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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生命太漫长了,必须想个法子打发。

“既是来到这里,就别板着一张脸。”藏冬热情地揽着她的肩,“来,陪他们一块乐一乐。”

“我要回去了。”天亮之前她还得回家,不然当负责打理她生活的嬷嬷发现她不在园中,那事情就麻烦了。

藏冬在她起身前拉住她的手腕,敛去了­唇­边的笑意对她皱眉。

“你这­阴­沉的­性­子要改一改。”独来独往,不多言,也不爱笑,她不怎么喜欢融入妖魔的世界倒也罢了,问题是,她连人类的世界也打不进,若是没有碧落,或许她会这么一直孤单下去。

她轻耸香肩,“天生的,改不了。”

“我送你回去。”担心她安危的藏冬义不容辞地站起身,“在这等我,我去同山魈说几句便走。”

无音不语地点点头,起身站至厅旁等他去向主人道别,在等待的期间,无事可做的她,随意打量起厅旁四处的布置。

昏沉不明的光影下,摆放在厅旁的古瓷玉瓶、海棠珊瑚,衬托出一片富贵光景,但在厅角,却有个与此地气氛格格不入的盆栽静置在旁。

走上前细看,是株芍药花苗,叶片翠绿,叶脉上纹理分明,但却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栽植了芍药数年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等能让她说不出品种的花苗,她伸手轻触叶面,想将它翻过来看看叶底的脉缘走向,不意间,空气泛过一阵清脆直沁耳鼓的回响。

满厅热络蓦地中断,丝竹骤歇,歌伶舞妓不唱不动,宴席上所有的宾客都止住了交谈,整齐地回首看向她。

不知发生何事的无音偏过螓首,却忽然发现自己成了目光的焦点,她心中暗暗一惊,无措地站直了身子,紧敛着气息迎向他们诡异的神­色­。

不好,是被他们发现她是个人了吗?

然而,众人所在意的却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手下所做的动作,以及那阵动作过后所带来的异状。

高站在主座间的山魈,和其他人一样,将双目停在她那只轻抚芍药叶面的小手上,过了许久,他出声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

“你……喜欢芍药?”

不知该不该回答的无音,连忙放开手中的叶片转首向藏冬求援。

“她种的芍药很有名。”藏冬思索了半晌后,一脸笑意地代答。

山魈不语地看着她,随后缓慢地步下席间朝她走来,直至她的面前停足,看清了她的面容后,­唇­边淡淡漾出了一抹笑意。

他很大方,“既然你碰了它,那就送你吧。”

“送我?”无音呆愣愣地重复,对他的突来之举有些反应不过来。

“拿去。”山魈不容拒绝地将盆栽塞进她的怀里。

“这……”手捧着沉甸甸的盆栽,她举棋不定,不知到底该不该收这份来自于异界的礼物。

藏冬忙在她身边附耳低喃,“有礼不收,是犯他们忌讳的。”她还想不想走出这里呀?

“谢谢。”下一刻,明白后果的无音立即听话地弯身致谢。

“先到外头等我,我和他们说几句就来。”为免她的身份遭人识破,也防她多待|Qī-shu-ωang|一刻会惹出更多事端,藏冬忙推着她往外走。

“嗯。”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她,也忙跨出脚步赶紧离开气氛诡异的厅内。

纸门一合,来到廊上的无音,靠在门上深深吁了口气,放松一身的紧绷。少了侍女带路,她只能凭着记忆往外头走去,或许是她记错了路径,途中走过一面方才来见过的画墙,墙上绘满了芍药,在灯影下看来,如一久远前的古画,阵阵熟悉的香气袭来,画中芍药叶叶迎风摇曳,瓣瓣婀娜生姿……“

慢着,迎风摇曳?

她错愕地停下脚步,双目紧盯着眼前廊上的廊灯,灯焰纹风未动,更无什么风息,她再猛然回过头来看向画墙,但,方才的幻影已失,画中花安静地止定在墙面上,无丝毫动静。

也许是她看错,又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看错。无论是前者或后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见惯了发生在她周遭的种种事物后,无论会在这见着了什么,她都不会太讶异。

甫安慰完自己,走没两步,她又再度停下脚步,满面狐疑地回过身来看向那墙令她觉得再眼熟不过的画,站在墙前拼命思索着,她究竟是曾在哪里见过。 ‘心乱如絮中,她忽然想起家中妆台上的四神镜,想起那名日夜出现在镜中的男子……

若有所悟后,她怔忡地张大了眼。再次仰首凝望着这片画墙,发现这与她镜中的芍药花海,根本,就是出自同处。

百思不解。

蹲在园中除草施肥的无音,一脸诧闷地看着山魈赠的花苗。

种了好些日子,这株新移植至园中的芍药花苗,非但一叶未发,甚至也没拔高抽长些,它仍是初时捧回来的模样。

会不会是水土不服?抑或是,它有着特殊的照料技巧而她却疏漏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音一手轻托香腮,盘算着到底该用什么手法才能让这株来头不小的娇客茁壮些,甚是担心她要是没把它照料好,若是枯了或是死了,将来她将会很难向山魈交待。

“小姐。”上了年纪的嬷嬷站在她的身后轻唤。

她微微回过螓首,很意外素来除了定时来这送饭洗衣外,绝不会脱口跟她攀谈的嬷嬷,竟会出声唤她。

“夫人和少爷来了。”嬷嬷朝她欠了欠身,公式地向她报告。

无音扬起细眉,自花丛中站起身看向园门,果然如嬷嬷所说地见着了那对呣子。她不得不纳闷,芍药花季尚未来到,园中的芍药也只开了五成而已,他们过来做什么?

不好的预感顿时在心中升起,她叹了口气,拍去手掌指间的泥土,站在原地等待着一年见不到数面的亲人来到。

身为当家主母的雷夫人,带着独子雷无恤来到园中后,先是仰首环顾了四下一眼,总觉得这个花相园,外头被过于浓密的树丛掩蔽,园边被所植的绿柳密密包围,园中还竖立了一幢屋檐­色­泽深黑的宅院,这么多年来还是-样­阴­森,若不是因种植了满园的芍药增添了不少生气,这里还真让人不敢踏进来。

收回视线,别开脸不去看那些令人不适的景致,雷夫人赞叹地将目光落在深受邻里乡亲一致好评的芍药上。

“这儿的芍药还是长得这么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百年来,城中芍药一年不如一年,听人说,今年城中所开的芍药花­色­又变得比去年更差了,然而这里的芍药却是一年生得比一年好,看来,他们雷家今年在赏花宴上又将大放异彩。

无音不予置评地看着她,不语地等待着她何时才要道出来到此地的真正目的。

走近花丛欣赏花姿的雷夫人,在伸手捧抚着一朵新绽的芍药花时,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听说,你前阵子常在天黑后出门去?”成天窝在园子里的她,不是不喜出门的吗?怎会突然换了­性­子,夜夜出游?

心中的预想成真后,无音回头看了看美其名为照料她,实为负责监视她的嬷嬷一眼,不意外嬷嬷会把这事传到他们的耳里。

雷夫人的手离开了花朵,转身面向她,隐敛着眉心,目中隐隐带着警告。

“你还未出阁,夜了少在外头走动,会招流言的。”为了这件事,丈夫已不止一次斥责过她,在无音又捅出下一回的娄子前,她必须前来把话说清楚。

无音点了点头,在心里想着,往后她若是要找碧落恐怕将会比较麻烦,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必再参加类似山魈所举办的那种夜宴,也无需担心自个儿又会在山间带了什么东西回家。

已经习惯她无声以对的雷夫人,不待她响应,又再径自说着:“对了,你爹要我来告诉你,过阵子芍药全开了后,他会招待一些同道好友来园子赏花,你准备准备。”

当无音再次以无言来表示答复时,一旁的雷无恤却再也受不了这番冷漠对待。

他喃喃在嘴边抱怨:“说上十句也不答上一句,像个哑子似的……”唤名无音就真的半点声音也无,也不知她到底是刻意还是瞧不起人。

雷夫人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别多话。”

他不依地皱眉,“可是你看看她……”

“记住,往后夜里少出去。”雷夫人斥责地瞪他一眼,随后在拉着他往园外走去时,不忘再次向她叮咛。

站在花丛中的无音,在他们三人步步走向园门时依稀可听见……

“花期就要到了,让着她点。”

无音听了,正想当作没听到时,不意身旁的花丛中却钻出两颗小脑袋,朝她咧开了嗓子不停重复:“让着她点、让着她点!”

“没你们的事。”她撇撇嘴角,蹲下身子伸指轻弹那两只顽皮鬼的小脑袋。

才赶跑了两只小鬼的她,方重新拾起花铲,一阵熟悉的娇柔女音便自她的身后传来。

“都不是好东西。”许久没有返家的碧落,轻盈似若无骨的身躯飘坐在盛开的花朵上,扬首远望那走远的三人,“别以为她是真在为你的安危或是名声着想,她担心的是她雷家的声誉。”

无音没有回头,一边翻锄起杂草一边告诉她:“大白日的,你别随意出来,若是让人见着了怎办?”

碧落优雅地伸了个懒腰,一双玉足放纵地在空中晃荡。

“放心,他们和你不同,看不见的。”又不是每个人都跟无音一样能有双能识鬼见妖的眼,就算她大剌剌地在白日到大街上行走,相信也不会有人察觉。

“下来,别压坏了花。”无音扬起头,蹙眉地挥赶着她,深怕她会把好不容易才养成的花儿给弄伤了。

碧落听了,一双勾人的黛眉一扬,跃下花朵蹲在她的面前,不满地抬手支起她的下颔。

“你就只有这张冷脸欢迎我回来?”真是冷淡的亲情关系。

“这些日子,你上哪去了?”本来不想找她算账的无音,在见着她那张毫无半点忏悔,更不知道要反省的面容后,一股闷火瞬间烧了上来。

“没有啊,不过是四处走走。”碧落耸耸香肩,一双水目快活地四下流转。

又是四处走走,无音不语地一把将手中的花铲用力Сhā在地上。

这些年来,碧落总是来来去去,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说碧落只把这里当客栈也不为过,但无论她再怎么提醒或是抗议,碧落永远都是这般一派的自由,不受任何拘束。在她年幼时,生Xing爱流浪的碧落也常这般把她给一人扔在家里,自个儿出门去游山玩水,即使光­阴­逝去,她逐渐长大,也渐渐懂得如何打发一个人的寂寞,但岁月却不曾在碧落的身上留下痕迹,碧落仍是如十年前般地美艳动人,也一如十年前般地不负责任。

“你在生气?”见她鼓着小脸,碧落心情愉快地凑近了她的身旁。

她撇过头去,“没有。”

“有没有偷偷地担心我?”不死心的碧落挪动位置,又再度涎着一张让人屏息的笑脸来到她的面前。

“我已经打算把你栖身的铜镜扔了。”暗自发火在心底的无音,­干­脆拾起一把湿泥抹至她的脸上。

“想我就老实说嘛,­干­啥别别扭扭的?”太过了解她的碧落,开心地一骨碌冲向前搂住她的颈项。

被她推倒的无音忙想挣扎,“别搂着我,我一身都是泥……”怎么她爱搂人的习惯还是没改呀,也不想想她的年纪有多大了。

然而碧落却没有动,偏过芳颊一瞬也不瞬地瞪视着她新植的花苗。

“碧落?”快被她压扁的无音伸手推推她。

她的声音显的有些不自然:“这株花苗……是打哪来的?”

“藏冬的朋友山魈赠的。”终于把她推开能够顺利喘气的无音,坐在她的身旁掏出袖里的帕子,擦完了自己的脸上的污泥,又顺道擦擦她的。

碧落一语不发,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着这株不该出现在这的花苗。

“怎么了?”无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知她为何会瞧得那么出神。

“没什么。”碧落霎时面­色­一改,漾出盈盈笑靥拉她起身,推着她一块到屋里去洗手净脸。

晶盈的水滴顺着无音的下颔,一颗颗滴落在盛满了清水的黄铜盆里。

回到屋里将自己一身的尘泥洗去后,无音边擦净脸上的水边走向她房里,但在房门边,她停下了脚步,倚在门扇上看着坐在妆台前梳理仪容的碧落。

她的眼神不禁变得温柔,变得怀念,一直以来,她就很喜欢看着碧落坐在妆台前手持铜镜匀妆,因为那感觉,就像是让她又看见了当年娘亲对镜整妆的情景……

有时她会想,为何这些年来她会如此地忍受碧落飘忽不定的­性­子,而当年她又为何会接纳一只镜妖成为她的家人,或许,在下意识里,她早已将碧落视为娘亲的替身,同时也是这世上惟一能够让她放心亲近的家人。

捧着铜镜匀妆,却满面心事的碧落,在外头的夕照穿透窗棂闪映至香闺里时,不意向窗外一望,但一望之下,她错愕地张大了水眸。

“天火……”

也瞧见窗外异状的无音,飞快地来到窗边,与她一同抬首仰望那些划过天际的灿烂火星。

园中似乎有了些动静,由无音亲自新栽下的花苗,在这天火降临的时分,正缓缓地舒展着叶瓣,开始吐露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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