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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寻花 > 2月30日,你还是没有音讯。

2月30日,你还是没有音讯。

时光仿佛从此停滞。

我坐在去找寻你的火车上,蓝天旷野向我飞驰而来。春天的风,暖意充盈。我践约而来,却完全不知你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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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章二 两岸(24)

我想,我能找到你吗?小小的后海,我尚且没能寻到你,何况整片蜀滇交界。

还记得去年的梅里雪山,你指引我去寻找的那个寺庙,那个巧遇的出家人,还有我为你许的愿,已相隔整整一年。我打算先去那里还愿,然后仍然按照去年曾计划的路线,取道泸沽湖,从那里徒步前往木里。泸沽湖的马帮,我在云南的一班朋友比较熟悉。

行至半途,再次高烧不退,只能停留了数日,再继续行程。心中一直焦急着,只说,不要晚了,不要晚了。我总是在害怕,我是不是已经来得晚了。

再动身的前一夜,忽然很奇怪地,似乎是有人带领着我,从暗夜的梦中出发,攀登重重的山路,终于在漫长的翻越后,到达了一个群山环绕间的荒野。

深夜了,我们到得太晚。你在那里,还有当地的山民。大家一起围着篝火,烤饼烤­肉­吃。太多的人在一起说话,吃饭,所以我和你的会面,不得不非常平和,甚至客套。

四周是不知名的黑暗,茫茫不见边际,星仿佛被云遮了,暗暗寥寥。硕大无朋的黑­色­夜空下,我只默默地吃饭,你只和旁人说笑着喝酒。我们之间没有一句话。

晚饭结束了,篝火渐灭了,人散了,都说,去睡吧睡吧。我看着你也起身准备离开。

一刹那,有一种绝望的感觉抓住了我,我感觉,你这一离开,就是永诀,我们不会在明天清晨的太阳下再相见了。是了,就是这样。

你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或者,你早已知道结局。你停止了离开,拿着酒瓶,对我慢慢走过来,温和地笑着对我说:“让我们最后,再一起喝一杯吧。”

让我们最后,再一起喝一杯吧。你的笑容温和而伤感。

我不能移动了,也不能言语。绝望的感觉更紧地抓住了我,令我周身如陷冰窖,我知道,结局来了,就在今晚,不管我们何时饮尽这一瓶酒,最后的时刻总会来。这一次的相隔,将是永远,我们将永在两岸,死亡的世界里不会再有日出,而我们终于无法相望。

我知道,我应该保持笑,面对你,可是我禁不住流泪,封闭日久的悲伤,忽然间无力再遏制。火热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而下,我醒来了,凌晨六点,我在枕头上痛哭失声。

八时,风和日丽,大巴准时出发,载着我继续我的行程。

中甸。

抵达时已经下午,人头攒动的车站,耀目的阳光,嘈杂满耳。

我在窗口买了后天往德钦的车票,看了会儿候车厅里的地图,然后又背起行囊。就在我穿过候车大厅的时候,另一群人正好从大巴上下来,闹哄哄地与我擦身而过。我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外面遍地的明亮中。

我往客栈走去,但是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忍不住回想,刚才恰巧在我离开时,走下大巴的那群人。我觉得那人群中有你。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你明明在木里拍摄,远隔重山。而且,我一向是目光迟钝的人,常常在约定地点找人不得,面对别人视而不见,又怎能在匆忙撇见的一眼中,于数十人中分辨你。

我想我是太希望找到你了,以致有了幻觉,这很危险。

篇章二 两岸(25)

入夜,出去找晚餐,经过了很多小吃店,都没什么胃口,高烧才退,还是有些不妥。走到三两个吃串的小摊,香味扑鼻而来。

于是在一个小摊前坐下,低矮的小板凳。每个小摊都支着雨布,挂着一个点亮的灯泡,天气晴朗,烤炉上的烟尘冉冉,变成了夜­色­中的一片片白。

那种奇异的感觉忽然又来了。我四顾,就在隔了烤炉烟雾的另一个小摊上,我看见有个人很像你。我想我是真的开始有了幻觉。

那个人小半个侧脸对着我,坐在矮凳上,一手提一瓶啤酒在喝,一手拿着几串­肉­,慢慢地吃。

我见那人一条牛仔裤,一件绒衣,压低的帽檐,戴眼镜,络腮胡子,看不清脸。说实在的,这是你一贯的装束,但是徒步旅游者中,几乎有一半男子都是这个模样,我问自己,我凭什么这么强烈地感觉,那就是你呢。

看了几乎有一刻钟,我犹豫着,要不要纵容自己疯狂的想法。终于,我决定走到面前去看一下,确认不是,就跟人道个歉,顶多是丢人现眼一下。

接着,我看见了你,你也看见了我。你站了起来,叫我的名字。

我冲上前去,抓住你的前襟,照着你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

我打了你,我很久以来就想这么给你一下了。一拳下去,我又不知怎么骂你了,我激动得要命,就是瞪着你说不出话,于是掉头就走。

你也愣了,站在原地,半晌才追过来。

我背对你,气哼哼地大叫:“活着怎么也不说一声!”

听见你在背后说:“你转过来吧,我听不见了,要看着你的嘴­唇­,才知道你说什么。”

我转过身来,我们在夜­色­中相对,没有街灯。

我问:“怎会如此?”

你假装轻松地回答:“几次病势危急,山里抢救乱用药,熊胆、麝香、灵芝,胜过‘天龙八部’,听力因此没有了,眼压一度也很高。”

忽然你问我:“我说话怎么样?听不见自己讲话的声音,我的声调还不算很奇怪吧?”你还是那么在意,自己在我面前的表现。

我说:“你的声调很好,但是,回来吧,听力兴许还有办法挽救。”

你摇头:“我马上要回俄亚,我还要拍摄。”

我叹气道:“我知道我劝你什么,你也不会听,但是谢天谢地,你还活着。自己要保重,需要什么药品,记得捎个信来。”

你笑了,轻轻说:“我记下了,谢谢你。”

远处吃串的小摊,灯光正闹,很多人好奇地远远张望。我想我们俩自己可能不觉得,只当已经在平静地说话了,却藏不住内心的种种悲喜汹涌而来。

“对了,你怎会在这里?”我问。

“我去了梅里雪山,为在那里去世的同伴扫了墓,一路回来。其实今天我们已经遇见过了,在车站,我好像觉得看见了你,一震的感觉,又不能确定。你这又是去哪里,不好好在城里呆着?”

“去找你。”

你不说话了,有些局促不安地注视着我。

我说:“我正去往梅里雪山为你还愿,然后就打算去木里,看看你是否安好。这可真凑巧,我一路上犯病耽搁了几天,要不然就不能在这里碰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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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章二 两岸(26)

说到这里,我意识到了这不是凑巧,既然你是从梅里雪山返回,我是去往梅里雪山,早些天,晚些天,不是在这里,我们也会在沿途其他地方遇见的。

这是安排,我们不可知的规律。

于茫茫人海中,于后海几千倍面积的滇蜀交界,如纤尘般随意飘荡的你我,凭什么相遇,凭什么相认。即使凑巧经过同一街道,歇脚在同一客栈,也可能擦身而过吧。

何以你我靠近时,竟会有同样的震动,仿佛隔世的暗号。仿佛你我之间,有一人即便化作尘土,另一人应也能识得。

“你哪天离开?”你问我。

“后天。我打算明天再去一下松赞林寺。”

“我也后天走,本来也计划明天去松赞林寺。看来我们今天没遇到,明天也会遇到,我们总会遇到的??”你兀自一路讲下去,然后和我一样,由相遇的惊讶,又跌入了另一个更深的迷茫中,你重复了最后一句话,“我们总会遇到的。”

仿佛一桩偶然的相遇,就应该风轻云淡地散开一样,我们没有给彼此留下客栈地址,虽然我们都还要在此地盘桓一日。

“不要告诉鱼,你见过我,最好是不要再跟鱼联系了,你也不懂得说谎。另外,也不要告诉我们认识的任何人,你曾经遇见过我。”临走时,你这么要求我。

“为什么?”

“我现在已经不和任何人联系了,手机也扔掉了。我希望从世界上完完全全地消失,就让他们当我已经不在了。”

“你不是还在拍摄吗?”

“是的,我还在拍摄,我后天就要回去了,继续拍摄,有很多内容等着我去拍摄。”你有些慌乱地强调着这一点,拍摄好像已经成了你逃离这个世界,唯一正经的借口。

我很难过,我没有想过结局原来是这样的。

你曾经说过,你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而我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我也一直诧异,对于真实生活中的永恒与爱,我们抱着截然相反的信念,却为何同样选择了记录真实生活的体裁。

我现在明白了。选择这种方式,于我而言,是为着找寻一种证据。于你而言,则是在试图创造一个最貌似真实的世界,直到这个大家都认为真实的世界,最后也麻醉了你自己,直到你把自己,最终一并编织到你自己创造的虚构世界中。

我们都曾经不懈追寻生命的真相,和生存的意义。我们的身上有着彼此的明朗与黑暗。不是害怕孤单,我怎会努力去坚信爱。不是执著于永恒,你又怎会介意现实的不完美。所以我真的不希望,看见你躲进自己营造的完美世界中,就此说服自己,放弃追寻。

仰头,是繁星如海,星光如浪般此起彼伏。我思忖着,这都是几亿年前发出的光芒吗,那些如炬燃烧的星星,它们现在又去了哪里。

与你别过后,我去到了久违的梅里雪山,然后一路跋涉,去往天之尽头的西藏。

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我辗转在荒山中攀登,在各种大巴货车中颠簸,与来自各地的陌生人结伴而行。

我看见了最广阔无垠的蓝天,明镜如洗的蓝天,遒云翻滚的蓝天。我看见了流云般连绵的山,利刃削过般磅礴的山,冰封雪冻的山,云雾缠绕的山。我看见了无边无际的湖水映着天的湛蓝,雪白沙砾铺满的荒漠中开满了紫­色­的花,绿如凝脂般的草原中散落着如星斗般的黑牛白羊。

篇章二 两岸(27)

一路驶去,大地如席,天如盖。地平面在不断上升,四周的雪山在不断下沉,直到地与天的交界已经消失了所有山脉,只有几峰银­色­的山巅,远远的,与我面对。

某个傍晚,坐在搭乘的一辆吉普车内。司机开得很慢,这苍莽天地中,最后一辆我们曾遇见的车,也化作了一抹细小的烟尘,消失在地平面以下。待最后一抹霞光隐去,我们已身处一片无际的黑,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完全不辨方向。

就着车灯小小的光亮,我们如船行大海般,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缓慢而艰难,却又从容地,在这广阔而不知的世界中,一路向前。

在那片浩瀚的黑暗中,我又想到了你,往事如鲜花开满原野。

我明白了,我们并未远离,我们从未远离。尽管我们跋涉千里,我们尘土满面,我们形容枯槁,我们曾经目光黯淡—没有人能宣布结局,没有人能宣告结论,我们仍然在途中。没有人能创造完美,没有人能证明永恒,我们仍然在一同度过,知而不知的今天,不知而知的今天,并且在坚定或惶惑的当下,随时等待意义的呈现。

某一天,无论我们失散在这世间的哪个角落,无论我们在此岸或彼岸,我们还会相遇。因为在这个广袤的世界中,人类内心的爱,天地仁慈的怀抱,无处不在。

篇章三 爱过(1)

我起初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朋友的,鱼,一个自由职业的电视制片。没活­干­的时候成天睡着懒觉,手机找不到人。­精­神好的时候,出去接些生意做,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开价钱却胃口很大。

一起做一些事情,他那态度,总是让我又气又急,恨不得修理他。总是拖着很多必须的事情不做。总是莫名消失,手机彩铃乱七八糟地念叨着什么鬼话,却半天一天没人接听。总是问我,什么时候搞些赚大钱的生意来做。

他乱蓬蓬的头发,一脸痞痞的表情,爱笑不笑地关注着现实的利益。但是为着帮助我们那位共同的朋友,我还是一直忍耐着,与他联系工作。

我们那位共同的朋友,是一位立志于记录片拍摄的导演,年轻,才华出­色­,充满理想,却患上严重的肾病,已经活在了医生预期的生存日子之外。后来,他一个人去了川中,要倾尽他最后的生命,去完成他理想中的作品。

自他离开后,鱼和我忽然变得亲近了,好像是因着共同的怀念。他开始常常在夜半喝醉以后,短信我。

小年夜晚上,他短信说,人生真是无常。我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他说,是啊,要过年了,还有好多人欠钱不付。我便劝他说,不如找个稳定的工作吧,生活中,还是需要有些不变的东西。

他却说,还是喜欢飘飘荡荡的生活,虽然有时候觉得无常,但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我问他,变与不变,究竟喜欢哪一个?短信沉默了很久,他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遇见一个人,那种相遇是“变”,但是一旦遇见以后,那个人就从此住在我们心里,不再离开,那种执著是“不变”。没有变,我们不会相遇,没有不变,我们不会想念。这样来说,变与不变,不是都很美丽吗?

他说,是啊,连感伤都那么美丽。就此无言。

初一凌晨一点多,鞭炮声刚刚平息,又收到他短信,说,我也曾经爱过。我答,每个人都会经历。他回了一个错字,没头没脑的,然后无言,这次估计是醉得厉害了。

忽然看见了鱼的内心。

我们共同的朋友临行前,曾与我说,不要生鱼的气,他只是个孩子。他告诉我,鱼的父亲年轻时曾经是个出­色­的画家,却因现实而颓废,放弃理想,借酒度日,每天晚上都要喝一斤多二锅头。鱼就是目睹这些长大。

然后,鱼又与我一起,看着我们的这位朋友,一个如此年轻活跃的生命,骄傲的灵魂,被病痛折磨,生死不明。

鱼除了不喜稳定的工作,连身边的女朋友也换得特别勤快,一个个漂亮无脑的小女孩。原来,他也是经历了真爱的痛,然后刻意用多变的滥情,来对抗自己对爱情变化的恐惧。

就像他用生活的漂泊,来对抗命运的无常。想要从此放弃执著,把自己放纵在“变”中,从此放弃对“不变”的眺望,那种天真地对永恒的眺望。

所以,总是把钱挂在嘴边,扮演着世故,好像真的要活得比谁都现实。却还是不快乐,时时想逃离这现实,躲到没人接听的手机铃声中,躲到中午不起的昏沉沉的床褥中,躲到酒中。

篇章三 爱过(2)

偏偏躲不开的,还是那种眺望,想要握住不变的信念,不变的美好,不变的爱。

真正地爱过,是会让人触摸到永恒的。那个人,10年,20年以后,仍然留在我们的心里,让我们回首时,惊觉那种心动,近如昨日,惊觉岁月流逝,短若一霎。也许今天,故人已经散落在人海,往事也早已风飘云散,那不变,却如许坚硬,还在我们心深处。

只要爱过,就会有勇气信赖永恒。

不只是爱情,爱着关心着一个朋友,爱着一种信念,一份理想,爱着我们走过的每一寸往事,身边每一个过客。

2005年的第一个凌晨,很感谢鱼。他的感伤,让我再次坚信,爱,在每个人的心中,不会死去。

这才想起鱼的过往种种,一闪而逝的温柔内心。抱怨着,却一直留在我们那位朋友身边,帮助着他。我生病时,他看来是漠然地联络工作,却有意无意问候我的状况。有时候,那位朋友去到危险而没有通讯的地方,鱼看起来不情不愿地,却时时为我传递着他平安的消息,让我担心稍减。我总是为着那位朋友哭,安慰我的却总是鱼。

我一直以来对那位朋友的执著关心,令得鱼,终于愿意在我面前,卸下他世故的壳。当我们真实地面对对方,这种老友间温暖的依赖,让彼此都感到安心。

初七下午,鱼又在短信中出现,说,人的一辈子就是生和死啊。

我答,还有爱,在生与死之间。

他答,在之外。

当时,我正坐在我先生的车里,从浙江回上海途中,经过一个叫做天荒坪的地方。他在冰雪未融的北京。

他说,想拥抱我一下。我说,我也想拥抱你。于是,我们在短信中拥抱,彼此会心微笑。

篇章四 平静(1)

11月25日,抵安徽境内的万佛湖,一个景点。

气温骤降,清晨,却是浓云低沉,一味的­阴­霾。湖面也灰蒙蒙的,一片浩浩荡荡,与天相接,虽无大浪,那份隐而不发的­阴­郁,让人感觉水面下暗流的力量。

风自水天相接处而来,带着湖水的清寒。我们作家协会一行,就集合在这湖前,等着导游小姐召来游船,领我们游湖。

船离岸,稍顷,驶到一长堤前。

导游小姐解说道,这是当年解放初,为了防洪,发动部队和群众一同修建起的堤岸。是在一个最冷的隆冬季节,赶着水涨前,只用了一个多月,突击建起来的。在当时,应该是相当于一个奇迹了吧。

听说,当时有一个年轻的女队长,20出头的样子,带领了21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组成了一个女子突击队,整整一个月,泡在几乎要结冰的湖水里,一铲一铲地筑起了很大一段堤岸。

因为那年冬天,泡在冰水里太久的缘故,这21个女孩子后来都没有生育,只有这个女队长,生了两个残疾的孩子。

20年后,那个女队长又回到这个湖,特意来看这条堤岸。她那天在湖面上坐船坐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言不发,只是望定了那段堤岸。听陪同的人说,堤岸的名字改了,她便喃喃反复说,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改名字。

这条堤,当年因着这些突击的英勇行为,曾起了个很昂扬的名字,现在却改作了一个旅游景点模样的名字。

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讲完了,又是另一个故事。导演小姐清脆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们的船不觉已到了湖中央,四边尽是漫漫的水,无边无涯,灰蒙蒙的水和天。而我们在水天之间,何其渺小,随浪而走,竟如一枝枯叶般,轻飘飘的,一无重量。

想当年的这22个女孩,花一般的年纪,如何的意气风发,热血满怀。即使是隆冬时分,半身浸在冰雪般的湖水中,她们的笑靥应还是如花般盛开的吧,她们的号子应还是喊得如银铃般清脆的吧,她们的心,应还是如熊熊炉火般火热的吧。

很难想像,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浸在冰水之中,那需要内心怎样的火热,才可以一日日抵住那样的寒冷啊。

都是20岁上下的年纪,曾经的矫健与美丽,曾经的年轻与健康,曾经的关于爱情的期待,和关于儿孙绕膝的梦想,就被这内心的一把烈火,在一个月里,烧尽了一生。

曾经那样的年轻气盛,激|情勃发,那种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的英勇,饶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想到,接下去的,竟是几十年的悲愁,如此深重的苦难,无法弥合的失落,就此铺满了她们今后的一生。

想做妻子,却无法为自己深爱的人生儿育女,那一个他与她共同的生命,那个千百次在梦境中出现的孩子,眉眼一如他。想做母亲,却无法完成那一次美丽的孕育,一个从自己身上孕育的生命,如此亲密动人的过程,然后一日日凝视他长大成|人,遗憾啊。

还有那位女队长,两个永远不懂得叫妈妈的孩子,怎样揪心的爱。一个女子,从年轻到年老,如何背负这几十年的苦难。

堤岸的名字改了,过去的英勇情怀已经不时髦了,再往下传,也许就换来孩子们一脸的莫名。过去的故事也会渐渐被人们忘怀,而当年“突击”的速度也早已不是奇迹了,现在的科技远远可以做到快很多倍。甚至,这堤岸,也没法列入艺术品和纪念建筑物的行列,尽管曾经倾注了太多。

篇章四 平静(2)

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会烟消云散。再激|情的时光,再漫长的愁苦,都会如这湖面浪花上的泡沫,倏然消散,无影无踪。

只是,那段火一般的回忆,于这22个女子,是真真切切的。随之而来的苦,于这22个女子,和她们的家人,也是铭心的,真真实实多年煎熬着的。

我一直想努力记起这堤岸的名字,当年的和现在的,两个名字。

记得导游小姐当时是说了这两个名字的,可是我都忘了。可能是那阵子,我正在病中,用药太多,以致影响了记忆力。

我的胰脏的病痛,从笔会前两天就又发作了,11月22日开始疼痛,23日痛了彻夜,24日便出发来安徽参加作协笔会,这是笔会第二日的游览。

痛久了,神志就会有些混乱。每每发作,每每用止痛药和镇静药,记忆便会如被擦掉的粉笔字一般,总是斑斑驳驳的,有些模糊,有些清晰,有些则­干­脆完全没了痕迹。

自从胰脏开始有恙,我便习惯了一年很多次,在死与生的这条线上散步,渐渐厌倦了去医院急诊留观,住重症监护病房,浑身Сhā着管子地过日子。权且自己扛着,权且自己用些药,熬过去了,也许就好了。

罹病,是3年前。

记得那一年,因着一笔风险投资,从上海电视台辞职出来。是外高桥公司投资的钱,几百万的资金,交付于我,将按着我的商业计划书,从无到有地创办一家电视媒体公司。

夏天,因那几日,记得是穿着裙子的。总公司通知说,到郊区的一家大酒店开几天会,麾下所有子公司的领导一律参加。我新任这传媒公司的总经理,第一次参加总公司的大会。

当时新公司的注册手续还在办,办公室刚刚选定,前一天晚上准备了一大堆文件,很累。还带着文件的一套过来,想是给领导过目一下,足足有整封的A4纸这么厚的一沓。其实直到最后,终究没有领导有兴趣看过这些一眼。

白天是冗长的会,晚上是盛宴。

国有企业的总经理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们,我想,他们见到会场中,有我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一定很好奇。就如下午有人叫我给他倒茶,把我当成酒店的服务人员。有人问我,小姑娘,是谁把你带来的。于是,夜宴中,我更没有可能幸免于难,人人都要与我喝一杯,不记得喝了多少,来不及吐便睡倒了。

第二天,撑着又开了一天会,却越来越感觉坐不住,浑身剧痛,发烧。

然后,又是盛宴,又被­干­杯了多次,什么都不想吃,我的副总体贴地迫我吃了些鲍鱼,总算挨到睡觉时间。

半夜便是在医院了,郊区的医院,颇为手忙脚乱,胰脏已经破了,腐蚀­性­的胰液流在了胸腔里,四处蔓延,火一般地在烧。

重症监护住了两月许。稍能说话,便电话指挥工作。稍能起身,便召集大家到病房开会。开会人多,便叫人用轮椅推去大一些的会议室。不久把电脑也搬来,在心脏血压监控器和呼吸机前,兀自开始写文件。

认真地认为,既然有了办公室和员工,怎么可以因我的病情,就此停了业务。

后来出院上班,公司的生意自然少不了与人应酬,外面的食物都不能吃,总是白饭一碗,就着清茶一杯,时间一长,开始营养不良,一圈圈地瘦下来。忙碌,熬夜,奔走,一刻不闲,虽然饮食是十分注意了,但胰脏还是就此常常犯病。

篇章四 平静(3)

两年多,终于到了不能坚持的一天,只能放弃,剩下的是无止无尽的病痛。

想来真是有趣,生意便是生意,我最看不起的钱而已,与其把这个当作事业,倒还不如当年的这22个女孩,突击一条堤坝,至少还能抢救多少农田家畜,保留下多少户人家完整的生活。

值得,不值得,又怎么说呢。

想来,当年曾浸在这万佛湖水中的22个青春女孩,她们能熬得住一个月的冰寒交加,何以耐不住一生的冷清。想来,当年的我,能够在两年多的时间里,背负着痛与死亡,日日­操­劳,不眠不休,何以抗不住这一辈子的病痛。

也许,令我们神志涣散的,不是苦痛本身,而是失望。

为了这世间蔑视付出与牺牲的价值观念,为了世人丑陋的自私与贪婪面目,这令得苦痛变成了煎熬,而没有成为一种骄傲的担当。

我总是不愿去医院,说起来,是怕了治疗的麻烦与痛苦,事实上,很想借着机会,就此离开。这个世上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仇视倾轧,是我不爱的。我的苦痛不来自我的身体,而来自我的心,很痛,很失望。

很多次怀疑,对于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如永恒,理想和信念,我的狂热是否只是我自己的而已,那根本是不存在世间的,而我的出生,也仅仅是一个错误。很多次,再次坚信,正如那22段热血沸腾的青春,那些美好,还是存在。

乌云低垂,无垠的万佛湖水,仍是满目的­阴­郁。水波澹澹,将游船摇晃得令人厌倦,但还是能感到,水底深处有着一种不协调的驿动。若打破了这­阴­沉的湖面,这种力量,会否石破天惊。

离开游船后,我们前往湖边的一个所谓的山庄。一个自恃有文化的商人投资的,搜集了很多徽商的字画古董,徽商亦贾亦儒,想来这位商人也想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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