看见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慢慢地向前移动,渐渐变大,她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而且是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的。陶女将手搭在眉上,她急切地想看清楚来者是不是她日思夜盼的丈夫。那个人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终于认出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陶女心里无比惊喜,快速地移动脚步,向前奔去。

“夫君!”陶女深情地喊了一声,扑了过去。

“爱妻!”杜之义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夜幕从天上撒下,劳累了一天的太阳进入了梦乡。

“杜将军。”

一个声音传进了杜之义的耳朵,杜之义一惊,急忙把妻子松开,转身一看,身后站着两个人。杜之义还未来得及问,来人说话了。

“君王叫你赶快回去。”来人说。

杜之义望着来人,似信非信。

来人递上了一块骨牌,那是君王的令牌。

杜之义接过,因为天已经黑了,看不大清楚,他也没有仔细辨认,心想既然有令牌在,这两人肯定是君王派来的而不是冒牌货。

“我回去一下,立即就来。”杜之义想回家看看。

“中。杜将军,我们在这里等你。”

杜之义放心地往家走,可是刚走了几步,突然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他正要转身,却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陶女大惊,伸手去拉丈夫,但怎么也拉不起来。

陶女抬起头,那两个人早已不知去向。

南迁(1)

杜康娶亲之后,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陶女天天都是乐哈哈的,她特别喜欢儿媳­妇­,秀秀气气,斯斯文文,每次与她说话都是笑嘻嘻的,先甜甜地叫一声娘,她心里那个滋润劲就甭提了。可是她总觉得儿子这段时间好像哪里没对劲,不像才娶亲那几天高兴,说是跟媳­妇­拌嘴了吧,又不像,因为媳­妇­还是老样子,脸上时常挂着笑。

陶女没有猜错,最近她的儿子的确有心事,一门心思想着南迁,他想把家迁到“三泉”去。迁家是件大事,他不知如何向娘开口,所以老想着,不知不觉就表现在了脸上。

陶女问张玉,康儿到底有啥心事,张玉说不知道。陶女说你问问他,张玉说我本来是想问他的,怕他不高兴,所以没有问。陶女说玉儿,你是他媳­妇­,两口子没有啥话不能问的,他有啥心事你帮他解解,叫他不要老闷在心里,我怕他闷久了闷出病来。张玉说娘放心,儿媳知道了。

当晚,小两口一上炕,被窝还没暖热,张玉就问起了丈夫。

“你这几天好像有啥心事?”

“你咋知道?”

“从你脸上看出来的。”

“唉—。”杜康叹了一口气。

“叹啥气?有啥就说出来,别老闷在心里。”

杜康说了他想搬家的事。

“那你咋不跟娘说?”

“我怕惹娘生气。”

“这事你迟早都得跟娘说,你闷在心里总不是办法。”

“这样吧,玉,你先跟娘说一下,探探娘的口气。”

“这么大的事,还是你跟娘说吧。”

“为啥?”

“你是儿子,我是媳­妇­。”

“媳­妇­咋啦?”

“媳­妇­跟娘隔着一层呢。”

“隔着啥?”

“你。”

“娘可没把你当外人,喜欢你得很。”

“这我知道。”

“那你就去跟娘说,娘就是不同意也不会对你发脾气的。”

“你真的要把家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搬到那里就没法建酒坊。你不想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你了,你走哪我跟哪,那怕到天边我也跟你去。”

杜康听到这句话,心里一热把张玉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累吗?”杜康躺在炕上,抚摸着妻子的身子说。

“不累。你呢?”

“有点。”

“那咱睡吧。”

“搬家的事你跟娘说一下。”

“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跟娘说,快睡吧。”

南迁(2)

春风微微地吹着,吹醒了树木,吹醒了小草,吹醒了沉睡的大地,吹化了冰冻的河流……经过一个冬天的休整,人们更加­精­神了,有的赶着羊群上山,有的扛着锄头下地,开始了忙碌的生活。

杜康下地去了。陶女和张玉坐在门前的大树下细心地梳理着刚刚剪下的羊毛。羊毛白生生的,婆媳俩不停地用手撕扯着,羊毛里不断地有微尘飞出,呛得陶女连声咳嗽。

“娘,你去歇吧,这活我一个人能­干­。”张玉心疼地说。

“这又不使啥劲,跟歇着一样。”陶女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是不使啥劲,可老呛人。娘,你年龄大了,搁不住呛,去窑里歇会吧。”

“窑里闷,还不如坐在这儿呢,这里空气好,还有股清香味。”陶女抬起头看了一眼树上刚刚冒出的­嫩­芽说。

“要说也是,这儿的空气比窑里好。”张玉怕娘再咳嗽,去窑里舀了一碗水,递给陶女说,“娘,你喝一口润润喉咙。”

陶女对张玉的细心非常满意,心想她这个儿媳­妇­太懂事太会体贴人了,她为儿子娶了这么好个媳­妇­而高兴。她笑着接过碗,喝了一口,说:“这下一准不会再咳嗽了。”

陶女喝了水,果然没再咳嗽了,她仍然坐在那里和儿媳­妇­一起梳理着羊毛。

“玉儿,你问康儿了吗?”

“问了。”

“他为啥老不高兴?”

“他想搬家。”

“搬家?”陶女满脸惊讶。“搬哪去?”

“‘三泉’。”

“为啥?”

“造酒。”

“他是不是疯了,酒哪里不会造,要到那里去?”

“娘,咱这里的水不中,用‘三泉’的水又太远了。”

“你咋说的?”

“我说这事得由娘作主。他说娘要是不同意呢?我说娘肯定会同意的。他问我为啥,我说娘一直在支持你造酒。”

“这娃也真是,对娘的了解还不如我的儿媳­妇­。”

陶女嘴上这样说,但心里一时还是无法接受,她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而且住得好好的,现在却要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而且还那么远……

娘同意搬家,杜康高兴极了,往日消失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杜康把这事跟杜邦说了,他想叫杜邦跟他去打前战,先把全家人住的地方弄好,也就是说至少要挖两三个窑洞,然后才说得上搬家。

“杜邦,你能不能跟我去?”

“我倒想去,但我得跟爹说一声。”

“用不用我去说?”

“不用,我自己说。”

杜邦去找爹,爹正在锄地,见儿子来了,停下锄头,说:“你没去放羊?”

“哥去了。”

“你来这儿弄啥?没事了去拾点柴火。”杜之忠很不高兴地望着儿子。

“我来找你。”

“啥事?”

“我想跟杜康哥到‘三泉’去。”

“去弄啥?”

“帮杜康哥挖窑。”

“挖窑?挖窑弄啥?”

“住。”

“谁住?”

“杜康哥他们家。”

“他们疯了,搬那里去住?”

“杜康哥说那里的水好,他要在那里造酒。”

杜康造的酒杜之忠喝过,特别是杜康娶媳­妇­那天,因为杜康的爹不在了,他代表杜康的长辈陪客人,喝了不少。那酒味道确实好,越喝越香,越喝越想喝,要不是当着客人的面,他可能就喝醉了。他还当着客人的面夸赞他的侄儿,说他侄儿能­干­,造出了这么好喝的东西。客人们也对他的侄儿竖起了大拇指。也就是从那天起,大家都把杜康造的酒叫杜康酒。可是他不明白侄儿为啥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造酒?

“在咱这里不能造?”

“杜康哥说有好水才能造出好酒,那里的水好,有三个大水泉。”

“那里真的有三个大水泉?”

“真的。那次我跟杜康哥去背水亲眼看见的。中不中,爹?我跟杜康哥去?”

“等我问了杜康再说。”

杜邦没有得到爹的明确答复,郁闷地走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南迁(3)

晚饭之后,杜康一家人坐在大树下,每晚都是这样,吃了饭没事­干­就这样坐着,有话了说说,没话了就望着黑影憧憧怪兽似的伊阙山,或仰望无边无际的天空默默地数着那永远也无法数清的星星。

陶女的心情很复杂,儿子想离开这个地方,搬到远天远地的“三泉”去,她不知道那里是个啥样子,有没有像伊阙山这样高的山,有没有像身边这样大的树……她舍不得这里,这里的水她喝惯了,不但甜美而且养人。这里的路她走惯了,哪里上坡,哪里下坎,哪里有个坑,哪里有个包,她都清清楚楚,就是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跌跤。还有这里的人,她更是舍不得,在一个村里住了二十多年,她没有跟哪个人吵过嘴,也没有跟哪个人红过脸,就是杜柱强占了她儿子发现神水的那棵空心大树,她也没去找人家说过长道过短。

张玉也在想着心事。离开杜家沟,对她来说倒没有啥,对杜家沟,她说不上留恋,因为她没生在这里也没长在这里,跟这里说不上有啥感情,她是嫁给杜康才到这个村里来的,跟她有感情的是杜康,杜康离开这里她自然就要离开这里。张玉望着伊阙山下,望着她的家—张坡村,说准确些是她爹娘的家,她的爹娘住在那里,她是生在那里在那里长大的,她对那个村是有感情的,但她是个女人,女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离开她出生的地方,离开她的爹娘和乡亲,与和她命运相连的那个男人住在一起。所以她住在杜家沟和住在“三泉”是一样的,要说不一样,就是杜家沟离张坡村近点,“三泉”离张坡村远点。搬到“三泉”,要说不方便,就是回去看爹娘时要多走点路。多走点路对她来说算不了啥,无非是多耽搁几天时间,可丈夫造酒就不同了,那是事业,是丈夫追求的事业!­干­事业是男人们的正事,­干­事业的男人才称得上男子汉。张玉想到这里,看了丈夫一眼,丈夫的眼睛望着天空,他在想什么呢?

杜康在数星星,他边数边想着那遥远的地方到底有没有天宫?如果没有天宫,那位一再帮助他的身着白袍须发皆白的老人住在哪里呢?如果有天宫,他怎么看不见?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捧着他造的酒到天宫亲手献给那位多次帮助过他的神仙……

“啊,一家人都坐在这里呢?”杜之忠来了。

杜康一家人的思绪都被打断了。

“大哥,快来坐。”陶女说,“康儿,快去给你伯搬个凳子。”

陶女的话音刚落,张玉已经把凳子搬来了。

杜之忠很少到杜康家里来,因为他的弟弟杜之义不在了,家里只有呣子俩,杜康年龄小的时候他不便来,当哥的与弟媳接触多了,他怕别人说闲话。有啥事了,他总是让妻子过来。杜康长大了,他还是很少来,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避嫌,反正来得很少。正因为来得少,陶女才特别热情,在她心目中大哥是个好人,她家里有事了,尽管是嫂嫂出的面,但她知道为他们­操­心的是大哥。儿子年幼时,为了躲避那两个常在村子附近出没的陌生人,他们多次搬家,每次都是大哥安排的。儿子的婚事也是大哥出面­操­办的……就为这,陶女非常敬重大哥。大哥来了,陶女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不然大哥是不会亲自来的。

杜之忠坐下,说了几句闲话后把话扯到了正题上。

“听说你们要搬家?”杜之忠问。

“康儿有这个想法,还没想好,所以没有去跟大哥大嫂商量。”陶女说。

“打算搬到哪里去?”

“‘三泉’。”陶女说。

“离这里多远?”

“我也不知道。康儿,多远?”

“走路要十来天。”杜康说。

“侄儿,你咋想起把家搬到那里去?”

杜康说了搬到那里去的原因。

“哦,是这么回事。”杜之忠说,“康儿,你有此大志,实在难得,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老伯高兴,也理当相助,若有用得着老伯的地方,你尽管说。”

“大伯,”杜康被大伯的话感动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侄儿不懂事,没有先去请教大伯,请大伯原谅。只要大伯没意见,我们就把家搬到‘三泉’。眼下用不着大伯出面,我想叫杜邦跟我去先把窑挖好,大伯看中不中。”

“中啊!有啥不中的?”杜之忠说,“要不中叫你杜拉哥也去。”

“中啦大伯,我跟杜邦两个人就中啦。”杜康讨厌杜拉,不想叫杜拉去。

南迁(4)

杜康和杜邦在“三泉”附近的山坡上挖了三个窑,窑门对着“三泉”,也正好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日头出来了,圆圆的,红红的,像没睡醒一样,有点懒洋洋的味道。可是不大一会儿,它仿佛伸了一下腰身,­精­神为之大振,迅速地爬到空中,毫不吝啬地把它的能量投向大地。杜康站在窑门口,一会儿望着日头,一会儿望着汩汩上冒的泉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杜康哥,你尽到站在那里弄啥?快来挖。”

“够了,不挖了。”

“够了?”

“够了。”

“你是咋算的?”

“你婶住一个,我和你嫂子住一个,还有一个做灶房。”

“我呢?”

“你?”杜康看了一眼杜邦,说,“你也要搬到这儿来?”

“别人都说我是你尾巴,你搬到这里来了,你有本事把尾巴留在村里?”

杜康笑了,说:“我是没有那个本事,如果把我的尾巴割了那不把我疼死了?”

“这就对了。那就来挖吧。”

“中,再挖一个。”

“不中,至少还得挖三个。”

“你一个人要住三个窑?”

“我咋能住那么多?住一个就够了。”

“哪挖那么多弄啥?你还没累够?”

这段时间,杜康和杜邦确实累得够呛,为了早点把窑挖好,他俩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手上的血泡打了一个又一个,这个还没好,另一个就冒起来了。

“还有仓库和茅房。这是少不了的,再累也得挖。”

荒山上出现了六个窑洞。

南迁(5)

杜康一家人和杜邦离开杜家沟那天,村里很多人都来为他们送行,一直把他们送到伊河边才依依不舍地和他们分手。乡亲们都回去了,杜之忠和他的妻子以及大儿子杜拉还站在那里,杜之忠好像有话要说,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大儿子杜拉却先说话了。

“爹,我也想去。”杜拉见弟弟跟着去了,心里很羡慕,虽然他不知道“三泉”那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总觉得那是个好去处,不然杜康也不会举家迁去。

“你去弄啥?”杜之忠问。

“弟弟弄啥我就弄啥。”

“你跟你弟弟不一样,你是有家口的人,你弟弟还没娶媳­妇­。”

杜拉不说话了,他有媳­妇­和娃子,如果他走了的确是个问题。

杜之忠的妻子眼里噙着泪花,一只手拉着陶女一只手拉着张玉,她们默默相视,都不说话。

“杜康,你们去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不牵挂,那是假话。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你们到了那里,一是要注意安全,你们说那里没有人烟,没有人烟的地方就有野兽,特别是虎豹豺狼那些凶猛的野兽,你们一定要防备,出门时别忘了携带防身的东西。二是要照顾好你娘和张玉。”杜康点点头。杜之忠把目光转向二儿子杜邦说,“你一定要协助好你杜康哥,无论啥事都要听你杜康哥的,他比你经见过的事多,也比你有主见,凡事要多向你杜康哥学着点。”杜邦庄重地点了点头。“就这吧,等你们把酒造好了,我和乡亲们来看望你们。”

“伯,你的话我们记下了,请你放心。回去吧。”杜康说着眼睛潮湿了。

“你们走吧。”杜之忠说。

杜康他们走了,杜之忠和妻子及儿子杜拉还站在那里,他们望着杜康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一个个都落下了眼泪。

借粮(1)

杜康搬到“三泉”之后,水的问题解决了,但粮食的问题却来了。“三泉”附近几乎没有人烟,要想找到粮食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粮食,何谈造酒?杜康非常苦恼。

杜邦见杜康老是愁眉不展,说:“杜康哥,愁球啥?活人会叫尿憋死?”

“你有啥门?”

“咱去找,我不信找不到。”

“你说得轻松,这附近连人烟都没有,往哪里去找粮食?”

“那咱就先找人烟!”

“往哪找?”

“山顶上。”

“你呀,也不想想,”杜康苦笑了一下,说,“这半山腰里都没有人住,山顶上会有人住?憨球了差不多!”

“我知道山顶上不会有人住,但那里高呀!”

“高又咋啦?”

“站得高看得远。”

“哦—。”杜康忽然明白了,说,“走!”

这座山是附近最高的山,俩人爬了一身大汗,才爬上山顶。山顶上土少石头多,所以草很少,自然也没有什么树木。站在那里,没遮没拦,只要眼睛好,想看多远看多远,这时他俩才知道啥叫“一揽众山小”了。

视野开阔了,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

“啊,没想到站到高处心里一下就不闷了。”杜康说。

“杜康哥,你看!那个地方在冒烟。”

杜康顺着杜邦手指的方向一看,果见遥远的山沟里有一缕淡淡的青烟徐徐飘上空中。

“那里有人家!”杜康兴奋地说,“看看别处还有没有?”

接着,杜邦又在另外一个方向发现了炊烟。

“走吧,杜康哥,咱明天去找他们借粮。”

“你说他们会不会借给咱?”

“试试看。他们实在不借,我有个办法。”

“啥办法?”

“眼下正收麦子,他们要是不借给咱,咱就到地里去偷,你把酒造出来后,咱拿酒去换他们的粮食,用换来的粮食再造酒,酒再换粮食……就像­鸡­下蛋,蛋变­鸡­,­鸡­再下蛋,蛋再变­鸡­……咱的酒坊慢慢就起来了。”

杜康摇了摇头。

“这办法不中?”

“不中。”

“为啥?”

“不管咋着,咱不能做贼。”

“那他们硬不借给咱也就没门了。”

“咱先去试试再说。”

“我跟你一块去。”

“不,为了不耽搁时间,咱俩分头去。你去南边,我去北边。”

“我去北边。”

“不,还是我去北边,北边远些。”

第二天一大早,杜康向北,杜邦向南,各自出发了。

杜康翻山越岭,走了大半天,终于来到昨天他们发现的那个冒烟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山坳,住了几户人家,尽管村子不大,杜康还是十分激动。

山坳里的人家正在吃午饭,四个年轻人端着碗蹲在门前,一只大黑狗坐在他们对面,两只眼睛贪婪地盯着他们的碗。突然大黑狗站起身朝着村外的小树林汪汪地叫了起来,四个吃饭的年轻人几乎同时停下筷子,望着小树林的方向。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他们无不感到惊奇,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外面的人到这里来过,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来­干­什么。

杜康听见狗叫,放慢了脚步,暗暗地捏紧了手中当拐棍使的木棍。

“大黑,过来!”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对大黑狗喝道。

大黑狗看了一眼杜康,很不情愿地转过身疑惑地望着主人。

“坐下!”小伙说。

大黑狗规规矩矩地坐下了,但两只眼睛仍然警惕地望着杜康。

杜康不再害怕了,他走到了那几个人跟前。

“你……”狗的主人从上到下把杜康打量了一遍,问,“是从哪里来的?”

“三泉。”杜康说不出具体地名。

“三泉在哪里?”

“从这里一直住南走,翻两座山,过两条沟就到了。”

“是不是有三个泉眼的那座山?”

杜康点点头。

“没听说过那座山上有人住。”另一个小伙子Сhā嘴道。

“是呀,那座山上没有住人啊。”狗的主人说。

“不骗你们,我就是住在那座山上的。”

“‘三泉’有虎豹狼守着,你敢在那里住?”

“以前有虎豹狼,现在没有了。”

“虎豹狼呢?”

“被我赶走了。”

“被你赶走了?”

“哈哈哈……”四个小伙子同时大笑起来。

“你们别笑,真的是被我赶走了。”

“凭你?谁信?”一个个头最小的小伙子说。

杜康说了他寻伊水之源来到“三泉”以及大战虎豹狼的经过,那几个人听了,半信半疑地望着杜康,莫非他不是凡人而是神仙?在他们眼里,杜康突然变得十分高大,身披金甲,手握法器……狗的主人揉了揉眼睛,但无论咋看,面前的这个人除了个子比他们高,别的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狗的主人断定杜康是个凡人而不是神仙,一个凡人是无法战胜凶猛的虎豹狼的。

“你说这些都是真的?”狗的主人问。

“我骗你们­干­什么?”

“你到这里弄啥?”

“想找你们借点粮食。”

“借粮食?你没吃的了?”

“不是吃,是用来造酒。”

酒,他们从来都没听说过,于是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杜康,然后又互相对视了一下。

“造酒?酒是啥东西?”

“一句话说不清楚。这样跟你们说吧,看上去像水,喝起来不是水,里面有一种香醇的味道。喝了能强筋健骨,还可以防病治病。”

四个小伙子都听神了,人世间还有这种好东西?

“到时能不能给我们喝点?”狗的主人说。

“一定请你们去喝。你们要是觉得好喝,我就用酒换你们的粮食,怎么样?”

“中!”四个小伙子同时说。

“那你们得先借给我点粮食。”

“没问题!”

大山里的人本来粮食就多,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吃不完,占地方,新粮下来了,就把陈粮拿出去丢了。现在这个人要借粮,别说借,就是白送给他也没啥,因为小麦要收割了,得为新粮腾地方。

“谁借给我?”

“谁借给你都中。”狗的主人说,“你借多少?”

“你们能借给我多少就借给我多少。”

“你拿得动?”狗的主人说。

“光靠我拿不中,请你们给我送去。”

四个小伙子犹豫了。

“太远了。”狗的主人说。

“你们也可以顺便去看看‘三泉’,看有没有虎豹狼。”

关于虎豹狼守泉的事,四个小伙子都听老年人说过,离这里不很远的一座大山上,有三个巨大的泉眼,泉水清清,常年不断。有一年天气大旱,数月无雨,庄稼和树木全都­干­死了,人们为了活命,四处找水,可是附近山沟里的河流连一点水也没有了。人们彻底失望了,于是坐在家里听天由命。这时有一个胆大的人提出到那座山上去取水(当时泉水没有外流,冒出来的水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老人们都劝他别去,说“三泉”也许有水,但有虎豹狼守着,去也是送死,于其叫虎豹狼吃了,不如不去。那人不听,拿了个水袋和一根木­棒­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老人们说那人是被虎豹狼吃了。没过多久,天下雨了,可是那人却死了。有人说,天久不下雨是虎豹狼作怪,它们想吃人­肉­,不然那人被它们吃了,天怎么就下雨了?所以后来一遇天旱,附近的人们就向那座大山烧香磕头,有的还把牛羊拉到那座山下杀死,供奉虎豹狼,据说被杀死的牛羊第二天就没有了。但究竟是不是被虎豹狼吃了,从来没有人敢上去看过。

由于有了这个吓人的传说,他们谁也不敢到那座大山上去。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叫他们跟他一起去,狗的主人心动了。

“走,咱们跟他去看看。”狗的主人说。

“走就走!”另外三个小伙子也不甘示弱。

于是四个小伙子各自回家背了粮食跟着杜康走了。

借粮(2)

日头快要下山了,杜康还没有回来,陶女和张玉、杜邦站在窑洞前焦急地等待着。

“这孩子到底咋了?这阵还不回来。”陶女担心地说。

“娘,不要着急……”张玉嘴上这样说,其实她心里比娘还着急。

“我咋不着急?他都去一天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叫他不要去,他偏不听!”陶女抱怨道。

“我到前面去眺眺。”一直不便说话的杜邦开口了。

“你看这遍山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树,你到哪里去眺?”陶女阻拦道,她怕杜邦也出事。

“那边。他今天是往那边走的。”杜邦指着北边说。

三个人的眼睛都望着北方,然而他们眼中所看到的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不能去,你要是走丢了,我咋向你爹娘交代?”陶女仍然不同意。

杜邦止住了脚步。

看着这慢慢黑下来的天,他们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地打转,不断地发出叹息之声。

“回来了!婶,嫂子,你们听!”杜邦突然惊喜地说。

陶女和张玉仔细一听,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康儿--!”陶女虽然一时无法辨出说话的人中是否有她的儿子,她还是非常激动,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康儿--!”对面的山上传来了回音。

“哎--!”杜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在--哪--儿--?”陶女问道。

“娘--!我--在--这--儿--!”杜康回答。

“回来了!康儿回来了!”陶女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张玉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娘。

“婶,你看,在那儿。”杜邦指着不远处的树林说。

陶女和张玉一看,那里的树梢在微微地晃动。

杜邦向那片树林跑去。

“哥!”杜邦见杜康背着一袋东西,急忙接过说,“你咋这阵才回来?可把我们急死了!”

“唉,路太难走了。”杜康站在那里,喘着气说,“要不是他们,今天我恐怕就回不来了。”

杜邦看了一眼,杜康身后跟着四个小伙子,还有一只大黑狗。四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小口袋,说:“谢谢!谢谢你们!”

四个小伙子对杜邦笑了笑。

“走吧。”杜康说。

杜康话音刚落,娘和妻子已站到了他的面前。

“娘!”杜康喊了一声,说,“叫你们­操­心了。他们是槐树沟的,来给咱们送粮。他叫张海,他叫张志,他叫张震,他叫张建。”杜康把四个小伙子向娘和妻子及杜邦做了介绍,然后对四个小伙子说,“这是我娘,这是我媳­妇­,这是我弟弟杜邦。”

“走,快回去吧,再等一会就看不见路了。”陶女催促道。

当晚,张玉睡到了娘的窑洞里,张海和张志跟杜康住在一起,张震和张建跟杜邦睡在一个窑里。

借粮(3)

“康儿,起来吧。”饭煮好了,陶女在窑门口喊道。

杜康被叫醒了,槐树沟的那两个小伙子还睡得呼呼的,杜康不忍心叫醒他们,悄悄起来,边往外走边揉眼睛。

“娘。”

“还没睡醒?”陶女望着儿子睡眼惺忪的样子说。

“是还没睡醒。你要是不叫,我肯定要睡到晌午。”

“现在离晌午也不远了,娘怕你们饿。叫他们都起来吃饭吧。”

杜康把他们全都叫起来了。

吃过早饭,杜康和杜邦带着槐树沟那四个小伙子来到“三泉”边,大黑狗也跟着来了。四个小伙子见到汩汩冒水的三个大泉眼,立时惊呆了。

“好大的泉水啊!”狗的主人张海惊呼道。

“也真怪,三个泉眼挨得这么近,大小也差不多。”张志说。

“这水好清啊!”张震说。

“我喝一口尝尝。”张建双手一掬捧起水就喝,“这水有股甜味,你们尝。”

张海、张志、张震先后尝了,都说甜。这时四个人才相信了杜康昨天说的话。

四个小伙子又在山上转了转,他们觉得这里不光水好,风景好,土质也好,很适合种谷子和高粱,于是他们商量着今后到这里开荒种地,打下的粮食专供杜康造酒。

“那你们可早点来啊!”杜康说,“免得我老想你们。”

“等你把酒造出来,我们就来。”张海说。

“一言为定。”杜康说。

“一言为定。”张海说。

张海他们走时,杜康和杜邦送了一程,路上又说了许多话,他们说得很投缘,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他们走后,杜康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像少了点什么。

“哥,你在想啥?”杜邦见杜康闷着头不说话,问道。

“咱在这里坐一会吧。”杜康答非所问。

日头晒得人头皮发麻,二人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了。

“你在想啥?”杜邦又问。

“我在想张海他们早点到这里种地就好了。”

“当然,那咱就不愁粮食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来?”

“会。”

“你咋这么肯定?”

“这几个人很实诚,既然话说出口了,就一定会来。”

“我看他们也挺实在的,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来给咱送粮食。”杜邦忽然想起了杜康昨天说的那句话,问道,“哥,你说要不是他们你就回不来了,这话啥意思?”

“唉,说起来吓死人。”杜康眼前又浮现出了昨天那惊险的一幕。“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前面带路,那条路是我去时走过的,说是路,其实是我趟出的印子。我带着他们朝咱们这个方向走,由于树长得太密了,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们在一片树林里穿来穿去,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找不着路,我心里暗暗着急,但我不敢说,我怕他们抱怨,对我发气。这时草丛里突然蹿出一条胳膊粗的大蛇,眨眼间就扑到了我的面前,我惊叫了一声,两条腿顿时变得稀软。张海就在我的身后,他一把拉住我说,‘快闪开!大黑,上!’大黑狗‘汪’地叫了一声,向大蛇扑去。可是那条大蛇一点也不怕大黑狗,脑袋仰起有半人多高,嘴里吐着长长的信子,两只小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与大黑狗对峙。也许大黑狗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一时竟没了主意,站在原地做出不甘示弱的样子和随时扑过去的姿势,嘴里不时发出‘呜—汪!呜—汪!’的声音,但就是不敢向大蛇发起攻击。这时张海眼睛盯着大蛇,把手伸向我,从我手上接过棍子,对着大蛇高高举起。张海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大蛇的注意,大蛇的眼睛从大黑狗的身上移到张海身上,张海不失时机地踢了大黑狗一脚,大黑狗会意,一下子扑了过去,死死地咬住了大蛇的脖子。大蛇的身子一卷,把大黑狗紧紧地缠住,张海丢下棍子冲过去,两只大手铁钳一般卡住了大蛇的脖子。张志、张震、张建也跑过去帮忙,这才把大蛇制服。大蛇的身子慢慢地变软了,被大蛇缠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黑狗才得以脱身。大黑狗报仇似的在大蛇的身上使劲地咬了一口,一块血淋淋的­肉­从大蛇身上扯了下来。大蛇卷成一团,一会儿就死了,看它那样子死得很痛苦。大黑狗累了,趴在地上,伸着前腿,吐着舌头,喘着粗气。‘走!’张海说,大概他也怕再遇到什么危险。我们继续前进。不知为什么,经过那一场惊吓,我突然变得清醒了,带着他们走出了树林,走出树林后,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了下去。我们走到山坡上,大家都累了,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我问张海,‘你不怕蛇?’张海说‘咋不怕?毒蛇谁都怕。庆幸的是刚才我们遇到的那条蛇不是毒蛇。’我问他咋知道那条蛇不是毒蛇,张海说‘那条蛇是乌梢蛇,乌梢蛇没有毒,别看它又粗又长,其实并不可怕。不过乌梢蛇也会伤人,它能用身子把人缠死。’我说‘还有哪种蛇不伤人?’张海说‘菜花蛇。菜花蛇身上有花花绿绿的斑纹,黄颜­色­很像菜花的颜­色­,绿颜­色­很像菜叶的颜­色­,所以叫菜花蛇。’张海又说了一些毒蛇的形状,他说‘毒蛇中最厉害的是花竿击,身子是扁的,脑袋呈三角形,它袭击人时,会突然从地上蹿起一人多高,闪电般地缠住人的脖子,用尖利的信子把毒液注入人的体内,要不了多大一会,人就一命乌乎了。’我听了,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有点吓人。多亏你跟他们一路。”

“哎,杜邦,昨晚太累了,还有张海他们在这里,我没问你,你没找到人家?”

“找到了,只找到了一家。”

“离这里远不远?”

“远。要翻两座山,还有一道岭。”

“借到点没有?”

“没有。”

“他们不借?”

“不是不借,是他们没有。”

“他们没骗你?”

“没有。”

“你咋知道?”

“那家人多老实的。”

杜邦说那家一共五口人,两位老人,三个闺女。老人的年龄不是太大,闺女的年龄却不小了。老人见他去了,既惊奇又高兴,问他从哪里来,到这里­干­啥,他都如实说了。老人又问他娶亲没有,他说没有。老人对他更热情了,留他在家里吃了饭。老人说他家的粮食不多了,能将就到麦罢,等收了麦子,叫他去背。从老人的言谈举止,他看得出那家人是老实人,而且心多好的。

“你知道他们为啥对你那么好吗?”杜康笑着说。

杜邦摇摇头。

“看上你了!”

“啥?看上我啥啦?”杜邦两只眼睛睁得杏子那么大。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我装啥糊涂?”

“真憨!你平时的聪明劲哪去了?”杜康在杜邦的背上拍了一下说,“两位老人想叫你做他们的女婿!”

经杜康一点拨,杜邦憨憨地笑了。

“不会吧?杜康哥。”

“啥不会?等麦罢咱俩一起去,我给你提亲,保证一说就中。”

送上门的媳­妇­(1)

杜邦盼着麦罢,麦罢了,他就可以跟杜康去那家借粮了。自从杜康跟他说了麦罢去给他提亲的话,他一直盼着麦罢,也一直想着那家人,特别是那家的三个闺女。可是无论他咋想,那三个闺女的样子在他的大脑里始终清晰不起来,她后悔那天没有多看她们一眼。不是他不想看,是他不敢看,一个外地来的陌生男人一进门眼睛老盯着人家的闺女看,人家不会说他爱人家的闺女,而会说他是个不正经的男人。主人脾气好点的会不失礼貌地把他送走,主人脾气暴躁的也许会用粗言甚至棍­棒­把他赶出家门。杜邦害怕,他觉得不管主人是用前者或是后者的方式把自己赶出门外,他都会受不了的,所以那天他到了人家家里之后,眼睛一直望着主人而不敢斜视,他与主人说话时,主人把他的女儿叫来问了句什么,他只听到了主人女儿的回答,而没敢把目光投向主人的女儿。主人问的啥,女儿回答的啥,他都没听清,他只知道钻进他耳朵里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主人的女儿走时,他再也忍不住了,趁主人没注意,飞快地瞟了一眼,但是留在他眼睛里的是主人女儿模糊的背影。主人的女儿走后,主人说这是我的大闺女,今年十八岁。他懂主人的意思,但不知道该不该接主人的话,主人说这句话时眼睛是望着他的,不接不礼貌,接,他又不知道该咋接,于是含混地点了一下头。他离开那家人时,人家一家人都从窑洞里出来送他,但是他还是不敢看人家的闺女,只敢看主人。

唉,杜邦叹了一口气,他很后悔,也恨自己,自己咋就这么胆小,这么没出息呢?

杜邦抓起一个小石头,狠狠地朝山下甩去。甩了一个,似乎还不解气,又从地上捡起了一个……

“你在打啥?”杜康从他背后走过来问道。

“没打啥。”杜邦的脸上毫无表情。

“没打啥你使那么大的劲弄啥?”

“有劲没处使嘛!”

是的,这几天他啥也没­干­,因为没啥可­干­。想去种庄稼,又不是播种的季节。一个大男人一天闷在窑洞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叫谁也会憋气。再说他这个年龄,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体内产生的力气没处释放,不甩石头甩什么?

“甩,那就使劲地甩。”杜康也抓了一个小石头甩了出去。“咱俩比比,看谁甩得远。”

“来,比就比。”杜邦捡了一个小石头。

“你先甩。”杜康说。

“你先甩。”

“要得好,大让小。你先甩。”

“甩就甩。不过咱得说好,输了咋办?”

“你要跟我赌?”

“比就得有个输赢,不然有啥意思?”

“那好。”

“赌啥?”

“我输了我把你背回去,你输了你把我背回去。”杜康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

“我不跟你赌这个。”

“那你说赌啥?”

“借粮。”

“借粮?”杜康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现在已经麦罢了。“好,就赌借粮。不过你得说个赌法。”

“我输了咱俩各去借各的,你输了咱俩一起去借。”

“中!一言为定。你甩吧!”

杜邦想他一准赢,因为这段时间杜康总是睡得早起得晚,跟媳­妇­粘糊得不行,连眼窝都粘糊下去了,眼睛也比以前大了一圈,蔫不拉几的没­精­神。杜邦后退了两步,拉开架势,然后猛地向前冲了几步,用力甩出石头,他以为石头一定飞得很远,可是他没想到他的运气会那么糟,石头刚出手就撞在了一棵树上,“梆”地一声落地了。杜邦暗暗跺了下脚。轮到杜康甩了,杜康也后退了几步,然后又向前跑了几步,可是他甩出去的石头却落得更近。

杜邦暗暗庆幸。

“我输了。”杜康是故意输的。“明天咱俩一起到南边去借粮。”

“反正我跟着你,你是哥,你走哪我跟哪。”

“啊,你们在这儿呀,把我好找。”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杜康和杜邦同时回过身,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边说边向他们走来。

“大叔……是你呀!”杜邦惊喜地迎了上去。

杜康也走了过去,他知道来者是谁了。

“大叔,你好!”杜康说。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杜康了。”那位被杜康称为大叔的人说。

来者叫陈列前,是前不久杜邦去借粮遇到的那家人的主人。麦子收完后,陈列前一直等着杜邦去拿粮,想借机与杜邦进一步谈谈,因为那次是杜邦第一次到他家去,虽然他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但初次见面有些话是很难出口的,再说他对杜邦也不了解,也不能光听他一面之词,他说住在“三泉”就是住在“三泉”,他说借粮造酒就是借粮造酒,他说没娶媳­妇­就信他是个单身汉?他得弄清楚,杜邦说得是不是实话,是实话,他就招他作女婿,反正他是看上这个小伙子了。他跟老婆说了,老婆也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

陈列前之所以盯上了杜邦,这是有原因的。他养了三个女儿,女儿大了就得嫁出去,可是他们住的地方太偏僻了,有时走一天也难得见到一户人家,往哪里给女儿找婆家?为这事两口子愁得头发都白了。为了给女儿找对象,老婆提出搬家,把家搬到人多的地方去,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不愁了。这个办法固然好,但老婆说出来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说算了吧,命要紧,咱不能因小失大。老婆就没再开腔了。

杜邦的突然出现,两口子同时想到了大女儿的婚事。那天陈列前看似与杜邦摆闲话,其实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目的的,当他得知杜邦还没娶妻时便特意把大女儿叫到跟前,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的目的是想看一下杜邦见到他大女儿时的反应。可是他没想到杜邦的眼睛却一直望着他,连斜也没斜一下。他虽然有些遗憾,但他对杜邦的印象更好了,这是一个正经男人。男人要是听见女人的声音就到处寻找,眼睛滴溜溜地跟着女人转,这种男人十有*是靠不住的。他决定把大女儿嫁给杜邦。可婚姻这事,光他一头热是不行的,还得看人家杜邦愿不愿意,所以他急着见杜邦。麦子收完了,他想杜邦该来背粮食了,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就是不见杜邦的身影,他等不及了,就自己寻来了。

“大叔,你咋知道?”杜康问。

“你问问他就知道了。”陈列前指着杜邦说。

“是我跟大叔说的。”杜邦说。

“走吧大叔,到家里去坐。”杜康邀请道。

“我就是要到你们家去的,我想看看你怎样造酒。”陈列前笑着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窑门口。

“大叔,窑里坐吧。”杜康说,“娘,来客人了。”

陶女从窑里出来,笑着向陈列前点了点头。

“坐我那边吧。”杜邦说。他想张玉在窑里,杜康那边不方便。

“中,就坐你那边。”杜康说。

他们刚在窑里坐下,张玉就把水端来了。陈列前接水时看了一眼张玉,立即把目光移到了杜邦身上。

“这是我嫂子。”杜邦说。

“是我媳­妇­,她叫张玉。”杜康补充道。

陈列前向张玉点了点头。

三个人唠了一阵闲话,就吃午饭了。

午饭之后,陈列前说有两句话他要跟陶女说,杜康知道陈列前要说啥,笑着说:“大叔,你坐。杜邦,走,咱到外面去一下。”

杜邦不知道杜康叫他出去弄啥,他向陈列前点点头,又向婶婶点点头,跟着杜康出去了。

陈列前向陶女说了想把大女儿许配给杜邦的事。

“大嫂,他爹娘不在这里,你是他的长辈,你给他作个主吧。”

陶女说:“这是好事,我跟侄子说说,他愿意,咱就订下。至于我哥哥嫂嫂,我会跟他们说的。”

陶女走出窑洞,见杜邦站在不远处,眼睛正瞟着窑门口,她招了招手,杜邦跑过来了。

“婶,啥事?”

陶女把陈列前的意思说了。

杜邦的脸红了一下,说:“婶,我爹娘不在这里,你是我婶,你作主就是了。”

就这样,杜邦与陈列前大女儿的亲事就订下了。

送上门的媳­妇­(2)

那天,陈列前没有走,晚上跟杜邦住在一起。睡觉前,杜康一直在杜邦的窑洞里,他想跟陈大叔摆摆闲话,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陈大叔毕竟在这里住的年数多些。

“陈大叔,你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杜康问。

“唉,要说年数也不多,也就二十多年吧。”

“你以前不在这里住?”杜康有些不解。

“不在这里住。”陈列前摸着下巴说,“以前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在都城的西面。”

都城就是阳城,杜康和杜邦都听说过。但阳城在什么地方,他们并不知道,更没有去过,只知道离这里很远很远。陈大叔住在都城的西面,离这里就更远了。陈大叔为什么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住呢?

“陈大叔,你老家的地方不好?”杜康说。

“不是不好。我老家的地方很平,净是平地,没有山,连小山坡也没有,一眼可以看很远很远。那里还有一条大河,河面很宽,河水很大,而且水的颜­色­是黄的。”

“黄颜­色­?”杜康和杜邦同时问,他们没有见过黄颜­色­的水,只知道水是清的。

“在这里见不到黄颜­色­的水,这里的水都是清的,但那条河里的水是黄的。”

“为啥?”杜康问。

“为啥,我也说不清。”

“是不是水里有妖怪,把水给弄浑了?”杜康说。

“有人这样说。”陈列前说,“那条河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水面平平稳稳,像一面铜镜,发起怒来可就吓人了,掀起的浪子有好几人那么高,一个接着一个,轰隆轰隆,声音大得几里之外都能听见。每到这时,大河两岸的人就杀牛宰羊,焚香祷告,之后把牛羊­肉­扔进河里……说来奇怪,人们做了这些事之后,河水也就慢慢地平静了。”

“要是不这样做呢?”杜康说。

“那可就不得了啦。”陈大叔说,“有一年,大河发怒时,人们做得晚了一点,妖怪就不依了,把浪子推出了河岸,大河两边有很多人都淹死了。有人说那是妖怪饿了,等不及了,你不给它牛羊吃,它就吃人。从那之后,人们的心里都有些害怕,只要大河起浪,很快就把牛羊­肉­丢进河里,搞不赢时,就把活牛活羊推到河里。”

“有没有人见过河里的妖怪?”杜康问。

“反正我没见过,听说有人见过。”

“是啥样子?”杜康问。

“见过的人说,妖怪很高大,有四五个人那么高,头尖嘴圆,耳朵有人的胳膊那么长,浑身长满了黄毛,ρi股上还有一条很长的尾巴,一口可以吞下一只羊。”

“陈大叔,你是不是害怕妖怪才搬到这里来的?”杜康问。

“不是。”

“那是为啥?”杜康问。

“唉,不说了。”陈列前不想说,他打算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

杜康见陈大叔不肯说,越发好奇了,说:“陈大叔,你说给我们听听。”

陈列前没法推,又不能说实话,于是杜撰了一个与他搬家毫不相­干­的故事。他说他爹与部落里一个人结了仇,那人后来当了官,借故把他爹杀了,为了给爹报仇,他把那个人杀了,杀人之后他不敢在老家居住了,于是就搬到了这里。

送上门的媳­妇­(3)

陈列前原来是有扈氏部落首领的部下。那年,禹王升天,启带了几十个人到东夷部落接益去接替王位,结果在半路上益被启谋害了,启篡夺了王位。东夷部落的人不服,联合有扈氏部落向启讨要说法,启借口他们谋反,亲率大军征讨,有扈氏部落战败了,启大开杀戒,把有扈氏部落的首领及其部下几乎杀完了。陈列前侥幸逃脱,但他不敢在当地居住,只身向南逃跑。路上他遇到了很多逃难的人,他现在的妻子就是他在逃跑的路上遇到的。这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但那一幕却永远地印在了陈列前的脑子里。

那是一个夜晚,月明星稀,他趁着月光匆匆地赶路,突然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看,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救救我吧!”

陈列前弯腰一看,说话的正是绊他脚的女人。

陈列前问:“你咋了?”

女人说:“饿得走不动了。”

陈列前掏出自己仅有的一点­干­粮交给了那女人,说:“你吃吧,我头里走了。”

那女人没有接,说:“你是个好人,­干­粮你还是拿走吧,路上好吃。”

陈列前不解,说:“你不是饿了?我是拿给你吃的。”

那女人说:“我不吃是死,吃了也是死,与其吃了死,不如留给活人吃。”

陈列前说:“你吃了就好了,不会死的。”

那女人说:“我吃了这阵儿不会死,可过不了多久还是要死的。”

陈列前说:“为啥?”

那女人说:“这里不像俺老家,平平展展的,路好走,人也多。今天我在这里走了一天,净是山路不说,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饿了,想找口吃的也找不着,只在小河里喝了几口水,你说像这种地方,我一个女人家咋活?就是今天不饿死明天也会饿死的。”

陈列前听了,心里酸酸的,说:“你吃吧,我坐在这里等你。”

那女人听陈列前这样说,接过­干­粮吃了起来。那女人吃了两口,对陈列前说:“你也吃点吧。”

陈列前说:“你吃吧,我不饿。”

那女人吃过­干­粮,­精­神好多了。陈列前问她为什么只身一人跑到这里,那女人说她是有扈氏部落的,她们的部落被启打败了,她爹娘死在战乱中,她逃出来了,跟着那些逃难的人一直向南跑,跑了好多天,人越来越少了,有的死在了路上,有的又往回走了。她不敢往回走,因为她爹是部落里的大将,她爹娘虽然不在了,可是还有人在追杀她。

那女人说这些话时陈列前一直没有说话,他仿佛被带回几天前那场惨烈而血腥的厮杀中。

那天他们正在­操­练,启带着大军来了,他们急忙拿起武器,可是启的队伍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人站在阵前,高高举起一根木­棒­,木­棒­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人对着他们大声喊:你们派去联络东夷部落的人被我们抓住了,这上面挂的就是他的人头!大王命令你们交械投降,饶你们不死!那人的话音刚落,只听“嗖”地一声,那人应声倒下。陈列前一看,离他不远处的一员大将手握弓箭,怒气冲冲地说,做梦吧!我们要为大王(益)报仇,冲啊!接着喊声四起:为大王(益)报仇!冲啊!他们向敌阵冲去,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可是,终因寡不敌众,他们败了,他丢下武器跑了……

陈列前问:“你爹叫啥?”

那女人说:“叫杨建武。”

陈列前大惊,面前的这个女人竟是他们部落赫赫有名的大将杨建武的女儿!阵前的那一箭,那一声呐喊都出自杨建武将军之手和他的嘴里。

陈列前自言自语道:“杨将军是个大英雄。”

那女人很吃惊地问:“你、你认识我爹?”

陈列前说:“不光认识,我还是你爹手下的兵。”

“大哥,你叫啥?”

“陈列前。你呢?”

“杨汝煊。”

陈列前细述了那惨烈的一幕。

“大哥,你打算往哪里跑?”

“不知道。”

“总得有个地方吧?”

“地方?没有。”陈列前叹了口气说,“跑哪算哪吧。”

“大哥,让我跟着你吧。”

陈列前很同情杨将军的女儿,加上他对杨将军的敬仰,也就同意了,于是俩人结伴逃命。为了安全,俩人逃到了几乎没有人烟的大山里……

送上门的媳­妇­(4)

陈列前把大女儿嫁给了杜邦,大女儿的问题总算解决了,他和老婆少了一桩心事。可是大女儿一走,家里少了一口人,他又觉得不习惯。等他慢慢习惯了,二女儿又该找婆家了……

杜康的酒造出来了。杜邦想叫老丈人尝尝酒的美味,他和媳­妇­陈嘉莉带了一坛子酒来到陈家山,一家人见面,自然高兴。陈列前的老婆拿来碗,杜邦揭开坛盖,一股淡淡的香味立时飘了出来,不大一会儿,香味填满了整个窑洞。

“好香啊!”陈列前说。

“这是啥做的,咋这么香?”杨汝煊问。

陈嘉莉的两个妹妹也赞不绝口。

“娘,这是粮食做的,这里面还有咱家的粮食呢。”陈嘉莉不无骄傲地说,因为她出嫁时家里给她陪送了两袋粮食。杜邦端起坛子倒了一碗,双手捧着递到老丈人面前。

“爹,你尝尝。”杜邦说。

陈列前接过,抿了一口,咂咂嘴,说:“好喝。”接着喝了一大口。然后把碗递给妻子,“你们都尝尝,粮食可以变成这么好喝的东西。”

陈列前的妻子抿了一口,把碗交给二女儿陈嘉善,陈嘉善学着娘的样子也抿了一口,把碗交给妹妹陈嘉靖……母女三人尝过之后,她们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东西闻着香喝着辣。

陈列前不赞同她们的说法,说:“你们喝不来,享不来这福,这东西不但闻着香而且喝着也香。”

陈列前说完,端着碗又喝了起来,他接连喝了几口,脸­色­慢慢变红了,他有些兴奋,话也多了。

“杜邦,你回去跟杜康说,叫他啥也别弄,就专门造这东西,多造点,让天下的人都能喝到。”

杜邦点点头。

陈列前又喝了几口。

“咋这么热?”陈列前解开衣襟。“杜邦,以后你可要经常给我送点来,不然我就要跑到你们那里去喝了。”

“中啊,爹。”杜邦说,“咱来回跑着耽搁时间,不如这样,­干­脆把家搬到‘三泉’算了,咱住在一起,不但你喝酒方便,而且咱还可以互相照应。”

陈列前听女婿这样说,心里可高兴了,这事他原本想过,在槐树沟那几个年轻人搬去之后他就想过了,只是不便开口罢了。他怕女婿不愿意。因为他老两口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他提出搬到“三泉”去住,女婿会不会说他老两口来投靠他。其实他从来没想过投靠女婿,他是嫌山里寂寞,怕二女儿和三女儿找不到婆家。“三泉”那里有槐树沟的几个小伙子,搬到那里,二女儿和三女儿的婚事自然也就用不着发愁了。

“好啊!咱想到一块去了。”陈列前两只发红的眼睛盯着杜邦说,“我没有看错,没有看错啊……”陈列前又喝了一口。

“爹,啥你没看错?”陈嘉莉见爹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后语不搭前言,于是问道。

“他。”陈列前指着杜邦说,“我看错了吗?没有,没有!那天他到咱家,我一眼就把他看上了,所以我才把你嫁给他,他该是不赖吧?”

陈列前说话带着几分酒意。

陈嘉莉脸红了。

杜邦脸也红了。

“咋不说话?嘉莉?”陈列前望着大女儿说,“爹眼水好着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爹一眼就能看出来,就说你娘吧……”

“她爹,不说吧,你咋这么多话?”杨汝煊怕丈夫说出他俩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秘密,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故而阻止道。

“我、我高兴,我、我想、想说。”陈列前虽有醉意,但还没醉,妻子的话他明白,于是把话转了个弯儿,说,“你娘是、是个好、好人,我、我见到她,一、一眼就看出来了。”

“羞不羞?在儿女面前说这种话!”杨汝煊说。

“羞、羞啥?这、这里又、又没外人。”

“爹,说了半天,咱到底搬不搬家?”二女儿陈嘉善催问,她在大山里住腻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个男娃子的气气都闻不到。自从姐姐出嫁后,她天天想着自己出嫁的事,这山里就她们一户人家,她嫁给谁呢?每当想起这事她就发愁,她很羡慕姐姐。

“搬!谁、谁说、说不搬了?”

“爹,那咱就快点搬。”三女儿陈嘉靖见爹高兴也说了一句。

“中!”

陈嘉靖使劲在二姐的背上拍了一掌,笑着说:“二姐,这下好了。”

姐妹择婿(1)

张海、张志、张震、张建离开“三泉”后,四个人商量,要是杜康真的能造出酒,他们就把家搬到“三泉”去,开荒种地,那里的土质好,又不缺水,在那里日子一定比他们槐树沟好过。还有他们还可以跟杜康学两手,说不定以后他们也能成为造酒的大师呢。他们有了这种想法,就等着杜康把酒造出来了。

杜康和杜邦把酒送到了槐树沟,不光张海他们四个人尝了,村里很多人都尝了,都说好喝。张海的爹有腿疼病,疼了多年,一直卧床,不能下地。杜康说张海,我把这半坛子酒留给你,叫你爹每天喝几口,也许会好的。

张海听了很高兴,这几年他常常为爹的腿疼病发愁,特别是冬天,爹有时疼得在炕上直打滚,实在受不了啦,就使劲拧,使劲掐。膝盖被拧红了,被掐出血了,爹还是不停地拧着掐着。他看着爹痛苦的样子,不知流了多少次眼泪。他想搬到“三泉”,他最担心的是爹不同意,爹不同意他是不敢搬的。再说爹不去他也没法去,他不能撇下爹,把爹撇在家里他也放心不下。现在听杜康说用酒能治好他爹的腿疼,张海心里当然高兴,爹的腿疼治好了,他往“三泉”搬就没有顾虑了。

张海按照杜康的嘱咐,每天叫爹喝几口酒,果然爹的腿疼一天比一天轻了,半坛子酒还没喝完,爹的腿就不疼了,可以下地拄着拐棍走路了,半坛子酒喝完后,爹走路连拐棍也不要了。爹高兴,他更高兴。

爹说:“海儿,你给我喝的是啥东西,咋恁管用?”

张海说:“酒。”

爹说:“酒是啥做的?”

张海说“粮食。”

爹说:“是谁做的?”

张海说:“就是那天到咱家来看你的那个人。”

爹说:“来看我的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

张海说:“是那个高个儿,他叫杜康。”

爹说:“杜康住在哪儿?”

张海说:“三泉。”

“三泉?”老人先是吃惊,接着摇摇头说,“那地方他敢住?有虎豹狼。”

张海向爹说了杜康勇斗虎豹狼的事。

爹说:“那杜康一定是个神仙,不是凡人。”

张海说:“他跟咱长得一模一样,有鼻子有眼有嘴巴,连耳朵和头发跟咱长得都是一样的,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爹说:“神仙能千变万化,可以变成|人的样子,也可以变成飞禽走兽、妖魔鬼怪的样子,他是根据需要而变化的,需要啥样子就变成啥样子。”

张海想想也是,杜康说虎豹狼被他打翻在地,他也不知当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好像他的草帽、水袋、拐棍具有无边的法力,能跑能跳能飞,能自动与虎豹狼交战,而且战胜了它们……这种法力一定是神仙赋予的,凡人说什么也做不到。张海顺着爹的话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杜康像神仙,他一定要靠近他,于是向爹说出了把家搬到“三泉”的想法。爹听后两眼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爹有爹的想法。爹的爷爷的爷爷把家安到这里,这是老祖宗选的地方,这地方也确实不赖,刚好在一个凹里,冬天能避风,不觉得冷,夏天有那么多树遮着日头,也不觉得热,很适宜住人。还有山上的坟地,那里埋着他的先人们,他们搬走了,谁去给先人们烧香磕头上供?想着这些,他觉得不能走,走了就是遗弃先人,背叛先人,不孝敬先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说啥他也不能做。可是杜康治好了折磨他多年的病,也算是他的恩人,还有杜康万一是神仙呢?他阻挡儿子不就得罪神仙?

“爹,你说到底中不中?”

“中是中,不过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为啥?”张海不解。

“咱不能把老祖宗丢在这里不管。”

“老祖宗?”张海毕竟年轻,没有爹想的那么多。

“是呀!咱们都走了,谁去给他们烧香上供?”

张海明白了,爹牵挂的是已经入了土的先人们。这事难住了张海,他们往“三泉”搬,总不能连坟也迁去吧?那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啊!再说人死都死了,埋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天下的黄土都可以埋人。但是这话张海不敢说。

“爹,该烧香上供咱们回来就是了。”

“那不一样。”爹慢吞吞地说,“没人陪着,他们孤寂啊。这荒山野岭的……”

爹有这种想法,张海就没法再劝了。他两眼望着爹布满皱纹的脸和忧郁的表情,没再说话。

“你去吧,我就留在这里。”

“爹……”张海的眼睛潮湿了。

“用不着应记啥,我的腿好了,有你弟弟在家照看着就中了。” 爹说,“记住,你去了,要好好帮着杜康­干­活,就算他不是神仙也是咱们的恩人,咱可不能对不起人家。”

“知道了,爹。”张海边点头边说。

就这样,张海和张志、张震、张建一起来到了“三泉”。

姐妹择婿(2)

晚饭后,几个小伙子坐在一起,杜康和杜邦也在那里。

杜康说:“这几天恐怕大家要辛苦一下,得打几个窑。”

张海说:“杜康哥,咱这窑不是够住了,还打窑弄啥?”

杜康说:“叫你们杜邦哥跟你们说吧。”

四个小伙子把目光投向杜邦。

“是这样,兄弟们,不好意思。”杜邦说,“我老丈人一家要搬到这里来住,给兄弟们找麻烦了。”

四个小伙子一听,心里暗暗高兴,都说没啥,没啥,咱这里人越多越热闹。因为他们都知道杜邦媳­妇­陈嘉莉有两个未出嫁的妹妹,这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四个小伙子都希望自己能娶到陈嘉莉的二妹或三妹,成为陈列前的女婿,因此都抢着给陈列前一家人挖窑洞,他们想用这种办法给杜邦和陈嘉莉留下一个好印象,日后陈嘉莉好在她爹娘面前为他们说好话。

“得五六个窑吧?”张海问。

“要不了那么多。”杜邦说,“有四个就够了。”

“四个恐怕住不下。”张海说。

“住得下。”杜邦说,“我老丈人和丈母娘住一个,我两个小姨子住一个,还有两个,一个作灶房,一个作茅房。”

“杜邦哥,你两个小姨子住一个窑恐怕有点挤。”张海说。

“那咱就多打两个!”张志、张震、张建同时说。

“算了,就打四个,先住着,以后再说。”杜邦说,“四位兄弟,你们看怎么打?”

“四个人一起打一个,手脚施展不开,恐怕有点窝工。”张海说。

“两个人打一个咋样?”杜邦说。

“你们说呢?”张海力气大,他不想跟哪个搁伙计,又不好明说,他把话推给了张志、张震和张建。

张志、张震、张建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他们也不想跟哪个搁伙计,都愿意单­干­,可是他们谁也不愿意说出口,怕得罪了哪个人。

“张志,你说呢?”张海见三个人都不开口,直接问张志,因为按年龄排,在他们四个人中张志是老二。

“张海哥,你是大哥,还是你说吧!”张志说,“大哥说咋­干­就咋­干­。你们说呢?”

“对,听大哥的,大哥说咋­干­就咋­干­!”张震、张建一起说。

“那就一个人打一个,各­干­各的。”张海无法推了,说,“这样谁也不影响谁,你们看中不中?”

“中!”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两位哥,”张海对杜康和杜邦说,“这事你俩就不要­操­心了,你俩去造酒,我们四个去打窑。”

“中,就这样。”杜康说,“那就辛苦四位老弟了!”

“没啥没啥。”四个人都这样说。

四个人开始挖窑了,他们暗暗较劲,看谁挖得快,挖得好,挖得大。

一天夜里,张海起来屙尿,听见他挖窑的方向传来咚、咚的声音,吓了一跳。三泉这地方,不但有虎豹狼的传说,还有妖魔鬼怪的传说。想到妖魔鬼怪,张海吓得连尿也没屙完就跑了,他想把和他住在一个窑里的张志叫起来一起去看看,到底是啥东西在响。可是他的手往张志的炕上一摸,又吓了一跳,炕上是空的,没人,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呢?

张海不放心,摸到张震、张建住的窑里,想把他俩叫起来一起去找张志。

“张震,张震!”张海喊道。

张震没有答应。

“张建,张建!”

“嗯。”张建翻了个身,边答应边揉眼睛,窑里漆黑一片,他啥也看不见,说,“张海哥,天还没亮呢,你就起来了?”

“张震呢?”

“不是还睡着呢。”

“这家伙睡得太死了,我叫了他四五声都没把他叫醒。”

“你叫他弄啥?”

“快起来,出事了。”

张建一听出事了,吓得呼地从炕上坐起,说“出啥事了?张海哥?”

“张志不见了!”

张建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说:“快把张震叫起来!”

张海摸了张震的炕上,炕上也没人。

“糟了!张震也不在了。”

张建从炕上跳下来,一摸,炕上果然没有人,说:“这家伙啥时候出去了,我一点也不知道。”

“西边有响声,咱俩去看看。”

“走。”

张海心里不那么害怕了,两个人都不在,不可能是被妖魔鬼怪捉去了,也不可能是被狼吃了,狼要吃两个人用不着跑到两个窑里,在一个窑里把两个人一起吃了不就得了,既省时又省事,何必要一个窑里吃一个?张海又想,不过也难说,如果来的是一公一母两只狼,两口子分了工,公狼左母狼右,每只狼钻一个窑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且张志、张震恰恰都是睡在靠近门口的那个炕上……

咚、咚……响声传进了张海的耳朵。

“张建,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张建有些紧张。

“这是啥在响?”

“不知道。”

“你觉得响声在哪边?”

“好像是咱打窑的那边。”

“走,过去看看。”

“等一下。”

“为啥?”

“我去拿根棍子。”张建进窑里拿了两根胳膊粗的木棍,递给张海一根,说,“张海哥,拿着,防个万一。”

张海在前,张建在后,俩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为了互相壮胆,俩人不停地说话。

“响声越来越大了。”张海说。

“嗯。”

“这声音咋不一样呢?”

“不知道。”

“停了,声音没了。”张海停下脚步说,“咋突然不响了呢?”

“会不会是听见我俩说话了?”

“又响了,走。”

“张海哥,我觉得这声音是从咱挖的窑洞里传出来的。”

“好像是。”

“你说会不会是他俩在挖窑?”

张建的这句话提醒了张海。

“也许吧,过去看看再说。”张海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张海哥,小声点,要是他俩在挖窑,咱吓吓他们。”

“咋吓?”

“往窑里扔石头。”

“中!吓吓他们。”

想到是张志和张震挖窑传出来的声音,两个人一点也不害怕了,于是放轻脚步,悄悄地向前走去。他俩来到张志挖的那个窑洞口,张海从地上摸起一个石头,嗖地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扔进窑里,而且正好打在张志身上。挖土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张志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震!你搞球啥?”

张海和张建又跑到张震挖的那个窑洞外面。

“张建,该你扔了。”

张建摸起一个小石头扔进窑里,石头落在张震身上,张震吓了一跳。

“张志!你搞球啥?”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张志刚走到张震的窑洞口,正准备问张震,没想到张震却先从窑里扔出了一句在他听来是没头没脑的话。

黑暗中,张海和张建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你问我啥?”张震说。

“你为啥往我窑里扔石头?”

“我往你窑里扔石头?”

“不是你是谁?”

“那你为啥往我窑里扔石头?”

“我没扔!”

“我也没扔!”

“你没扔?未必有鬼?!”

说到鬼,张震害怕了,他急忙走到张志跟前,眼睛骨碌碌地四处看了看说:“那咱走吧。”

“走?为啥?”

“我有点怕。”

“怕啥?”

“你说怕啥?”张震不愿意说那个“鬼”字。

“我咋知道你怕啥?”

“走吧。不说了。”

“走?总得把衣服拿上。”

张震摸了一下身上才想起自己也把衣服脱在了窑里。

“我跟你一起进去拿。”张震说。

张志转身往窑里走,张震紧紧地跟在后边。不一会儿,两个人从窑里出来了。

“你快去拿。”张志说。

“你跟我一起去。”

张志知道张震害怕就跟他去了。

“走,快走!”张海见张震和张志进了窑洞,对张建说。

张建会意,两人匆匆地走了。

“回去就睡,要装着睡着了,千万不要提这件事。”张海嘱咐道。

“知道了。”张建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姐妹择婿(3)

陈列前一家人搬来后,三泉比以前热闹了。四个小伙子变得更加勤快了,无论啥事都抢着­干­。陈列前、杜康、杜邦和他们一起,每天起早贪黑,开荒种地,只要陈列前在,那四个小伙子一个比一个卖劲。

“大叔,你歇会吧。”张海对满头大汗的陈列前说。

“你歇会吧,大叔。”张志跟着说。

“大叔,你年岁大了,不能和我们比……”张震和张建也劝道。

陈列前见小伙子们这样关心他,心里热呼呼的。他早就在暗暗观察这四个小伙子,从那天他们去帮他搬家起,也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四个小伙子时就开始了,因为他要在这四个小伙子中挑选两个作他的女婿。在他眼里,四个小伙子都不错,遗憾的是他只有两个未出嫁的闺女。凭他的感觉,四个小伙子都有那种想法,他不想伤害这四个小伙子中的任何一个,这事使他感到为难。

“­干­吧,没事。”陈列前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说,“我身子骨硬实。”说着又挥起了镢头。

“爹,你就歇会吧,这活还不够我们­干­呢。”杜邦也走过来劝老丈人。

“­干­吧,一起­干­着快些。”陈列前没有停手。

杜康走过来劝,也没劝住。

辛勤的劳作使昔日的荒山坡上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

陶女和陈列前的妻子杨汝煊、杜康的妻子张玉、杜邦的妻子陈嘉莉以及陈嘉莉的妹妹陈嘉善、陈嘉靖在家里也没闲着,她们养猪养­鸡­,洗衣做饭。张玉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她们都不让张玉­干­活,张玉不听,仍选些轻巧的活的­干­。家里的事做完了,陈嘉莉三姊妹就到山上捡柴火挖野菜、扯猪草。三姊妹都很高兴,特别是两个妹妹,她俩见四个小伙子的眼睛时常偷看自己,心里更加兴奋和激动。虽然她俩都没有跟小伙子们说过话,但她俩也没有少看小伙子们,俩人都在暗暗地选择着自己的意中人。陈嘉善和陈嘉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眼神都没逃过姐姐陈嘉莉的眼睛。

“这下你俩高兴了吧?”陈嘉莉捡了一根­干­木棍拿在手上。

“高兴啥?”两个妹妹同时问道。

“你俩想把我当憨子?”

“真的,姐,我不知道你说的啥?”陈嘉善说。

“我也不知道。”陈嘉靖跟着说。

陈嘉莉用木棍指了指正在地里­干­活的四个小伙子。

“你在指我姐夫呀?”陈嘉善故意这样说。

“咱姐指的当然是咱姐夫了。”陈嘉靖说。

“哼!装蒜。”陈嘉莉望着两个妹妹撇撇嘴说,“你当我不知道?那四个人一回家,你俩的眼睛就没闲过。”

“姐,你说,只要不睡觉,谁的眼睛闲过?”陈嘉善说。

“就是嘛,不睡觉未必我俩也把眼睛闭上?”陈嘉靖说。

“谁叫你俩闭眼睛了?我是说你俩的眼睛不够用,忙不过来!”陈嘉莉说,“妹妹,你俩的事别背着我,都老大不小了,想找婆家,没人会笑话,姐姐更不会笑话。说实话,跟大姐说,你俩选好了没有?”

陈嘉善和陈嘉靖本来就没有想瞒姐姐,只是说不出口,所以才装糊涂的。现在听姐姐这样说,也就承认了。

“不是怕姐姐笑话,我还没选好。”陈嘉善说。

“我也是。”陈嘉靖说。

“早这样说不就对了?装疯卖傻的。”陈嘉莉说,“我跟你俩说,你俩最好早点选定,要是迟了,咱爹咱娘给你俩选了,那就没有走攒了,到时候后悔也没法。如果你俩先选好了,我可以先把风透给咱爹咱娘,在咱爹咱娘面前帮你俩说说好话,打个圆场。你俩说呢?”

“妹妹,你先选吧。”陈嘉善说。

“二姐你先选。”陈嘉靖说。

“你先选,你小。”

“你先选,你是姐姐。”

“要得好大让小,还是你先选。”

“出嫁是从大到小,你先选。”

陈嘉善和陈嘉靖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先选,都怕自己选走了对方喜欢的那个人。

“你俩推来推去,都不肯先选。”陈嘉莉说,“我说个办法,你俩看中不中?”

“姐,你说吧,听你的。”两个妹妹同时说。

“我手上捏两根签,你俩来抽,抽到长的先选,抽到短的后选。”

“中。”

“中。”

陈嘉莉掐了两根草茎,一根长一根短,让两个妹妹看了后,转过身捏在手里,外面露出齐齐的两根头。

“来吧,谁先抽?”

“你先抽。”

“你先抽。”

两个妹妹又互相谦让起来。

“来吧,别让了,抽两次。第一次抽决定抽签的先后顺序,由小的先抽。第二次抽决定选人的先后顺序,谁第一次抽到长签谁先抽。这样中了吧?”

“中。”陈嘉善说。

“不中。”陈嘉靖说

“为啥?”陈嘉莉问。

“第一次让二姐先抽,第二次按第一次抽签的结果抽。”陈嘉靖说。

“妹妹,别谦让了,按咱姐说的。”陈嘉善说。

“按你二姐说的,来,小妹你先抽。”

陈嘉靖闭着眼抽了一根,是根短的。剩下的那根长的自然是陈嘉善的了。

“姐,这次把签的两头打个颠倒,刚才朝上的那头这次朝下,刚才朝下的那头这次朝上。”陈嘉善悄悄地把那根长签的下头掐了个指甲印。

“中,这样公平。”陈嘉莉把两根签颠倒了一下说,“二妹,来,抽吧。”

陈嘉善特意抽走了那根没有指甲印的签。

陈嘉莉松开手,手里留下的是根长签。

“三妹,你是长签,你先选。”陈嘉莉望着三妹说。

陈嘉靖看看大姐又看看二姐,红着脸摇了摇头。

“妹妹,这可是抽签决定的,不能改。”陈嘉善严肃地说。

“三妹,选吧,没啥,这是抽签决定的,不能更改。”陈嘉莉说。

陈嘉靖从二姐平时的言谈中知道二姐喜欢张海,其实她也喜欢张海,张海不光人长得好,而且稳重、实诚、能­干­,但她不能选张海,她要把张海留给二姐。要是二姐先选就好了,二姐要是不选张海,她一定要选张海的。

“我选……”陈嘉靖话刚出口脸就红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选谁?”陈嘉莉问。

“张……建。”

陈嘉善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二妹,你呢?”

“我选张海。”

“好,你俩都选好了,咱走吧。”陈嘉莉说,“到家之前还可以变,进了家门就不能变了,晚上我就要跟咱爹咱娘说,到那时想变也没法了。想好。”

“我不变。”陈嘉善说。

“我也不变。”陈嘉靖说。

姐妹择婿(4)

晚上,陈嘉莉来到爹娘的窑里,两个妹妹都在那里,她一进来,陈嘉善故意打了个哈欠,说她瞌睡来了,借故走了。陈嘉善刚走,陈嘉靖说她也走了,她要去陪二姐。两位老人没有反对,他们也不愿意叫二女儿一个人去睡,他们怕不安全。

两个妹妹走后,陈嘉莉把话扯到了两个妹妹的婚事上。

“爹、娘,两个妹妹都不小了,该把她们的婚事订了。”

“女儿说得对,你两个妹妹是不小了。”娘说。

“嘉莉,我跟你娘也是这么想的,你看这四个小伙子中选哪两个?”

“爹娘看上哪两个就选哪两个。”

“我和你娘有我和你娘的看法,现在说到这里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爹要听我的意见我就说了,不过不一定符合爹娘的意思。”陈嘉莉说,“叫我看,他们四个中,张海和张建比较合适。”

“你眼力不赖,和爹想到一块了。四个小伙子都不错,但这两个比那两个要实诚些。”陈列前说,“只是你两个妹妹哪个跟张海,哪个跟张建,我还没想好。”

“要不要问问她俩?”杨汝煊说。

“问啥?”陈列前不大高兴地说,“儿女的婚事是由爹娘作主的,哪有去问儿女的道理?莫把规矩行坏了。”

杨汝煊不开腔了。

“爹,不问她们也行,你看这样中不中?按年龄大小来定。”陈嘉莉从丈夫杜邦那里得知张海比张建大。

“中!就这样定了,不然以后不好称呼。”陈列前对大女儿这个建议非常赞赏,说,“你去问问杜邦,张海和张建哪个大?”

“爹、娘,那我过去一下。”陈嘉莉本来知道张海和张建的年龄,但为了不使爹产生怀疑,她不得不去走这个过场。

“去吧!”陈列前说。

陈嘉莉和爹娘的家挨得很近,不过百十来步远,但从爹娘家到她家要经过张海他们住的窑洞。陈嘉莉路过张海他们的窑洞时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好像杜康和杜邦也在那里,他们闲着没事总是凑在一起闹着耍。但她不能转去,回去得太快了,爹会怀疑她的。陈嘉莉路过张海窑门口时脚步迈得很快,放得很轻,走到自家窑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转去的。

陈嘉莉刚回到爹娘的窑洞,还未坐下,陈列前就开口了。

“问了?”

“问了。”

“哪个大?”

“张海。”

“就这样定了,嘉善跟张海,嘉靖跟张建。”

陈列前话一出口,杨汝煊自然没话可说,因为这个家无论大事小事历来都是丈夫说了算,丈夫说定了,那就定了,何况她对那四个小伙子也没多少了解,她相信丈夫的眼力,还有大女儿的眼力。

陈嘉莉长长地舒了口气。

“谁做媒人合适?”陈列前问。

“叫杜康他娘吧。”杨汝煊说,“长辈做媒要好些。”

“中。那你去跟她说。”陈列前说,“你们女人家好说些。”

事情说定后,又扯了几句闲话,陈嘉莉走了。

“姐。”陈嘉莉刚出门,两个妹妹就过来了。陈嘉善说,“我和妹妹送送你。”

原来陈嘉善和陈嘉靖离开爹娘的窑洞后,并没有睡觉,而是在隔壁的窑洞里焦急地等待着。她俩只恨时间过得太慢,抱怨姐姐跟爹娘说得太久,恨洞壁太厚,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两个人先后出来了几次,但不敢靠近爹娘的窑洞,所以姐姐和爹娘说话时,她俩只能听到一点点声音,说的啥,连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于是两个人站在她们的窑洞里,不时地把头伸向外边,探听着爹娘窑洞里的动静。这时见姐姐从爹娘的窑洞里出来了,急忙跑了出来。

“送啥?几步路。”陈嘉莉故意抬高声音。

“嘉莉,你在跟谁说话?”杨汝煊在窑里问。

“妹妹她们要送我。”陈嘉莉说。

“她们要送就让她们送送,这么晚了。”杨汝煊走了出来,问二女儿和三女儿,“你俩还没睡?”

“我俩都睡一觉了,刚才起来解手。”陈嘉善假意揉着眼睛说。

“去吧,送送你姐。”然后又补充道,“你俩都去。”

路上,两个妹妹急于知道事情的结果,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可是陈嘉莉就是不先开口,她要惹一下两个妹妹。

张海的窑洞里传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听得出来他们耍得很高兴。

“姐……。”陈嘉善欲言又止。

“嘘--。”陈嘉莉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嘴上。

陈嘉善会意,没把话说出口。

走过张海的窑洞,陈嘉善扯了下妹妹的衣服,陈嘉靖扭了一下身子。眼看就要到姐姐住的窑洞了,陈嘉善再也忍不住了。

“姐,你要到家了,还没跟我俩说正事呢!”陈嘉善的语气中透出了不满。

“啥正事?”陈嘉莉明知故问。

“不说算了!走!嘉靖。”陈嘉善拉住妹妹的手不再往前走了。

“嘉善,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陈嘉莉笑着说,“我又没叫你送,是你说要送我的,没送到家就想走了?我跟你说了吧……”陈嘉善听说姐姐要说,向姐姐跟前靠了靠。她没想到姐姐嘴里吐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不把我送到家休想回去!”

“走,二姐,送都送到这里了……”陈嘉靖害怕二姐赌气真的走了,那她们就白等了一大黄昏。

“妹妹,你以为我真的要走?我才不呢!姐姐今晚上不告诉我们,我就住在她窑里不走了。”陈嘉善说。

“那好啊!我求之不得。咱三姊妹好久都没在一起睡过了。”陈嘉莉说。

“哼!妹妹,你听听,姐说得多好听,想和我俩一起睡……”陈嘉善撇撇嘴说。

“那有啥不好?姐姐爱我俩嘛!”陈嘉靖说。

“还是小妹理解大姐。”陈嘉莉说。

“爱?姐夫回来了她就恨我俩了,不把我俩蹬下炕才怪呢!”陈嘉善说。

三个人边逗嘴边走,不知不觉到了陈嘉莉的窑门口。

“管你俩咋想,进不进去?”陈嘉莉问。

“不进!”陈嘉善说。

“你呢?”陈嘉莉问三妹。

“我也不进去了。”陈嘉靖说。

“不进去就算了,回去睡个好觉吧。”陈嘉莉说,“一切都如你俩的愿了。”

那夜,陈嘉善和陈嘉靖兴奋得一夜没有睡着。

有人欢喜有人愁(1)

这几天,张海和张建十分高兴,有说有笑,­干­起活来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而张志和张震情绪则十分低落,­干­活没­精­神,说话没力气。杜康以为他俩病了,叫他俩别下地­干­活,在家里歇歇。张志说他没病,张震说他也没病,两人仍然天天下地劳动,只是不跟张海和张建说话。杜康不明白,前两天大家都还是好好的,咋突然变成了这样?杜康问杜邦,杜邦说不知道。

张海、张志、张建、张震四个人到这里几年了,一直亲如兄弟。自打听说陈列前一家要搬来,他们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而且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从给陈列前一家打窑的事中可以看出。当时杜康是这样想的,张海他们四个人加上他和杜邦一共是六个人,两个人打一个窑,那样快些。可是他话还没说出来,张海却说,杜康哥,现在庄稼已经种下去了,地里没啥活,我们四个都闲着,正好打窑。你和杜邦哥去研究你们的酒,咱各­干­各的事,互不耽搁。张志、张震和张建都同意张海的意见,而且一致同意每人打一个窑,看谁打得快打得好,并说窑打好后由杜康和杜邦进行评定,排出名次,然后按名次奖励酒喝。其实奖励酒喝在其次,主要是想讨好杜邦和妻子陈嘉莉。于是他们四个人暗暗较劲,于是就出现了张志和张震半夜起来打窑的事。其实张志和张震也没商量,也不是一齐起来的。

那天夜里,张志起来屙尿,刚出窑门,见一个人扛着镢头往西边走,仔细一看,是张震,因为张震个子比张建小,身子比张建胖,走路时一摇一晃的。张志想这小子挺鬼的,背着大家自己去加班,目的绝对不是冲着那几杯酒,而是冲着陈嘉莉的妹妹。张志屙了尿,进窑悄悄穿上衣服,扛着镢头也朝西边去了。他还没走到那里,就听见张震在窑洞里挖土的声音。他怕吓着张震,没有喊他,悄悄地走进了自己挖的那个窑里,摸着黑抡起了镢头。不知过了多久,张震过来了,大概张震是听到了他挖土的声音。

张震说:“张志哥,你也来了?”

张志停下镢头,说:“怎么?只准你来,不准我来?”

“张志哥,我可没有那么说,我想睡不着躺在炕上把时间白浪费了划不着,还不如起来­干­点活,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和你想的一样,所以也来了。”

“你来了咋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听见声音还真的不知道你来了。”

“我本来是想跟你说一声的,又怕吓着你,所以就没喊你。”

“你把我说得太没胆了。”

“我知道你胆大,夜里敢在坟上睡。”

“那是跟人家打赌,逼得没办法。”

“就为赢一条狗,你就敢去冒那险,就是给我一头牛我也不敢去坟上睡。”

“有啥不敢?”

“怕鬼。”

“哪里有啥鬼?都是瞎球说,谁见过?”

“是没听说谁见过,但人死了真的有点可怕。坟里埋的都是死人,你真的一点也不害怕?”

“人死如虎,虎死如泥。老虎那么凶,死了没人怕,人又不会吃人,死了就更没啥可怕的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怕。说实话,刚才要不是我看见你来了,我一个人才不敢来呢。”

“我出来时你看见了?”

“看见了。”

“你咋看见的?”

“我起来屙尿。”

“明晚你还来不?”

“你呢?”

“来。”

“你来我也来。”

“那咱俩说好,我来时去叫你,咱一块来。”

“中。但你千万不要把张海惊醒了。”

“我知道,我不叫你,用手推。”

“那好,咱­干­吧。”

俩人正­干­得起劲,一个石头甩进了张志的窑洞,正好打在张志的身上。张志想这狗日的张震明明知道我胆小还来吓我。紧接着张震的背上也挨了一石头,打得有点疼,所以他质问张志搞球啥。俩人都说自己没往对方的窑里扔过石头,这时连夜里敢在坟地里睡觉的张震心里也有点虚了,于是俩人就回去了。

后来张志死活不去了,张震也就没有去了。

四个窑洞挖好了,张海叫杜康和杜邦去验收和评比,杜康和杜邦反复看了,觉得挖得都不错,一时难分高下。俩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来个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怄气,人人都高兴。

杜康把他们叫到一起,说:“我和杜邦把窑看过了,我俩认为都打得好。这样吧,你们四个辛苦了,我先敬每人一杯酒。”

他们四个人谁都没开腔,把酒喝了。

杜邦也给他们每人敬了一杯酒。

两杯酒喝过之后,四个人都望着杜康,看他接下来说啥。

杜康说:“刚才我说了,四个窑都打得好,难分高下,咱们共同喝一杯庆功酒吧!”

张志心里暗喜,因为他挖的那个窑土质最硬,而且遇到了石头,所以挖得最小,如果要排名次,他无疑是最后一名了。

“中!”张志赞成。

“不中!”张震不依。为了挖好这个窑,他费了很多心思,甚至在梦里也在想着如何把窑挖得与众不同。他下了很多工夫,也费了很大力气,他挖的这个窑的确比那三个窑别致,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在窑洞的左右壁上各挖了一个窑窝,可以放些零碎东西,另外还挖了一个储藏室,可以用来放大物件。他认为要排名次的话自己肯定是第一,所以他要求排名次。张震说,“事先说好了要分出高下的。”

张海和张建的窑洞挖得也不错,但见张志和张震意见相左,两个人都不说话。

杜康说:“张建,你说呢?”

张建本不想说,但杜康问他他又不得不说。

几个人都望着张建,看他是站在哪一边。

张建说:“叫我说,咋着都中。”

张建的话一出口,大家都很失望,因为他说了句等于没说的话。

杜康望着张海,希望听听他的意见,因为在这四个人中他的年龄最大,威信最高,很多事情那三个人都是听他的。但是杜康不想为难张海,只是望着他而没有直接点名叫他表态。

张海明白杜康的意思,所以他也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件事,开始咱都是说着耍的,主要是想喝杜康哥的酒,现在酒已经喝了。张震要求分个高下,这也没错,因为当时确实说过这话。”张震听张海这样说,一直紧绷着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笑意。张海说,“不过,当时没有说评比标准,现在要评比就有些难了。”

张震见张海先肯定他的意见,后又否定他的意见,很不服气地说:“那现在不会制定个标准?”

张海听了,有些不高兴,说:“现在制定标准就不好说了,因为窑都挖好了。是以大小为标准呢?还是以坚固为标准?还是以适用为标准呢?”

张海这话把张震给问住了,论大小,他的窑不算最大,论结实,他的窑赶不上张志的(张志挖的那个窑土质最硬),论适用,他的窑还可以,但这条标准不硬,各人都会说各人挖的窑适用。张震这样一想,也就放弃了他的意见。

“听杜康哥和杜邦哥的。”张震之所以抬高杜邦,因为杜邦是陈列前的大女婿,要想成为陈列前的二女婿或三女婿,争取大女婿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张震说,“他俩说评就评,他俩说不评就不评。”

“中!听杜康哥和杜邦哥的。”张海、张志、张建同时说。

杜康和杜邦相视而笑。

“来,咱们共饮这杯庆功酒吧!”杜康举起了酒杯。

大家一齐举起了酒杯。

这件事就这样了啦,张海他们走了。

杜康说:“我觉着他们之间有点不大对头,像在较啥劲?”

杜邦笑着说:“哥呀,你才看出来?”

“才看出来。”

“也难怪,你天天都在想着咋把酒造得更好,哪有闲工夫看他们那些小动作。”

“啥小动作?”

“他们呀,在明争暗斗呢!”

“争啥?”

“你真的没看出来?”

杜康摇摇头。

“在争我那两个小姨子。”

“那斗啥?”

“看谁能斗赢。就说挖窑吧,四个人就在暗中较劲,看谁挖得快,挖得好,以此来博取我们、特别是我媳­妇­对他们的好感。不然刚才为啥要你给出个高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要是叫你帮你小姨子选对象,你选哪两个?”

“你说呢?”

“你老丈人绝对不会叫我帮着选。”

“那不一定。”

“为啥?”

“我老丈人敬重你得很。”

“你咋知道?”

“我老丈人喝了你的酒,说我要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婿我这辈子就足了。”

“你瞎球编!”

“哥,我老丈人真的是这么说的,我不骗你。”

“那是你老丈人喝醉了,说的酒话。我跟你说,这话可不准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你是怕这话传到我嫂子的耳朵里,我嫂子会多心,是吧?”

“你嫂子怀着娃儿,不能惹她生气,生了气不但对娃儿不好,而且对你嫂子的身体也不好。”

“知道了,哥。”杜邦说,“他们四个当中你看中哪两个?”

“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哪两个短处少些?”

“张海和张建比张志、张震要实诚些。”

“我也是这样看的。”

张海、张建和陈嘉善、陈嘉靖订婚之后,这两个人高兴了,那两个人(张志、张震)却陷入了痛苦之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有人欢喜有人忧(2)

日头没有那么晒人了,风一天比一天凉,凉风掠走了树叶的深绿,给树叶撒上了一层淡黄。庄稼就要熟了,金黄|­色­的谷子弯着腰,低着头,暗红­色­的高粱仍然昂首挺立,傲视四方。望着这丰收的景象,杜康心里十分高兴,把谷子、高粱收了,他就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杜康围着那几十亩庄稼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捞起谷穗瞧瞧,一会儿扳倒高粱看看,透过这金黄的谷穗和红红的高粱,他看到了那汩汩涌流飘着奇香的酒泉。杜康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庄稼地。

“哥,你一个人蹲在地边弄啥?”杜邦望着近乎痴迷的杜康不解地问。

“我在跟谷子说话。”杜康手托谷穗说。

“谷子会说话?”

“咋不会?你听听!”

杜邦嘿嘿一笑,说:“你又在逗我。”

“我逗你弄啥?你来听!”

杜邦挨着杜康蹲下,把耳朵贴在谷穗上。

“听到没有?”杜康问。

“没有。”

“没有?你再听听!”

杜邦又听了一阵,说:“还是没有。”

“谷子说地里太冷了,它想回家了。”

“我才不信,这是你编的。”杜邦说,“不过也该收割了。”

“哎,你跑来弄啥?”杜康像忽然想起似的问。

“找你。”

“找我弄啥?”

“那几个窖挖好了,你去看看大小合适不?”

杜邦说的那几个窖是杜康叫挖的,他们按照杜康的要求挖好了,杜邦来叫杜康去验收。

杜康跟杜邦来到窖前,左看看右看看,用脚步丈量了一下,觉得窖挖得不小,但上宽下窄,不够方正,而且四周的土没有夯实。杜康指出了毛病之后,叫他们进行修整。

杜邦叫来了张海、张建,陈列前也跟着来了,杜康说陈大叔,这段时间你累了,你回去歇着吧,叫他们几个年轻人­干­就行了。陈列前不走,他说这里用不着他下劲,他动动嘴帮着指点指点……杜康觉得陈大叔说得有理,就没催他回去了。

“张志、张震呢?”杜康问。

“张志说他头疼,张震也说他头疼,俩人都在睡觉。”杜邦说。

“你们­干­吧,我去看看。”

杜康走进窑洞,见两个炕上都睡得有人,觉得奇怪。张志跟张海住一个窑,张震和张建住一个窑,这个窑里怎么会睡着两个人呢?杜康走到一个炕前,见炕上的人用被子蒙着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这个炕原来是张震的,于是轻轻地喊道:“张震,张震。”

炕上的人翻了个身,脸朝里又睡了。

杜康伸手去摸张震的额颅,张震手一伸挡住了。

“张震,头疼得厉害吧?”杜康关心地问。

“有点疼。”张震有气无力地说。

“张志呢?”杜康假装不知道张志睡在那个炕上。

“在那个炕上。”张震用手指着说。

“我是说,在那个窑里咋没找到他,原来他睡到这边来了。”

杜康走过去问了张志的病情,并嘱咐他俩好好休息,然后走了。

杜康对张志和张震搬到一起住的事一点也不知道,他问杜邦,杜邦说张志跟张海闹了点别扭,不想跟张海住在一起,恰巧张震也不想跟张建住在一个窑里,他们自己就商量着调换了。杜康心里有数了,他拿着酒又到了张震的窑里,把两个人叫起来,叫他俩喝酒。

杜康说:“你俩起来吧,喝几口酒发发汗就好了。”

张震说:“我不想喝。”

张志说:“我也不想喝。”

杜康说:“你俩都是我的兄弟,兄弟病了,爹娘没在身边,长兄当父,长嫂当母,当哥的能看着不管吗?你俩头疼,我心疼啊!你们这么大老远跑来帮我开荒种地,你们的身体垮了我指靠谁呢?喝吧,一个人喝几口,再用被子捂着睡一觉就好了。”

“杜康哥,”张震听了杜康的话,鼻子有些发酸,从炕上坐了起来,说,“我没病。”

“没病?那是咋啦?”

“我想回去。”张震说。

“回去?你不帮我啦?”

“不是。”

“那为啥?”

张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低下了头。

“杜康哥,他想媳­妇­了。”张志也坐了起来。

“你才想媳­妇­呢!”张震恨了张志一眼。

“想媳­妇­也没错,男人嘛,谁不想媳­妇­。”杜康故意说,“想回去看看媳­妇­?”

张震摇了摇头。

“还没媳­妇­?”

张震点了点头。

张震是个苦孩子,十岁那年,爹娘先后死了,他就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可是没过几年爷爷­奶­­奶­也死了,他没地方去了,就孤身一人过日子,好在大了点,可以自己下地­干­活,自己烧火煮饭,衣服就靠邻里给他帮补。张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家帮补了他,他就去给人家­干­几天活。有时在山上捉住只野­鸡­野兔什么的,他就送给人家,人家煮熟了就叫他去一起吃。这种日子又过了几年,张震长成了大小伙子,大小伙子就有大小伙子的想法了,可是他这个想法又没法跟别人说,跟别人说了别人也没法管,他只有憋在肚子里。只要看到有人娶媳­妇­,他就会偷偷地哭一场。现在张海和张建在这里找到了媳­妇­,他心里当然无法平衡了,他们都是来帮杜康开荒种地的……

“别急,等你嫂子把娃生了,我叫她回去给你找一个。”杜康安慰道。

听了杜康这句话,张震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张志望着张震,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杜康哥,叫嫂子也给张志哥找一个,他也没媳­妇­。”

“中!我一定叫你嫂子给我带两个弟媳­妇­回来。”

张震和张志都笑了。

“来,咱喝杯酒。”杜康说。

“我不喝。”张震说。

“还不高兴?”

“不是。”

“那为啥?”

“留着等嫂子生了娃再喝。”

“对,留着等嫂子生了娃再喝。”张志附和道。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3)

这几天老刮风,弯弯的谷穗被风吹着,不停地相互亲吻,由于它们的亲吻过于热烈,饱满的颗粒像它们的汗珠一样不断地往下落,杜康从地上捡起一粒,看了看,两个手指轻轻一捻,外壳落了,一粒黄灿灿的小米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放进嘴里用牙齿咬了一下,嘣,小米酥了。谷子熟了,该收割了,再不收割,这秋风要是再继续刮下去那他们的损失就太大了。杜康找到陈列前,他是这里仅小于自己母亲的老人,他熟悉农时,啥时下种,啥时收割,他比别人清楚。杜康问陈列前,陈列前说按说还要等几天,不过现在割也中。杜康说这天老是刮风,颗粒磨掉了太可惜。陈列前说那咱今天就动手吧。

开镰前,他们举行了一个仪式,向上天禀报他们要收割了,因为在他们心目中这谷物是上天赐给的,要收割就要首先取得上天的同意。仪式是在谷地边上举行的,很隆重也很肃穆。陈列前站在前面,杜康以及杜邦、张海等人一字儿排开,站在后面。陈列前点燃香,双手握着对天而拜,杜康他们也跟着拜。他们拜了三拜之后,陈列前把香Сhā在地上,大家又一齐跪下磕了三个头,齐声说“苍天啊!你赐给了我们金­色­的谷子和红­色­的高粱,你的浩荡天恩我们永远记在心上!……”仪式完毕,由陈列前开镰,然后大家动手进行收割。

张海、张建很卖劲,他俩总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俩要在未来的老丈人面前充分地表现一下自己。张震和张志也不甘落后,挥舞着镰刀,迅速地赶了上去。

“头不疼了?”张海笑着问张震。

“你才头疼呢!”张震回嘴道。

“我头疼?我可没有睡着不起来!”

“你当然不会睡着不起来了,你恨不得只有白天没有黑夜。”

“你这话啥意思?”

“我不说你也知道。”

“你说,我不知道。”

“装蒜!”张震说,“夜里你就无法看到你想看的人了!”

“狗屁!”张海捡起一个土坷垃扔到了张震身上。

“你要打是不是?”张震直起腰说。

“张志,你看,有两只狗在打架。”张建对离他不远的张志说。

张志停住手中的镰刀,直起腰,四处看了看说:“哪里有?你乱球说!”

“你没看见?”

“看见啥?根本就没有!”

“你往后边看。”

张志往身后一看,见张震把一个小土坷垃扔向张海,这时他才明白了张建的话中之意。

“你说的是他俩啊?”

“不是他俩还能有谁?”张建说,“你的头疼也好了?”

“少球说露能话!”

“谁说露能话了?”

“谁说谁知道!”张志甩过去一句话,不再理张建了。

男人在收割谷子的时候,女人们也没闲着,她们忙着揉搓收回来的谷穗。

老友相逢(1)

张震天天盼着杜康的媳­妇­生娃,杜康的媳­妇­生了娃他的媳­妇­也就有盼头了。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的张玉,张震和张志心里暗暗高兴。

“一号窖装谷子,张海、张志你俩来;二号窖装高粱,张震、张建你俩来;三号窖高粱谷子混装,杜邦,我俩来。”杜康站在窖前,满怀喜悦地说。

“杜康,你在这里看着,指点指点就中了,这个窖我和杜邦来装吧。”陈列前不愿意闲着。

“陈大叔,忙了这么多天,你老人家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还是我和杜邦来装。”杜康要掌握谷子和高粱的比例。

张海和张建也来劝,张震和张志也附和了两句,陈列前才勉强离开了。自从把二女儿和三女儿许配给张海和张建后,陈列前发现张震和张志对他就没有以前那么亲热了,他俩看他时眼神中含有一种叫人难以接受的怨愤,这使他心里感到不安。张震和张志闹头疼时,陈列前知道他俩的病根出在哪里,但他却无法帮他俩医治,因为他只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为这事他想了很久,他想去给这两个小伙子找对象,以此来减轻实际上并不是由他给他俩造成的痛苦。可是在这人烟稀少得走一天路也难得见到一户人家的不毛之地,这件事的难度确实太大了。

一天夜里,陈列前忽然想起了他的救命恩人安任举,安任举的两个女儿跟他二女儿和三女儿大小差不多,要能找到他,这事就好办了。可是安任举搬家了,他不知道安任举搬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搬家这么大的事安任举居然没跟他说一声,他以为安任举对他有什么不满,所以悄无声息地搬走了。那段时间他一直睡不好觉,他反复检查过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安任举的事,而且安任举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由此推断,安任举决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不跟他打呼的,也许是安任举出了什么事情。想到安任举出了什么事情,他的心里就更加难受、更加牵挂了。为了找到安任举,他在安任举住家的附近找了好几次,可是都没有找到。他本想再走远一点,把搜索的范围扩大一点,可是又不敢,他怕走得太远了耽搁时间太长,引起妻子和女儿们的担心,所以他不敢走得太远,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找到他的恩人。

陈列前把他想去找安任举的事跟妻子说了,妻子说是该去找找,别说人家救过你的命,就是要好的朋友,咱搬了家也该跟人家说一声,不然人家也会牵挂的,说不定这段时间人家还在找咱们呢。老俩口商量定,妻子帮他收拾了行装,然后把那把珍藏了几十年的腰刀拿了出来,说你把它带上。陈列前说不带吧,惹人眼。妻子说这里都是大山,荒无人烟,树多林密,猛兽成群,带上它好防身。陈列前觉得妻子说得有理,也就把腰刀带上了。

杜康听说陈列前要远行,给陈列前装了一皮囊酒,说陈大叔,这点酒你带上,冷了可以喝两口暖暖身子,累了可以喝两口解解乏气。如果没喝完,还可以与你的恩人共饮几杯。陈列前本来就喜欢酒,只是缺粮,酒没造出来,他不好意思问杜康要酒喝,现在杜康主动给他送酒,他自然舍不得拒绝,笑着说谢谢侄儿,谢谢侄儿,你想得太周到了。杨汝煊见丈夫笑得那个样子,想起了那次杜邦给他们送酒的事,丈夫贪杯差点喝醉,于是说老头子,路上你是一个人,没人管你,你可不能像那次在家里,喝得不知道东西南北。陈列前笑着说,放心吧,夫人,我不会吃独食的,这酒我留着与我的恩人共饮。

陈列前上路了,翻山越岭走了一天,眼看天就要黑了,离安任举原来住的家还隔着一座大山,而且山沟里还有一片森林。今晚他必须赶到那里,不然就没地方可住了。他不敢睡在荒山野岭,要是睡着了,猛兽把他嘶着一口一口吃了他也不会知道。陈列前加快了脚步,但没走多远,他感到两腿沉重,浑身乏力。他想起了杜康对他说的话:累了喝两口解解乏气。于是他停住了脚步,但他不敢坐下,怕坐下去就起不来了。他站着,就那么站着,打开皮囊,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东西也真够神的,刚喝下去,肚子里就热乎乎的,过了一阵,浑身发热,筋骨有劲了,胆子也壮了,于是提着腰刀向山下走去。

那片森林是必经之路,必须从林中穿过方能爬上另一座大山。陈列前还未走近森林,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借着酒胆,他大步走进森林。突然,一种沙、沙、沙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凭他的感觉知道是一种野兽在悄悄地向他靠近。陈列前顿时警惕起来,手握腰刀,放慢脚步,目光四处搜索着慢慢地往前走。当那个东西进入他的视线时,他松了一口气,那不是老虎也不是豹子而是一只灰­色­的狼!狼,陈列前以前曾经碰到过,虽未与之搏斗,但他对狼并不十分害怕,不像对老虎豹子那样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

“狗东西!”陈列前大喝一声,他想把狼吓跑,以前他也曾这样吓跑过狼。可是这只狼并不怕他,不但没有跑,反而像狗一样蹲在了那里,两只绿­色­的眼睛鬼火似的盯着他。

“狗东西!”陈列前提高声音并使劲跺了一下脚,狼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稳稳地蹲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他。

陈列前无法通过,站在那里与狼僵持着,可是那只狼既不让路,也不向他进攻,他估计狼可能在与他消磨时间,等待同类的到来。他不能上狼的当,决定绕道而行。陈列前向左边走,刚抬脚,狼也站了起来,向左边挪了一步。陈列前想绕也不行,只有与狼搏斗了,而且必须尽快,不能拖延,如果拖延,狼群来了,他必死无疑。陈列前挽了挽袖子,紧了下腰带,提着刀对着狼大步走去。在他即将接近狼的时候,狼纵身一跃向他扑来,他迅速闪到一棵大树背后,狼扑了个空。陈列前急忙转身,对着未及转身的狼一刀砍去,可是这一刀没能砍在狼的身上,而是砍在了一棵大树上,由于用力过猛,刀被树紧紧地咬住了。陈列前扯刀的时候,狼不失时机地又向他扑来,无奈,陈列前只好弃刀挥拳迎向恶狼……狼的前爪死死地抓住他的胸脯,尖利的牙齿刺向他的脖子。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陈列前伸出一双大手,紧紧地卡住狼的脖子,用力,用力,再用力……直至狼的身子变软从他胸前慢慢地梭下去。陈列前取下刀,愤怒地在狼的身上狠狠地捅了几下,然后向森林外走去。

天黑了。

黑暗中,陈列前看到了安任举曾经住过的那两个窑洞,洞口比夜­色­还要黑,像骷髅的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望着他。

陈列前摸着黑走向其中的一个窑洞。

老友相逢(2)

“嗖--,”一颗石头从陈列前的头顶上飞过,骨碌碌向山下滚去。陈列前吓了一跳,细心地辨别着石头飞来的方向。“嗖--,”又是一颗。这下陈列前感觉到了,石头是从左边的窑洞里飞出来的。这窑洞里难道有人?陈列前想问一声,但他又忍住了,因为这世界上不仅仅是人会扔石头,鬼也会。鬼,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说过,鬼的本事可大了,几乎无所不能,扔块石头,对鬼来说那就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了。想到鬼,陈列前有些害怕,这变化多端、来无踪去无影的东西是惹不得的,你不惹它,它不一定会惹你,但你惹了它,它就一定要惹你了,它一惹你,你一准倒霉。陈列前决定不惊动那个扔石头的鬼,到右边的窑洞里去住,右边的窑洞里没有石头扔出,里面就一定没有鬼。陈列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右边的窑洞里。进了窑洞,陈列前也不敢睡,他靠着洞壁坐在地上,两条腿长长的伸着,身子放松了,但紧张的心情却始终无法放松。他的肚子里发出了呼隆呼隆的响声,他饿了,于是摸出­干­粮,边啃边喝酒,直到肚子里不再叫唤。疲倦像只讨厌的蚊子,不停地在耳边飞来飞去,可是他不敢闭眼,他得睁着,只有睁着眼睛,他才感到安全。这一夜,陈列前一直睁着眼睛,实在困得不行了就拧一下大腿,揪一下头发,扯一下耳朵或捏一下鼻子,总之他不让自己睡着。

老友相逢(3)

去年的一天,安任举的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位不速之客是个年轻人,比安任举小二十来岁,自称姓辛名南斯,是到这里寻找亲人的。听到“辛”这个姓,安任举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提高了警惕。他暗自庆幸今天他在家里,不然也许他个人的秘密就会被面前这个辛南斯打探去。安任举察言观­色­询问起了辛南斯亲人的情况。他问辛南斯找什么亲人,辛南斯说找他姑父。他问辛南斯的姑父叫什么名字,辛南斯说叫张东亚。安任举听到这个名字,又是一惊,但他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他问辛南斯是不是这里的人,辛南斯摇了摇头。安任举说那你姑父怎么会跑到这里呢? 辛南斯说他爹告诉他,二十多年前他老家那里打仗,他们一家人出来逃难,他姑姑、姑父跟他爹娘一起朝这个方向跑,后来走散了。二十多年来,他爹一直在寻找他姑父,因为他姑姑过得太苦了……安任举问辛南斯见过他姑父没有,辛南斯说那时他很小,见没见过他姑父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姑父的模样他爹跟他说了,身高五尺,长方脸……辛南斯说着看了安任举一眼,没再说下去,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太像他爹跟他说的那个人了,特别是这个人的鼻子(安任举眉宇间的那块小伤疤辛格罗忘记告诉儿子了)长得跟他爹说的一模一样:鹰勾鼻。辛南斯说大叔,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呢!安任举说他姓安,名任举,安任举。辛南斯说安大叔,这附近哪里还住有人家?安任举说南边和西边都有,不过离这里都很远。辛南斯问那些人家都姓啥,安任举说不知道。辛南斯说他要去那里找找。辛南斯走时又盯了安任举一眼,安任举觉得辛南斯的目光中含有一种杀气。

辛南斯走后,安任举一家人当天就背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地方,而且走得很远很远。有好几个月,安任举都不敢朝这个地方来。后来他实在太想陈列前了才冒着胆子到陈列前的家里去找他,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陈列前也搬家了。大上前天他又来找陈列前,在陈列前住过的窑洞里没有发现陈列前回去过的痕迹,所以他很失望地回到了这个地方--他原来的家里--他坐在这里想了很久,他想陈列前肯定也来找过他,于是决定在这里住几天,看陈列前会不会再来。他每天天黑就睡,天亮就起,坐在山上望着陈列前住家的方向。渴了就喝几口泉水,饿了就采点野果子吃。他一连在山上坐了三天,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昨晚他刚刚睡下,忽然听见窑外有响动,他以为是野兽过来了,顺手抓了一个石头扔了出去(为了防止野兽的袭击,他备了很多石头放在身边),外面没有动静了,但他估计野兽并没有走,于是又向外扔了一个石头……前两天的夜里,这里都是静悄悄的,今晚野兽怎么突然光顾他了?他睡不着,害怕野兽叫来同伙向他发起攻击,于是就一直睁着眼直到天亮。他提着腰刀走出窑洞,忽然发现另一个窑洞里有一个人,他以为是辛南斯之类的不速之客,于是才发出了一声严厉的喝问。

安任举说完之后,陈列前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搬家,但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害怕那个叫辛南斯的人。

骨­肉­团聚(1)

杨汝煊已经两天没啥吃东西了,无论女儿们咋劝,她就是不吃,女儿们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没有食欲不想吃。大女儿陈嘉莉对陶女说,婶婶,你去劝劝俺娘,看俺娘是咋啦,俺们问她,她总是不说。

陶女来了,陈嘉莉向两个妹妹使了个眼­色­,先出去了,两个妹妹也一前一后地跟着出去了。

“大妹子,你咋啦?嘉莉说你两天都没吃东西了。”陶女坐在炕上,轻声问道。

“没啥,就是心里堵得慌。”杨汝煊有气无力地说。

“肚子胀?”

“不胀。”

“觉得饿吧?”

“不觉得。”

“那还是肚子里的毛病,我去给你熬碗江榔籽水喝。”

江榔籽又叫黑谷子,是一种中药,熬水喝可以泻火通便。

“谢谢你,我不喝。”

“总不能老这样拖着。”

“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

“嘉莉她爹不在家,你可要自己多保重。”

这句话触到了杨汝煊的心病,两颗眼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她的确没有病,是在为丈夫担心。丈夫走了十几天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害怕丈夫在外面出啥事,所以一天到晚心神不宁,不想吃不想喝,也睡不着。

陶女明白了,她知道了杨汝煊的病根在哪里。

“大妹子,你用不着为嘉莉她爹担心,他是个­精­明人,说不定这阵儿正往家里赶呢。”

“他出去的日子也太长了。”

“肯定是找到了他的朋友,朋友拴住了他的腿,走不了。你想嘛,朋友一年多没见过面,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哪里一下子走得了?男人们不像咱们女人,他们心大、心野,出了门,特别是遇到了知心朋友,一时高兴,把家忘了也不奇怪。”

经陶女这么一说,杨汝煊心里积聚的那股气似乎散了些,胸口没有先前憋得那么慌了。

“嫂子的话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放心不下。”

“我叫杜康、杜邦去路上接接。”

杜康正在察看酒窖,见娘来了,立即停住了手中的活,问:“娘,有啥事?”

陶女说:“你和杜邦去接一下你陈大叔。”

杜康说:“娘,陈大叔今天回来?”

陶女说:“也许吧。”

杜康历来对娘是百依百顺的,娘叫他做啥,就是再忙,他也会放下来先去做娘交办的事。

杜康去叫杜邦,杜邦正在张海的窑里耍,而且张建他们几个都在那里。他们见杜康来了,一下停住了正在玩的走钉--用小石子玩的一种游戏--全都站起来了。

“哥,有啥事?”杜邦问。

“你跟我去接一下陈大叔。”

杜邦听说去接他的老丈人,二话没说,丢下手中的小石子说:“你们耍吧。走,哥。”

“我也去!”张海说。

“我也去!”张建说。

“我俩也去!”张志和张震说。

“这又不是去打老虎,用得着这么多人吗?你们耍你们的。”杜康说。

“反正我不耍了,我要去。”张海说。

“我也要去。”张建说。

“剩下我俩也耍不成了,张震,我俩也去。”张志说。

“去就去。”张震说。

“这可是你们自己要去的,可不是我拆你们的台,不让你们耍。”杜康说。

“走吧!回来后把杜康哥也拉来耍。”张海说。

“好啊!只要你们不怕输。”杜康笑着说。

“杜康哥,你吓谁呀?你哪个时候赢过?”张建说。

众人大笑,杜康也笑,耍石头子这玩艺,杜康确实没有赢过。

爬上山顶,杜康一眼就看见对面的山上有几个小黑点,像沙漠中负重的骆驼慢慢地向这边移动。

“你们看,那边山上有人。”杜康指着对面的山上说。

众人顺着杜康手指的方向一望,果然看见有五个小黑点在晃动。

“你们说,会不会是陈大叔。”杜康问

“不会是。”张志说。

“为啥?”杜康说。

“陈大叔是一个人,这里是五个人,还有他们好像都背着啥东西,而且还有些沉。” 张志说。

“我过去看看。”张海说。

“我跟你一起去。”张建说。

两个准女婿自告奋勇。

“那咱仨一块去。”杜邦说。因为两个准女婿去了,他这个正而八经的女婿自然得去,不然对面山上的那五个人中要真的有他的老丈人,他就不好说了。

“好,你们仨去,我们在这里等着。”杜康说,“需要我们过去,你们就招招手。”

杜邦他们仨人去了,一个个像兔子一样跑得风快。张志张震望着他们欢快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俩对张海和张建的确有些嫉妒。

“杜康哥,嫂子快生了吧?”张震问。

“快了。”

“还有好久?”张志说。

“十月怀胎,大概有八个多月了吧。”

杜康这句话一出口,张震和张志都不说话了,他俩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按照杜康说的,还有一个多月嫂子才生娃,生娃后坐月子又得一个月,光这就得等两三个月,还说不清楚嫂子啥时候回去,那里有没有现成的闺女,有还好办,要是没有,嫂子还得人托人帮着找,托人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杜康见张震和张志忽然都不说话了,而且情绪也不大对头,这才想起他许诺的事,于是笑着说:“二位老弟不要着急,你们的事情哥记着呢。”

杜康把话挑明后,张震和张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急,杜康哥。”张震说。

“杜康哥,不急,叫嫂子慢慢生。”张志说。

“那就好。”杜康说,“再说,急也没法,生娃这事,不像咱们­干­活,加把劲可以提前完成,生娃得顺其自然,瓜熟才能蒂落。”

“杜康哥,我们知道,只要你甭忘就中了。”张震说。

“咋会忘?这么大的事。”

“杜康哥,你看,他们招手了。”张志说。

“走!”杜康说。

仨人向对面的山上跑去,对面山上的人在向他们走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杜康哥,你看,有仨女人。”张震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激动而兴奋,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杜康和张志这才看清楚,向他们走来的人中的确有三个女人。

“你小子的眼睛真尖!”杜康笑着说。

“我没看错就好了。”张震说。

“当然好!这下你的媳­妇­不用愁了。”杜康说。

张震心里甜蜜蜜的。

“谁知道人家是到哪里去的?”张志没抱多大希望。

“一准是到咱这里来的,不然咋会和陈大叔在一起?你说是吧?杜康哥?”张震自我安慰道。

“你说得还能有错?肯定是!”杜康说。

“还多了一个女人咋办?”张震问。

“多一个好办,少一个就难办了。”杜康说,“对不对?张志?”

张志咂咂嘴,说:“杜康哥说得对。”

“不对!”张震说。

“啥不对?”张震的话还没说完张志就接上了嘴。

“有一个是老女人!”张震说。

“我还以为你说啥呢,吓了我一跳。”张志说。

杜康也看清楚了,是有一个年龄大的女人,她手里啥也没拿,走下坡路时,两个年轻女人还要搀着她。

“张震,我真服了你了,你不会是千里眼吧?”杜康说。

“啥千里眼?哥真会笑话人。”张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哥,你不是也看清楚了?”

“是你先看清楚的,在你的提示下我才看清楚的。”杜康说。

“反正你也看清楚了。”张震说。

“这下该对了吧?”杜康说。

“啥对了?”张震问。

“两个闺女,你俩一人一个。”杜康说。

“谁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张志有些担心。

“既然是跟陈大叔来的,这事就由陈大叔做媒,我去跟陈大叔说,你俩就别­操­心了。”

杜康这句话刚说完,陈列前一行和他们中间的距离就只有几十步远了。陈列前身后是一位和陈列前年龄差不多但个头比陈列前小一点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身后是一老两少三个女人,老的大概四十多岁,两个小的一个如刚开的花朵,另一个则如含苞欲放的花蕾。杜邦、张海和张建扛着行李走在最后。

杜康紧走几步,拉住陈列前的手说:“陈大叔,你可回来了!”

“陈大叔!”张震喊道。

“陈大叔!”张志喊道。

“谢谢你们,跑这么远来接我。”陈列前对杜康他们说,“这是我的兄弟,你们的安大叔一家人,我把他们接来了。”然后又对那个被称作安大叔的人说,“兄弟,他就是我跟你说的杜康,酒就是他造出来的。这个是张震,这个是张志。他俩和我一样,都是杜康的帮手。”

“安大叔,欢迎你!”杜康紧紧地拉住了安任举的手。

杜康和安任举说话时,张震和张志飞快地瞟了一眼安任举身后的那两个闺女,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悦飞到了他俩的脸上。

“大叔、大婶!”张震和张志同时甜甜地喊了一声。

安任举答应了一声,对陈列前说:“这些孩子们多好,多懂事。”

“他们不但懂事,而且都很能­干­,我一家人住的那几个窑就是他们给挖的。”陈列前夸赞道。

几个年轻人听到陈列前夸赞他们,心里都很高兴,特别是张震和张志。

“杜邦哥,把行李给我。”张震说。

“张海哥,把行李给我。”张志说。

杜康去接张建的行李,张建不给,说他拿得动。

回到三泉,杨汝煊和三个女儿见到安任举一家人,高兴得与安任举的妻子尤俊妮和女儿安思静、安宜静拥抱在一起,并流下了激动的泪水。陶女和儿媳张玉也走过去向她们一一问好。尤俊妮看到张玉时,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骨­肉­团聚(2)

安任举一家安顿下来之后,杜康去找陈列前,叫他给张震、张志做媒,陈列前这时才对杜康说了他去找安任举的初衷。

陈列前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要不我总觉得欠这两个年轻人的,心里很不安。现在安任举一家已经安顿好了,可以说这事了,不过这媒由我做不合适。”

杜康笑了,说:“陈大叔,安大叔是你的恩人,你俩又是好朋友,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陈列前说:“既然我说我不合适,肯定就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杜康说:“陈大叔,你说谁比你更合适?”

陈列前说:“你娘,我的老嫂子。”陈列前想把这个人情留给陶女去做。“你娘,我的老嫂子,是我和你大婶非常敬重的人,你娘德高望重,由她去做这个媒,安任举一家会更高兴。你说是吧?侄儿?”

杜康点了点头,他知道了陈列前的良苦用心。

陈列前说:“侄儿,这样吧,你忙你的,这事由我去跟你娘说。”

陈列前跟陶女一说,陶女满口答应。就这样,由陶女做媒,安任举把大女儿安思静许配给了张志,二女儿安宜静许配给了张震。之后,从槐树沟来的四个小伙子皆大欢喜,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变得亲密如初。

八月十五的晚上,月亮格外地圆,深秋的天气虽然不那么宜人了,但陈列前、安任举和杜康、杜邦四家人以及那四个还未结婚的小伙子没有一个愿意呆在窑洞里的,他们都静静地坐在窑洞外面,望着湛蓝的天空,稀疏的星星,如丝的白云和那轮磨盘似的缓缓从东方升起的圆月,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只能这样,因为在大自然造就的天然美景面前任何赞美的语言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多余的。当然,说点别的啥,又怕破坏了这种静谧的气氛而影响别人赏月。于是,大家就望着月亮各想各的心事。

没结婚的想结婚。

结了婚的想得子。

杜康想着他的酒。

陈列前想着远在黄河边的亲人。

安任举想着那天夜里妻子跟他说的话。

安任举想到妻子跟他说的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张玉,他已经无数次地打量过张玉了,越打量越觉得像,像他的妻子,也像他,而且跟他的两个小女儿也很相像。难道她真的是自己的大女儿?他几次想开口问一下张玉家里的情况,可是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妻子尤俊妮倒是问过陶女的老家在哪里,陶女说离这里很远,但到底有多远,在啥地方,陶女却始终没说。尤俊妮想也许是他们刚来,陶女不了解他们,对他们还存有戒心,所以也就没法再问了。尤俊妮不好再问,安任举是没法问的,因为他是一个大老爷们,与女人说话多有不便。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把安任举憋得实在难受,他真想跑回老家一趟,弄清楚张玉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大女儿,可是他不敢,他害怕那个姓辛的在他老家布有地网。妻子说她回去,他也不准,他不能让妻子去冒这个险。两口子就这么被折磨着,弄得寝食难安……

安任举看了一眼张玉,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深深地叹了口气。

起风了,秋风带着寒意掠过了每个人的脸,陶女禁不住咳嗽了一声。

“娘,你回去吧,天有些凉。”杜康说。

“那好吧,娘回去了,你陪你大叔他们再坐坐。”

张玉挺着大肚子去搀扶陶女,被安思静、安宜静挡住了。

嘉莉、嘉善、嘉靖也走过来拉住了张玉。

她们争着搀扶陶女,她们把陶女送进窑洞后,各自回去了。

女人们都走了,男人们还坐在外面。张海、张志、张建、张震他们也想走,因为嘉善、嘉靖、思静、宜静把他们的魂带走了,可是他们又不好走,因为两个长辈也就是即将成为他们的老丈人陈列前和安任举还坐在那里,而且杜康和杜邦也没有走,所以他们也只好在那里坐着。

“你们都回去吧,我和你们安大叔跟你们杜康哥说几句话。”陈列前说。

安任举没来多久,陈列前就看出安任举似乎有话要对杜康说,他想问又不好出口,现在他要给安任举创造一个与杜康说话的机会,所以他打发走了杜邦他们。

杜邦他们走了,月光下只剩下了三个人。

“杜康,你安大叔来这么久了,你在忙着给酒窖搭棚,咱没空坐在一起,所以你安大叔也没机会跟你摆话,这阵儿没啥事,咱爷们在一起摆话摆话。”陈列前说。

杜康这一向确实有些忙,前不久下了场雨,这场雨把杜康给下醒了,酒窖在露天坝里是不行的,得给它们盖个窝,遮遮雨,不然窖里的粮食被雨水浸泡后是要腐烂的,腐烂了的粮食造出来的酒味道就不会那么纯正了。下雨那几天,杜康怕雨水渗进窖里,急忙叫杜邦张海他们用高粱秆和谷草把封了土的窖口盖得严严实实。窖口是盖住了,但却无法挡住无空不入的雨水,它照样顺着谷草的缝隙往里渗。杜康说,杜邦,窖池这样盖着恐怕不中,得想别的办法。杜邦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好办法,这时张海、张志、张震和张建来了,杜康说你们有啥办法没有,既能挡住水不往窖里渗,又不影响我察看窖里的温度变化。为了掌握窖里的温度和粮食发酵的情况,杜康在窖里Сhā了几根小棍儿,每天他都要把小棍儿拔出来摸一摸,闻一闻,窖上盖的谷草无疑给他的工作增添了不少麻烦。张海说杜康哥,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给窖池搭个棚,别的办法恐怕都不中。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他们开始给窖池搭棚。这活挺麻烦的,既要砍树栽桩作梁,又要砍竹竿做绳子。树好办,遍山都是,而竹子却是稀有物种,近处是找不到的,得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砍。陈列前和安任举过来帮忙,杜康觉得他俩是老年人,怕把他们累着或把哪里弄伤了,没叫他俩­干­。他俩也闲不住,就帮着做些轻巧的活,搬高粱秆和谷草。这段时间,杜康一直在忙乎这事,所以顾不上与安任举唠嗑。现在陈大叔提出来了,杜康也就与两位大叔摆起了话。

“安大叔,我一天瞎忙乎,你来这么久了,我也没向大叔你问过安,侄儿失礼了,大叔可别见怪啊。”

“侄儿太客气了,我一家人到这里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说别的,光挖那几个窑就费了那么多工。”安任举说,“你是在­干­正事、大事,大叔帮不上啥忙……”

“安大叔,看你说的哪里的话?你到这里来是看得起俺,也是看在陈大叔的面子上,不然你也不会来的。既然来了咱就是一家人了,都不要客气。是吧?陈大叔?”

“杜康说得对,咱来了就成一家人了。安老弟,你别看杜康年轻,啥事都想得很周全。”

“看得出来,侄儿是个能­干­人。”

陈列前和安任举当着杜康的面夸赞他,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杜康转换了话题。

“爹,娘叫你回去一下。”陈列前的女儿陈嘉靖来到他们跟前说。

“你俩坐,我一会儿就来。”陈列前起身走了。

“安大叔,你老家离这里远吧?”

杜康很想知道安任举家在哪里,可是他一直都不好意思问,而且也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杜康很自然地问起了这事。

“不远。”

“在哪儿?”

“伊阙山下。”

“伊阙山下?”杜康显得有些兴奋,“那咱们老家肯定离得很近。”

“你老家也在伊阙山下?”

“杜家沟,知道吧?”

“咋不知道?和俺村只隔着一条小河沟。”

“安大叔是哪个村的?”

“张坡村。”

“张坡村?”

杜康怀疑地望着安任举,自己的妻子是张坡村的,他和自己的妻子怎么会互不相识呢?

“张坡村,而且是离你们杜家沟很近的那个张坡村。”

“安大叔,我咋没见过你呢?”

“你咋会见到我?我离开老家几十年了,一直都没回去过。”

“哦。我说呢!”

“侄儿,我向你打听个人,看你知不知道。”

“谁?”

“杜之义。”

杜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安任举会问到他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可是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父亲做过大官,在都城是个家喻户晓的名人,知道父亲的人很多,因此安任举的问话也属正常。

“听说过,但没见过,他不在好多年了。”

“他有个儿子,大小和你差不多,不知道现在啥样?”

这句话杜康没法回答,因为他不甚了解安任举的底细,故而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见过他的儿子?”

“见过。”

“啥时?”

“大概他一岁多的时候吧。”

杜康听了安任举的话,越发觉得安任举这个人深不可测了。

“你打听他弄啥?”

杜康的这句话使安任举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面前这个小伙子就是杜之义留下的血脉!于是他说出了自己一直埋藏在心里的只有自己的妻子和陈列前知道的秘密。

杜康听罢,扑通给安任举跪下了。

“恩人,我娘也一直在找你呢!”

安任举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把杜康扶起。

“大叔,走,到我娘的窑里去。”

杜康拉着安任举的手快步向娘住的窑洞走去。

“娘!”刚到窑洞门口,杜康就大声喊,而且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康儿,进来吧,玉儿也在这里。”

杜康掀开草帘子进去了。

安任举站在外面不肯进去,他觉得晚上到一个­妇­道人家居住的地方多有不便。

窑洞里,陶女和儿媳­妇­相对而坐,洞壁上的窑窝里Сhā着一串点燃的蓖麻籽,不住跳跃的火苗照在婆媳俩的脸上。

“娘,恩人找到了。”

“你说啥?康儿。”陶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二十多年来你一直牵挂的恩人找到了。”

“在哪里?”陶女像迎接恩人似的站了起来。

“安大叔,快进来!”杜康掀开了草帘子。

陶女急忙走过去,打量着已经来这里一个多月整天心事重重的安任举,他老了……

是他,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她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坐在窑洞前,这时一个略显慌张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正待问,年轻人却先说话了。年轻人说大嫂,这里是杜庖正的家吗?她下意识地把孩子搂了搂,警惕地望着年轻人摇了摇头。年轻人说我是从都城来的,有要紧事要说。听到“都城”二字,陶女更加紧张了,说我不认识杜庖正,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年轻人说大嫂,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已经问了,这里是杜庖正的家,我是来给你报信的,有人要来杀害你的儿子,你赶快想法躲避一下!我走了。年轻人说完转身走了,她正准备进窑里,这时年轻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说大嫂不要慌,那个来杀你儿子的人被我推到了山下,估计也活不了啦,但是都城还会有人来。年轻人走了,但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大脑里,尤其是他眉宇间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紫红­色­伤疤,还有他那个与众不同的鹰勾鼻……

陶女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拉住了安任举,说:“恩人呀……”

安任举扶住了陶女,说:“大嫂,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坐下之后,他们各自向对方述说了这二十多年来的艰难经历。

“大叔,你家是张坡村的?”张玉两眼惊奇地望着安任举问。

安任举点了点头。

“张坡村没有姓安的呀?”张玉不解。

“闺女呀,我姓张,不姓安。”安任举说,“为了逃避追杀,我把姓和名都改了。”

“大叔,你老家还有什么人吗?”张玉问。

“弟弟。”

“大叔的弟弟叫啥名?”张玉问。

“张金秋。”

张玉一惊,眼睛比刚才睁得还大,张金秋可是她爹呀!她万万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大叔居然是她的亲伯伯。可是,她爹为什么没有跟她说过呢?

“大伯!”张玉突然喊道。

“大伯!”杜康听见妻子喊大伯,突然想起他的老丈人叫张金秋,于是也跟着喊了一声。

“你是张金秋的女儿?”安任举问。

张玉点了点头。

“你是老几?”

“老大。”

安任举完全肯定了妻子的判断,张玉是他们的女儿,因为他把女儿托给弟弟时弟弟还没有儿女。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他给女儿取的名字不是叫张玉而是叫张英,弟弟为什么把女儿的名字改了呢?也许是弟弟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吧!

“女儿!”安任举脱口而出。

张玉没敢答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一下子由侄女变成了女儿,会不会是因为伯父过于激动而喊错了?

陶女和杜康也不解地望着安任举。

“女儿,”安任举拉住了张玉的手,两眼含着泪说,“爹对不起你……”

张玉还是没有答应,她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一时还无法接受这种使她激动的事情。

“我和你娘逃走时,因你太小而无法带在身边,怕你受不了那种无尽的折磨和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所以把你托给了你叔叔。”安任举边说边流泪,“这么多年我和你娘也没回去看过你,这是爹的不是……”

“爹……”张玉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一头扑进安任举的怀里。

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地感动了杜康和母亲,娘儿俩也跟着落下了眼泪。

“康儿,快去叫你大婶--不,应该叫丈母娘--过来!”陶女边说边擦眼泪。

尤俊妮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女儿安思静和安宜静。

天上月圆,人间团圆,一家人相见,悲喜交加……

骨­肉­团聚(3)

“爹,我敬你一杯!”杜康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站在安任举面前。

为了庆祝安任举一家团圆,陶女特意安排了这顿午饭,陈列前一家、杜邦和张海、张志、张建、张震都参加了。大家围在一起,气氛十分热烈。

安任举看着彬彬有礼的杜康,为自己有这么好个女婿而高兴,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救下的这个忠臣的后代会成为他的女婿。安任举喝下了杜康敬的酒,接下来是杜邦和安任举的两个准女婿张志、张震敬酒,安任举都一一接受了。张海、张建是最后来敬酒的,安任举也不便推杯,因为亲人敬的酒他都喝了,与他没有亲戚关系的人敬的酒他更应该喝,不然人家就会说他厚此薄彼,瞧不起人家。小辈们给安任举敬了酒,也给陈列前敬了酒,两个有生死之交的老朋友也互相敬了酒。大家喝得高兴,话也多了,从以前遭受的磨难一直说到未来的生活。对于未来的生活,他们充满了信心和希望,说这里虽然是山地,但土地并不贫瘠,只要大家勤劳,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有一事大家最为骄傲,就是杜康会造酒。说到造酒,话题就集中到了杜康身上。人人都说杜康能­干­,特别是陈列前,他很是把杜康夸赞了一番,夸得杜康脸都红了。杜康不好意思,又没法不让人家说,借故离开了。

“咱们一定要把地种好,有了粮食才有法造酒。”陈列前说,“特别是你们几个年轻人,这事就全靠你们了。我和你们安大叔,不,­干­脆改叫张大叔吧,咋样,老弟?”

“算了,暂时还是叫我安大叔吧。”安任举说。

“为啥?”陈列前不解。

“那个人(辛格罗)不知道到底死没死,他没死我就不能改,免得惹出麻烦。”

“怕他个老屁!他敢来找麻烦,咱们就把他给收拾了!”几个年轻人不服气。

“你们年轻,不知道利害,他们是代表官府的,咱们怎敢与官府对抗?对抗官府那就是造反,造反就是大罪了,是要灭九族的,更何况咱们这几个人也对抗不了。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再说一个人姓啥并不重要,姓安是我这个人,姓张还是我这个人,重要的是我这个人的存在,我要是不存在了,姓啥也是枉然。你们说是不是?”

安任举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有理,于是仍然把他称为安大叔。

陈列前继续说:“我和你们安大叔上了年纪,腿脚没有你们利索,劲儿也没有你们大,只能给你们当当帮手。”

“我们听你们两位大叔的。”几个小辈子说。

“错了,都听杜康的,包括我们两个老辈子。”陈列前强调,“杜康造酒,大家都要给他当好后勤,你说是不是安老弟?”

“大哥说得是。咱们种粮食是为了造酒,所以得听杜康的。”安任举说,“这酒说不定今后会有大用场。前几天我下山去了一趟,顺着伊河往上走,在伊河上游发现了一个大村子,我一问,那个村子叫府店,听那里的人说以前那个村子只有几户人家,这几年从外地搬来了很多人,才盖了这么多房子。我问那些人是从哪里搬来的,一位老人告诉我那些人是从黄河边上移过来的,我问他们为啥移到这里来,老人说这几年黄河连着发大水,那些人的家都被冲毁了,他们没地方住才搬到这里来的。你们想想,府店住了那么多人,咱把酒弄到那里去可以换他们打来的鱼和别的东西。”

安任举一席话,把小伙子们的耳朵都说立起来了。

“对,我们好好种地,多造点酒。”张海站起身,他的样子好像马上要下地似的。

“对,我们好好种地,叫杜康哥多造点酒出来!”几个小伙应道。

“你们在说啥?”杜康来了。

“我们多种粮,叫你多造酒。”张海说。

“好啊!粮食多了咱就建一个酒坊起来。”

“对!建一个酒坊!”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遇 贼(1)

“姐夫,”杜康正在检查酒窖,安宜静跑到他身边,悄悄地说,“姐生了一个胖小子。”

杜康听说妻子生了,而且是个小子,丢下刚从窖里拔出来的小木棍撒腿就往家里跑,由于跑得太快,差点绊个扑爬,安宜静看着忍不住笑了。

杜康当了爹,初为人父的他每天都是笑哈哈的,没事了常常守在炕前,看着一天一个样的儿子,心里的那个美呀就别提了。张玉坐月子,有当了­奶­­奶­的陶女和当了外婆的尤俊妮照顾着,长得又白又胖,思静和宜静也常常跑来陪她,外甥醒了,她俩都争着抱,张玉觉得自己是掉在福窝里了。

一天,杜康逗儿子玩,儿子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杜康兴奋得嘴都合不拢了,说:“张玉,咱儿子的笑声好好听啊!”

“跟你小时候的笑声一模一样。”

“这你就瞎说了,我比你大,我这么小的时候还没你呢!”杜康比妻子大半岁。

“是没我,我是听娘说的。”

“娘啥时说的?”

“前天。娘逗咱儿子,儿子像刚才一样笑,娘说我的小孙子笑得好甜啊,跟他爹小时候笑的声音一模一样。”

“姐夫,有人找你。”宜静在外面喊。

两口子的说笑被打断了。杜康把儿子递给媳­妇­,走出窑洞,见到来人,惊吓得脸­色­惨白。

“你……”杜康嘴­唇­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

宜静见姐夫这副模样,不知姐夫为什么会如此害怕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人。

“老弟,别怕,我不是鬼。”来人说。

“真的是你?”

“是我。”

“你不是……”

“我没死。”

杜康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人,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姨子,肯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说:“宜静,快去把你杜邦哥叫回来。”

杜康之所以叫宜静去喊杜邦回来,是因为他心里仍然怀疑面前这个人的死而复生。

宜静走了。

“杜邦在哪里?”来人问。

“下地­干­活去了。走吧,咱先去那边坐一会儿。”

那人跟在杜康身后来到窖棚,二人坐在一堆­干­燥的高粱秆上。

“你的腿……”

“好了!”

“咋好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睡醒之后就好了。”

“你咋找到这里来的?”

“我太想你了!”

“想我?”

“想你,也想你的酒。”

来人叫杜柱,杜康结婚那天,杜柱与牛斗力,借着酒劲把大黄牛弄翻在地上,然后强行从杜邦手上夺过酒坛一饮而尽,回家后一睡不醒,二十多天后,家人认定他死了,把他的尸体封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可是他现在怎么又活了呢?

“杜康哥,”杜邦见杜康身边坐着一个人,一时没有认出那人是谁,说,“你找我?”

“你看看谁来了?”杜康拍了拍杜柱的肩膀问杜邦。

杜柱脸上毫无表情,像不认识杜邦似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开腔,为那次喝酒,他还在记恨杜邦,因为当时杜邦不让他喝。杜邦仔细地打量着杜柱,觉得面熟,他曾想到过杜柱,但杜柱明明死了,他是不会坐在这里的。

杜邦摇了摇头。

“是杜柱哥呀,你不认识他了?”杜康说。

果然是他,杜邦吃了一惊。

“杜柱哥,你……”

“没想到吧?我又活了!”

“你不但活了,而且变年轻了,所以刚才我没有认出你来。”

“真的?我变年轻了?”

“是变年轻了。”杜康说,“我刚看到你时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我没说。”

“难怪村里人都这么说,当时我还不信,我想咋会呢?”

“咋不会?你天天都在睡觉,又没­干­活,日不晒雨不淋,无论是谁都会变年轻的。”杜康说。

“我一觉睡了整整两年,你莫说,人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有我睡得这么久。”

“你倒睡美了,可把你的家人给害苦了。”

“我害他们啥了?”

“你不知道,埋你那天,你老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哭死过去。”

“我不信。”

“真的。”

“她既然哭得那么凶,没到半年咋又改嫁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主要是你睡得时间太长了,她要是知道你能够活过来,肯定不会改嫁的。”杜康说,“你没去找她?”

“找她弄啥?她是别人的媳­妇­了又不是我的。”

“倒也是。杜柱哥,你到底是咋活过来的?”

“那天斗牛回去,也许是太累了,我倒在炕上就睡着了,后来啥也不知道了。我醒的时候,发觉有点不对头,主要是洞里太黑了,睁开眼啥也看不见。我心里暗暗抱怨我媳­妇­,你到外面去耍,把窑门关那么严弄啥?我摸着黑想起来,这一摸觉得更不对头了,我不是睡在炕上而是睡在地上的,而且身上啥也没盖。我拉了一下衣裳,衣裳就烂了。我觉得奇怪,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又四下看了看,这才看见一丝光亮,我摸到有光亮的地方,可是那里没有门,我顺着透亮的那条小缝往外看,才知道那里是洞口,于是我用手顺着缝隙使劲地抠,抠了一阵,终于抠下了一块石头,一个大窟窿出现了,我把头伸出去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他们把我封在了一个山洞里。这时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急了,用肩膀猛地一扛,堵在洞口的那堵墙轰地一声倒了,我出来了。有两个放羊的人看见我,丢下羊群就跑,我大声喊‘别跑,别跑,我是杜柱!’没想到我这一喊他们跑得更快了,而且边跑边喊‘鬼来了,鬼来了!’我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上,衣裳筋筋串串的……我不好意思走,找了个地方坐在那里,我想那两个放羊的人跑到村里一说,肯定会有人来的,如果我家里的人来了就好办了。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一大群人向我走来,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拿着镢头,还有的拿着扁担……他们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说啥。大概他们离我还有几十丈远的时候全都停住了脚步,没有一个人再往前走,看样子他们都认为我是鬼了,对我还是有些害怕。我慢慢地站了起来,这一站不打紧,多数人扭头就跑,有两个胆大的没有跑,从地上捡起石头向我扔来。‘别打!’有人制止道。我仔细一看,说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哥哥杜朗,我大声喊道‘哥哥,我是杜柱。’哥哥说‘杜柱,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我说‘是人。’哥哥说‘那你捶一下鼻子,我看有没有血?’我咬着牙使劲在鼻子上砸了一拳,鲜血扑嗒扑嗒滴了下来。哥哥看见了,一下子冲到我面前把我紧紧地搂住,说‘弟弟呀,真没想到你还活着,走,快回家去!’我和哥哥在前面走,那些人都跟在后面看热闹,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跟我说话。到家后,我洗了脸,换了衣裳,我哥和嫂子都说我比原来年轻了,­精­神了。更让我和哥嫂高兴的是我的腿好了,不瘸了。杜康,你说神不神?”

杜柱说到这里,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眉飞­色­舞地望着杜康。

“神!确实神!”杜康说。

“杜康,你说这是咋回事?”

杜康摸了摸脑袋,说:“也许是老天爷给你降的福吧。”

杜柱摇摇头,说:“我想肯定是你那酒的神力。”

“杜柱哥,你说得对,肯定是酒的神力。”杜邦说。

“无论是老天爷赐的福,还是酒的作用,你的腿好了确实是件奇事。”杜康说,“杜柱哥,你咋想起到这里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想你,还有你造的酒。”杜柱说,“那天,我在家里吃了饭就往外走,我哥说‘你去哪?’我说‘去找杜康。’我哥说‘别去了,杜康搬走了。’我不信,我想我哥是不是怕我出去吓着别人,不让我去,我没理他,就跑到你家去了……没找到你,我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就像心肝肺肠肠肚肚被别人掏走了似的,心里难受得不行。我低着头往回走,路上碰到杜拉,这才知道你真的搬走了,而且也知道杜邦跟你来了。杜康,有没有酒,让老哥先喝两口。”

“杜柱哥,说了半天,你哪是想我?主要是想我的酒!”杜康说。

杜柱笑了,说:“不找到你哪里找得到酒?”

杜康说:“杜邦,去,给杜柱哥拿点酒来。”

杜邦拿来了酒。杜柱“噌”地站起身,伸手去接坛子,杜邦没有给。

“慢点。咱先说好,只准喝两口,不能像上次那样喝。”杜邦说,“如果像上次那样喝,你又死了,杜康哥就没法向你家人交代了。”

“拿来!”杜柱去抢酒坛。

“杜柱哥,杜邦说得对,你少喝两口,免得又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叫你管。”

杜柱抢过酒坛,高高举起,伸长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杜柱哥!”杜康急忙站起身说,“别喝了,中了!”

杜柱向杜康挤了一下眼睛,一口气把坛子喝了个底朝天。

杜康深怕杜柱倒下,急忙向前扶住他。

“这酒没有原来那酒劲大。”杜柱擦擦嘴说,“不过瘾,再来点。”

“杜柱哥,今天中了,明天再喝吧。”杜康说,“杜邦,你说呢?”

杜邦只笑不说话,原来杜邦只用了少量的酒兑了一坛子水。

遇 贼(2)

迎春花开了,黄得耀眼。树木和小草长出了­嫩­芽,满山清香。小鸟啾啾地叫着在树上欢快地跳跃,迎接春天的到来。春天是个美好的季节,人们忙着播种,播种庄稼,播种希望。然而,这个春天对杜康来说却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杜康带着张海他们挖开了尘封已久的窖池,一股浓重的香味冲了出来。

“好香!”杜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才真正是好酒的味道。”

杜柱来了就没再走了,他离不开酒,所以舍不得离开这里。

“馋鬼!”杜邦说。

“你不馋到时就别喝!”杜柱说。

“喝也不会像你,往死里喝!”

“那叫本事,你敢不敢跟我比?”

“跟你比?我还不想死!”

杜邦和杜柱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张海他们只笑不说话。

“别斗嘴了,搞快点!”杜康制止道。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遇 贼(3)

天亮了,张海、张建、张震、张志四个人准备下山,行前,杜康嘱咐他们路上小心,不要多事。张海说杜康哥只管放心,我们知道了。这时杜柱走过来,说他也要去。杜康知道他有点二杆子气,怕他惹事,说杜柱哥,算了吧,你就不去了,留在家咱一块儿锄地。杜柱说那两个贼是我看见的,我去了好辨认。杜康见他说得有理也就答应了。

张海一行五人顺着山路往下走,走了一段,遇到了岔道,于是兵分两路,张海、张建、杜柱向左,张震、张志向右,说好了不管哪路人马找到了偷酒的人,不与他们争吵,更不能与他们打架,只跟他们说明利害关系就行了,找不到,天黑前必须赶回去,免得杜康担心。

两路人马各自走了。

先说张海这一路,他们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就到了府店。府店这地方很大,他们三个人从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村,少说也有好几十户人家,房子都是泥墙草棚搭起来的,看上去乱糟糟的不怎样,但还是形成了七弯八拐的小街道。他们顺着街道往前走,边走边看两边的人家,大多数人家的门是关着的,也有半开半掩的,偶尔也遇到一两家是大开着门的,他们走遍了全村也没碰见几个人,更别说线索了。

“咋办?”张海说。

“回去。”张建说。

“不忙。”杜柱摆摆手,抽了抽鼻子说,“我闻到了酒味,你们闻闻看是不是。”

张海和张建也抽了抽鼻子。

“闻到了吗?”杜柱问。

“没有。”张海说。

“我也没闻到。”张建说。

“你俩再闻。”

“再闻也没有。”张建说。

一股小风吹来,杜柱觉得酒味比刚才浓了些,说:“没有?快闻!”

张海和张建又抽了抽鼻子,互相点了下头。

“杜柱哥,你说这味道是从哪边来的?”张海说。

“这还用说,是从上风口来的。”杜柱指着风吹来的方向说。

“走,去那边找。”张建说。

再说张震和张志,他俩向右走了大半天,只看到了几户零星的人家,他俩假装问路,到人家家里去了,可是连点酒气也没闻到。眼看日头偏西了,再往前走何时是个头?

“咱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天黑前就赶不回去了。”张震看了看天说。

“这阵儿拐回去有点早,不如咱到府店去看看,那里住的人多。”

“中。”

两个人都想到府店去看看热闹。府店,他们听他们的老丈人安任举说过:地方大,人多,热闹。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去过,这次有机会了,说啥他们也不能错过。于是两人调头向府店方向走去。到了府店,两人顺着街道走,这么多人家,他俩不能而且也没有理由挨家挨户去问,那样是要遭人家日噘甚至拳头的。两人正慢悠悠地走着,忽然听见一个院子里传来了吵闹之声。

“你这酒是哪来的?”

“你管俺哪来的!”

“这是我们的酒!”

“凭啥说是你们的?”

“你能造得出来吗?”

“上面有你们的名字吗?”

“没有我们的名字有你们的名字吗?”

“酒在我们家里,你们硬说是你们的,如果你们能把它叫答应,你们就抬走!”

“叫答应?胡球扯!张海,懒球得跟他们吵,抬走!”杜柱说。

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张震和张志挤进了院里。

“你敢?!”说话的人抓起了一根木棍。

“你别那么凶,我们没有恶意,是怕这酒把你闹死了。”张建说,“张海哥,咱把杜康哥的话跟他们说到了,他们愿听就听,不愿听闹死活该!走!咱又不差这两罐酒!”

“走!”张海刚抬脚,又站住了,说,“小伙子,你可听清楚了,两罐酒事小,人命事大。杜康哥说了,你们要想喝,等他勾兑好了任你们喝。这两罐酒我们不抬走,但你们可千万不能喝,不为你们自己想也要为你们的父母和老婆、孩子想想。走!”

遇 贼(4)

天快黑了,杜康站在路口,焦急地眺望着道路的尽头。早晨,他送张海他们走后,心仍然放不下来,他担心那两罐酒惹出人命。他盼望张海他们早点回来,带回平安的消息。可是,现在日头就要落山了,他还没有看见张海他们的身影……

小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一个、两个、三个……是他们,他们终于回来了,杜康向前跑去。

“张海!”离张海还有几十步远,杜康就喊了起来。

“杜康哥!”张海大声回应。

双方很快走到了一起。

“找着没有?”杜康急忙问。

“找着了。”张海说。

“找着就好!找着就好!”

“可是他们不还给我们。”张海说。

“你跟他们说了没有?叫他们不要喝。”

“说了。”

“说了就对了,只要他们不喝就不会有事。”

“叫我说他们喝了才好!”杜柱说。

“你这话啥意思?”杜康说。

“啥意思?那两个家伙一点都不讲道理,喝死活该!”

“你的牛脾气又来了。”杜康说。

“要依我,今天非揍他们一顿不可!”杜柱说。

“杜康哥,你看,那边过来了两个人。”张建指着另一条路说。

大家的目光刷地投向了张建指的那条小路,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而且肩上还扛着什么东西。

“我去看看。”杜柱说着抬起了脚。

“别去,等他们过来。”杜康说。

两个人见路口站着一伙人,知道是刚才到他们家去的那几个,他俩有些不好意思,后悔不该跟他们吵架。可是架已经吵了,现在他俩把酒送了回来,也许他们不会再向他俩发火了,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俩到哪去?”张海迎上前一步问。

“还酒。”

“好了,就放在这儿吧!”张海说。

“不,我们要放回原处。”

“用不着,我们自己会扛回去。”杜柱瞪着眼睛说。

“你那么凶弄啥?”

“凶?对你们这些偷东西的人不打你们就是好的了。”杜柱仍然瞪着眼。

“我们要见杜康。”

杜康听说这两个人要见他,走过去说:“你们要见杜康?”

两个人同时点头。

“啥事?”

“有件事我们必须跟他说。”

“说吧,我就是。”

两个人听说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高大汉子就是杜康,急忙施礼道:“杜大哥,谢谢你了!”

杜康双手在胸前一拱说:“谢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命。”

“用不着客气,天要黑了,你们走吧!”

“我们还有事对你说。”

“说吧。”

两个人看了看众人,摇了摇头。

杜康知其意,说:“走,到家里去坐坐。”

张玉见有客人来,抱着孩子到娘的屋里去了。

遇 贼(5)

两个小伙子,一个叫高自峰,二十二岁,脸­色­铁黑,膀扎腰圆,浑身上下总像有使不完的劲,提着一罐酒就像拿着一个碗;一个叫杨延吉,二十一岁,脸­色­微白,像个书生,但力气也不小,扛着一罐酒走路快如风。他俩都不是本地人,老家是黄河边的。由于父母妻小全被洪水卷走了,两个人在逃难中走到了一起。一天,两个人实在饿了,到处找不到吃的,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这时一个穿着青布长袍,肩上搭着一个袋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找他要点吃的。”高自峰推了一下杨延吉,小声说。

杨延吉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咱总不能这样饿死在路上吧?”

“饿死也不抢人。”

“咱不抢他,问他要。”

“他要是不给呢?”

“那就来硬的。”

“那不还是抢?”

“为了活命,管他那么多!”

高自峰起身往路中间一站,那人止住了脚步,他见高自峰衣不遮体,浑身稀脏,知道是个逃难的,于是白了高自峰一眼,昂着头向前走去。

“站住!”高自峰低沉地喝了一声。

那人真的站住了,回过头望着高自峰问道:“叫花子,你想­干­啥?!”

“­干­啥?”高自峰听那人把他叫叫花子,气不打一处来,立时浓眉倒竖,豹眼圆睁,恶狠狠地说,“要吃的!”

“要吃的?你找错人了,我的肚里还在敲鼓呢。”

“不给,是不是?”

“给?我得有啊!”

“把你的口袋放下!”

“凭你?”那人边说边从腰里拔家伙,“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杨延吉见势不妙,急忙走过去,对那人说:“兄弟,别动气,我们是饿得没法了,都是出门人,有就给一口,没有就算了,何必动气呢?再说你还是个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那人的手松开了刀把,把口袋取下来说:“给,拿去吃吧!”

高自峰愣住了,他没有伸手去接。

“拿去呀!”那人把口袋递到高自峰面前说,“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怕你,是这位兄弟的话说得中听。”

高自峰还是没伸手,杨延吉接过了。

他俩边吃那人边与他俩交谈,当那人得知他俩的遭遇后,说:“兄弟,不用愁,跟我一起走,翻过这座山,再往前走,那里有个地方叫府店,我在那里给你俩找个住处,以后就在那里安家吧!”

两人听了十分感动,高自峰一下给那人跪下了,说:“恩人哪,小弟是个粗人,刚才多有冒犯,请勿记小弟之过。”

那人扶起高自峰,说:“不怪你,不怪你,饥寒起盗心,怎能怪兄弟?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还是很佩服你的,三天没吃饭,赤手空拳敢拦截一个带刀的人,这是需要勇气的,你是一个勇士啊!还有你,”那人望着杨延吉,“我也很喜欢,你是一个仁者,一个有气节的人,宁愿饿死,也不愿抢人。”

杨延吉说:“兄弟,说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家住哪里,今后要想报答你还找不着地方呢。”

那人说:“小弟姓辛,名南斯,家住阳城。”

高自峰说:“兄弟,今后你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请只管吩咐,小弟定万死不辞。”

辛南斯说:“那咱就结拜为兄弟吧,今后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三人结为兄弟。辛南斯为大哥,高自峰为老二,杨延吉为小弟。辛南斯没有食言,在府店给高自峰和杨延吉找了个住处,也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二人在府店安身之后,辛南斯说他有要事要办,不能在此相陪,待事情办完之后再到这里与他俩相聚。辛南斯要办啥事,他没有告诉高自峰和杨延吉,他俩不便相问,自然也就不知道了。就这样辛南斯离开了府店。

高自峰和杨延吉在府店也没啥事,整天东游西逛。有一天,他俩在闲逛时发现有一家人的墙壁上挂着几条尺把长的鱼,他们偷了一条,吃了之后觉得味道比黄河里的鱼好吃,于是寻思着去伊河里打鱼。由于他俩是在黄河边上长大的,水­性­好,在伊河里打鱼那就成了小菜了。后来打得多了,就与人家换些粮食衣物之类的东西,日子倒也过得去。

过了几个月,辛南斯来了,说有个事求两位兄弟帮忙。辛南斯有恩于他们,二人自然满口答应,而且还拍了胸膛的。

辛南斯说:“听说这个地方有个叫杜康的人,他会造酒,而且那东西特别好喝,喝了之后不但力气倍增,还可以治病疗伤。我托人打听过,可始终没打听到地方,请二位老弟也帮着打听打听,如有可能,弄两罐来,到时一定重谢。”

高自峰说:“中!”

辛南斯说:“那就说定了,二位老弟多费点心,一个月之后我来取酒。”

至于辛南斯要酒­干­什么,他没有说。

恩人交办的事,没有人会不努力的,何况高自峰和杨延吉都是讲义气的­性­情之人,所以对此事极为用心。他俩鱼也不打了,一门心思去办辛南斯交办的事。可是寻访了很久,连一点眉目也没有,高自峰急得眉头紧锁,茶饭不思,眼看辛南斯就要来了,他俩咋向恩人交代啊!杨延吉的­性­子没有高自峰急,他怕高自峰急出病来,多次劝他,高自峰就是听不进去。过了一个月,辛南斯来了,他俩因没有完成辛南斯交办的事而心里惴惴不安,想辛南斯肯定要责怪他们,说他俩无能。令他俩没想到的是辛南斯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安慰他俩:

“二位老弟,不要着急,慢慢找。找人这事不比其它,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人就像在一片大森林里去找一只鸟一样不容易。就说我吧,在这一带找一个人找了两三年了也没找到,这不是我无能,而是这事太难了。”

高自峰说:“大哥是不是也在找杜康?”

辛南斯说:“不是。”

高自峰说:“那大哥找谁?”

辛南斯说:“我说了你俩也不认识。”

从辛南斯的口气中杨延吉知道辛南斯不愿意告诉他们,他怕高自峰再问,弄得辛南斯难堪,急忙说:

“二哥,大哥找的人肯定是都城来的,我俩自然是认不到了,大哥说了也白说。”

杨延吉这样一说,高自峰也就没再问了。

辛南斯说:“上次我忘跟二位老弟说了,那个叫杜康的人老家好像是在伊阙山下的杜家沟,那个村以前出了个大官叫杜之义,在都城是很有名的,没有人不知道他。”

高自峰说:“他是啥官,有那么大的名气?”

辛南斯说:“他当过大将军,也当过朝廷的大臣。”

辛南斯这样一说,高自峰和杨延吉都来了兴趣。

高自峰说:“这人现在在哪?”

辛南斯说:“死了。”

高自峰说:“咋死的?”

辛南斯说:“被人杀的。”话一出口,辛南斯觉得说走了嘴,急忙补充道,“是坏人­干­的。”

高自峰说:“他老家还有没有后人?”

辛南斯说:“听说他有一个儿子,但不知道叫啥名,也不知道在哪里,朝廷派人到处找也没找到。”

高自峰说:“朝廷找他­干­啥?”

辛南斯说:“他是功臣的后代,朝廷自然是叫他去当官了。”

高自峰说:“这人也真傻,放着官不去当,躲着朝廷­干­啥?要是我,朝廷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朝廷呢!”

杨延吉说:“我估摸着这里面有隐情,不然他是不会躲着朝廷的。”

辛南斯说:“也许吧。”辛南斯不愿意把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他怕再说下去一不小心说走嘴,他的真实身份就暴露了。于是说,“不说杜之义的后人了,这事与咱无关,两位老弟还是去找一下杜康,弄两罐酒来。”

辛南斯走后,杨延吉对高自峰说:“哥耶,咱俩在这一带跑了这么久没跑出个名堂,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高自峰摇摇头说:“不知道。”

杨延吉说:“是咱的方法没对头,咱该从根上找起。”

高自峰瞪着两眼说:“哪里是根?”

杨延吉说:“刚才辛大哥不是说了,杜康的家在伊阙山下的杜家沟,咱从那里开始,顺藤摸瓜,慢慢理,总有一天会理出来的。”

高自峰“嘿”了一声,说:“辛南斯也是,早球不说,叫咱白球跑了这一个多月!”

于是二人先跑到伊阙山下找到杜家沟,东问西问才找到三泉来的,刚好杜康的酒也造出来了,他俩趁半夜没人就偷了两罐。

高自峰和杨延吉说了他俩偷酒的原因后,望着杜康,等待着杜康的日噘。

杜康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想着辛南斯到底是什么人。

杨延吉以为杜康还在生他们的气,说:“杜康哥,你怪我们吗?”

杜康见问,如梦方醒,说:“不怪,不怪。”

杨延吉说:“那就谢谢你了,杜康哥。”

“谢啥子?我是怕你俩喝了酒惹出人命,不然我也不会叫那么多人去找那两罐酒。”

高自峰似乎不信,说:“这酒真有那么厉害?”

杜康说:“不信你打开闻闻。”

高自峰起身去开酒罐,杨延吉伸手拦住了。说:“二哥,别开,杜康哥绝对不会骗咱。”

高自峰说:“我知道杜康哥不会骗咱,我是想看看酒是啥样子。”

杜康说:“你想看就打开。”

其实杨延吉也想看看,他没有阻拦高自峰。

高自峰抠下罐口的封泥,眼睛刚刚凑过去,一股辛辣的气体直冲上来,他急忙把头偏向一边,但泪水还是止不住流了出来。

“咋样?”杨延吉问。

“厉害。”高自峰边揉眼睛边说。

“是不是喝不得?”杜康说。

“喝不得,喝不得。”高自峰连声说。

“喝下去肝不裂肠也要断。”杜康说。

“杜康哥,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偷了你的酒你不怪我们还要救我们……”高自峰说。

“你们两个也是好人呀!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这咋能怪你们呢?”

杜康这句话说得高自峰和杨延吉都不好意思了,他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俩把酒送回来了,朋友那边就没法交代了,这样吧,我勾兑两坛你俩带回去,朋友来了好交差。”

“不,不,杜康哥。”俩人又说又摇头。

“没事,不要得罪了你们的朋友嘛!”

“杜康哥,你们杜家沟净出好人。你们杜家沟出的那个大官在都城是个出了名的大好人。”

杜康听杨延吉提到父亲,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们听谁说的?”

“辛南斯,就是叫我们给他找酒的那个人。”杨延吉说。

辛南斯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呢?而且还知道父亲是杜家沟的人……

“辛南斯是哪里的人?”

“他说是阳城的。”高自峰说。

“哎哟,大地方的人,我说呢,他咋会知道杜之义是俺村的?”

“他不光知道杜之义是你们村的,还说杜之义有个儿子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朝廷还在派人到处找他呢。”杨延吉说。

“朝廷找他弄啥?”

“叫他去当官呢!”高自峰说,“杜康哥,你知道杜之义的儿子在哪吗?要是知道,给朝廷报个信还要受奖呢!”

“不知道。”杜康摇摇头说。

“杜康哥,你帮着打听打听,打听到了,你受了奖,说不定我们也会跟着得到好处的。”高自峰说。

“好,我帮着打听打听。” 杜康说。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白日梦(1)

辛南斯闻了闻酒罐,口水差点流出来。

高自峰和杨延吉见辛南斯馋涎欲滴的样子,说:“大哥,打开你先尝点。”

辛南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不尝了,到阳城再尝吧。”

高自峰问:“大哥,这酒咋弄回去?”

辛南斯说:“再辛苦二位老弟一下,把酒给我送到阳城。”

高自峰和杨延吉都没到过阳城,高自峰想去,杨延吉不想去,可是当着辛南斯的面他俩没法勾通,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辛南斯看出了二人的心思,说:“二位老弟要是不便的话,我另外找人送,就不麻烦二位老弟了。”

辛南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他想这狗日的,还说不管啥事只要大哥吩咐都万死不辞呢,送两罐酒,无非是费点力气,又没叫你俩去死,就不接招了,啥*人?你们以为我找不到人送?­干­脚力活的人多得很!我站到外面一招手就有人来,只是我不放心他们罢了。

高自峰见辛南斯有些不高兴,急忙说:“大哥,我俩要去送,反正我俩闲着没事,跟你去阳城还可以看看大地方。”

杨延吉说:“大哥,二哥说得对,我俩早就想到阳城去看看,只是没机会,现在大哥给了这么好个机会我俩说啥也不能错过。”

辛南斯笑了,心想这还差不多,说:“二位老弟愿帮大哥的忙,大哥感谢了,这样吧,咱们收拾一下现在就启程。”

由于路途遥远,路道也不好走,用肩扛着显然不行,高自峰找来绳索将两个酒罐拴好,系在扁担两头,往肩上一挑,觉得这样轻巧了许多,

“小弟你来试试。”高自峰说。

杨延吉试了一下说:“中,这比扛着走松活。”

路上,高自峰和杨延吉换着挑,倒也不觉得累,平路上辛南斯说他挑一截,高自峰和杨延吉不让,说他是都城里的人,没­干­过活,挑不动。辛南斯不服气,硬要挑,高自峰拗不过,只好给他。刚上肩,辛南斯觉得好耍,走得很快,可是没走多远,肩膀就开始疼了,他不好意思说,硬挺着往前走,肩膀疼得无法忍受了,他借口屙尿,把挑子交给了杨延吉。

第五天太阳快要落山时,三人来到了伊阙山下,寻了户人家住下了。

那户人家是猎户,主人叫董仲勋,五十多岁,他见有人来借宿,很热情地接待了。晚上,闲聊时董仲勋得知辛南斯是阳城人,辛南斯的姓使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救过的那个人,那个人也姓辛,而且和面前这个姓辛的人长得有些相像。董仲勋反复地打量着辛南斯,眼睛老在辛南斯的脸上扫视,辛南斯觉得奇怪,心想是不是自己的脸上不­干­净?于是用手抹了一下,伸到面前看了看,手上并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他正在纳闷,董仲勋说话了。

“小伙子,我想向你打听个人,看你认不认识。”

辛南斯听说老人向他打听人,这才知道老人刚才为什么老望着他。

“大叔,你说吧。”

“不过阳城那地方太大了,你不一定认得到。”

“认不到我可以帮你打听。”

“我有一个朋友叫辛格罗……”

辛南斯听到老人说到爹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虽然只是瞬间,但还是没有逃过猎人那敏锐的眼睛。

“大叔,他是我爹。”辛南斯没有隐瞒,他觉得把他爹称作朋友的人与他爹必然有深厚的交情。

“啊?是你爹?”董仲勋十分惊喜。

“是我爹,大叔。”

“我是觉得你长得有点像。”

“大叔,你是咋认识我爹的?”

“说来话就长了。”董仲勋眼望星空,好像在大脑里搜索着那遥远的过去。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辛南斯的脸上,说,“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在山上打猎,看见半山腰的树杈上挂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人……”

“大叔!”辛南斯扑通跪在了董仲勋的面前,说,“我可找到你了!”

高自峰和杨延吉对面前发生的这一幕感到吃惊,眼睛直直地望着这一老一少出神。

“快起来!快起来!”董仲勋弯腰扶起辛南斯说。

原来,这几年辛格罗年龄大了,由于受了那次重伤,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自知命不长久,那两个未了的心愿老在他心中萦绕,一个是报仇,就是要杀掉那个把他推下山崖的人;一个是报恩,就是要找到救他命的那个猎人。他把这件事托给了儿子,要求儿子在他离开人世前必须帮他了了这两个心愿。所以辛南斯经常到这一带转悠……

“大叔,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以前并不住在这里。”董仲勋说,“我救了你爹之后,没多久就搬到这里住了,这地方背,很少有人走到这里来。”

“我是说我打听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打听到你。”

“你爹还好吧?”

“一直走不得。”

辛格罗被董仲勋救下,命是保住了,但断了的腿却再也接不起来了。

“大叔,我爹在你面前提到过一个叫张东亚的人没有?”

辛南斯想起了爹的另一个心愿,问起了张东亚,是这个人把他爹推下山崖的。

“没有。”

“我爹没有跟你说过他是咋掉下山崖的?”

“说了。你爹说他的脚踩滑了。”董仲勋说,“你说的张东亚是谁?”

辛南斯沉思了一会说:“我爹的一个朋友。”

“哪里人?”

“张坡村。”

“张坡村?是不是伊阙山下的那个张坡村?”

辛南斯点了点头。

“你没到村里去问问?”

“问了,村里人说他早年外出,一直未回去,后来他媳­妇­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空了我再帮你问问。”辛南斯和董仲勋聊得高兴,没注意高自峰和杨延吉已经打起了瞌睡,直到高自峰发出了一声闷雷似的鼾声,董仲勋才说:“贤侄,不早了,睡吧。”

天亮之后,辛南斯要走,董仲勋叫他们再住一天,辛南斯说他出来得日子不少了,怕爹应记,得赶快回去,老人这才答应他们走。

走时,老人拿出了两张兽皮,说:“我没啥送给你爹,把这两张兽皮带回去,冬天叫你爹暖身子。”

辛南斯说:“大叔,你跟我到阳城去吧,去见见我爹,我爹可想你啦。”

老人说:“你代我向你爹问个好就中了,我年龄大了,哪也不想去,我觉着还是在这山上转着舒坦。”

老人执意不去,辛南斯也不好勉强,只好和老人告别。

白日梦(2)

辛格罗的腿断了一条,另一条像受到了传染似的,也没劲了。黄浪见他这么没出息,没完成他交办的差事不说,还变成了一个废人,废人是没有用的,就像一条狗,残废了,不能咬人了,主人再养它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黄浪把辛格罗一脚给踢了。

辛格罗被黄浪抛弃后,一直闷闷不乐,长期呆在家里,久而久之,积郁成疾,只能躺在炕上,而不能下地。辛格罗落到这样的下场,但他并不恨黄浪,也许是不敢恨,狗被主人打了,那怕打得再狠,它也不敢怀恨主人,而只能默默地忍受。辛格罗把他的身心遭受的折磨都归结到张东亚身上,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张东亚造成的,他恨张东亚,所以他要杀掉他。一个残疾人想杀掉一个四肢健全而且身强力壮的人,这无异于白日做梦,他自己没法做到,只好把这件事寄托在儿子身上,好在他有一个儿子。为了实现他的愿望,他给儿子找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做师傅,叫儿子从小习武。辛南斯好像有这方面的天赋,棍­棒­、刀枪、拳脚,一学就会,几年下来,辛南斯练就了一身武艺,爬墙如壁虎,攀树如猴子,抡起棍­棒­呼呼生风,耍起刀枪神出鬼没,出拳快如风,踢脚如闪电……黄浪得知,把辛南斯收在门下,这也算是给辛格罗一个安慰。从此,辛南斯继承父业,给黄浪当起了狗。黄浪派他去打听杜之义儿子的下落,他却把父亲报仇的事放在第一位。那次他到张坡村去找张东亚,听张坡村的人说杜家沟发生了一件奇事,一个死了两年后的瘸子复活了,而且那条瘸腿也奇迹般地好了,由此他想到了父亲的腿,于是跑到杜家沟找到了杜柱。辛南斯从杜柱的口中得知他是喝了一个叫杜康的人造的酒死的,也是杜康造的酒治好了他的瘸腿。他问杜康在哪里,杜柱说不知道,于是他四处打听,但终未找到,后来他就把找杜康酒的事交给了高自峰和杨延吉,自己一门心思去寻找张东亚。

辛格罗喝了一个月的杜康酒,忽然感到身子有了力气,他试着下炕,那条像受到断腿传染而变得面条一样软的腿居然支撑起了他肥胖的上身。他心里的那个高兴劲就不用说了,像初学走路的孩子一样,骄傲地向大人们宣示:我会走路了!我会走路了!

辛格罗手扶墙壁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心里突然又不自在起来,两条腿走那才叫走路,一条腿走不能叫走路,只能叫蹦达,跟一条腿的麻雀、三条腿的骡子差不多。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腿,又摸了一下,忽然突发奇想,他那条断了的腿要是能重新长出来该有多好啊!就是不知道杜康酒有没有这种神效。他想也许会有的,既然杜康酒能把他近乎瘫痪了的身子从炕上扶起来,也就能使他的断腿重新长出来。辛格罗决定继续喝杜康酒,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辛南斯回来了,见父亲手扶墙壁站在屋里,脸上失去多年的笑容又回来了,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总算为父亲做了点事,父亲的恩人找到了,仇人虽然还没有找到,但这意外的收获远比杀死仇人还值得高兴,因为父亲可以站起来了,母亲就不会有先前那么劳累了。

二十多年了,辛南斯的娘一直呆在家里,守在炕边,哪也不敢去,­精­心地侍候着她那因腿断而变得古怪、暴躁、蛮不讲理的男人。她稍不小心,辛格罗就会破口大骂,甚至抓住什么东西往她身上甩,每当这时,她只有忍气吞声而连一点气也不敢发,因为她知道她的发气只能是火上浇油,换来的就不是骂声而是拐棍了,这些年,辛格罗的那根拐棍已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数的印痕。

辛南斯亲眼看着他娘头上的青丝一根根地变成白发,光生生、红扑扑的脸也被纵横交错的皱纹覆盖了。爹天天黑丧着脸,娘自然也就没了笑容。在这个沉闷得可以说得上凄苦的家庭中,辛南斯一天天地长大了,家庭环境造就了他喜欢沉思而有些冷酷的­性­格。

辛南斯记得清清楚楚,黄浪把他收到门下的那一天,爹没有笑,而娘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是他看到的娘少有的笑。他知道娘为啥高兴,因为他成|人了。

后来爹交给他了两件事:找到张东亚,杀死他;找到董仲勋,报答他。

“爹,你终于站起来了,可以走路了!”辛南斯高兴地说。

“走个屁!这哪里是走路?这叫蹦达。”

“爹,这总比躺在炕上强。”

“我想走路,用两条腿走。”辛格罗望着儿子,满含企望地说。

辛南斯不解,明明只有一条腿,却想用两条腿走路,这不是大天白日说梦话吗?

“你再去找找杜康,叫他给我造点长腿的酒。”

“长腿的酒?”

“就是叫我这条腿重新长出来的酒。”

辛南斯明白了,要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但说这话的人是他爹,他不敢笑。

“中,我去跟他说。”

“你搞快点。”

“中,中。”辛南斯说,“爹,那这酒你不喝了?”

“咋不喝?说不定这酒喝了也会长出腿哩。”

辛南斯不好说出后面的话了。

那天黄浪问起他爹的身体,他一不小心说了这样一句话:谢谢黄大人的问候,我爹喝了杜康酒,身体好多了。岂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黄浪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问啥叫杜康酒,辛南斯本不想告诉黄浪,但又不敢,他是黄浪的奴才,如果在黄浪面前说了假话,黄浪知道了,他也就没命了。面对黄浪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辛南斯只好有保留地实话实说了。他说黄大人,是这样的,我在伊阙山南边的府店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会治病,我把我爹的病跟他说了,他给我了一罐水,说喝了就会好。我不信,说这水能管用?他说这不是普通的水,是酒,是一个叫杜康的人造的,你拿回去让你爹喝了就知道了。我拿回来后,我爹闻了闻,说有股怪味,他不喝。我和我娘都劝他,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能治病,再难喝你也要忍着把它喝下去。我爹听了,这才捏着鼻子喝了两口,还呛得他咳嗽了好一阵子。后来我爹每天捏着鼻子喝两口,身子慢慢会翻动了。黄浪说有这种好东西?你咋不拿来孝敬孝敬老爷?狗奴才!辛南斯急忙跪下说,大人,小人知罪。他以为黄浪要踢他两脚,ρi股撅着不敢动,以往他遭训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ρi股上挨两脚之后他才敢起来,黄浪还没踢他,所以他一直撅着ρi股趴在地上。黄浪说,还不快起来!趴着弄啥?辛南斯以为他听错了,仍然趴着没动。黄浪说我叫你起来,没听见?辛南斯这才爬起来,弯着腰站在黄浪面前。黄浪说快回去,把杜康酒给我拿来!我也要尝尝!辛南斯­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满口答应。

“爹,”辛南斯用商量的口气说,“黄大人也想尝尝,能不能给他拿点去?”

“不中!”辛格罗拒绝得很­干­脆。不说到黄浪他不怄气,说到黄浪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黄浪派他去杀杜之义的儿子,说啥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断了一条腿,瘫在炕上二十多年……腿断了就不说了,黄浪不该一脚把他踢开,让他遭这么大的罪,而且这么多年对他不眺不看……“我要喝,我还等着长腿哩!”

辛南斯为难了,一头是他的爹,一头是他的主子,哪头他都得罪不得。他望着他爹那因气(也许是酒喝多了)而有些发红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辛格罗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忍,毕竟他也当过奴才,而且是和他儿子同为一个主子当奴才,他了解这个主子的脾­性­,也知道当奴才的难处,儿子要是为这事把黄浪给得罪了,儿子的下场可能会更惨。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娶媳­妇­几年了,但还没生下一男半女,万一他儿子被黄浪处死了他不就绝后了?想到这里,辛格罗决定把酒送给黄浪。

“斯儿,你把剩下的酒给黄大人拿去吧,爹不长腿了。”

辛南斯见爹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有些不解,但他知道这是他爹对黄浪的屈服,爹是在为他着想啊!爹想长腿,他也想叫爹长腿,却又不得不把有长腿希望的酒拱手送给别人,这是一种多大的屈辱啊!这事不管搁在谁身上,心里都会难受的。

“爹,不给!留着你喝。”辛南斯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憨吧,斯儿,黄大人这个人得罪不得。得罪了,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大不了就是丢掉差事!”

“差事丢了倒不要紧,我是怕……”辛格罗没有往下说。

辛格罗虽然没把话说完,辛南斯已知道了爹的意思,那种后果他也想到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没事,爹。”辛南斯说,“爹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糊弄他一下。”

“咋糊弄?”

“我少用点酒,给他多兑点水。”

“要是他知道了呢?”

“他咋会知道?他又没喝过咱这酒。”

“中。”辛格罗同意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白日梦(3)

这两天,黄浪觉得他的腿比以前有劲了,身子好像轻巧了许多,脸上也有了颜­色­,虽然说不上­精­神抖擞,但说­精­神焕发一点也不为过。夜里他那蔫了多年的玩艺像一条冬眠的虫子遇到了惊蛰,突然蠕动了一下,苏醒了,而后慢慢伸直,而且还立了起来。他觉得奇怪,伸手摸了摸,是真的,真的立起来了,而且比年轻时立得还直。这是咋啦?他一时弄不明白,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返老还童吗?不然是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返老还童,很多人都想,尤其是大王启,他想永远坐在大王的位子上,他最怕老,最怕死。还有那个老不死的仪荻,头发胡子全白完了还不死,还每天上朝。黄浪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仪荻经常在大王面前提起杜之义,说杜之义是个忠臣,遭了冤枉,死得不明不白,这事应该弄清楚,还他一个青白。还有杜之义的儿子,到底还活着没有,要是活着,应召入朝廷。仪荻的这些话,黄浪听了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在的,他的嘴张了几次,想反驳,但又不敢。他虽然也是朝廷大臣,但仪荻知道他的老底,一旦把仪荻惹恼了,这个不讲情面的家伙当众揭了他的底细,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好在无论仪荻怎么说,大王始终没有表态,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他希望仪荻早点死,免得他一天到晚在大王面前喋喋不休地说给杜之义*。同时他也希望大王早点归天,不然他就是返老还童了,还是当不成大王。想到返老还童,黄浪心里无比激动,他要是真的还童了,这朝廷迟早要落到他的手里,他也尝尝当大王的滋味。

黄浪心里想着美事,下身硬挺着的那玩艺似乎有些不满了,不停地颤巍巍地摇动着,黄浪的心一下子又转到了它的身上,得把它安顿住,不然他的心里也是慌慌的难受。安顿它得要女人,和他睡在一起的女人只有他老婆,想到他老婆那麻布似的皱巴巴的脸,枯草似的花白花白的头发,棍子似的­干­瘪瘪的身子,他一下子就没了兴趣。还是当大王好,看上了哪个女人就可以召进宫里……可现在他不是大王,他只有将就了。

黄浪钻进了他老婆的被窝里,睡梦中的老婆被惊醒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要­干­什么,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弄啥?”

“我要弄啥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你装啥糊涂?来吧。”

黄浪边说边往他老婆的身上爬,他老婆推了他一把说:“都啥年纪了还弄这?你中?”

“中不中你摸摸。”

老婆摸了一下,说:“这么多年你都没沾过我的身子了,今天你是咋啦?”

“我返老还童了。”

“你能返老还童?”

“我找到了一种返老还童的药,那药管用着呢。”

“啥药?”

“酒。”

“你从哪里弄来的?”

“辛南斯送给我的。”

“拿来,叫我也尝尝。”

“来吧,咱先把事弄了,天亮了你再尝。”

其实黄浪不想叫他老婆喝那酒,他怕他老婆也返老还童,他老婆返老还童了他就无法再找别的女人了。黄浪跟他老婆折腾了一阵,他觉得不舒服,他老婆也觉得不舒服,但黄浪下身的那玩艺却比先前安分了。

黄浪想起了山那边那个女人,在破窑里跟山那边那个女人在一起时咋就那么美?在硬梆梆的地上与那女人紧紧地缠着交织在一起,听着那女人哎哟哎哟细声细气的喃喃之声,他更加兴奋,恨不得跟她永远粘在一起,永远享受着那无法言说的美……现在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跟她在一起还能不能找到原来的那种感觉?黄浪突然想去看看那个女人,跟她也试一下…… txt小说上传分享

瘟 疫(1)

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入夏之后,雨就没有停过,一连下了好几十天。伊河里的水多得装不下了,连天下最大的河--黄河也无法容纳向它奔腾而来的液体。于是各条河流,包括黄河,它们开始反抗了,怒吼着将黄|­色­的液体从腹中吐出,黄|­色­的液体苦胆似的不断地向无边的大地上漫延,庄稼被淹没了,树木被淹没了,许多村庄也被淹没了……

洪灾过后,瘟疫顿生。温疫像从地下长出来的小草,用不着浇水,用不着施肥,长得疯快。这场瘟疫来得太猛了,比洪水还要凶猛,传播速度之快是人们没有想到的。先是牲畜死亡,接着是人。死了多少,开始还能数过来,后来就没法数了,是一片一片成群成群地死。没有死的人开始逃亡,有的跑着跑着就倒在路上不再动弹了。瘟疫毫不费力地越过伊阙山,迅速向南漫延,府店北面有人死了,府店的人们处在一片恐慌之中。为了阻挡瘟疫侵入府店,府店有很多人戴着鬼脸(面具),面朝北站成一排,像城墙一样。他们不停地舞动着手中驱邪的器具,嗷嗷地高声叫着,企图吓退那即将到来的瘟疫。高自峰和杨延吉逃到了三泉,向杜康报告了这个可怕的消息,三泉的人们听了,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杜康虽然也感到吃惊,但他并不像别人那样惊慌,那样恐惧。

“这都是真的?”杜康问。

“真的。”杨延吉说,“听说伊阙山北面死了很多人,好像有一股子气,风吹过来,人闻到就死了,还有牲畜。”

“有那么凶?”

“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还有人说那不是气,是一种叫摄魂的鬼在作怪,那种鬼专摄人的魂,见人就摄,所以人才死得那么快。府店的人戴着鬼脸驱鬼,说这是以恶制恶,以毒攻毒。”高自峰说,“杜康哥,你是个大好人,我俩是特意跑来告诉你的,你们赶快去找个地方躲一躲。”

高自峰话一说完,有几个人的脸­色­都吓变了。一个个望着杜康等他作出决断。杜康低着头,没有说话。

“杜康哥,到俺村去,俺那里偏僻,地势也高,气吹不到那里,说不定摄魂鬼也找不到俺那里。”张海说。

杜康看了一眼张海,还是没有说话。

“对,杜康哥,张海说得对,咱躲到槐树沟去。”杜邦说。

杜康又看了一眼杜邦,仍然没有说话。

还有人提出了别的建议。

“杜康,你说话呀!咱到底到哪里去躲?”杜柱见杜康一直不说话,说,“咱总不能在这里坐着等死吧?”

“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杜康非常冷静地说。

杜康这句话一出口,就像一个炸雷落地了。

“在这里白等死,我不­干­!”杜柱说,“你们不走我走!”

还有人想走,只不过不好说出口。

“杜康,你是咋想的,跟大家说说。”安任举见大家各说不一,说,“大家听了之后,愿走愿留都由自己决定,这毕竟关系到人家个人的­性­命。”

老丈人就是不说,杜康也会和大家说清楚的,现在老丈人说了,他就把心里想的合盘托出来了。

“大家的担心都是有道理的,鬼也好,气也罢,反正这是一场大灾难,我想躲不一定躲得过。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能躲过,那就肯定不是祸了。我之所以说哪里也不去,就是怕躲不过去。”

“照你这样说只有在这里等死了?”杜柱满脸不高兴地说。

“不是在这里等死,而是要与这场灾难抗拒。”

“咋抗?”杜柱问。

“用酒。”杜康说,“现在就行动,张海,你带几个人去沟里杀几捆苇子,捡粗的,越快越好。”

张海、张志、张震、张建去了。

“杜邦,你和杜柱哥去把那些酒糟撒在路上,特别是窑门口。”

杜邦、杜柱去了。

“杜康哥,我俩还没派活呢?”高自峰和杨延吉说。

“你俩去和一堆稀泥。”

高自峰和杨延吉走后,这里只剩下安任举和陈列前了。两人都望着杜康,等杜康给他俩派活。

“爹,陈大叔,你二老去找几根细木棍,要比苇子细,但要硬扎。”

“多长?”陈列前问。

“越长越好。”

大家都忙着­干­活去了。

杜康把酒一罐一罐地从窑洞里搬出来,摆放在窑洞门前那片平地上。

苇子扛回来了。

“大家都来!”杜康说,“先把苇箍剥了。捡粗的把中间捅开,把细苇子截成节,然后把酒灌进出,用泥巴把口糊上,围着咱住的地方摆一圈。”

众人动手。

女人们剥苇箍,男人们捅苇子的、截苇子的、灌酒的、封口的,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闲着。

用了半天工夫,做好了这一切。

杜康说:“为了万无一失,不管是谁,要出这个圈的,脖子上都要挂一节装了酒的苇子,包括牛和驴。”

也许是都怕死,对于杜康的要求,没有一个人违犯。

张海、张震、张志、张建给槐树沟送了一些装了酒的苇子,杜邦、杜柱、高自峰和杨延吉分别给杜家沟和张坡村也送去了一些。 txt小说上传分享

瘟 疫(2)

瘟疫终于过去,这场瘟疫使夏朝的人口减少了一半,连朝中也死了好几个人。牲畜的死亡就不用说了,那是无法计算的。可以这样说吧,无论走到哪个村里都听不到狗的叫声,看不到牛马猪羊……

三泉是个例外,人和牲畜无一死亡。

槐树沟、杜家沟和张坡村虽有人畜死亡,但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三泉人畜无一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朝廷,朝中大臣无不感到惊奇。

启问:“仪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仪荻说:“大王,以臣之见,那里必有奇人,不然不会有此奇事。”

启说:“现在朝廷正需要奇人,那个地方在如此大难之中居然无一人畜死亡,可算是我大夏的一块福地。仪爱卿,你派人去打探一下,是何人有此奇能,能拒灾祸于村外?如果找到了,就把那人召入朝中,辅佐朝廷。”

启的话刚刚说完,黄浪立即跪伏在地,说:“启奏大王,以微臣之见,此事万万不可。”

黄浪的话一出口,众臣皆惊。

启说:“黄浪,此事有何不可?”

黄浪见大王的语气平和,没有动怒,胆子更大了,说:“邪气不入的地方,我们不但不能召那里的人来辅佐朝廷,反而要对那里的人严加防范。”

启说:“黄浪,此话何意?”

黄浪说:“大王要免臣死罪,臣方敢启奏。”

启说:“说吧,免你死罪。”

黄浪说:“我担心那里会出取代大王您的人。”

黄浪话音刚落,启的脸­色­骤然大变,大声喝道:“大胆!一派胡言!”

黄浪一听,浑身哆嗦,但他强装镇静,大声说:“臣是一片忠心,纯粹是为大王着想啊!”

“滚下去!”启喝道。

黄浪战战兢兢地下去了。

黄浪下去了,但他的话还留在启的耳朵里。启仔细想了想,黄浪的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无道理,可见黄浪是一片忠心,对那一方的人他不能不防。但要防也不是黄浪说的那种办法,那是一种养虎遗患的笨办法,将虎放入大山岂如囚于笼中?更何况刚才他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是无法收回来的,何况君王是金口玉言,岂能戏说?启望了一眼众大臣,目光最后落在了仪荻这位老臣的身上。

“仪爱卿,你速派人去查明情况。”

“遵旨。”仪荻站起身准备下跪。

“坐吧,免了。”启说。

“谢大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瘟 疫(3)

仪荻奉启之命,查三泉瘟疫不入之事,以寻奇人。

仪荻派仪勇、赵章到三泉去,为了不惹人眼,二人装扮成普通百姓,一路向三泉走去。离三泉越近,路上的行人越多,有老有少,像赶场一样。仪勇觉得奇怪,于是向一位老人打听。

仪勇说:“老人家,小辈向你打听个事儿。”

老人说:“你说吧。”

仪勇说:“这么多人是到哪里去呀?”

老人说:“到三泉去。”

仪勇说:“到三泉去弄啥?”

老人说:“朝拜呀,你不是去朝拜的吗?”

仪勇说:“朝拜啥?”

老人看了仪勇一眼,心想这人问得才怪,朝拜啥?还能朝拜啥?自己到这里来还不知道朝拜啥,看来此人的心一点也不诚。老人历来对心不诚的人都没有好感,所以说话的语气变得生硬了些。

“朝拜啥?朝拜神灵!”

“这山上有神灵?”

“没神灵你来弄啥?” 老人望着仪勇说。

仪勇感觉到了老人对他的不满,于是向老人赔了个笑脸,说:“老人家,我家离这里远,真的不知道,我是到这里找人的。”

“哦。”老人的语气缓和了,说,“我还以为你装糊涂呢。”

“老人家,你家离这里远吗?”

“远。在伊阙山下。”

“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董,名仲勋。”

“哦,董大叔。”

董仲勋见仪勇这样有礼貌,把他叫大叔,于是对他的成见也就消除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才的话多有得罪,不戒意吧?”

“没啥,大叔。”

“你们是……”董仲勋看了一眼赵章说,“从哪个地方来的?”

“阳城。”仪勇说,“我姓仪,叫仪勇,这个是我的朋友,他叫赵章。”

“你们两个都是大地方的人。”

“大叔去过阳城?”

“听说过,没去过。”董仲勋说,“不过,阳城我有熟人。”

“大叔的熟人是­干­啥的?”

“­干­啥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叫辛格罗。”

仪勇看了赵章一眼,此时赵章也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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