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野兽派青春第一季北城天空不下雨 > 204

204

我窜到他们面前,伸开双手做大无畏状,我说:“别走,不说个明白我不会让你们走。”

图书馆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宁萌红着脸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厉声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让麻剑啃了!”

宁萌眼泪夺眶而出,说:“你神经病!”抛下麻剑向雨中奔去。

麻剑一看后台撤退,犹如塌了半边天,马上逃难似地扭头就跑,我拉住他的衣袖说:“你不能跑。”

麻剑学古人,割袍断义,撕掉衣袖继续跑。我跑不过他,大喝:“你给我站住!”

麻剑担心我手里扣着飞刀铁莲子等喂毒暗器,只得站住。

围观群众发扬专业­精­神,不畏大风大雨,不怕伞被吹成字母Y,不怕雨披变成红旗,顽强地跟过来看热闹。石韵这时候也狼狈地赶到,对大家说:“武术队办案,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的乐趣被石韵剥夺,无不痛恨,骂骂咧咧地躲开。

麻剑一看连群众基础也失去了,更是惊慌,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你什么时候跟宁萌勾搭上的。”

麻剑说:“请你不要用这么猥琐的词汇,我们是正当恋爱。”

我说:“像你这么下流的人还会有正当手段,你是不是利用职务之便拍了宁萌的­祼­照,以此逼迫她!”

麻剑说:“谁下流了!我对宁萌敬若天神,爱护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想到如此卑鄙恶毒的手段。”

我说:“不可能,你这人连­内­裤也偷,跟我这儿装什么蒜!你是不是握住了宁萌什么把柄?”

石韵在一边尖声喝:“老实交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麻剑说:“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跟土匪似的!”

我说:“土匪总比你这强Jian犯强!”说这话时我脑中闪过一丝姜妮的身影,有点心虚。

麻剑面红耳赤抗议说:“谁强Jian犯了,你说话要有证据,别血口喷人。”

我说:“你好记­性­啊,当时你不还揪住我衣领子警告我别说出去吗。”

麻剑终于想起我是谁,低头服罪说:“我那是出于爱慕。”

我说:“爱你妈个逼,快说,你什么时候和宁萌勾搭上的。”

麻剑说:“我一直在追求宁萌啊。”

我说:“我要的是具体的勾搭,什么时候好上的?!”

麻剑声音越来越低:“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宁萌终于体谅了我的苦心孤诣,接受了我的求爱。”

石韵陪我愤怒,说:“只是接受你的求爱吗?有没有接受你的求欢?”

麻剑说:“你们怎么这样,难道我们睡觉也要告诉你啊!”

麻剑这句话仿佛李元霸的雷鼓瓮金锤一前一后前后夹击双双轰在我的脑袋上,我甚至听到头骨碎裂脑浆喷发的声音,我哑着声音喊:“我­操­你妈!”便将麻剑当成麻剑妈,捏着拳头狠狠地扑过去。

麻剑不愿被我糟蹋,机灵地闪开,我用力过猛,扑在地上。麻剑想逃,却被石韵当成足球盘带回来,我爬起来,继续愤怒,不扑倒麻剑决不善罢甘休。

麻剑闪开我,却跑不出石韵的包围圈,专心对付石韵,又被我偷袭冷拳。石韵一边拦截一边指挥我:“砸他腰眼,砸后背,砸腿,快,丫臀部到你面前了,你怎么跟揉面似的,用点力气好不好。”

我说:“我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就这么大力了。”

石韵说:“实在不行你就用脚吧。”

麻剑被我们砸急了,眼看确实走投无路,索­性­站住,脸红脖子粗地嚷:“你们砸死我得了!”

我被他的气势怔住,决定不顺遂他的心意,凝立不动。石韵说东子:“你不是打人来着吗,怎么反倒是你血流满面?”

我说:“我磕地上摔坏鼻子了。”

宁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过来搀住麻剑,冷冷地说:“打够了吗?打够了我们可走了。”

我鼻子一酸,酸水混着血水从鼻孔里挂下来朝我嘴里钻。宁萌问麻剑:“你怎么样?”

麻剑说:“我没关系,你别为这个生气了,犯不着。”

宁萌扔给我一块手绢说:“擦擦鼻子,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然后一挽麻剑的胳膊说,“我们走。”

麻剑边走边说:“宁萌,其实你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特可爱。”

我将手绢撕碎,抛进狂风暴雨中

宁可那是一场春梦

118

那天回来的时候我很冷静,手Сhā在裤兜里,挺着腰杆在风雨中散步前行,风将我的头发向后拉得笔直,看来就像日本卡通中的人物,雨珠仿佛一颗颗子弹直接穿透我的­肉­体,在我的体内乱窜,最后变成粗号沙纸,打磨我的心脏。

石韵说:“兄弟你别这样,兄弟你说句话,兄弟你别憋着,兄弟你得发泄呀,要不兄弟你就哭吧。”

我说:“我好着呢,就想一个人走走。”

石韵说:“你走哪里去啊,不许爬楼顶不许去河边不许找歪脖子树。”

我说:“这一点都不好笑。”

石韵说:“谁有心思逗你笑啊,我是真担心你,想开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鲜花资源丰富了,咱再找,咱们兄弟俩携手采花,共同进步,这会是咱泡妞,不让妞泡咱!”

我说:“你烦不烦,我就想安静地走走,洗个淋浴。”

石韵说:“那我也得看着你,怕这天然淋浴器漏电,导致你被雷劈。”

119

后来一连几天我都没去上课,在宿舍里捧着那叠小说手稿,觉得前功尽弃,写成什么样都已经毫无意义。

那几天我把睹物思人这句话发挥到极致,翻阅小说中的每一个情节,然后回忆与这情节相关的事实原型,回忆到最后,甜蜜酸败为苦涩,幸福酝酿出仇恨。就像圣经里说的,耶和合华所造的,各适其用,就是恶人也为祸患的日子所造。麻剑被上帝造出来祸患我,我被造出来祸患宁萌和眼前的书稿。

我刻薄恶毒地挖出份量足够的鼻屎眼屎耳屎,像巫师一样将它们调和,三屎合一,成为三味真屎,然后将其恶心在书稿最旖旎浪漫的情节处,然后对着它傻笑。

这项工程完工以后,我照常上课,照常一三五太极,二四六南拳,只是加重了星期天的散打训练,将武术馆内的劣质沙包打得侧漏如尿崩。

120

有一天结束训练,螳螂问我:“你还记得姜妮吗?”

我说:“记得,病友嘛。”

螳螂说:“她出国了。”

我闻言一愣,随即说:“啊,出国了!出国好啊,出国有钱,出国幸福。”

螳螂察言观­色­说:“东哥你是不是知道她的事,怎么听你这语气里含着啥味道似的。”

我随口敷衍:“我哪里知道,出院后我就没见过她。”

螳螂说:“她出院后,随便嫁了个男人,那男的我见过,榆木疙瘩似的,没有幸福可言。”

我说:“你个小东西知道什么是幸福!”

螳螂不服,反驳说:“我当然知道,幸福不就是浪漫,要是不浪漫还有什么幸福。”

我叹口气说:“那是幸福在你眼里的投­射­,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

螳螂说:“反正我肯定姜妮姐姐不幸福,你以为她的胳膊是割脉自杀的吗?才不是,我听医生说是被刀剁的,伤口很深,要是拿刀片割可割不出那么深来,你想想,那得多伤心欲绝啊,手都不要了,那么深的感情,能这么快就忘掉?能这么快接受别的男人?能幸福?”

我说:“你小子还一套一套的,你懂个啥,女人的心思是你能琢磨明白的?”

其实我在内心是认同螳螂的说法的,只是,我和他一样,不懂女人。我想不明白姜妮那么快结婚的原因就如同我想不通宁萌投入麻剑的怀抱一样。若说万念俱灰,经过我又吹又扇的,为何没有半点死灰复燃的迹象?

121

十一月份,天气转冷。气象预报里说北方有股强冷空气南下,估计今年的雪来得要比往年都早一些。

星期三,我们在没安空调的武术馆里哆嗦着跟老头子练太极,右揽雀尾接左单鞭跟上来提手,大家缩手缩脚活像杨白劳给喜儿扎头绳,接下去的白鹤亮翅像瘟­鸡­拍翅,搂膝拗步像尿湿裤子,石韵说:“大家停停,不练了,贼冷。”

那老头哈着气说:“好,明天我们接下去练云手。”

石韵说:“明天没到云手呢,明天是野马分鬃。”

那老头说:“今天才是野马分鬃。”

石韵说:“今天不是没练到吗?”

老头眯着眼说:“那我不管。”

石韵说:“那你就别管了,以后我们一三五全改散打了。”

那老头欣喜地说:“你们终于肯辞我了,我开心呀,走,请你们吃一顿去。”

石韵说:“我们都特清高,一般从不跟人吃饭,今天既然是老师请客,只好一齐给你脸了,请我们吃什么?”

那老头说:“爱吃什么点什么,走走走,到你们学校后门去。”

我以为前段时间炼三昧真屎把耳朵掏坏了眼睛揉得不对光了,这世道都叫人看不明白了,被炒了鱿鱼的还激动得不得了,嚷嚷着要请客,看那式势我们要是不去,他非急坏不可。这和新闻上登的那些狗嘴里长出象牙妈妈­奶­水里吸出玻璃渣母猪生下牛犊子还有什么区别,都他妈是奇闻。

石韵说:“兄弟我知道你爱动脑筋,知道你想不通,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通过这老头的儿子雇佣他的,这回明白了吧。”

我说:“明白了,这才像话!”

122

我们一伙人由老头子率领着朝后门饭馆扑去,沿途学生看见我们都窃窃私语说:“这帮流氓来了,快跑。”于是都退避三舍,不敢存心冒犯。

倒不是武术队的动起武来就特别厉害,而是因为武术队打架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切磋。学校对切磋一般都不予追究,武术队有了无赖的资本,有了团伙的实力,加上给一切包裹上切磋名号的权利,所以顺理成章地进化为校痞。

123

自开学过后,我已经很久没去过后门,虽然子夜书吧和姜妮的粉足后来不止一次地在我的梦里出现,但我宁可那是一场春梦。

124

倒像是顺应我的想法,子夜书吧换了牌匾,依然是四个字,叫做“斯文书店”。

书店门口坐着一个人,光头,单从头型来分析,绝对不是原来的老板。那人不愿意将自己的脑袋贡献给我科研,戴上帽子朝我们走来。众人看他好比看­阴­暗的墙角,眼睛全暗淡下去,又仿佛此人的光头被尿过又­阴­­干­发出一股­骚­味,让大家躲避不及。

那人尴尬地跑到石韵面前叫:“队长。”

石韵抬头看天,天上有个红­色­的塑料袋在飞舞,和石韵的眼珠一样,半天落不下来。

那人又跑到我面前说:“东哥,好久不见。”

我左看看,右看看,又远看看那个书店店名,猛然醒悟过来说:“你小子是宋斯文!”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顺便供出了强Jian宁萌一事

125

宋斯文是一个月前走出看守所,两个星期前重新来到这个城市盘下这个书店的。

你可以说人的一生充满着种种不确定因数,存在着许多变量,许多迂回,算命相面占卦的人不一定能算得出来,但是每个人总有自己的方向,总有一根清晰的主线,总有一个恒定的­性­格支撑着纠正着这主线的趋势。抛开手段不说,宋斯文是个执着的人,至少在爱情上比我执着得多。

宁萌在暑假期间曾经多次去看守所探望过宋斯文,循循善诱愚公移山,将他那一大挑子执着艰难地从自己身上挪开,换肩给可怜的大嘴护士。宋斯文也正是在大嘴护士无私的帮助下盘下这个书店,并报了本校的夜大。

那天宁萌一早便去子夜书吧,也正是假期里受宋斯文所托,帮忙看看有没有转让的铺子,因而引发出那个意外变故。

在这个意义上,宋斯文再次成为我的仇人。

在人们讲述完自己一堆故事的时候,你总是要表现恰当的唏嘘,以证明自己被他的人生经历打动,受到了教育,引发了自身的感慨。那是在我们武术队吃完那顿饭之后,我跑到被众人抛弃的宋斯文那里化敌为友深切交谈,宋斯文被我最后双眼湿润长吁短叹的做作击中虚荣,掏心挖肺地跟我说:“东哥,宁萌是真喜欢你呀,你得好好珍惜。”

我对他的内脏不领情,说:“你这话已经不该对我讲了,你得去找另一个挨你揍的人。”

宋斯文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酸巴巴地说:“宁萌被麻剑俘虏了。”

宋斯文挥手说:“怎么可能!麻剑什么鸟人!我不同意!”语气像是宁萌的老子。

我挑拨人家父女感情,说:“你不同意顶个屁用,人家女大不中留,会听你的!”

宋斯文一拍桌子,手掌通红,血液被震得倒流,都往脸上涌,结果脸比手掌还红,红彤彤地说:“她说喜欢你,看上你东哥,我没话说,神脚前锋啊,后来想想我服,我退出是个理,可麻剑什么东西,为了他我退出我冤不冤。”

我添油加醋说:“你冤你都冤死了。”

宋斯文说:“我就想不通了,麻剑凭什么?”

我说:“谁知道,也许宁萌的第一次就是叫麻剑搞去的。”

宋斯文瞪着眼说:“你狗日的胡说八道!”宋斯文的眼光要是能化作刀锋,这会儿我已经受了腰斩之刑。然后宋斯文低下头,特深沉地说,“东哥,你知不知道,宁萌在老家被人强Jian过。”

这回轮到我骂:“你狗日的胡说八道!”

126

宋斯文一点也没有扯淡,那宗强Jian案发生在宁萌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据警方说由于案犯是流窜作案,比较难以抓获,所以案子一拖两年。

直到二年后,这个罪犯因其他案件被抓捕,该地方警察虽说不善于破案,却善于审讯,就好比不会做菜但好品尝,该案犯被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后,招架不住,居然主动坦白了很多以前的案子,也顺便供出了强Jian宁萌一事。

宁家得此信息,电召宁萌回家,商讨起诉事宜,这也就是那次宁萌急匆匆回家,让我们误以为她失踪的真正原由。宁萌忍辱负重,在学校里没有表现出一点饱受摧残的端倪。若不是这件案子后来在当地流传开,若不是宋斯文重临此地,我想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

可以想象,我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她对桃树林的事情多么惊慌失措,麻剑的举动让她伤疤上挨刀,险些再一次蒙羞。同样可以想象,她当时对麻剑是多么深恶痛绝,因此我的出现才显出何等重要,我才在她的心中一次成型,即便是软弱无能,也被她视为依靠。

当依靠在眼中成为背叛,当体谅在眼中变成姑息,当背叛和姑息变本加厉成为赤­祼­­祼­的羞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我忽然想起石韵最近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语,糊弄!冲出迷团的宁萌一定是发现,生活只适合用来糊弄。

我陡然明白了桃树林一位前辈留在树皮上的关于野兽人类和社会森林的哲理,更明白了宁萌为什么反而和麻剑最终走到了一起。

127

那天宋斯文问我:“东哥,你就不想再夺回宁萌?”

我摇摇头。宋斯文说:“你是不是听说她那件事,嫌弃她了。”

我没有回答宋斯文的话,扭头跨出了斯文书店。宋斯文说:“你他妈是个混蛋,我算看错你了。”

不错,我是个混蛋,我得承认我接受不了宁萌被强Jian这一事实。很明显,这一点宁萌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她明智地对我选择了隐瞒。但是,如果说没有发生什么强Jian事件,虽然这个如果不成立,我还是不想去打扰宁萌。

我不知道她心中还有没有爱,我不知道她平静的表面下潜伏着什么,我不是一个探险者,正如宁萌数落过的,我胆小,何况我还栽过一回跟头,湿过一回脚。

都糊弄着吧,何必打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128

回宿舍时在传达室拿到一封我的信,信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地址,看起来相当神秘。我来此三年,第一次收信,心情比第一次捡到钱包还要激动。

把这信拿到宿舍里左右端详,只恨身边没有放大镜,抚摸良久舍不得开拆。琢磨着谁有可能给我这个新进混蛋写信,第一个想到的是宁萌,想半天暗自摇头,第二个想到的是姜妮,再一想此君现在日本,国际信件用这么简单的信封有损国威,人家大日本帝国多半不大愿意,第三个想到高中时交过的一个笔友,但后来断了联系,她也不大可能掐指一算知道自己现在的地址,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

凝视邮票上的邮戳,见发出地是辽宁,自己在那旮旯可没什么朋友,暗想莫非是自己的足球神话流传广泛,窜到东北去了,被甲A一哥辽足看中,来函相邀,顿觉此信重逾千均。

拆信一看里面是张试卷,上书“17世纪,荷兰人把大量的马来西亚人从东南亚带到南非的开普敦,这些穆斯林又在开普敦及其附近地区创立了一些###教组织,这种传播属于:A等级扩散、B刺激扩散、C传染扩散、D迁移扩散”,通篇全是此类题目,我心说莫非专业球员的知识已经丰富到这种程度!现在都不谈资金回笼寻找外援了,全改谈扩散了。

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不料翻动试卷,才看到反面有手写字体。信上写道:

东子你好!

什么情况?

小日子过得挺休闲呐?

放完一个————————————————————————这么长的长假,终于七弯八拐掏听出你的下落。没来得及和你会晤,就开学拉!郁闷了!无聊了!憋屈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吧,嘿。真是个奇迹,本来我想找张像样的纸给你写俩字来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这居然没纸!就这试题卷子比较纯洁了,你凑合着看吧。好长时间没写字了,这一提笔,劲都不知道往哪使!也崩不出什么特别的言语,想起什么说什么吧。

现在是北京时间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八号十五点二十三分四十六秒,天气晴转多云,怎么跟我小时候记日记似的!那时候老师规定一天一篇,我到现在还纳闷,当时我怎么就那么多事可以记呀!星期一踢毽子,星期二跳皮筋,星期三打口袋的,生活得有规律,老师还净给我打优,要搁现在,我自己都得抽自己。不过我早就不写日记了,标准懒虫!我现在拿这糟糕的学校一点办法没有,听说大一新生又火拼了,还挂了彩呐,真壮观呐!一寻思那场面我都热血沸腾地!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又是他妈的经济理论课,闹心!同志们有说有笑有打有闹,胜下我自个对着老师瞪眼睛,一点娱乐­性­也没有,压抑。回首当年和你并肩作战的日子,那辉煌是一去不复返了。你毕业了去哪发展?去北城吗?我挺喜欢那里的,小吃儿贼多。

得,下课了,门口一对一对的,整得走廊跟公园似的,真让人接受不了!可毕竟人家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我总不能满走廊扫黄吧!瞅着人家亲亲热热搂搂抱抱,真不把别人当人看。

不写了,再写这信就跨世纪了。抽屉里还躺着本下半身文学等着我去开垦呢!

你的老同学兼战友,郝文柔。

129

由字面上分析,这寄信者整个就是一个­性­格叛逆的东北阿飞,我想半天也没想起来我有哪个东北籍同学恶心到叫什么“好温柔”,也从来未曾遇到过这么豪放粗犷的女战友,何况我印象里自己根本就没有战斗经历,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封来信。

我邀来石韵就这封信展开共同研讨,此公武术队队长时间当久了,研讨会主持得多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捉起这信眼神炯炯了片刻,咳嗽说:“这封信无聊和搞笑兼收,挑逗与勾引并蓄,紧扣读者的好奇心理,顾左右而言它,修辞手法层出不穷,内容结构云山雾罩无法无天一塌糊涂,尤其是用试卷作信纸,简直达到了没有天理的悬念程度。可见匿名者粗中有细,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我说:“废话,要简单我早就看出来了。”

石韵说:“我估计是哪个暗恋你的女生故意炮制的迷魂汤,好温柔,铁定是个化名,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眉来眼去假以颜­色­暗渡陈仓?”

我拍胸脯说:“没有,关键是没这个心思。”

石韵说:“那就奇怪了,你在好好想想,别光想女孩子,男孩子也不要放过,一切皆有可能,真相只有一个,没准你就赶上流行了。”

我说:“算了,你还是一边散打去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掉下来一麻袋人民币

130

既然连我的同学兼战友“好温柔”同志也喜欢下半身文学,我就不能再藏私了。我决定不管怎么样,还是把书稿寄给出版社再说。

我给书稿安上了《野兽森林》的题目,却并没有给它安上恰当的皆大欢喜或者呼天抢地的结尾。事实上,太多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结尾的,太多事情的发展是箭头,是破折号,是冒号,是省略号,却无法是句号。我在结尾只添了一句话,也就是好温柔信上说的:

真是个奇迹。

131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早上,天地一片雪白,很多小说里悲壮的场景都是发生在冰天雪地里,我的小说很不幸,它没有等到这一刻,它所有的情节都发生在软绵绵的春天和汗津津的夏天,使它读起来犹如汗水里浸泡的鲜花,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味,温和而刺鼻,并且烟雾萦绕,难怪整个暑假子夜书吧连蚊子都很少。

那天我捧着厚沓沓的书稿,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邮局的样子是符合大雪天的意境的,脸蛋蛋像甘肃人一样起了红锈,耳朵上结着厚厚的冻疮痂,鼻涕友爱地不住帮我滋润­干­燥开裂的嘴­唇­,背影孤独而悲凉,仿佛给自己的儿子送葬。

132

我把稿子寄给了北城出版社,那封信让我平添了对北城的好感,潜意识里把这一切都当成真的,以为在将来,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北城会有一个高大威猛的东北姑娘娇滴滴依靠在某个小区某幢房子的某楼某户的某个门框上守侯着我。

这年冬天,那场雪还有消融的时候,这个不算豪华的梦想便轻易融化了。“好温柔”的第二封信马不停蹄地迫切来到,说起初中那场口水的洗礼,我顿时明白过来她是谁。她就是当年帮我解开鲁梅花谜底、父亲是环卫局的、和我以及灰狼一起被罚站的婆娘。

随信附来一张相片,更让我佩服不已,此人去东北求学不过数年,说得一口地道的东北话不说,长相更是朝冰糖葫芦那方向发展,油光闪闪,完全不复往日水蜜桃般的轻盈笑容。难怪要寂寞到四处打听老同学下落,妄图借熟人不好意思还价之机,将自己一举推销出去。

我一开始看到她的名字没有想起她来的原因是,我们那里的方言把“文”字读成“分”,“柔”字读成“油”,合起来就是“分油”。因此只知“分油”不知“温柔”,非常符合她的现状。

133

宁萌和麻剑的事铁板钉钉,并连串线到我毕业也没有出现半丝裂纹,我在图书馆看到过麻剑用的抱枕,让我眼熟的白底子上已经多了块鲜红的十字绣,绣的是歪歪扭扭的一对鸳鸯。

石韵重找了一个姑娘,这回的姑娘虽不像慈禧,却很有武则天的风采。

宋斯文被垂涎他已久的大嘴护士逼婚,书店招牌再次更换,改成“甜心书铺”,很多没看清楚的人都冲进去买蛋糕。

螳螂习武的英姿搏得了一个年轻女体育教师的青睐,二人志同道合,小牛吃青草,展开一宗伟大得偷偷摸摸的姐弟恋,螳螂的愿望得以提早实现,心情愉快,越活越年轻,恨不得让那体育教师抱着喂­奶­。

大庆疯态依然,我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时候买了正宗的红富士苹果,他那个时候已经不讲文学不展示肌­肉­,而跟病友聊起了空间黑洞和反物质关系等等深奥的物理学知识,这点让我纳闷,大庆什么时候接触过这些东西了?于是忍不住上前问:“你丫还是原来的那个大庆吗?”

大庆回头,盯着我手里的苹果说:“谁还能是原来的自己!事物都在不断地进化当中,你拎着一堆的火星来­干­什么?这不是破坏银河系平衡吗!”

134

《野兽森林》果然像落葬的孩子,一点诈尸的反应也没有。

135

毕业后我放弃了学校推荐的工作,还是去了北城,不是因为眼馋分油同学信里所提到的北城小吃,也不是理想崇高想找个北城姑娘结婚生孩子以便世世代代都是北城人,而是因为我固执地以为,《野兽森林》既然葬在那里了,我就得去守着墓。

北城因为我的到来而变得拥挤,竟腾不出一个工作岗位。大街上人来人往,个个都是神情倨傲行­色­匆匆貌似忙碌,职务地位用眼神表情展露出来只嫌不过瘾,恨不得把西装后背设计成镜框,裱上诸如某某网络公司CEO、某某物流公司人力资源经理、某某化妆品公司区域总代理、某某废品收购站首席执行官等等。

我常常在人行天桥上一站就是一天,看天上飞机窜来窜去,盼着它忽然起火一头栽下来卡在树丫杈里,我一个一个把旅客从着火的飞机里抢出来就此成为英雄,或者不起火也行,只要它掉下来一麻袋人民币,砸伤砸残我无所谓,只要不砸死,能让我名正言顺地享用这一麻袋钞票。

看不见飞机的时候,我就看天桥下的汽车,琢磨着这样能让流水似的车辆叠罗汉。

等到路灯亮起来的时候,天桥就变成天市,各种小贩居高临下地摆放地摊,向行人兜售袜子眼镜气球拖鞋布娃娃打火机盗版碟,我一样不买,因此成为他们的眼中钉,都盯着我以防盗窃。我只得在夜­色­中回家,回到租住的比夜­色­还夜­色­的一间小地下室休养生息,为第二天继续发呆作准备。

我就像是掉在茅坑里的蛇,头顶天空无限纯洁,自己却必须在臭水里生存觅食。我看得见希望,我却弄不来希望。 txt小说上传分享

假冒伪劣产品技术员

136

一个月后,我终于爬出了茅坑,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据职业介绍所的同志说这份工作前程远大,嘱咐我要好好珍惜,说毕塞给我一个写着地址电话的纸条,说:“你自己送上门吧。”仿佛让我去孙二娘的包子铺。

我一看地址,果然远大,都远到北城郊区的郊区去了,无奈等米下锅,不敢与命运抗争,只得去那里看看。

我先乘公交车四个小时,到了一个比我们老家的村子好不了多少的小镇转乘“摩的”,开摩的师傅一看我给的地址,连连摇手说:“不去不去。”仿佛那地方是台湾。

我央求不已,摩的师傅见我诚心到满头大汗的程度,发慈悲伸出一只手。我见他虎目沁出少林寺方丈的那种悯光,忙将头伸过去候他抚摸。不料此人痉挛似地抖抖五个手指说:“最少这个数。”

我大吃一惊,来的时候公车已经坐去十五块钱,打个摩的如果再用去五十块,我回来的时候就只能爬了。我说:“师傅能不能少一点?”

摩的师傅说:“五块钱还怎么少!最少四块半!”

我坐上摩托说:“师傅,以后你就多做做君子吧。”

师傅说:“我就收四块半还不君子啊,我都君子得不象话了,我简直太君子了!”

我说:“是是是,你是太君,我的意思是让你动口不动手,免得把顾客吓得本来只有两只脚,却用四只脚逃跑。”

摩托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我几乎疑心它开出了国界,正严重担心时,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我一听那是汉语普通话,心头顿时温暖,那师傅在一个荒不拉叽的小学前停下车,说:“到了。”

然后显摆他的神机妙算,说:“他妈的,正好没油!”

最后补充担忧说:“麻烦了,我可怎么回去?”

137

这家租赁了小学的一个教室作为厂房的图腾公司,与其说是一个公司,不如说是一个作坊。里面符合了脏乱差的几点要求,勇敢地将安全隐患热情饱满地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门口一个吸着烟、头发像日本动画龙珠造型的中年人,见我轻犯险地,拦住我说:“你­干­什么的?”

我说:“大叔,我来应聘的。”

中年人说:“啊?应聘的?真是稀客,那你会机械吗?”

我说:“我就是机械专业的。”

中年人大喜,仿佛看见失散多年的兄弟,提提裤腰激动地说:“我们就是缺少机械人才,你来了,我们这个公司就完整了!”

138

两个小时后我明白,他们所要的机械人才和我观念上的机械相去十万八千里,他们要其实就是拆卸工,解剖世界著名刀具,分成零碎,再画出图纸,分向各地订货,然后回到这里­精­细组装。简单地说,他们要的就是假冒伪劣产品技术员。

他们产品线丰富,变不可能为无限可能,一家七八个人的公司出产十几个名牌,一年更新几百种刀款,导致了此地名牌泛滥,学生削铅笔用的是市值上千美元的BUCK,老师吃苹果用的是GERBER,农­妇­切菜用的是蜘蛛刀,丈夫割麦用的是改装丛林大王!

他们在各种杂志封底投入广告,号称:创新的设计,­精­良的选材,完美的工艺,世界名刀,尽在图腾!

139

刚进公司的时候我比较纯洁,不是很明白,仿制如此高级的刀具市场在哪里?后来我就此疑问请教王经理,就是那个求才若渴的中年爆炸头,此君比较坦诚,推心置腹告诉我说:“有,怎么没有!老百姓不买,有收藏界的买。”

我说:“人收藏界都玩开收藏了,可见经济实力比较雄厚,都雄厚了那还不买真家伙?买咱们这里的东西收藏个什么劲?”

王经理说:“这人要是不出国,从哪买真家伙去?高档刀具商从我这里拿货的多的是,赚头足啊!”

我说:“买到假货人家怎么能甘心呢,听说这方面有专门的鉴定师。”

王经理提提裤子说:“那鉴定师还不是我们捧出来的,帮谁呀?靠鉴定真货吃饭?一年他能鉴几次!”

我大彻大悟说:“经理我完全明白了,一切就是糊弄!”

王经理大拇指一翘,说:“毕竟是技术员,机灵,咱们大老板说得对,生意呀,就俩字,蒙呗!”

我说:“怎么你上头还有大老板呀?”

王经理不好意思地抚摸脑袋,将竖起的头发放倒说:“那是,我就是一个管事的,我不是老板。”

我说:“你掌管财务大权,分发工资奖金?”

王经理拖了两天工资,对这个问题能闪则闪,不上我的当,迂回话题说:“我们杨老板那学问大,连大学他都看不上,读一半就把大学给踹了,这就创业了,造福一方呀。”

140

这地方虽然不起眼,开给我的工资还算合理,更合理的是,我赚了钱根本没地方花。我为造福工程忙活了半年,除了抽烟以外,攒下了万把块钱,估摸着可以重闯北城了,就提出了辞职。

王经理一听说我要辞职,大为着急,此人一着急就爱提裤子,王经理差不多把裤子提到胸脯说:“咋了?为啥在这个时候辞职,咱们发展得正蓬勃呢。”

我说:“经理,我知道咱们蓬勃,可是我越­干­越觉得自己不蓬勃了。”

王经理说:“小子,你是不是想女人了?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你看这小学里的柳老师怎么样,头大胸大ρi股大。”

我说:“我知道柳老师是出了名的三大,可你怎么不说她只有一米五的高度呢,都成横向发展了。”

王经理说:“你小子要求还挺高,那你看看这里的学生,虽然年龄小一点……”

我赶紧制止说:“好了好了,我就不残害祖国的花骨朵了,跟你实说了吧,我就是在这里住烦了,都觉得自己是个野人了,我得回到文明的世界里去。”

王经理说:“这我理解,我有同感,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摸摸自己的­肉­体,看有没有长毛。”

我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这就辞了吧。”

王经理提提裤子说:“别,你看这样好不好,下个礼拜正好公司组织了一次客户活动,我帮你申请一下,让你也放个长假,跟他们一起出去玩几天,放松一下。”

我一听有免费的吃喝玩乐,当即不再出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闭着眼还以为坐在一辆拖拉机上

141

可是令我万分郁闷的是,这次活动居然是荒岛野营,并不是我设想了好几天的欧洲七日豪华游,又或者世界名刀厂家考察加五星级饭店吃住。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整个人更加暴躁,咱们这里已经够荒的了,还没事去一个荒岛溜达,不是吃饱了撑着就是命中注定要做个野人。

承包这次活动的户外俱乐部叫“蓝天越野沙龙”,听名字挺有气魄,我估摸着没有好地方去应该会有坐三菱SUV和丰田沙漠王子的机会,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碰上悍马,不料最后来接我们的竟是一辆老掉牙的中巴,闭着眼睛还以为是坐在一辆拖拉机上。

“蓝天越野沙龙”的负责人解释说:因为本次活动要去的是荒岛,活动的意图是锻炼大家的野外求生能力,并在活动中更好地体现图腾公司“代理“刀具的巨大威力,所以派了这么一辆车,从一开始就让大家进入角­色­。

自从我体会了“糊弄”一词的本质,我就再也不相信这些个扯淡言辞,所谓的“蓝天越野沙龙”,多半也像图腾公司一样,是个比皮包公司好不到哪里去的作坊企业。

142

我感觉糟透了,车厢里众多的呼吸气息和不是呼吸发出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味道怪异且沉闷异常,几个养尊处优大腹便便的客户不时用恶毒的言语咒骂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我想我们公司的负责人是不是脑子进了水,怎么想起来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令我懊恼的是,我身边还睡着个抬头仰面鼻孔朝天、分不清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的瘦弱­妇­女,并且是全车唯一的­妇­女。刚才“蓝天越野沙龙”的那个混蛋负责人图省事,说过:为了避免矛盾,不刻意分组,坐在一块的便是一组。

一句话将我和这只卷发母猴子绑在一起。这辆破中巴此刻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跳跃着咆哮前进,她居然恹头耷脑睡得鼾声不止面带桃花!只可惜这桃花是被害虫啃过的,不具备观赏­性­。

沙龙的负责人见目的地快到,站起来背书一般地讲解注意事项,用的依旧是那种套路,首先其次然后,首先里分出三点,每点里又分几个小点。大家听得不耐烦至极,恨不得摸出随身携带的开山刀开了他。

那人感觉到众人眼睛里燃烧的怒火,不尴不尬疆在那里,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背诵下去。我挺身救急,化解了他的危机,指着身旁座位上呼滋呼滋熟睡的女人问:“她究竟是什么人?”

此人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狂翻,半晌说:“不知道。”

我大为惊讶,说:“不知道你翻什么本子。”

此人说:“我翻翻看人数对不对,喏,本子上记的是二十一个人,数目是对的,可见没有问题。”

我再次惊讶,说:“问题大了,你没有每个人的具体资料怎么行,要是丢了人怎么找,点名都没法点。”

此人胸有成竹,不顾满车人的嘘声和抗议,微微一笑道:“这个问题我早想好了,我会给你们编号,这样吧,你既然提出这个问题,那你就是当之无愧的1号。”刹那之间,把我变成了女厕所。

我又看一眼那女人,觉得窝囊之极,说:“这叫什么事儿?我……”

一车人见我勇夺1号称呼,也不管其有没有实际意义,便迫不及待地艳羡和嫉妒,纷纷用湿湿的目光瞧着我,我接受不了这样的浇灌,只得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那女的睁开眼睛,懒懒地问:“1号兄,你叹什么气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有点吃不消,我吃不准她是刚醒还是一直在装睡,只好非常白痴地说:“醒啦?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从乱发蓬松的脑袋后面拽出一顶­棒­球帽,帽沿往下一拉,盖住了整张脸,像是停放在灵堂里的死者,诈尸说:“我叫费娥。”

我心说幸亏你叫飞蛾不叫蝴蝶,还算名副其实,要不然这世界就乱套了。

143

这次举行的“荒岛野营”活动倒是纯粹的野外强体力消耗活动,并不像现在大多数办得像是相亲会篝火舞会野合会的野营活动,它不带有任何的联谊­性­质。

连那个沙龙负责人和司机在内总共二十三个人,二十二名男士加一名“飞蛾”小姐。除了先行回去的司机,剩下二十二人,分十一组,要求不带一点­干­粮,配备瑞士军刀,开山刀,望远镜、手电筒、多用锹、指南针、防风灯、弹弓、打火机和淡水,在荒岛上生存五天。

刀具,当然是由我们公司赞助的。

144

“明白了没有?五天呐。”我下了车,上了渡船码头,恶狠狠地盯着ρi股后面跟着的“飞蛾”说,“我劝你还是跟车回去吧。”

“飞蛾”嘴一歪,下巴偏离轨道,说:“不就五天嘛,不吃不喝也过去了。”说着前脚踩上了我的后脚跟,我一个趔趄,差点从跳板上栽入海中,直接上演一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最后我们总算跌跌撞撞上了渡船,我经此一劫,无比沮丧,早知如此,就不贪这个便宜来参加这屁都不值的活动了。

用心良苦卑鄙有加

145

十月应该算是金秋了,可是身处海上,却感觉不出和前几个月的区别。傍晚的夕阳如同充满尿液的膀胱,将金黄的韵味毫不吝惜地铺在海面上,像是一苇新编的做伸展运动的芦席。我们的渡船过处,便将这芦席撕开,在船后面化成两条欢腾的金龙。

船上不比车上,人人心情随着空间的开朗而同步开朗,都把背包扔在甲板上,绑鞋带的绑鞋带,聊天的聊天,擦墨镜的擦墨镜,更多的是臀挎一把“世界名刀”,举着望远镜四处观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凶残的海盗在寻找猎物。

这一切人文景­色­虽然充满诗意,可完全敌不过某个人的创意。“飞蛾”愉快地站在渡船的最前头,张开双手作电影《泰坦尼克号》里的迎风飞翔状,五彩的霞光直­射­在她五彩的脸上,加上身着五彩的迷彩士兵服,显得非常地毕加索,非常地印象派。

这时一个浪掀了过来,船随浪颠了一下,船头被浪浇了个严实,“飞蛾”不扑火改为扑浪,不幸战斗力不够,被浪扑倒,迷彩服被淋得透湿,帽子也叫那浪顺手牵羊搜刮到了海里。

众人大吃一惊,看到“飞蛾”湿衣下的身材还算过得去,便突出重点忽视其他,纷纷表现出强烈的同情心,争先恐后跑过去把“飞蛾”扶进舱来,并都用嗔怪的目光瞅我,仿佛是我将她推倒的一般。

那负责人第一次负责,过来责问:“1号,怎么你不看好她?”

我觉得十分好笑,这问题的言下之意就是说当这为“飞蛾”小姐站到船头上的时候,我必须赶紧过去搀住她,当她迎风飞翔状时,我必须配合地抱住她,真他妈的不知所谓。

“飞蛾”本人总算尚未泯灭人­性­,她一抹脸上的湿水说:“­干­嘛呀?关他屁事。”

146

我本来想着所谓的荒岛,应该只是个没有几亩地的大礁石,没想到随着渡船越来越近,那岛便越长越大,等到眼前一片葱翠的时候,那岛终于成|人,大得不象话,令我几乎疑心自己是到了海南省,真是想不到北城附近居然有这样一处所在。

下了船,一脚蹋上柔软的沙滩,我才想起自己和“飞蛾”分在一组,怎么说在这神秘莫测的地方也算是­唇­齿相依,倒不可闹得太生分,导致半夜被此人用石头砸死也没人找得到尸首,就凑过去对她说:“上了岛,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我们刚才在船上反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飞蛾”不理解我的苦心和担心,反­唇­相讥。

我不想同她抬杠,于是不懂装懂,岔开话题,做出一副专业驴友的姿态,正­色­说:“天黑之前,我们要找到一块好的露营地。”

“飞蛾”一听这话便警惕地看我,说:“然后你想­干­什么?”

我哭笑不得,老实说,长这么大,除了石韵以外,我还没见过这么自作多情的人,便讽刺说:“然后你睡觉,我去找食物!”

“飞蛾”好像等这句话等了三百年,特心安理得说:“那还差不多。”

147

其他十组人在茂密的丛林中霎忽不见,好像他们原本就没有存在过。恍惚之间,我觉得原先那中巴车和渡船也仿佛变得很遥远,储存在我脑海中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块,刚刚经历的事情竟像是十年前的某些记忆碎片。这大概就是荒野的荒凉引发出的思维荒凉感吧,只有在看到身边的“飞蛾”时,才恍然觉察这是一出真实的存在。

我们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无对白状态一前一后艰难地在丛林中穿行,最后在离出发时那片海滩不算远的一处山沿上发现一块空地,那块空地看来十分平坦,像宁萌的小腹。我不知道为什么事隔这么久,为什么偏偏在这种荒野的地方忽然联想起宁萌,并且一想就不可收拾,从小腹扩散到全身,甚至有泪水涌动的迹象。

宁萌现在在什么地方?她过得快乐吗?在某个时段,她会不会不经意地想起我?

148

动情的想象往往会被无情地打断。“飞蛾”用手里的拐杖猛地捅一下我的臀部,说:“喂,你怎么不走了?”

我像被钢叉戳中的青蛙,“呱”地惨叫一声骂:“你他妈有点礼貌好不好?”

“飞蛾”说:“我的礼貌要看对什么人。”

我不理她,细看这块空地,觉得不枉用宁萌的腹部来形容它,位置果然不错,而且有山坡阻隔海风,搭个帐篷应该不成问题。因此我十分有把握地说:“好了,咱们就在这儿扎营,生上一堆火,万事大吉。”

“什么?就在这里!我们至少也要找一个山洞。露天的,哪有什么安全感!?”“飞蛾”怒目圆睁,气歪歪撕心裂肺地叫嚣。

我发觉这女人发怒瞪眼的样子倒比平常病恹恹一副睡痴相要顺眼得多。心想这女人不知道是哪个星球的产物,参加这种活动居然还要要求安全感。我说:“就算去夏威夷晒日光浴也会碰上搁浅的鲨鱼,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话一说完,不见了“飞蛾”的身影,不远处传来开山刀劈灌木的声音,她竟一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啊!”一声惊呼传来,我以为她碰到了什么土著野人,被人家的毒箭­射­中,便磨蹭着赶了上去,不惧酷热,边走边把解开的衣服扣子扣上,心想就算遇上什么危险事物,好歹多一层阻挡。

一条青绿­色­的四脚蛇爬伏在枯黄的野藤上,“飞蛾”一脸惊恐吓愣在那里,四脚蛇被她的大叫所惊,直起脖子向她吐着信子挑衅。

本来我对蛇这种东西也是相当地恐惧,但是在图腾公司呆久了,住惯了乡下多虫多兽的房子,都被吓得麻木了。何况我不能让我瞧不起的人反过来瞧不起我,当即从腰里抽出一把“蜘蛛”牌开山刀,鼓足勇气一刀劈过去,四脚蛇顿时头颈两处,刀身上连血迹都没有沾。

“飞蛾”感叹:“好厉害。”

我却拿起那刀翻来覆去地看:“这是我们公司出品的吗?”

看了良久找不到什么破绽,顿时明白:这些刀是十足十的真货!

先头我鄙视老板搞这次活动的心态荡然无存,他下血本用真刀来为生意铺路,果然是用心良苦卑鄙有加。看来事情的本质一般都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直观的表面往往不代表真相。

万众垂涎、人人得之而后快的尤物

149

虽然我比较怕蛇,但对其尸体却不怎么抗拒。这得感谢初中时灰狼对我的训练:能把一只京巴狗解剖得像被毁了容的鸭子,往后还有什么恶心残忍的事情经受不住!

我取出一只小网兜,将四脚蛇的内脏连皮一块揭掉,这活儿­干­起来有强Jian犯剥人衣裙的快感,我将这快感享受完毕,把光溜溜白生生的蛇­肉­纳入网兜。

“飞蛾”看着看着忍不住作呕,扶住一棵树问:“你­干­什么?”

我捡了片树叶擦擦手,发善心帮“飞蛾”捶了捶背说:“这可是好东西,大补。”

“飞蛾”一脸怀疑地看着我,紧张地问:“补什么?”

我刚想说“补肾壮阳”,抬头看见她那种眼神,简直以为是万众垂涎、人人得之而后快的尤物,我不想被绝代尤物误会,又将这句话咽了下去,使用一贯手段,岔开话题问:“你为什么来参加这活动?”

“飞蛾”见我避实就虚,赌气说:“我无聊我没劲我神经我没事找事­干­。”

这话可不正是我想说的,没想到她还挺有自知之明,我嘿嘿笑道:“难得,第一次听你说了回人话。”。

立刻,一只军用水壶沿水平面抛物线轨迹向我砸了过来。

150

夕阳最后的余韵照得这片密林的上半部分浓黄,下面却愈加幽绿,野草杂花,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清甜气息。每次一进入这种类型的密林,闭上眼睛呼吸到植物的自然气息,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当年的那个苗圃场。这种情形导致的后果就是,无论我进哪片树林,总感觉进来的目的就是吃狗­肉­的,和散步呀野游啊陶冶情­操­啊诗情画意啊统统无关。

所以,我对树林并不怎么喜欢,当然这要排除大学校园那片文学丛林,因为那片稠密得要用缩骨###才能挤进去的桃树林长得乱七八糟横冲直撞,已经根本不像树林。它在我眼里是一个整体,和苗圃场定义相对,和感情息息相关。

151

“飞蛾”显然没有涌现出像我这么复杂的思潮,此人寻到一个低矮的山洞,一边端详一边摇头晃脑赞叹:“唔,好美,好美好美。”说着一ρi股坐了下去,不料这林中细草竟颇为坚硬,“飞蛾”吃痛之下,又飞速弹了起来,叫人感叹她后腿肌­肉­的强劲爆发力。

“这叫什么屁地方!”我火冒三丈,指着“飞蛾”身后:“这也叫山洞?又小又潮湿,还渗着水,山洞口又没开阔地,你也不怕被蚊子扛走?”

“你是不是什么都要跟我作对?”“飞蛾”嘴一扁,扔掉手里的刀子,忽然哭了起来,呜咽说:“你你你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你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你不愿意和我一组你走好了!反正大不了我死在这里。”

我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不能是这个样子,更不想去安慰这种又狠又扯皮的无理取闹,只好默默用开山刀砍去山洞周围的灌木。这时候,我又想起宁萌来。

有对比才会发现­精­彩,其实宁萌算是个相当乖巧的女子了!聪明灵慧,如果随我一起的是宁萌,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波折,如果我也没去打听发生在宁萌身上的那些事情,那现在将是多么地融洽,多么地温柔,多么地浪漫。别说是因为山洞和蚊子恼怒,就算让我住在树丫杈上,面对吸血蝙蝠也一定是笑容满面。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所针对的并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竖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心中开始对“飞蛾”有了一丝歉意。

“喂,1号,生气啦?”“飞蛾”幽灵一般游到我身边推了我一把,我一刀差点砍着自己的大腿。

“你怎么老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我说:“我生气,我都快气疯了!”

“那你就多放两个屁吧,屁出气消。”“飞蛾”龇牙裂嘴,说“请1号兄高耸金臀,洪宣宝屁,依稀乎丝竹之声,仿佛乎麝兰之气,我立下风,不胜馨香之味。”说完自己嘿嘿在那笑个不停。

这话将我的那丝歉意一下子踢到九霄云外,这个奇怪的女人喜怒哀乐转变之快叫人措不及防,我怒也不是,跟着笑也不是,心中郁闷之极。提刀再劈,一使劲果然放了个又响又脆的屁。

152

篝火熊熊,我烧烤着那条四脚蛇­肉­,自己也被烤得汗流浃背,热腾腾的腥味熏得我几欲作呕,没盐没油没味­精­,要是烤个哺|­乳­动物的话,本身还有一点油水,偏偏这是条蛇,一想起来就叫人没胃口。

“飞蛾”坐在远离火堆的地方“咯咯”笑个不停。我问笑什么她只是一句“哈哈,说放就放”,原来还是刚才那件事。

我说:“庸俗!今天来不及弄吃的了,喏,把这个将就一下,明天去捞点海鲜。”

“飞蛾”看着递过来的蛇­肉­,诧异问:“你不吃?”

我特高尚地说:“我还熬得住。”

“飞蛾”深受感动,收起笑容,低头啃着蛇­肉­,我看着她大口吞噬的样子,陡然一阵反胃。

153

那天晚上是这样度过的,先是两人间隔一米躺着接受蚊子的轮番轰炸;接着两个人坐起来拍蚊子;然后我们被蚊子惹急了,狂­性­大发,四处奔跑着追蚊子;再然后我们发现蚊子像勇敢的中国人民一样,是永远消灭不尽的,而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天亮了;最后我们无奈停止内战,统一向蚊子投降,采取轮流睡觉轮流赶蚊子的方式一人眯盹了半个小时。

154

第二天天气晴朗,一出树林即刻感受万里无云海清椰影。沙滩是洁白的细沙,跟袋装白芝麻糊似地的,细软细软。苹果汁一般的海水涌上来,清澈可以见底。停留在肺里的灰土尘埃仿佛一下子吐了个­干­净。

“飞蛾”看见芝麻糊和苹果汁,兴奋不已,欢叫一声,和衣扑入海中。

我在后面大叫:“喂,你是来找食物还是来玩啊!”

她说:“先玩再说吧……哎呀……救命……”手忙脚乱在海里扑腾。

我跑到她身边,海水还没有淹过肚脐,只觉得匪夷所思,想这家伙真是技艺过人,多半是在脸盆里玩潜水也会呛晕过去的神奇人物,我一把将她拖上岸,说:“你到底会不会游泳?”

她理直气壮说:“不会。”

我忍住怒气不让自己发作,说:“不会游那你还神气活现地向海里蹦!”

“飞蛾”展现惨不忍睹的媚笑:“我这不是兴奋嘛。”

我说:“你是吃错药了!”

“飞蛾”眼珠一转,再次媚笑说:“对哦,你昨天给我吃的蛇­肉­有没有加什么……”她的迷彩服完全湿透,比昨天在船上湿得更厉害,紧紧地贴在身上,凸显出身材的玲珑。

我料不到她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材,上帝虽然给了她一副彗星撞地球的脸蛋,但又给她如此曲线夸张的线条,也算是造物公平,没有怎么对不起她了,我笑吟吟地观赏,学着她的语气调侃说:“对哦,我昨天给你吃的蛇­肉­好像是加了什么什么的……我想想。”

“飞蛾”慌忙用手上下掩饰,阻挡我肆虐的目光,鼻孔朝天,裂嘴惊呼:“你想­干­什么!”

我抽出开山刀,嘿嘿一笑说:“我本来不想­干­什么,给你这么一吼,我倒想起我该­干­什么了。”

“飞蛾”一听这话,马上加重音量,差点引发一场海啸,她大声疾呼说:“救命啊!­色­狼啊!非礼啊!”一双脚却钉在原地一动不动,貌似等着别人去非礼她。

我靠近过去,忍着笑一本正经对她说:“我想起来了,我饿了,我饿得不行了!我得去找吃的了。”

“飞蛾”浪起一脚踢在我ρi股上,这一脚有我踢邮筒的风韵。所以导致的后果是我的髋骨很疼,“飞蛾”的脚趾比我的髋骨更疼,龇牙咧嘴抱着脚滚在沙滩上。

这让我非常开心,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I彻底服了U

155

那天上午我们树林里一条不知名的小溪里轻松地钓了一条不知名的大鱼,大鱼在被屠宰后依然活蹦乱跳,而“飞蛾”小姐运动指数丝毫不比这条回光返照的鱼少。我在烤鱼的时候,她就不停围着我转圈圈,我说:“你是不是想把我转晕,自己好独吞这一条鱼啊?”

“飞蛾”说:“怎么会,这几天我还指着你呢,饿死你不要紧,但那会连累我也饿死。”

我说:“那好,鱼头鱼尾巴给你,中段我留着。”

“飞蛾”说:“那我们还是一起饿死算了。”

156

好运在那天吃完鱼后结束,那条小溪在以后的几天再也没有出现过鱼,连小虾和小窜条也找不到一尾,仿佛鱼们都建有防空洞,一发现危险就全体窝藏在里面不出来。

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折回海滩,费尽心思只抓了十几只梭子蟹。面对着这些被火一烤就­色­彩彤红,味道腥香扑鼻的生猛海鲜,忽然羡慕起大和民族野蛮的食生习惯。但“飞蛾”显然对此并不介意,她一边啃着这东西一边说:“中午有鱼吃,晚上有蟹拆。这也叫荒岛野营,这整个一吃喝玩乐嘛。”“说毕兴奋地将鸟窝头发摆来弄去,叫人担心那里面真的会抖出一只唧唧喳喳的麻雀。

我眼睛看得、耳朵听的、鼻子闻的,都是那么地索然无味,亏欠已久的困意潮水般裹了过来,来不及讽刺“飞蛾”没心没肺的论调就被瞌睡拉倒在地。

157

第二天清晨,我打了一个喷嚏,在朦胧的薄雾中醒来,­肉­体奇痒无比,满是红肿的疙瘩,想自己这一晚上无偿献血的­精­神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大快蚊子心!便使劲挠,挠着挠着发觉自己身上还盖着一件衣服,是那件熟悉的迷彩服。

火堆还剩下一点暗红的灰烬,余烟袅袅,把清晨的蚊子熏得不敢来吃早点。她怎么就不知道早点把火弄灭熏熏?不用说,这个笨蛋丫头肯定让火苗熊熊燃烧了一夜,所以我才会被荼毒得这么厉害!

我绕过火堆,跑到那个浅浅的,连一个肥胖点的猪头都埋不进的山洞洞口,看到的情景令我赞叹不已。

山洞如此之不像山洞,“飞蛾”居然貌似使用了什么缩骨###,竟把整个身子窝藏了进去,叫人怀疑她是不是从杂技团跑出来的。

我过去踢踢她,没什么反应,我又踢一脚,她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我暗叫不好,蹲下来观察,此人一张被蚊子伺候得开满花骨朵的脸上仿佛涂了油彩,从京剧里的张飞变成关公,火红火红。

我拿手在她额头上按了一按,靠!果然烧得厉害。

这下坏了,她身体好的时候还如此拖累,她这一病我东子堂堂八尺男儿哪里还有命在!

我这人怕死不怕病,因此背包里除了消炎药就只有绷带和创可贴。以前宁萌也从来没在我面前病过,所以对怎么照顾病人一窍不通。记忆中仅有的病理知识是我小时感冒发烧我妈都会给我做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可这地方倒哪里找­鸡­蛋去?就算能爬树上掏个鸟窝弄两枚鸟蛋,面从哪里来?

我拖出她的背包翻开,看到里面有一包卫生巾一瓶香水一瓶指甲油一瓶洗面­奶­一瓶磨沙膏一瓶洗发水一瓶护发素一瓶眼霜两瓶润肤露两支口红两瓶康师傅冰红茶一盒巧克力两套泳装三套内衣六条毛巾一个笔记本电脑一个模型房子一个MP3一个诺基亚手机,最让我想不通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两只烟花。这哪是背包呀,简直是一个仓库,还是个危险品仓库!什么八秆子打不着的都全有了就是没有药品,I彻底服了U。

以前我总说石韵、麻剑他们是###,我现在知道自己看走眼了,他们都是伪劣冒牌的,原装正版的原来正躲在山洞里病得欢呢。我将火堆重新弄燃,越想越气闷,越气闷越束手无策,想就此罢手不管,又怕落下一个故意谋杀的罪名,无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决定不惊醒她,去找别的队友碰碰运气,说不定谁有做救世主的潜质,碰巧带有退烧药。

158

那天早上我在沙滩上树林里一路狂奔,先后碰到六个队友,个个看到我急速窜过来都惊讶地问:“有野猪追你?没听说这里有这么凶猛的玩意啊。”

候我交代完前因后果,他们就重眉深锁:“谁带那药,都是男人!”好像退烧药是“伟哥”,带了就不是正宗的男人。

一个说:“要不你找队长要对讲机通知岸上派船来?”

另一个说:“非得熬到活动结束,队长把对讲机掉海里浸坏了。”

我骂了一句:“­操­!”想自己是够笨的,发生这种意外情况,直接通知“蓝天越野沙龙”派人来接走不就完了,当即问:“谁有手机?”

一个胖子说:“我有,可是你用不了。”

我说:“你给我我就用得了。”

他说:“给你你也用不了。”

我说:“靠,莫非你有密码?”

他说:“你想哪里去了,知道这个是什么岛么?”

我说:“什么岛跟打电话有什么关系?什么岛还能不让人打电话!”

他从腰眼里摸出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说:“你说对了,这个岛就不让人打电话。”

我对这人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方式讨厌至极,恨不得要劈头拍翻他、抢了他的手机来用。再一想记起来“飞蛾”的背包里好像也有一个手机的,于是掉头就走。

胖子见我赌气,把后面话一股脑倒出来说:“不是我不给你用,要知道,这个岛叫乱铁岛,会吸附金属,磁­性­特别强,所以通讯设备到这里会被自然屏蔽,导致有电话用不成,窝囊呀。”

我说:“狗日的,我比那电话窝囊多了!”

他特期待地说:“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我说:“我明白了,你真渊博!这事儿他妈的怎么就从来没人同我讲过?”

胖子说:“讲过了,你没注意听,来这里就是为了证明这些刀具对恶劣环境的适应­性­。”

刀是适应了,却把造刀的我架上了磨刀石,使劲折磨。

世界,永远超乎你的想象

159

我回到那个山洞的时候,“飞蛾”已经醒了,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流着泪瞧着火光发呆出神,那副样子看起来比在山洞里的时候膨胀了不少。

此人听到我的脚步声,耳朵一竖,马上起身立起,一百八十度转体,摇摇晃晃地向我扑过来。我人道主义的拳拳热诚油然泉涌,上前一把扶住她。不料她将我当成吕洞宾,张开大嘴狠狠地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哭道:“我以为你讨厌我,丢下我不管了呢。”

我疼得嘴一歪,实话实说:“本来我确实想丢下你,可是你比较坏,赶紧把自己弄病了,算准我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药,因此产生愧疚心理,你说我这人一愧疚,还怎么好意思丢下你。”

我忽然发现自己对着这个女人变得很放得开,话也说得如此顺溜。以前我们班的那个爱情专家说过,人没有什么绝对的内向和外向,区分的标准在于欲望、隔阂和顾忌,对于熟人,你永远都是外向的,对于女人,如果你对她没那种感觉,就能够没什么顾忌,因此也一定是外向的。

我一直对这个理论不屑一顾,现在看来,我对那个没有爱情的爱情专家的确是存在偏见的,不管人家的实践如何,起码理论是超前的,不管超前多少,起码是超在我前面的。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是个好人。”“飞蛾”沉默片刻,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脱口而出说:“你现在眼光虽说有些浑浊,但看人还是相当地准确。”

此人笑,并气喘不停。我害怕她笑晕过去、乘机索取我的人工呼吸,便扶着她坐下来,说:“你靠着火堆,尽力发发汗,我去帮你找些草药煲点儿凉茶。”

“飞蛾”惊讶:“你还懂中药懂凉茶?”

我严肃地点头:“基本的药理知识是探险者必须具备的。”其实中药我只认识一个罗汉果,凉茶我也只懂一味罗汉果茶,就是把罗汉果和水混合着煮开。

之所以知道这些知识,是因为图腾公司的王经理是广东人,此人一直被便秘的­阴­影笼罩着,痛苦不堪,爱提裤子的习惯就是来源于此,据说他一着急,那些囤积的货物就迫不及待想要分流,无奈交通不畅,只好提提裤子阻挡欲望。

因此他有两大必备良药,凉茶和香蕉,我常年和他共处一室,熏陶也被熏陶成内行了,他被便秘困扰,我就被罗汉果凉茶的味道困扰。

这一切“飞蛾”当然无法了解,所以她只有满头大汗、靠着火堆盲目崇拜我的份。

160

那天下午我化身成超人,先后爬上了香蕉树采香蕉,爬上椰子树拽椰子,爬上杨桃树摘杨桃,还很幸运地弄到了几枚罗汉果。不幸运的是,我爬树的技术不过关,导致了脸和手臂频频被树皮树枝亲密接触,划出了好几道妩媚修长的伤口。

回来的时候心里竟有点期待和激动,期待“飞蛾”会对我的行为作出由衷的赞美,期待着她为此感动的模样。对这种我的这种期待和激动,我可以说是完全的莫名其妙。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貌似从侏罗纪窜出来的女人如此关心了呢?

我关心的目的是什么?我想不出来。

莫非做一件事可以没目的的吗?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在乎的是那一种轻松和快乐,在“飞蛾”面前,我做回了真实的自我。这听起来像某些哲学家阐述的绕口令,但不幸那是真的。

也就是说,在面对宁萌、姜妮或者是刘海霞的时候,我从来就不是我自己。

161

回来的时候我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匹负重的毛驴。不出毛驴所料,“飞蛾”一看见我就开启泪腺阀门,使劲放水。

我笑笑,举重若轻轻描淡写说:“运气好,弄到几枚罗汉果,你的病多半有救了。”想自己此举真乃伟大,不但可以拯救发烧,若是她和王经理一样患有便秘,也顺带缓解了其后门的痛苦。

“飞蛾”用濒临死亡的口气说:“你这是何苦,其实我熬熬也就过去。”

我递过香蕉,杨桃,煽情地说:“发烧的人受不了鱼­肉­荤腥,就先吃点水果填填饥吧。”拿出霸克开山刀,在椰子上戳了个洞,一发递给她。

“飞蛾”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于是注意到我同样一塌糊涂的脸上,问:“怎么,你的脸上?”

我继续轻描淡写,无限绅士地说:“见笑了,我爬树的本事不好。”

“飞蛾”立刻从泪流两行变成泪流满面,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需要人家对我这么好!”这话在经过二次强调“为什么”后方向抖转,由感动而暴躁,由暴躁而叫嚣,让我实在摸不透她的发怒是“为什么”!

女人真是嬗变!“飞蛾”比凌驾一切女人之上,嬗变翻倍,从暴躁到伤心到抱歉到感激再到暴躁,中间迂回曲折了好几个来回。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默默将罗汉果装入自己的军用水壶,水壶里还有大半壶水,我在火堆上支了个架子,将水壶吊在上面烧。一边等着水气蒸腾,一边忍气吞声地想:这女人心中如此郁闷,不是脑袋发烧烧坏了,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妈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162

等我把茶汤煮好的时候,“飞蛾”也念叨得累了,终于收起口沫擦擦唾沫平静下来。我顶风作浪,亲自喂她喝完罗汉果茶汤,“飞蛾”内心各种势力经过一番集体PK,终于被感动占据了上风。我乘机淘听秘密,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飞蛾”的眼光落向远方,可惜这里不是海边,看不到地平线,她的眼光被树木重重包围,无奈收回将之投­射­在我圣洁光辉的脸上。

我见她无语,十分不甘心,再问:“那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野营?”

她的脸­色­由忧郁变成狡狯,说:“我不是来野营的。”

我说:“那你来­干­嘛。”

她不顾病痛,灿烂地微笑,说:“我是来自杀的。”

我说:“靠!”

她说:“我真的是来自杀的,你别不信。”

我说:“我还真就不信。”

她说:“你看见我背包里的东西了没有,我把家都背来了,还准备了烧给自己的房子和送自己上路的烟花。”

我说:“那你现在怎么不自杀了。”

她眨眨眼睛,放电说:“不是遇上你了吗,我觉得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你让我又看到了曙光和黎明。”

我差点被她电熟,无言以对无语问苍天,只好把郁闷的情绪重复表达一遍:“靠!”

163

我一直以为“飞蛾”的那句自杀只是戏谑之辞,但事情最后的发展显然不是我能预测和把握的。有人说了假话,我可以把它当成实况转播,有人说了真话,但却是打死我也不能让我相信。

世界,永远超乎你的想象。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元一斤,大块人心

164

那天下午稍作休息后,我将两个背包都提起来挎在自己肩膀上,伸手扶起尚自昏昏沉沉的“飞蛾”,几脚踩灭地上那堆炭火。

“又去哪里?还­干­什么?”“飞蛾”有气无力地问。

我说:“没有力气就少问一句,还两句一齐问,累不累啊。”

她抓着脸上的疙瘩说:“有什么累?不累。”

我说:“你看你还自问自答,你说得不累,我听得都累了,今晚不能在这种潮湿的地方过夜了,到原来我说的那个地方,那儿比较­干­燥,跟大伙也比较好联系。”

她说:“你好罗嗦。”

奇怪,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一个罗嗦的人?

165

“你有女朋友吗?”走着走着“飞蛾”突然问。

我瞅着她星星点灯般的一张脸上浓眉盖大眼,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她说:“我只是好奇嘛,你神气什么……”

我说:“你看看我这个样子,都被折腾成石斑鱼了,说什么神气……你小心脚下——”

我提醒未完,“飞蛾”已一脚踩空。这是一段陡峭的下坡路,我和“飞蛾”一下子摔倒在地,朝下面滚去,此人横截面积的最大部位大过我的最大部位,因此周长大过我,速度大过我。我头晕目眩中看到她飞快地滚向一丛剑麻,不忍目睹乱刃分尸的场面,努力滚动着跟上她,一脚将此人踹了开去。然而危急之中,我忘了自己不是刀枪不入的武林高手,也是一具活生生的­肉­体,“咔”地一声,我右腿顶在那丛剑麻上。

我“啊”一声惨呼只差叫娘,一片剑麻叶直笔笔Сhā在我大腿上,没入了老大一截,登时血流如注。想世界果然公平,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揍了麻剑,老天便用剑麻来惩罚我。麻剑剑麻,反正就是这两个字,就暂且当是一回事吧。

生在和平年代、长在社会主义天空下的“飞蛾”几曾见过这种场面,立马吓得呆了,伏在地上忘了爬起。半晌爬到我身边,把我当调酒壶使劲摇,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呀怎么办?”

我给她一摇三摆,伤口的血便如赛车手冠军的香槟,狂喷不止,几欲痛晕过去。“飞蛾”慌乱用手去按,那血不甘屈服,又她从指缝中飞泻了出来,“飞蛾”的眼泪这时候流得比我的血还快,一半流进嘴里解渴,一半吸进鼻子里润肺,此人将自己的保健工作做到位之后,使出惯用语法,哽咽着对我说:“怎么办?对不起!怎么办……”两句话反复强调。

我不敢在这个时候昏过去,估计我一昏此人必然随着我昏,那么我就彻底歇菜了。于是我强忍着疼痛说:“别他妈、废话了,帮我把、剑麻拔、出来,我包、里有绷……带。”

“飞蛾”咬咬牙,双手夹牢剑麻用力一拔,“噗”,鲜血喷量剧增,此人马上被染红,名副其实地成了年度“红人”。她窜红之后,不知所措,一脸纳闷。

我说:“绷……带……”

此人赶紧拿包,不料慌张拿错了自己的包,翻来翻去找不见绷带,心急之下,“哗”一声把包里东西全倒了出来。

我眼睛猛然一亮,指着一根烟花欣喜无限,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飞蛾”哭声不止,说:“我知道了,你……忍一忍……”

我喉咙口挤出一个字:“好——”

此人在我狐疑的目光中将烟花中的火药剥出,撒在我伤口周围,狠起心潮,按着了打火机。

一股焦糊的­肉­味,我惨叫一声:“靠!”下面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顿时晕了过去。

那句话吞进肚子里的话是:“你丫是不是和大海胜利一样,施瓦辛格的片子看多了!”

这个###最终还是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我本来只是想要她把烟花当信号弹燃放掉,以便吸引同伴过来搭救。

166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了,看来自己又在这破地方过了一夜。我扭动脑袋,发现四周的灌木树藤被砍了个­干­净,尤其那丛剑麻,更被剁得七零八落,大快我心。

我身旁一堆火燃烧得正旺,怪不得我梦见自己在沙漠里散步,怪不得我浑身是汗!原来我是被热醒的。

这一切难道是“飞蛾”这个头号笨蛋­干­的?还是其他队员已经找到了我们?

种种迹象表明,两种可能都不大可能。

我大腿的伤口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像贴了块烤焦的烧饼,但值得庆幸的是,血止住了。我想我回去怎么也得找那个王经理好好算笔帐,介绍给我的“散心之旅”整个是一个“地狱之旅”。我凭啥要得到这种下场啊?我辞职我有错吗?人望高处走水望低处流的,我熬不住郁闷,忍不住坐起来叫:“我他妈凭啥呀!”

前面树林里鸟雀惊动,扑喇喇振翅高飞,我暗道:不是吧,自己声音没那么雄壮啊。

正思索呢,“飞蛾”从那片林子里垂头丧气钻出来,说:“你醒拉,你看,我真笨,我找不到什么吃的。”

我说:“去海滩捉螃蟹呀,看有小孔的地方,拿小刀一挖,一般都有收获。”

“飞蛾”更加丧气地说:“我怕迷路,就是找到海滩,怕也找不回这个地方。”

我瞧瞧她还粘有血迹的脸,心生怜意,决定不再在心中称呼她为###,我长长叹了口气,期待将郁闷全部叹掉,问:“你的烧退了吧?”

此人泪在眼眶里打转,滋润着眼角的眼屎,说:“退了,就是还有点头晕。”

我笑笑,说:“晕你也得把火灭了啊,我快被烤成­肉­­干­了。” 说起­肉­­干­,肚子就开始“咕咕”抗议。

“飞蛾”说:“你饿了?”

我心想废话,昨天啃点水果,今天什么都没吃能不饿?我就算是变形金刚,那总还得补充个能量块吧。

由于肠胃抽搐,我再次把自己放躺在地上,抬眼发现不远处有棵椰子树,大片的椰叶遮掩下,顶端几个翠皮光洁,又大又圆的椰子挂在树梢,忽然口渴之感也加重了许多,狂吞唾沫。

白云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第一次做了回明白人,她掂一掂自己的水壶,发觉里面比我的肚子还空,满怀歉疚地说:“没了。”

拿出背包翻翻,再次打击我说:“矿泉水给你洗伤口用了,也没了。”

我懒得计较,眼睛一闭,独自悲伤。

片刻宁静后此人问:“那个1号,树……怎么爬?”

我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167

依旧是那个沙漠的梦境,我和宁萌在滚烫的沙砾上行走,眼前荒芜人烟,到处一望无际的黄|­色­,皮袋里的水早已用尽,骆驼也不知去向,我抱着宁萌,心中喜乐安详,觉得生命就快要在平静中结束。

忽然一阵浓郁的带着阵阵扑鼻甜香的热汤自喉而下一刹那激发了所有的生命潜能。倒不是说这汤仿佛生命之水,而是,它真的太烫了!

我感觉自己五脏六肺一下子全熟了,马上可以取代灰狼妈妈的位置,划开肚皮就能开熟食铺子,胸口贴上灰狼母亲那个经典得吓坏不少人的别字标语:十元一斤,大块人心。

真是名副其实呀!

我愤怒地睁开眼,看到这样一幅让我发不了怒的画面:“飞蛾”半跪着托着我上身,表情担心忧郁,正将熏得漆黑的水壶对着我的嘴。

我奋力将嘴从水壶上拔开,说:“差不多了。”

“飞蛾”一脸惊喜,提起水壶,我连连摇手说:“别,别,我自己来。”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烫的东西只要不是喝得太快,也就没那么烫了。我连吹带扇,将半壶热汤一滴不漏倒进肚子,顿感充实不少。那汤越喝到后来越有滋味,到最后简直认为世间美味,除了宁萌的嘴­唇­以外,以此为最。

“飞蛾”傻傻地瞧着我,一双眼布满红丝,脸上手上填了不少横一道竖一道的血痕,一身迷彩服也挂了不少口子,露出了和脸蛋绝不配套的雪白肌肤。

我­精­力一分分恢复,问:“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喝!”

“飞蛾”惊喜自己的作品受到欣赏,裂嘴而笑:“好喝吧,这是椰子汁炖四脚蛇­肉­。”

我吃了一惊,仔细地看她,见到她如此的狼狈相,胸口马上发胀,像被搁了把熨斗,热乎乎颤微微,油然而生抱住她唱两首赞美诗的冲动。我残忍地扼杀掉这股冲动后说:“你去爬树?你去捉蛇?你杀蛇炖汤?你一夜没睡?”

“飞蛾”说:“没有力气就少问两句,还四句一齐问,累不累啊。”

我说:“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飞蛾”说:“完了,你连自己说的话都记不住,你是不是失忆了?”

我说:“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你能记住我的话说明你对我的话留了心,谁还能把自己的每句话倒背如流。”

“飞蛾”说:“你就臭美吧,谁对你留心了。”

我忽然发现她这么说话的时候,竟然另有一种妩媚。对于这个发现,我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在这个发现之外,我的感动也无以复加。

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丑丫头,为了我竟去爬树杀蛇,昨天她还问我树怎么爬,她那个笨样,肯定摔了不少交吧?前天她还那么地惧怕四脚蛇,可是今天就给我做了蛇汤……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我越想越感动,喃喃说:“飞蛾,谢谢你。”

“飞蛾”眼一瞪,大大咧咧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两腿一分正式开张

168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事情,我问起“飞蛾”参加这次野营的原因,她坚持说自己是前来赴死的,惟恐我不信,还仔细地跟我解释了原因。可惜越解释我越是认为荒谬,看着她一本正经编着荒谬的故事,我是非常痛苦的,因为我一笑就牵动大腿伤口,可谓是正宗地笑到落泪。

她说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她男朋友家里很穷,后来她男朋友考上大学,她则参加了工作,并一直资助男朋友的学杂费用。男朋友感觉自己亏欠她太多,就主动放弃学业,开始创业。当然,创业不单用光了她的积蓄,还有她父母的积蓄。

后来他的男朋友果然发达了,出人头地了,但是对她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不但取消了和她结婚的诺言,还否认自己曾经用她的钱起家。于是她想不通,于是感觉自己飞蛾扑火,看见光芒的同时就是宣告死亡,于是顿感人生无望,于是过来实行自杀计划。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比起姜妮的那个故事来更加地俗套,半点可信度也没有,我说:“你是不是《知音》杂志上的那类故事看得多了,都学会妄想了。”

此人抹抹鼻涕说:“就当是吧,反正遇见你我心情好多了,现在不想自杀了。”

我说:“别介,我还没见过人自杀呢,你先杀一个我看看。”

“飞蛾”嬉皮笑脸说:“那我先杀了你!”

169

到了晚上,我开始发烧,伤口麻痒,脑袋膨胀,我呻吟中猛记起伤口未愈之人是忌食过于鲜味的东西的,想必是喝了那个四脚蛇汤导致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烧,于是对“飞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功力认识更进一层。

“飞蛾”喂了我两片消炎药后束手无策,不住用手按我火烫的额头,好像那手是块牛排,在我铁板似的额头上翻来覆去地煎,边烹调边问:“怎么办?怎么办?”

我头里面炉火正旺,呻吟说:“我怕是不行了……”

“飞蛾”哭了起来,由厨师变成运动员,拿我当沙包,不住捶:“你瞎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想我真是命苦,临死之前还要受如此折磨,然而更命苦的事情跟着出现,“飞蛾”突然抱住我,裂开嘴露出致命虎牙。要知道在荒岛上的几天,我们几乎都没有刷牙。

在被熏死之前,我感觉到“飞蛾”­干­燥的嘴­唇­不住摩擦我的脸,她主宰我的生命,说:“我不许你有事!”

170

其他队员们是在海滩边上发现我和“飞蛾”的。据说当时“飞蛾”背着重她一倍的我跌跌撞撞地走,两个人浑身是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可谓是两个混血青年。看见有人,“飞蛾”招了一下手就一头栽倒在地,背上依旧压着我。

那一次的地狱之旅让我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王经理所说的“出去放松一下”直到这时候才体现出来,我所住的北城市人民医院远远不如我记忆中大学所在城市的人民医院亲和,一间病房里住了六七个人,加上探病的送礼的,乌烟瘴气,像国营企业的会议室。

最重要的是,住在这里得花自己的钱,心疼。

在养病的岁月里,我并没有过多地去诅咒“飞蛾”,她为我弄得浑身是伤,膝盖破裂,够难为她的了。海岛的一切就当是一场噩梦,但愿这个莫名其妙的野营从记忆里彻底地消失。当然,前提是除了记得报销医药费以外,我这个怎么着也算是一半工伤。

王经理见我惨受非人折磨,并没有在这个方面为难我,在请示了他口中的“公司高层”以后,接受了我公费医疗的请求,并且亲自过来看护我。我受宠若惊,说:“不用了不用了,你随便找个美女来服侍我就成了,何劳经理大架光临。”

此人提提裤子说:“要光临的要光临的,公司对你这种技术型人才非常地重视。”

我诧异说:“那我也不能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吧,要真重视的话,给我翻一倍工资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经理满头大汗,说:“开玩笑开玩笑,哪有翻一倍的说法,可以酌情增加,适量浮动。老板是真的器重你,这不,自己临时有事情走不开,就把野营活动的名额让给你了。”

我感叹说:“咱们老板的运气可真好啊。”

王经理不理解我话里的含义,接茬说:“是啊是啊,来年公司还要扩大规模,如果有可能的话,预备再兼并两间教室做厂房。”

我说:“这志向实在是宏大啊,最好把当地的小学生发展成咱们的童工,还可以节省大笔开销呢。”

王经理说:“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回头我跟老板建议下。”

我当即下定决心,就算图腾公司要用钞票砸死我,我也不会给他们动手的机会了。

171

后来的几天中,我看到王经理忙前忙后地忙我拿药配药,但其中大部分的药品都与我大腿上的伤势毫无关系。这才明白此人主动来照顾我的原因,他是想乘我公费医疗的机会,顺带把自己的便秘也治好。

这就让我更不明白,难道公司就真的只有我可以享受公费的特殊待遇吗?老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真的想尽力挽留一颗想辞职的心。

无奈我心已定去意已决,对那间作坊实在没有半分的留恋之情。只等身体一痊愈,便背叛图腾,远走高飞。

172

离开图腾公司后,我以一个游子的心态回到北城,再次看到繁华忙碌,让我有重见天日之感。

北城的天虽说是灰­色­的,但灰得有气度,压在头顶倍感温暖。

北城的空气虽说混满了废气的味道,但废得有感觉,纳入肺中有抽大中华的磁实劲。

北城的漂亮女人虽说没有一个属于我,但我用眼睛分别强Jian了她们。

我用背囊里的一半人民币在北城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那房子构造奇特,厕所采光充足,阳台一片黑暗,叫人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创新­精­神。说是一室一厅,那厅就跟一个穿衣柜似的,放了饭桌就放不下凳子,幸亏卧室还能容得下我打几个滚,这一点让我比较满意。

在把钱交给房东后,我喜悦地跑到黑暗的阳台上向全世界呐喊:“我终于有房子了!”

不料房东就住在隔壁,一直埋伏着偷听我有没有上当受骗的怨言,一听我喊出一句让他意料不到的混扰产权的话,措手不及,急忙从隔壁阳台升出脑袋,打击我的嚣张的气焰,说:“房子还是我的,租给你的!不是卖给你的!”

173

我再一次领教了求职的艰难,体会出当年职业介绍所的同志一脸严肃,要我好好珍惜工作的诚恳,北城的工作比野生甲鱼还难找,我的求职简历好比是钓钩上那条发臭的蚯蚓,在北城转了两个多月,别说甲鱼,就连边皮小窜条也没钓上一尾。

在求职的间隙,我偶尔也会打开大脑皮层的禁区,回想起“飞蛾”,想那么平实且有着别样温柔的女人,如果是拿来做老婆,大概也算不得太丢人。我一无所有,而她,单从那次的背包来看,起码还有手机、MP3和笔记本电脑,再深入一点,说不定在北城还有一套房子。

想着想着便离题越来越远,甚至到最后想不清楚这念头是从哪里开始的。

自打我回到北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飞蛾”的消息,别说“飞蛾”,就连图腾公司的往日同事,我也没有再联系过。我享受着我的寂寞生活,然而寂寞是有代价的,眼看着一季度的房租快要到期,手中的票子一张张抛弃我投入别人的钱包,我苦闷不已。

我要是个女人,说不定早就两腿一分正式开张了。职业不分贵贱,存在就是道理,我经此磨难,总算是理解扫黄扫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真谛了。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卖­淫­还打八五折送红酒漱口

174

那天我一早出门,碰见遛鸟的房东,这鸟人手托鸟笼吹着口哨,见我背着包急匆匆下楼,问候我,说:“嘘班拉?”此人口哨改说话,一气呵成,决不拖泥带水,因此把上班说成嘘班,好像我的工作是撒尿。

我不甘受辱,反驳说:“没有,我赶招聘呢。”

房东惊讶:“你还没找到工作呀?”声音一大,吓得笼子里的鸟叽叽乱叫,慌忙抱住笼子说,“乖乖嘘嘘,乖乖嘘嘘。”

那鸟拒绝被他把尿,叫个不停,房东恨不得给鸟下跪,说:“我的祖宗,嘘嘘。”

我见此人一瞬间就嘘到祖宗,不忍再看下去,连忙告别说:“您老慢慢玩鸟,我先走了。”

房东说:“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别扭。”

我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那句话不像说他玩鸟,倒像在说他玩弄自己的­性­器,大大不敬,忙说:“岂止话别扭,我最近处处别扭。”

房东马上发扬人道主义­精­神,说:“我朋友开了个酒吧,要不你先过去帮帮忙吧,那酒吧不错,还带着乐队呢……别叫别叫,嘘嘘。”

175

我对什么带着乐队的事不以为然,乐队我也见过,当年我隔壁的宿舍就自组了一支TNT乐队,炸药的名字,够爆炸的了,每天把饭盆脸盆扣到桌子上,用筷子衣架敲击,并辅之以拉力器啤酒罐作出各种层次的噪音,一副重金属的姿态,天天撕心裂肺地吼叫“我们是害虫”。

这帮害虫害得大伙民不聊生,因此人人憎恨,提起乐队两个字就失眠。

我在失眠和失业之间取舍徘徊,最终被房租所逼迫,还是去了那家酒吧。

176

那酒吧选址­精­明生财有道,位于一条满是发廊的深幽小巷,和不务正业的发廊一样,专做嫖客生意。

诸发廊对身边这样一个新生事物举双腿欢迎,恨不得要和酒吧连锁经营。使得嫖客在酒吧喝得两眼布满眼屎数不清人民币的时候,再移架到她们发廊遛鸟。

我去酒吧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那条街上每家发廊门口坐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仿佛那化妆品捂得她们透不过气,清冷的天穿着短裙,斜依在椅子上,双脚撇开散热。见我走来,一个个伸手相邀,摆出僵尸的POSE,语气平淡地说:“帅哥,进来,进来!”

我看她们招手的角度,分不清是邀请我进发廊小门还是进她们两腿之间。

我正是在思考这样一个具有思想深度的问题时走进孔雀酒吧的,当时酒吧的气氛达到Gao潮,张张桌子酒­色­绚烂,人人被戳中兴奋点一样面如桃花。爵士鼓快速、令人心惊­肉­跳地敲着震耳欲聋的节奏,逼迫众人跟着鼓点喝酒。电子合成器丰厚的琴音中发出排山倒海的啸声,禽兽呜咽,潮水漫卷,山岳崩坍,大地开裂,沸腾的熔岩在水下猛烈燃烧,烧得人只想将液体向嘴里倾倒。三个身子扭曲的不具备人形的家伙在上面疯狂演奏,歌者沙哑、高亢,刺耳的声音无律抖动,犹如万马脱枷解缚乱崞踏地,压得人肚子生疼,无比内急,顿刻间便要冲决而出,一泻千里,只想立刻倾泻,腾空了再喝。

我第一次感受到音乐的震撼力,然后,灯光一闪,我看到了台上赫然凭空多出一个人,这就是吉他手大海,忍者大海,煤炭大海,后来是我在北城唯一的朋友大海,黑得像健力士啤酒的大海,灯一熄就看不见人的大海。

177

几个月后,当我这个实习调酒师和大家渐渐熟悉到可以开玩笑的时候,我对大海说:“你很与时俱进!”

大海乐得合不拢嘴,说:“你太夸奖了,我的扫弦手法还不是最新的。”

我说:“没关系,我不是说这个。”

大海说:“你是指拨片技法吗?”

我说:“不是,我是说你的名字,要在过去,你叫大海不合适,但是你符合现代的潮流。”

大海说:“很深奥,不懂。”

我说:“现在的海多数被污染过,你去北城的海边看看去,黑得像你的孪生兄弟;但要放在过去呢,你叫大海不合适,除非你长成蓝血人!”

大海笑,笑得很­阴­暗,裂嘴道:“你小子敢笑我黑!”

我说:“要不怎么说你与时俱进呢,现在流行啊,美容院都不搞美白了,全改美黑,多少明星想着法子把自己折腾黑了,你呀,天然好资本!”

大海的嘴有多大裂多大,白牙齿红牙根一齐暴露,大笑说:“你小子这么能喷,应该做个作家。”

我说:“咱不是没作过,但是没作成!”

大海说:“我看出来了。”第二句加重语气,“我真看出来了!”

我裹了裹衣服说:“你看出什么呀。”

大海说:“你就作了一次对不对?”

我说:“对,就一次。”

大海说:“就你这水平最不济你也该做个自由撰稿人,你是没有坚持啊,要不怎么说一不作二不休呢,一作不成,再作一下就可以了。”

我被大海这通狗屁之极的话鼓动得摇摇欲坠,可见我的思想比狗屁还轻,被人家轻轻一吹捧,就飘飘然不知作何去向。

但是这次天可怜见,不用我伤害脑细胞分析去留问题,人民警察自告奋勇,帮我作出了选择。他们威严地说:“孔雀开屏是好看的,可转过去就是ρi眼儿了,你们孔雀酒吧不好好灌嫖客的酒,居然收容卖­淫­!”

众发廊老板躲在警察后面悄悄落井下石说:“这还不算,卖­淫­还打八五折送红酒漱口,简直是抢我们的饭碗,破坏公平竞争的市场原则,就你们这种境界怎么能指望你们挺身托炸药包舍命堵枪眼儿剩下我们过幸福生活,你们罪不可赦,你们这么做脱离了人民群众,背叛了人民群众,人民都愤慨了!沸腾了!”

警察垂询民意,总结陈辞:“为确保人民的安定团结,孔雀酒吧必须予以取缔。”

178

孔雀酒吧完蛋后,我就恬不知耻地在北城卯上了自由人的生活,便过着黑白颠倒的自由日子,每天夜晚十指翻飞饿狗刨粪似地在键盘上敲击着一个个硬屙出来的故事,而白天则跟蝙蝠同步频率,昏睡不醒。

稿件一篇篇地发出去,像九十年代送出国的留学生,音讯全无。接连几个月,我的读者队伍都没有扩大,只有一个大海。

大海见我被他骗入歧途,于心不忍,搬来与我同住,以便审稿和分担房租。

在大海的提醒下,我给北城出版社寄去了一封催稿信,并附上现在的地址,妄图让《野兽森林》还魂。

没想到苦候三个月,等得愤慨等得愤怒等得愤懑等得没脾气等得快要绝望等得完全绝望等得几乎再次遗忘的时候,北城出版社矜持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不信耗不过丫

179

我的思绪转出去十万八千里取了真经回来以后,再次光临那间味道特别的编辑部办公室。

那女侠编辑见我愣神,以为喝叱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继续指着书中黑糊糊的一团咆哮:“说!到底是什么?”

我迟疑着、慢吞吞地说:“说了你也不是很明白,成分比较复杂。”

那女侠吃我唬住,用小拇指指甲调戏了一下那团失去水分的三味真屎,不料用力过猛,那污秽从书稿上脱离,直朝另一个男编辑的茶杯中落去。不愧是女侠,好一份手劲腕劲加准劲,三劲拨三屎,叫人怀疑她出身暗器世家蜀中唐门。

那男编辑比较斯文,抬起头战战兢兢问:“谁?谁把死苍蝇扔我杯子里了?”

那女侠敢做不敢当,开始栽赃,伸一阳指瞄准我说:“你问他!”

那男编辑说:“你,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句话分成三截,接连冲锋,弥补了他语气力度上的不足。

孙子说,敌进我退。我没听孙子的话,上前一步说:“哪里有死苍蝇?”

那男编辑提起茶杯说:“你看你看,咦?莫非这苍蝇特别重,沉下面去了?”

孙子还说了,实则实之,虚则虚之,我再次推翻他的理论,实则虚之,说:“老师审稿辛苦,眼睛看花了。”

男编辑一时找不到证据,只好默认我的观点,提起茶杯痛饮一口,矛头暗暗转向领导,说:“这么下去我的眼睛非瞎掉不可,这帮官僚也不给我们发点润眼液。”

他这话引起众人共鸣,个个抬起头来,一齐###领导,扫荡面积广泛,从北城出版社的社长到中央分管文化的首长,统统暴露在他们的枪口下,最后他们总结出一条结论:给编辑配备润眼露应该列入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国家十大建设工程。

女侠编辑见我帮她解除了警报,和颜悦­色­低声询问:“那到底是什么?”

我受宠若惊,激动之下口无遮拦,说:“那是三味真屎。”

女侠问:“何为三味真屎?”

我说:“耳屎眼屎鼻屎各一钱,磨成粉末,调以鼻涕口水,搓揉片刻,待浑然一­色­,即成。”

那女侠嘿嘿偷笑,花枝乱颤,头皮屑飞舞,我见她和男编辑似有宿仇,讨好地说:“老师,若嫌药力不够,此书稿中还夹有几枚。”

女侠将书稿朝我怀里一塞,像狠心的母亲抛弃女婴,收腹提­肛­,暴喝:“滚!”

180

步行回家的途中遇到先前被我砸停的那辆公交车,再听到围观群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想笑都笑不出来,因为我饿得实在没力气了,得赶紧回家吃碗泡面去。

我用一个很体现饥饿的姿势跑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原地急刹转声,几乎和后面赶上来的家伙碰撞亲嘴,急忙伸手阻挡其疯狂的冲势,不料入手绵软,貌似按在两个气球上,我害怕气球爆炸,赶紧缩手。那人余力不衰,结结实实将嘴拱在我的双­唇­上,撞得我芳心乱跳,门牙生疼!那人将嘴从我脸上拔出去,很兴奋地说:“你,你是东子吗!我,吾肾亏啊!”

我满脸通红,心说:你肾亏也用不着亲我的嘴吸取阳气吧!

此人不容我分辨,双臂一张拥抱住我,亲热地说:“吾肾亏,你不记得拉?”

我挣扎着说:“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医生也不是药店老板,你肾亏不关我的事。”

此人激动说:“你好好看看我,好好看看我!”

我于是好好看他,一身肥­肉­,不像肾亏的样子,就说:“你挺好的。”

此人说:“你仔细看我,往瘦里想,我最近半年才胖起来的。”

我于是把他往瘦里想,说:“你的确是虚胖,得注意营养,少吃甜食。”

此人话语声调一变,成为我记忆里日渐遥远的乡音:“你小子是水仙花Сhā菜地里,装蒜是吧!我是灰狼,灰狼你记得吧!”

灰狼我当然记得,今早出门时还想到他呢,我来回研究这胖子的嘴脸,终于捡回了一些灰狼的痕迹,于是假装激动地拥抱,饱含深情地说:“灰狼兄弟,一别七八年,你想得我好苦哇!”这才想起灰狼的确有个正名叫武盛辉,以前怎么就没有发觉他这名字如此病态!

兄弟果然是兄弟,灰狼急我所需,说:“今天去我们家吃饭,咱们好好叙叙。”

叙叙没什么必要,吃饭两个字却让我感激涕零,所谓老乡见老乡,吃他没商量,便说:“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当即决定堕落一回,不再追究他强吻的责任。

我随着灰狼绕到公车侧面,走到一辆被公车挡住的广州本田轿车跟前。经过公车的时候,听到方才那老太太还在嘀咕,拐弯抹角柔声细语地对着广大人民呢喃:“这又是枪又是炮的,让人可怎么活呦。”

181

灰狼走到车子跟前,我心跳加快,以为他要掏出撬杠什么的工具从事什么非法勾当。做贼就从偷菜起,既然他小时侯偷过京巴,比青菜上了一个档次,也就保不准他现在行动升级,盗窃小轿车,于是我两腿分开,一前一后,做好逃跑的准备。不料他掏出一串钥匙,摁遥控器“哔”地一声响,打开车门,对我说:“上车!”

我一ρi股坐进去说:“灰狼你牛呀,改叫灰牛得了,这车得二十来万吧?”

灰狼说:“我牛个Diao!公司的车,我只是老板的司机。”

我心理顿时平衡,安慰眼前这根失落的肥胖牛鞭,说:“能开公司的车也不错,还省得自己交乱七八糟的费用呢,加起来够你交一年房租了。”

不料灰狼说:“房子是自己买的,房租倒不用。”

我再次有了落差,连忙将身子朝座位下窝了一截。

坐了半天,不见车子响动,倒是我的肚子咕咕响个不绝,模拟发动机的鸣奏。我说:“怎么拉?发动不了?”

灰狼说:“我等半天了,这警察还不把破公车拖走。”

我担心肚子变成大功率音箱,说:“要不咱绕一下?”

灰狼拿出当年坚持吃狗­肉­的犟劲,说:“绕个屁,老子今天没正事儿,不信耗不过丫!”

有眼不识未来姘头

182

结果那天耗到天黑,差不多将我饿死过去,让我们的车子即将由轿车全面升级为灵车的时候,才得以脱困。

公交车被交警拖到路边,灰狼憋足了劲,点火、发动、踩油门,比专业赛车手还利索,此人六秒内速度过百,不顾北城市内行车不过八十每公里的交通规则,然后得意地回头说:“破公交,敢跟我犯横!”

我饿得死去活来,无力奉承。灰狼大不甘心,向我索要奉承道:“兄弟怎么样?做人就得如此,不要让人骑在头上!好在它是大块头公交车,它要是摩托车,老子碾死它!”

我暗暗佩服,心说规则果然是制订出来供大家违反之用的,刚欲冒死满足灰狼的虚荣,准备提起最后一分­精­神附和,就见后面两个交警骑着摩托不顾被灰狼碾死的危险,拉着警笛抄到我们车子前面拦截。

灰狼言出不行,慌忙踩住刹车,还好我系了保险带,避免了铁头碎玻璃的杂技表演。灰狼放下车窗,将狼头伸出窗外,求饶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少罚点少罚点。”

其时外面华灯初上,霓虹乱舞,映得灰狼的肥硕脑袋五颜六­色­,煞是美观。

183

交了罚款后的灰狼收敛不少,一言不发,深明沉默是金的道理,将车开得慢吞吞悠闲不已,叫人怀疑此车装的不是轮子,而是四条蛤蟆腿。我饿得恨不得扯下座位上的牛皮放进嘴里咀嚼,又不好意思催促他,第一次体会到吃人嘴短的悲惨境界。

灰狼沉默了片刻,见没有金子掉出来,只好作罢,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要她多准备饭菜。末了问我:“还差什么?”

我喜不自胜,得陇望蜀说:“酒,好酒!”

灰狼再次提起手机说:“买两瓶二锅头!”

我见此人对酒没有丝毫鉴赏能力,赫然把二锅头当成好酒,没有达到我的预期目标,瘫在座位上失望地说:“麻烦嫂子了。”

灰狼说:“麻烦什么呀,你又不是不认识她!”

我在心中排查嫌疑,就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除“飞蛾”之外,最有可能在北城的就是郝文柔,这两人父母姘合,本来就是一家,想莫非灰狼学习上代好榜样,已经和这串温柔的糖葫芦配了对?再联想灰狼擒获此妞的情形,饥饿感顿时大减,我按捺不住好奇,存着看戏的心追问:“嫂子到底是谁?”

灰狼羞于启齿,向我卖关子,说:“你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184

灰狼家所在的小区位于城市边缘,小区门口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木,路灯光里瞧得有许多人在树下生火烤羊­肉­串,可能摆摊时间不短,烤得树叶焦黄,竟像是到了秋天。

我们在一片羊­肉­味中走进了小区,迎面看见一块巴掌大的草坪,叫人忍不住想扑上前去抒发情感——啊!草原!

灰狼家住在八楼,且无电梯上下,按说日日在此生存,运动量得到了保障,缘何灰狼还能胖到这种程度,想来想去不得其解,也许是此地卖烤羊­肉­的实在太多,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营养的缘故。

而我一听他家住八楼,魂灵立刻吓跑掉一半,恨不得拉登携炸药前来,将此楼放平。可恨国内安全形势良好,恐怖分子听不到我的呼声,只得将皮带紧了紧,挤出残余的一点力气,拼命跟着灰狼向八楼攀登。

爬了两层,灰狼就气喘吁吁地落在我后面,可见上楼跟地球引力的关系有多密切,在四楼休息的时候灰狼说:“他妈的我要是生活在月球上就好了。”

我说:“不见得,要在月球上你说不定就住在八十层上。”

灰狼眼一翻说:“也没电梯?”

我说:“先当他没有。”

灰狼正­色­说:“你想害死你兄弟啊!哥们,以后买房子,决不能买没有电梯的啊!”

我说:“那倒是,你辛苦了!”

灰狼摆摆手,惊世骇俗地说:“我决定过两天就在我家阳台上装个卷扬机,天天把我吊上去!”

我托住即将吃惊掉下来的下巴,说:“得了吧,人家还以为你天天上吊呢!”

灰狼说:“上吊也比爬楼梯强。”

忽见一个老太太打开四楼住户的门,对我们吆喝:“别在我们家门口上吊!”

我们被老太太一鼓励,继续另一半革命征程。很多年前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重要的不是活得怎样,而是应该怎样活”,以前我不理解这其中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不管灰狼活得怎么样,达到的生活标准是小康还是大康,但很明显的是,他的活法是痛苦的,因为他住在八楼。

我们痛苦地到达终点以后,瘫在灰狼家门前。他们家屋子里传来女子模仿“上好佳鲜虾片”广告歌的声音,清唱,欢快但特别刺耳:“更多更多,咯,更多更多,虾量更多更多;更多更多,咯,更多更多,虾量更多更多……”

我想灰狼这小子是不是拐带了什么幼女?当下摒气凝神,做好立即见到一个年轻得令我意外的嫂子的准备。

185

门开后,我先是闻到油爆大虾的味道,跟着就见到一张素净熟悉的脸,七八年来,这张脸一直像柬埔寨清理不尽的地雷深埋在我的记忆中,动不动就在我的梦境里爆炸一下,弄得余波不断,刻骨铭心。

事隔多年,这枚地雷的杀伤力仍然和当年一样强大,见到这张脸,我终于把宁萌带给我的附骨伤痛彻底剥离,沉浸到一种全新的更大的悲伤和酸楚之中。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灰狼的老婆,我的嫂子,竟会是我命运中那辆无可替代的叉车——刘海霞!

灰狼推了我一把,说:“愣着­干­什么,进去呀。”

我此刻脑中念头乱转,甚至想鼓动灰狼真在阳台上装个卷扬机,某天我偷上楼来,将卷扬机的钢丝绳锉出个断口,让卷扬机将灰狼吊到七楼的时候绷断,就此吹灯拔蜡一命呜呼,我借照顾###之机,从而实践灰狼从前那个“一个女人嫁给两个男人的可行­性­”的理论。

刘海霞有眼不识未来姘头,令我失望地说:“这位是?”

灰狼一把将刘海霞纳入怀内,说:“东子,这是东子呀!”

我若手中有把图腾公司出产的世界名刀,说不定马上会把它送进灰狼的腰眼。

朋友妻尽管欺

186

那餐饭吃得我食不甘味居心叵测,灰狼和刘海霞对我很是热情客气,不住朝我面前夹菜,这些菜仿佛一团团­色­彩斑斓的窝囊结晶体,吃到肚子里全化成窝囊气。

我表面上与灰狼虚与委蛇,把酒言欢,回忆过去的友情岁月,内心里恨不得灰狼马上酒­精­中毒,或者是喝得一头栽倒在地颅内血管爆裂。

你可以说我虚伪,说我卑鄙,说我无耻,说我重­色­轻友,可我像一个吸食大麻的患者,戒毒八年,此刻重染毒瘾,再也松不开手。

我心中疑云重重,乌云阵阵,刘海霞是怎样离开当年那个我和灰狼都以为猥琐不堪的小子,重新投入灰狼的怀抱?灰狼这几年到底在­干­些什么,如何跟刘海霞双双来到北城?但是,看着他们一副恩爱的嘴脸,我什么都没有问。

我在桌底下有意无意用脚去触碰刘海霞的脚,桌面上杯来杯­干­,菜来菜尽,十足展现出一个标准饭桶的光辉形象。

我明白了我为什么没有最后争取宁萌,明白为什么动不动就轻言放弃,因为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宁萌,她只是我深埋内心最深处那个影子的暂时替代,我介意的是她爱不爱我,决不是我爱不爱她,而我当时难过的,仅仅是因为单纯的失去,如同我六岁那年丢失一只发条青蛙。

明白这一点后,我就醉得失去了知觉。

187

那晚我还是听到了,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头痛欲裂醒来的时候,听到刘海霞高亢的呻吟扑朔迷离地在墙壁上撞来撞去,回荡在隔壁他们的房间有如一只巨大的音箱。空气里弥散着­肉­的味道,不是孜然羊­肉­串的味道,而是人体的气息。我甚至在黑黑的电视屏幕上幻想出一幕幕清晰的画面,一团巨大瘫软的肥­肉­残忍地压榨着另一具娇小的躯体。

野兽!他妈的野兽!我揪起身上散发兽味的毛毯狠狠地扔向电视机。

188

多年前我们学校的那个狗屁爱情专家说我是个怀旧主义者,他眼睛一眯比ρi眼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看走眼了,我并不留恋旧物品,如果我有很多钱的话,我一定热衷于更换最新款手机,把电脑升级到最高配置,喜欢摆弄最新出来的科技产品,喜欢添置新款衣服而把旧的捐给什么希望工程或者是什么灾区,就连香烟,我也从来不抽固定的品牌。

唯一可以证明的一点就是我心中始终有初恋的影子,但那恰恰不是因为怀旧,从再次见到刘海霞起,我肯定地知道自己怀念的是那一种气质,这种气质叫古典。

所以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古典主义者,我喜欢园林建筑,喜欢古装角­色­扮演游戏,喜欢明清家具,喜欢淡扫娥眉,喜欢端庄文雅,喜欢小家碧玉,也喜欢大家闺秀。

古典和怀旧在我身上形成不协调的统一,矛盾又相互牵连。一直以来,我眼中的刘海霞总是素净贤淑,极具古典神韵。然而背后呢,我已经听到她稚气高歌“虾量更多更多”,已经听到她­肉­欲翻腾的哼叫,难道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表里不一,都齐起心来把我煽了不成?

189

那天晚上后来的情形是这样的。

我直到后半夜也没能将自己哄睡,只好客厅里抑郁不已兼悲愤交加,这时卧室的房门响了起来,透过窗户的微光我看见里面走出来一个光溜溜的人,经过客厅跑向洗手间。此人曲线玲珑,毫无疑问是刘海霞,大概是半夜起来方便,迷迷糊糊忘了客厅里还有个客人。

此人小完便,冲洗坐便器,哗啦啦的水声仿佛冲进了她的脑子里,立马清醒,这才想起我还睡在客厅中,她这时候面临的尴尬是:出来,害怕我醒着睁着乌溜溜骨碌碌的贼眼看她;不出来,夜凉如水,厕所显然不是能当卧室的地方;喊灰狼拿衣服,又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因此她在厕所里呆了一个大便的时间,实在忍不住,决定冒险,将门开道缝,脑袋蛇一样伸出来观察我的动静。

我睡的沙发靠近卧室门边,窗户的微光和厕所的雾光灯都只照到我的下半身,照不到我脸部,这就让她十分犯难,吃不准我是睡着还是苏醒。此人心一横,学习相扑者,找了块毛巾朝下面一挡,死盯着我的动静,估计只要见到我一动弹,她就会顾前不顾后,学习解放军伏下来匍匐前进。

我体谅她辛苦,受不了军训的罪,于是只好不动弹。她像淑女做贼,轻手轻脚慢慢朝卧室挪去,胸脯上两个巨大的弧线在黑暗中晃荡,我没想到它们竟是如此地大,晃荡得我忍受不了,恨不得跳起来尽情触摸一下古典Ru房的线条和温度,然后我浑身一热,胯下猛地一窜,把裤子的一部分昂扬成锐角圆锥体。

这一变化没有逃过刘海霞视线,娃娃鱼一般被她牢牢地网住。此人不知道是出于对瞬忽Ъo起的好奇还是以为我醒着豁开了孤注一掷,竟走近过来仔细考察,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植器,只好控制自己的气息和眼皮,我赶紧关上眼皮,依照先前此人开厕所门的做法,只将眼皮打开一道小缝。

刘海霞见我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就当我是睡着的,顿时放心,连下面那条小毛巾也扔了开去。站在我面前思索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不顾下面空|­茓­来风,迅速跑到电视机那里将毯子捧回来慈祥地盖在我身上。

我的心狂蹦乱跳,依照游戏规则,这个时候我就应该以一个­奸­夫的身份卑鄙地假装苏醒,既而恬不知耻上演一场朋友妻尽管欺不欺白不欺的好戏。但是我没有,我真是胆小,我闭严实了双眼,古典在我的内心哭泣。

190

第二天早上我与灰狼一起出门,跟刘海霞告别的时候她的脸泛出野­性­的红晕,这让我不由自主替灰狼又爱又恨,正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一语双关的话为心里某个­阴­暗的想法打下伏笔,大海的电话打了过来。

这家伙跟我同居日久,生出依赖,弄得自己跟我老婆似的,他在电话里质问:“你死哪去了,晚上我出门时你没回来,早上我回来时你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书拿了钱出去鬼混了!?”

我说:“我能鬼什么混?回去再和你说。”

灰狼见我唯唯诺诺,便说:“弟妹啊?”

我嘿嘿一笑说:“是啊,我把他送给你吧。”

灰狼吃吃地笑:“你小子胡说八道,难道想换ℚi不成?”

我就等他说出这句话,赶紧将早已埋伏好的话出击,说:“嫂子我可是仰慕已久了,打小就是这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灰狼脖子里脂肪可能对脑神经有损,把我的真话当玩笑,感叹地说:“你这臭小子。”

刘海霞隔门观虎斗,再次展现古典主义,掩口胡芦而笑。

住的地方只有一张Zuo爱的床

191

一路上我很担心灰狼回味过来我临走那句话的真实含义,狼­性­大发而在半途把我放下,然后空挡里猛踩油门,一溜烟将我喷得比大海还黑,自己开车去上班。要是那样,我就有徒步穿越大半个北城的危险。

我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在灰狼家客厅格橱上摆放的流氓兔储蓄罐里偷两块硬币,我掂过那个储蓄罐,死沉死沉的,偷偷拨出几块钱,只要流氓兔不说,应该不会被发觉。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以小猪之心度灰狼之腹,灰狼不但将我送到家门口,还给了我五百块钱,我嘴里说“不要不要我坚决不要”,却腾出两只手去接。

灰狼很兄弟地说:“拿着,别告诉你嫂子就成。”

我羞愧不已,一分钟之前还想让他变成一颗常青树,让他从头绿到脚,一分钟之后我感恩戴德,恨不得在家里给他竖个长生牌位。在我和大海都弹尽粮绝的日子中,这五百块救援的人道高度堪比珠峰!我说:“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那个,啊,困难?”

灰狼说:“从你猪吃牛饮的样子看出来的。”

我靠,珠峰马上坍塌一半!

192

大海对烧­鸡­一向是来者不拒,连油光闪闪的­鸡­ρi股都在他的吮吸下黯然褪­色­。

大海酒足饭饱后,立即着手推翻自己早上的论调,开始高度赞扬我这夜不归宿的行为,并说道:“太好了,你既然碰上老乡,咱们以后就不愁没饭吃了。”他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直接自己批准,把灰狼当成我们长期饭票。

说起在出版社的经历,我们两个都表现出气愤填膺,将桌子上的­鸡­骨头拍得直跳。我以为他是帮助我一起憎愤那编辑的慧眼不识珠,鄙视他们看不到我作品中那些批判的现实意义,看不到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伟大作品中蕴涵的巨大­精­神萃取。

于是我便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期待他张开同仇敌忾的嘴巴,孰料大海将油乎乎的手伸到我面前,竖起中指,嘴巴是张也是张了,但他说的是:“你还会调三味真屎?!他妈的,我吉他背面的那些鼻屎是不是你小子揩的?!”

193

日子,就这样缓缓流逝了。

那段时间我从身体到内心都切断了和外界的关系,每天勒紧裤带给我唯一的读者大海编故事,爱情友情离我越来越遥远,反倒是在某个时刻“飞蛾”偶尔从我心里挣扎着扑腾出来的那一刻,会露出舒服的会心一笑,而每次笑容过后,大海总问:“你是不是又把谁意­淫­了?”

每天晚上,我带着一颗被文学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爬上床,孤乏地面对头顶的天花板,那重心境下,很想学大庆吟颂两句“啊天花板啊你方得多么彻底”之类的疯诗,来打发这漫长漫长的无聊黑夜。

环境逼人疯狂,我想也许,大庆刚进医院的那会儿,神经有可能是正常的。

194

大海他们乐队风生水起,又找到了另外几家酒吧合作,天天晚上不落空地赶场子制造另一种疯狂。

我和大海两个疯狂的人配合得恰到好处,往往是我早晨起床,大海就正好回来接我的班,继续睡觉。当然,更多的时候我并非自愿,而是被大海强拖起来的,为了大海日渐丰满起来的钱包,像白白牺牲睡懒觉这么大的委屈,我都忍了!

195

两个星期后,我对文学付出的满腔热情第一次得到回报,有家正常人闻所未闻的神秘杂志社给我寄来了一本样刊和一百二十五元稿费。

那本市面上买不到的刊物看起来果然神秘,封面上一堆花哩胡俏红红绿绿看起来像什么仔细看又什么都不像的图案,比梵高艳丽,比毕加索抽象,比幼儿园孩子的蜡笔画深奥得多,杂志符合世界新产品潮流——轻薄。它的纸张优秀,一物两用,不单可以看到很多错别字,还有做手纸的潜质。

我的那篇从《野兽森林》里拆借出来的两三千字的短文占了整个杂志内容的三分之一,虽然题目印得不怎么工整,但是题目下我的笔名很清晰直观,字号甚至超过了文章题目从而让我的笔名看起来更像题目。

这一切让我很满意,何况还有那一百二十五块钱,我立刻在心中肯定这是一本好杂志,起码是一本很有内涵很有水平很真知灼见的杂志。我文章的最后标明,刮弧,责任编辑,冒号,甘蔗,刮弧。

这根甘蔗真是有眼光,有见地,能独当一面沙海淘金,有种!

我从邮局领出平生第一笔稿费,心中呐喊,甘蔗,我爱死你了!我由衷地爱死你了!当即去买了根甘蔗兴奋咬嚼。

196

除了那根甘蔗外,一百二十五块钱我一分也没有享受到。

走出邮局大门是下午三点钟,三点半的时候灰狼给我打来电话,用毋庸置疑的口吻一口气说道:“今天是刘海霞生日,你小子哪也别去,下班了我来接你,咱三个一起吃饭,那五百块你就别还了,你买点什么礼物,让我老婆高兴高兴。”

197

那可怜的一百二十五块钱是这样分配的:甘蔗一块五毛,我吃掉了;一块漂亮的劣质玉配一百零八元;一个时髦的假名牌首饰盒,十元;一张价格贴纸,五毛,我撕下一小格,写上翻了八点六倍的玉佩价格貌似不经意地贴在盒子侧面;加上礼盒包装,五元;合计人民币一百二十五元整。

198

在北城市中心梧桐大厦的二楼餐厅里,灰狼点了臭烘烘的牛肚火锅,这符合他喜好动物内脏的一贯狼­性­,那味道从冒着气泡的锅里蒸腾起来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脏得可以站起来的臭袜子。

我记得从前的刘海霞面对臭豆腐也要虚拟昏厥状,而此刻坐在我对面的刘海霞并没有为此皱一下眉头甚至动一下眉毛,这再次伤害了我的古典情结。

我们班的那个没有爱情的爱情专家还有一句流传甚广、毒害甚深的语录:爱情可以让一个人忍受很多东西,比如,你可以忍受他的唾液淌满你的全身,并在那充满了臭袜子味道的男生宿舍里,送出贞­操­。

我想这句话也是对的,刘海霞为此忍受了气味口味,灰狼为此忍受了爬楼的辛苦,而我为此忍受了虚与委蛇。

我将礼物送给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当面拆开的意思,这既平缓了我的紧张心虚,同样也增添了一丝失落,毕竟那是我花费二个多小时,跑遍三个大商场二个批发市场,劳心劳力掏来的冒牌组装高档礼品。

灰狼害怕礼品不能抵消他那五百块钱,不住催促说:“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刘海霞顺水推舟,好奇地打开,灰狼一眼看到标价,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连吃三片牛肚。

刘海霞将玉配提起来说:“我还从来没有带过这么贵的首饰呢,好玉就是好玉,真养眼,真好看。”

灰狼说:“那是,一分钱一分货,比你脖子里原来那块三四百的破石头强多了。”转头招呼我说,“兄弟,­干­!”

199

我们三个人喝了一瓶白酒,灰狼感觉对不起这玉配的价格,加了几个菜又接着劲喝啤酒。

喝到后来,灰狼搂着刘海霞直着舌头陷入回忆,说:“记得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一无所有,租住的地方,只有一张能让我们Zuo爱的床。”

刘海霞脸­色­顿时比桌子上的辣酱还红,制止灰狼:“别胡说八道,你这不是让东子笑话吗。”

灰狼见我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就说:“我兄弟怎么会笑话我,兄弟,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当时我想,等我和阿霞买了能放得下床的房子,我们就结婚……”

我忽然感觉到莫名地耻辱,心中奇怪的念头像火锅里咕嘟咕嘟的气泡,接连不断地冒出来,我甚至觉得喋喋不休的灰狼曾经抢了我的老婆,现在又带着被她­奸­污糟蹋过的女人来我面前惺惺作态,刻意羞辱我。

我停止了进食,上下牙齿紧紧崩合,捉筷子的手开始发抖。这个时候,我感到有个半柔不硬的东西在碰触我的腿,起先我以为是跑进来一条野狗,但这条狗顺着我的小腿迅速长高,我狐疑地朝刘海霞看去,火锅的雾气里她的眼睛明亮如星,毫无疑问,那是她的脚。

怪不得历古历代都把偷­情­的男女称为狗男女,我的心情马上由郁闷转为惊悚,计算灰狼的视角范围,心虚地往前欠了欠身,将胸口抵在桌子上,然后缓和脸­色­,继续称兄道弟和灰狼喝酒。

刘海霞的脚蜿蜒着爬上我的大腿,最后在我的两腿之间落定,这让我奋涨不已,心跳不止,汗如雨下,我将左手放下来,一把抓住她的脚,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脚背,然后移开。

刘海霞如穆贵英挂帅,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大破天门阵,当我放开左手的时候,她回马一枪,又将脚放在我的两腿之间。

在后来差不多四十几分钟的生日晚餐中,我只好假装酒­精­过敏荫部搔痒,不停的将手拿上来,又放下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白,像女人的ρi股

200

回来的时候刘海霞做出头疼的样子,斜躺在后座上,一副请君入瓮的姿势。我还没有嘴馋到公然偷食的地步,被迫矜持地坐到前排。刘海霞一勾不着,变招迅速,第二勾如影随形紧接而来,忽然坐正身子,挪到了我的后面,将头抵在我的后靠背上。

灰狼端着方向盘,俨然端着一盘肥牛­肉­,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就此把汽车的内脏也全部吃掉,但灰狼只是闭着眼睛把车子发动起来,一边打坐养神一边开车,还清醒地说:“他妈的千万别遇见警察。”

灰狼状态颇佳,车子却像喝醉了酒,在酒­精­的助燃下,回归越野赛车的风范,疯狂的穿过楼宇。刘海霞的手顺着后座右侧颠簸地寻过来,伸进我的腋下,这让我比吃饭的时候还震惊,但这种事情像地震一样,Gao潮过后,所有的余震都是短暂的,我慢慢把刚开始抬起的胳膊放松下来,继而轻轻的夹紧了她的手。

到这一刻,古典不古典就像被打磨平淡的烙印,已经不再重要了,记忆里的那辆叉车叉起所有与此有关的悲欢,渐渐远去,不见。

201

相书上说,人是讲命理和相格的,命中注定有,你就一定有,命中定下你是没有的,你就算一时拥有,最终还归于无。

可是我怎么就跟相书上说的一点都不相像。

记得小时侯我妈请过几个算命的瞎子为我推算运道,这几个瞎子好像串通起来一样,个个都说我头生华盖,作风正派,是个做官的料,说我双耳垂肩天庭饱满,财运亨通,一生无劫难。

我妈为此欣喜不已,四处宣扬我无可挑剔的富贵命,并将自己家都舍不得吃糖水罐头全送给了这帮瞎子,然后瞎子睁眼一看生产日期将罐子朝地下一摔,说:“过期了!”

我不知道诸如灰狼刘海霞大海宁萌姜妮等等是不是都和“飞蛾”寻死觅活的态度不同,个个安身立命?但是我,就是这么邋邋塌塌地呼呼啦啦地全面违抗着自己的命运。

命里注定我有,我就一定没有,命中定下我是没有的却一一来临,而我并不打算反驳自己的困窘,包括这些意外的,危险的劫数。

这一刻,我命犯桃花。

202

我心惊胆战到家的时候,大海还没有出门。见我失魂落魄,调戏我说:“咋地了?让人给煮了?”

我奋力苦笑,反问他:“你今天没演出?”

大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血液在双颊黑­色­的皮肤下聚集,泛出石墨一样的流光,他激动地说:“乐队停了,有个老板愿意出钱包装我们,咱现在养­精­蓄锐,就等那一刻的到来。”

我说:“得了得了,弄得跟真的似的,别像我出书一样,空欢喜一场。”

大海说:“你小子眼红了吧,嫉妒了吧?人家老板乐队名都帮我们起好了,叫刀锋乐队,威不威?劲不劲?以后砍翻零点黑豹轮回唐朝鲍家街43号,不在话下!”

我鄙视说:“就你们这程度,不把自己砸伤就好了,还能­干­翻别人!”

大海说:“你小子今天说话怎么跟深宫怨­妇­似的,快鼓励鼓励我,祝福祝福我,支撑支撑我。”

我说:“你们啥时候开始被包装?封箱胶打包带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大海说:“人家老板明天出差,过两天回来就运作这事儿。”

我说:“过两天回来一准变卦。”

大海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一看你今天就是在外头被打击了,别带情绪,咱们好好谈谈。”

我赌气说:“我带什么情绪了?”

大海说:“你这孩子任­性­了吧。”

我说:“我就要任­性­,我就要调皮!”

大海说:“不跟你说了,你买卷纸回来没?”

我说:“怎么了,牛皮吹得口沫横飞,还要用纸擦,可见水分有多大!”

大海说:“放屁,老子内急。”抓起我刻意摆在显眼位置的杂志就朝厕所冲,我一把没扯住他,追到卫生间那里使劲捶门,恨不得立刻将门卸下来,威胁他说说:“你丫敢动那本杂志我跟你拼命!”

大海在里面嘀咕:“这破玩意他妈的算哪门子杂志!”

203

睡到半夜,手机铃声将我从一场有违世俗的梦境里惊醒。那梦正做到紧要关头,我心有不甘,只想闭眼重回梦境,催促说:“大海大海,快接电话。”

大海揉揉鼻子打着呼噜说:“不是我的,我换手机了,十六和弦的。”掉了个烧饼继续睡觉,不肯浪费一分钟,以免影响将来的包装形象。

我仍然不相信我的电话会勤奋到在半夜出声,狐疑地从枕头下面抠出来带着眼屎凝视。一条短消息,来自刘海霞,信息内容是很有力度的十个字,字字千钧,总共一万钧:武盛辉明日去珠海,六天。

我顿时疑心自己仍在那个梦境之中,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感觉果然没有痛楚,冷不防身边的大海惨叫起来:“你他妈半夜三更拧我­干­什么!”

204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白,像女人的ρi股。

那晚后来我一直没有睡着,我既没有回复那条信息,也没有设想如果怎么样可能怎么样的情形,更没有感觉到身体应该出现的­骚­动。

我像死尸一样直挺挺硬在床上,回想过去和那个瘦弱的用一串钥匙摔打锻炼生植器的灰狼一起厮混的岁月,想起我写给刘海霞而被灰狼篡改的纯真情诗,想起那首课桌版《一剪梅》,想起那个英语老师的必杀技,想起政治老师的新纳粹主义嘴脸,想起鲁梅花,想起郝文柔,想起那只被灰狼弄死的京巴狗,想着想着就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这一切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了!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