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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暄城

鹤劫放不似先前的缩手缩脚,也不再拘泥于鹤家功夫的美轮美奂,目下只求招招到­肉­,只因,怀中的三三越来越沉,她提剑的手似乎越来越低,半边身躯尽是鲜红,靠在他身上,直将黑衣染湿。

“三三,给我坚持住,回去还要写五千字检讨!”他边战边对着她说话。

趁着间隙,回眸看她伤势,臭丫头脸­色­苍白如纸,再不复乡下壮妹的勃勃气势。

只有那手,吃力但坚定地举剑助他杀掠。

她的­唇­角有一束笑,就仿佛牧白经常形容的半空烟花,也不知何时烟花凋落,瞬间就要结束了绽放。

鹤劫放的心被银线缚紧似得,一下一下,狠狠抽痛。

“大老板这就带三三回去!”为防她闭上双眼,他就如童年,对渐渐要睡去的女子瞒哄着:“你父皇也在这里,瘦皮鹤要他答应我们离开天魔宫远走高飞。”

语声甜腻,手却不得停,心狠手辣招招夺命。

不远处的天魔皇也愈战愈勇,出­色­地演绎了当年威武将军的风采。两个男子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会合。

鹤劫放还在呢喃:“我们找一处没有兵灾的所在,开一家夫妻老婆店,快快乐乐在一起。”

久久沉默的三三突然歪过头来问:“那牧白呢?”

大老板与天魔皇无奈对视。

各有各心伤。

“你带她走,我来殿后!”天魔皇立下决心,准备召唤出九头神龙。

谁知神通广大的暄城获悉了他们的心意,忙忙叫道:“儿郎们,祭起原身罩来!”

鹤劫放世子闻言立即皱眉,一双平日里无波无澜偶有促狭的美目,满含怒气瞪向了车路将军。

车路将军的媚脸平静无波,眼神也清澈,敌我早分,她从来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声音几近娇叱:“还不快动手?”

小­肉­鹤原身一出,必然无所遁形,鹤劫放退回天魔皇身边要将怀中的三三递过去——只见几十个天兵天将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巨大无朋的真身罩,正费尽心机要对着三个围困客架起。

天魔皇刚刚揽过天逸,鹤劫放立马足尖点地腾跃而起,于片刻间仿佛化身翩翩彩蝶,招摇着漫天飞舞,眼慢的只能看见闪来闪去的光,光影飞快掠过,突然间笔直冲向了重围外的暄城。

暄城眯起眼来,飞身冲入重围与光影正面相迎,咬着牙用自己的兵刃捱了他的一剑。

四目相对,暄城早已知道自己绝非他的对手,手中兵刃被戾气破成两截,神力透过冰凉的神器游入她的经脉,需要出尽全力回护才能忍住喉咙里的一口浓血。

小柿子殿下果然够狠。

他的怒气化成汹涌巨浪,瞬间要将自己吞没。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放弃生擒自己来威胁恩师的机会,直接施展出取她­性­命的招数。

恨意居然如此之深。小柿子一招得手,马上刺出了第二剑,一双眼睛还变成黑洞,诱她追着弟弟暄城的脚步放弃所有抵抗。

燕舞的­唇­角血迹立现,压也压不下的是满腹心酸。她捅了三三一下,故他不顾一切要她死。

在数日前,他也曾吃着她亲手做的粘糕,嚷嚷着下次要加多三份糖。吃她的,穿她的,他连半两银钱也不肯出,老是说,先赊着,待他回了黄泉路33号再加倍奉还。

却原来,他们之间的恩怨,根本不容有下次。这笔帐也是冤孽,根本没有收回的可能,又何谈加倍?

酸甜的滋味混淆,嘴角满溢自己的血,略苦。燕舞闭上了凤目沉默待毙。

鹤劫放的第二剑堪堪要刺入车路将军的左肩,与三三的伤同样的位置。

剑尖入内,他们都听到血­肉­模糊的声音,美媚的画摊男此刻异常的羸弱无辜。

分明是钻心的疼,但车路将军将指甲刺入自己的掌心,硬忍着不让自己皱一下眉,连额际的红痕也妩媚依旧。

重光的神箭已然追至,鹤劫放的心纷乱无比,容不得任何迟疑,立即抛撇下受伤的暄城,飞身而退。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暄城的眼神越来越冷,鹤劫放的去势越来越快,他的嘴型似乎在说:“画摊男,我要走了。”

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淫­ 贼鹤劫放,你还准备走去哪里?

真身罩已经被高高架起,光照四方,眼看适才还耀武扬威的柿子殿下无路可逃,只得就范。

“哐当!”大罩子突然被巨石砸中,向前猛地倒下,吓坏了其下的一众神兵神将。

场面混乱得滑稽。

重光元帅大怒:“此役后彻查府内兵众,到底有多少细作内外接应,堂堂元帅府竟然和市井澡堂子一样,一个个出入无阻,还可以带刀带枪。”

“世伯,鹤劫生此行虽然带刀带枪,却绝非逛澡堂子来的。”

只见一大队黑衣神教兵马堂而皇之从真身罩后鱼贯而入。

暄城与重光的眼神尽皆被为首男子点亮。

男子骑着黑马到了局中,手中拎着一块小牌牌,上面有一字大放光茫,兵将们面面相觑,有得腿一软就拜倒在地,口呼:“神君陛下光照万世。”

男子收起牌子,在马上对着挺立的重光元帅微微一笑:“世伯,听说魔教四公主到了元帅府,神君陛下令本王好生招待,不知公主现在何处?”

奇怪,元帅府地面一片狼藉,这男子同身后穿着神教黑衣影卫制服的兵马都视若无睹。

天界赫赫有名的蛋大郎鹤劫生名不虚传,笑容是暖光,让他们在错觉中如沐春风。

只有重光与暄城十分清醒,负伤的车路将军朗声道:“魔教四公主­阴­谋行刺神教元帅,半路还杀出两个蒙面帮凶,要烦劳黑衣影卫一同围剿生擒。”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一个几乎可以用扭曲来形容的尖细声音:“青天大老爷啊!俺们是冤枉地!”

适才还满地乱窜,甚至捅了大将军一剑的黑衣男子突然一个鱼跃,扑去了鹤劫生座下的黑马旁,扯着美男的衣角狠狠摇晃:“俺们被元帅和将军的那么多兵哥哥几乎给吓煞,天使老爷,速速带了俺们回去黑衣影卫大牢投案吧!一点刑罚都不需要,立马招得清清楚楚一­干­二净!”

此话从他嘴里吐出,把在场知情的众神给恶心地欲吐不能,连对于杀戮司空见惯的天魔皇段小楼也不自觉撇了下嘴。

暄城则压着伤口,冷笑不已。

弟弟的­精­彩表演告一段落,无数目光又不约而同投­射­在哥哥身上。

鹤劫生略略沉吟,为难状:“本王来元帅府原是要迎魔教公主去凌霄宝殿参见神君陛下的,谁想却发生这么一档子刺杀元帅的大事来。既然适才暄城将军苦苦哀求本王相助,这位声音犹如天籁,举止也十分温文的小‘妹妹’又愿意配合调查……鹤劫生勉力而为吧。”言罢,从“小妹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角,抬头对着兵将们绽放一笑。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

鹤家姿­色­惑人,此一笑即是最佳罪证。

当下谁还记得那遍地红流与先前兵器相击你死我亡?

脑海里早将姿­色­绝伦的世子殿下抚摸,推倒,反复调戏不停,谁还分得清眼前是男是女?只恨不得上前,用手轻轻抚摸他制服下的曼妙身躯。

这一家子都是祸水。

从重光,到段小楼,还有笑地蹊跷的暄城,无一不作如是想。

祸水突然间拢了拢袖,朝蒙面的祸水弟弟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和你的同党一起随本王回去受审?”

又朝着重光道:“世伯,劫生先行回去覆命了,行刺之事一旦有了结果,立马知会元帅府。”

“慢着!”重光终于开了金口。

“世伯还有何指教?”

与鹤家子弟的温暖微笑不同,元帅阁下如同来自极寒之地,一颦一笑都带着冷意,他的笑含­阴­狠,逐渐连自己都欺瞒不了。

鹤劫生没有变­色­,但是拉缰的手却是十指用力锁紧。

抱着女儿的段小楼也有些焦灼,天逸伤不重,但一直失血下去却要出事。

重光看一眼暄城,暄城脸上的笑意一丝丝退去,因为恩师的双眼分明在询问,若要全灭阶下客,元帅府这些兵力外加那只神秘的谛望兽,究竟有无把握?

重光习惯被仰望,却不知自己此刻高扬的下巴与眼内流动的­精­光,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下决心杀光那个男子的一双儿子,会换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早在无数年前,已经非常清楚。

这是破釜沉舟之举。

敌我间以黑白为线,血拚一触即发。

紧绷的气氛中,有一个小将焦急地从旁跑出,附着暄城的耳说了什么。

暄城再度微笑了起来,对着鹤劫生恭敬道:“世子若有要事在身,不妨先行一步……”

重光用力扳动自己手上的戒指,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暄城笑着靠近元帅,在他耳畔说:“谛望兽趁乱出逃,已经没有了下落。”

两个男子都笑得很合宜,负手目送一群黑衣客离去。

倒是鹤劫生,临出府前在马上回首,对着暄城道:“我回来了,你得空来找我。”

还有那仇家一般的­肉­鹤,也回过头,用他乌黑的一双眼眸深深看了一眼暄城。

暄城额际的红痕大艳,用嘴巴作出口型:“毛团,用你的黄短腿给我滚出去。”

偏偏,无浪大老板在看清“毛团”二字时就转身上马,消失在花苑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白白,乃快了,快了,表闹

故地重游

神教黑衣影卫一行将三个刺客直护送回五公主府。

到了府门前,两只瞪大了眼睛的灯笼下,鹤劫生翻身下马,身后的黑衣影卫立即同时下马,一个个挺直矗立等候蛋大的进一步吩咐。

段小楼转过头去,鹤劫生在那里吩咐的事情,与神教王族的神秘力量相关,他不方便在场倾听。

而先一步下马的鹤劫放一把揭去了脸上的蒙面,赶了几步过来查探天魔皇怀中那个许久未发一语女子的状况。

三三微蹙着眉,下­唇­被自己咬出深深的一圈血痕。无浪大老板忍不住探出手想要去她额头摸摸冷热,孰料天魔皇陛下手一挡,语气冰凉道:“世侄,你已退婚,听闻神教男女关防甚严,须自重。”

小气的段小楼将当年神教三王子转告他的话修改了几个字,回敬给眼前这位前任女婿。

黑衣影卫各自牵着马匹退散,想是鹤劫生已吩咐妥当。

在月­色­下,美貌的兄弟与天魔皇父女面对着五公主府那破落的大门,也不知是哪一个,轻轻叹了一口气。

无数年前,段小楼来过此地。

那时他单枪匹马来神教拒婚,跟着神教三王子长歌与他的小姘姘敖霄,从这门里过,冲到后厢房,一脚踢开了致莲的房门,将好端端刚刚洗完澡的百花仙子一把揪出,狂奔千里,到了荒山野岭,凶巴巴往地上一掼……

“世伯,四公主负伤,我们速速入内为她医治吧。”

却是温文的鹤劫生将他拉回千百年后的神教花月夜,段小楼有些恍惚,眼前这几个都是凭空出来的孩子,带着他们当年的眉眼,一脸无惧地站在他面前。

当年……

属于天戾,段小楼,豆抖,萧肖潇,可芯,小7与可秀的当年……

“多谢二位今夜相救之举。”天魔皇客气道。

“世伯辛苦了,是玉洁表妹捎来的信。”鹤劫生言罢率先向前,推门的手却有些发颤,眼前是他几百年没能回来的家——门只是虚掩,在蛋大袖风下异常缓慢地荡开,发出苍老的“嘎吱”声,鹤劫放的脸都肃穆起来,兄弟俩,今夜终于返家。

月­色­下的五公主府悄无声息。

而三个男子也不发一言,停步不前。

感到奇怪的三三,硬撑起自己沉重的眼皮,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鹤劫生与无浪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再仰头看看父皇,他死水潭般的双眸里居然有流光闪动,刹那间就仿佛一个美少年。

三三“嗯”一声吃力地往府里望去。

庭院中央立着一对穿着斗篷的男女,此际正朝外转身,其中那个纤长的背影,即便是小小转身,也带着说不尽优雅的风姿,以至于三三根本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黑­色­斗篷上挪开半分。

魔教不屑吟诗。

但有一首好诗写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诗中意境,恰如眼前美景。

男子温润的神情,与黑如漆点的美目,化作清风几许,淡雅无匹,沁入观者心脾。

几乎被他的玉容刺激得一个激灵,才悟起如此绝世美男必然是小时候见过的鹤四郎——忍不住顺便瞅一眼他身边那个女子,想来也该是天姿娇丽的九天神女才堪作匹,还一同生下这么一双美貌的儿子来。

一望之下,全身莫名发抖。

苍天真正不公!

她的前任婆婆神教五公主离玉,也长得忒普通了,若不是美男子与她十指相缠,还以为哪里跑来的小丫头假模假样和驸马爷穿一套情侣斗篷。

如此看来,本宫行情确然不会太差!无浪大老板将三三壮妹惊为天人也算不得罪过,他自己娘亲的尊容也不过这般!

天逸公主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快乐在自己父皇的怀里正式昏了过去。

而身畔的一对兄弟早已不顾王族的礼仪范度,撒开长腿就朝爹娘奔去。

段小楼在旁微笑,又憋不住,对着自己感叹了一句:“离玉大神比当年漂亮,好似长开了些!”

一家四口此际紧紧拥抱,弱小的女子被高大的男子们围在内侧,姿­色­最弱,无法与三只鹤直接抗衡;却是她,­唇­边噙着雍容淡定的笑,仿佛一举穿越了中间的数百年,从来没有老过。

终于等安顿好了受伤的三三住入以前致莲呆的客房,由­精­通医术的离玉安排了神丹与汤药,两只小鹤在前厅为了娘亲包袱里漏出来的一角桂花糕大打出手,而四郎与段小楼则约会似得双双来到府内最幽深的一处围满爬山虎的墙角下,窃窃私语不停。

两位美男对视,拼命找寻对方脸面上由岁月刻下的风霜痕迹。

又不约而同,想起某一个能让大家欢笑的猥琐女子,于是四目相对,彼此不由走近些,一个玉姿姣姣,一个英俊倜傥,月光下的背影被树影遮掩,旖旎缠绵,真正是佳期如梦。

只要不开口,仍是上乘的美风景。但几百年未见的故友,怎么忍得住不开口?

“你们鹤族为什么退婚?让我堂堂天魔皇的颜面何存?”有怨­妇­出没。

“天戾呢?被你抛在天魔宫里没带出来?他若出了闪失,你可担当得起?”有多情郎君提起心中念想。

“小四由玉洁陪着,无须你­操­心!倒是你那姘头重光,想不到他今夜如此心狠手辣,差点让你断子绝孙!”怨­妇­挑拨离间。

“短命姘姘!你一介威武将军素来所向披靡,为何还要我家两只小鹤去垫背?你就应该独自一个扛下来,放放魔眼神光,放放九头神龙,你不是最爱表演这些杂耍?”

“呸!总好过你如今什么都没得耍!”

“就当是救了一只没有良心的斑点豹子,豆抖淡定得很,不会介怀!”

“什么斑点豹子?”天魔皇陛下明显被唐突,气得一阵乱抖:“本座娘亲的原身是金钱豹!金钱豹!不像人家是­肉­鹤,­肉­鹤!”

“陛下学敖霄口吃吗?作甚一句话要重复那么多遍?”

话不投机,两个美男不顾廉耻,私以为夜黑风高,隔墙无耳,放心而又肆意地扭打成一片。

四郎没了神功,段小楼只得和他近身­肉­搏,两位在人间相当于刚过而立之年的王族男子此际就如乡间顽童,一套套野猴拳,猛虎掌,禄山爪使来都虎虎生风。

打得正忘情,也不知由何时起,身边俏立着长开了的母夜叉,笑眯眯用十分惋惜的眼神看着他们,嘴里感叹道:“原来两位英雄壮士当初就是如此舍生忘死对抗天劫得!”

壮士们如遭雷劈,仓促间慌忙收回拳脚,整整凌乱的衣冠,还未来得及摆正姿势,就看见又有两个黑衣男子一路打进视线。

到底是少年人气力大,边打还可以边骂:“小­肉­鹤,你岂不知孔融让梨?快放手,糕是你青天大老爷的!”

­肉­鹤不甘示弱,回敬:“蛋大,我只知道爹说你小时候有龋齿,就是吃糕吃的,不如就让贤弟我代劳吧!”

严母离玉立在两队顽童的中间,十分无奈,且,略觉头疼,她缓缓道:“你们为何随了你爹如此不开窍?这糕是带来给ⅿⅿ那老鼠吃的,你们的那份早由你爹放在各自房内。在天魔皇陛下面前兄弟争糕,真是无状!”

天魔皇陛下闻言,脸上略现红晕,惭愧地低下了高傲的头。

“就这些?”暄城眉头深锁。

元帅重光更是一脸­阴­鹜,看不出作何感想。

阶下的细作只得禀下去:“属下不敢隐瞒,天魔皇与鹤四郎在府内并无一句谈到神教之事,鹤劫生兄弟更是从头到尾为了块糕争之不休……”

“哼!”暄城的肩伤上了包扎,但心头的那根刺,却再也拔不去,他道:“傻鸟虽贪吃,也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更遑论天魔皇段小楼会和风度极佳的斯文美男鹤四郎打成一片……”

“哼!”此次鼻子出气的却是重光元帅,原本就十分冷硬的面部轮廓,此刻更是冰冻三尺:“若不是谛望兽走失,今日段小楼必亡。”

“谛望出逃,但我是它的血伺尊者,十日内,它必会现身找我。”暄城望着远方,凤目里却也盛满了担忧。

神教夜­色­里,有一双红­色­的妖眸,似两簇微弱的光,在河泉边守望。

谛望默不作声,脸上逐渐浮起一抹残忍的笑,再幽幽看一眼元帅府,多少恩怨,总会在血腥里到头。

血的味道,就如清晨花瓣,甜得浓烈芳醇;又像床头的放纵,在暗夜里念动咒语,灵­肉­支离。

多有趣,造化如此安排,兜兜转转,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又败了东风。地府里的离魂灯哪有天界的明月来得白皙,谛望在此地的杀戮,不如就从吞噬眼前这法力微弱的小神仙起……

风过,身影飞快掠走,只余一地鲜红与一颗圆溜溜的好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其实,大家发现没有,本文思想很深邃啊在爱情,友情之余,还探讨鸟亲情牧白,无浪,三三出身自三个不同的家庭,各有各的欢喜,各有各的烦恼,虽然阶级不同,关爱却各有千秋。

即连燕舞暄城姐弟间,也是粉有爱地。

嗯,所以某人不许破坏人家父母的出现,尤其是离玉的出现,是有必要的,不是浪费笔墨凑字数!

兽的瞳眸

天魔皇陛下走了。

在五公主府内的几日,他穿着神教男子的宽袖白袍,再度用红纶带绑了长发,与鹤四郎端坐在满院的参天树下,用玉华杯喝酒,有时听豆抖弹琴。

乐声飘渺,鹤四郎的琴艺显然许久未经磨炼,天魔皇的酒量却百尺竿头又进一步。

容颜未改,彼此的心境千山万水又一程,故地重游,倍增伤感。

确认四下别无他耳后,段小楼道:“你与离玉此次回天界,是否神君……”

鹤四郎颔首:“英雄迟暮,身后诸事却依旧乱纷纷。”

哪个不是如此?

于是相视淡然一笑。

段小楼紧盯莲池中那株艳红的芙蓉,想起客房内酣睡的小女,连忙对着四郎嘱托:“天逸与魔教再无­干­系,我留她在此处,生死有命。”

拼命要逃脱天魔宫的三三,为父成全你。

“儿女自有新天地。劫放此际一定在她屋里惹她生气。”

又相视一笑。

“重光若为难你与离玉,来天魔宫。”

薄暮中,段小楼挺立,对女儿告别道:“三三女侠,下回若再有那样愚蠢的刺杀计划,千万独自一个便宜行事,不要连累这许多­性­命。”

“呃……”

天魔皇看一眼三三身后的鹤劫放,眼神殷切,寓意无穷。

负过一次,两次,总该有真心以对的一天不是?

目送父皇远走的身影,三三的心像被什么功法用力拧了一下。

数百年的父女隔阂,到了目下,只剩两眶热泪。

而孤零零的三三壮妹,从此要在这全然陌生的神教天地生活下去吗?

沿袭旧例,趁大家都不理论,天逸小公主慌忙找一处寂静的廊下,抱膝埋头哭泣。

大老板无浪如影随形,俯下身坐去她身边柔声道:“臭丫头,伤好了我送你回去天魔宫。”

“大老板,带三三回去黄泉路33号可好?”女子抬起无措的脸,自从那夜离开柴房后院,终日尽是离别。

或是只要回到黑暗的冥府,一切都可如常,她立在门前迎宾,花姑姑会走来知会,二老板牧白早已入了后堂。

这样,便好。

泪如泉涌,她哽咽着哀求:“不要再理什么神教魔教,瘦皮鹤,我们下去简单度日,赚很多很多钱,买许多十彩鞋与宝贝。”

­唇­齿相依,廊外风大雨疾。

舌是这般温热而易感,呼吸也绵长,腰间的双手有力,渐渐也就模糊了对象。

紫眸的,黑眸的,交叠在一起。

牧白呵牧白。

吻到一种在绝望中遍寻希望的境地,她的泪止,泄露出来的轻喃却依旧是:“三三的兽。”

他的眸光似乎有了变化,但她依旧辨不出颜­色­,假装未见大老板脸­色­的深沉,只一迳要将脸埋去他的肩窝。

那个位置,本应有她的法术烙印。

无浪却用两根手指将她的脸擎起:“三三,我不能陪你回去黄泉路33号,谛望兽已出逃,鹤劫放必须留下来擒兽。”

没有谛望兽与牧白的黄泉路33号,对于小柿子殿下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为什么又是不?”她的音浪陡得变大:“瘦皮鹤,三三从你嘴里总是得到各式各样的‘不’?你为何不能像牧白那般依我?不肯带我走,不肯解除婚约,不肯让我带牧白走,不肯陪我报仇……如今又不肯兑现诺言,那日在元帅府是你亲口所说要陪我去没有兵灾的所在开一家夫妻老婆店的!”

“那时我以为臭丫头要死了,开夫妻老婆店是你与牧白的心愿,却并非鹤劫放的梦想……”他们又何尝问过他的心意?

“那你吻我做什么?”她目中的金光荡漾开,似乎要逼出某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三三……”

回答不出,只好借拥抱来掩饰情急。

他们搂紧了看雨落,有些话和着雨丝沉入了水洼,在眼底溅起小小波澜,不提也罢。

他的眉眼比牧白的更为舒展,以鹤家男子特有的方式铺呈出好姿­色­。

鹤四郎风雅,整个神界争传他当年立在坠仙崖上吟诗,衣袂飘动,直似千株海棠齐放,有几个小仙子为了靠他近些,挨挨挤挤,差点就真得坠了下去;鹤劫生俊逸,一双带笑的眼比父亲的更为佻达,也因为笑得多,更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五官上更形似父亲的鹤劫放笑得并不如父兄般多,他­性­子沉静,在冥界被小鬼们在背后唤作“黑衣冷美男”。

一旦鹤五郎绽放笑靥,着实不比家中父兄逊­色­,一样的春风化雨,一样的颠倒倾城——牧白见了一定会欢喜,那两道戒备森严的长眉也会略微变得柔和,与盈满紫光的双眸相应,送出最最温润的姿艳。

不该一再拿大老板和二老板作比。

天逸垂下头,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

但放眼三界,也只得一个黑衣无浪,会包容她眼中永远无法消褪的二老板牧白;只有他,因为牧白,因为父皇,因为过去的臭丫头,会一直隐忍不言地守望,即使嘴上是成千上万个“不”与拒绝,终究也会披着黑衣从天而降,举着好剑为她与牧白拼尽全力不顾生死地报仇——只有无浪。

只消给她一点时间,疯了的四公主总有一天神志清明,与身边如此出­色­的青梅竹鹤好好度过余日。

在这一瞬间,她又有了幻觉,雨幕中站着魂牵梦绕的那个紫眸长发男子,男子嘴里不知为何衔着一缕发丝,他的笑容莫测,眼底却有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满满自信,伸出手来,掌中握着一把小小的七宝匕首,倏地扬起来划出一道幻光,笔直朝脖颈处袭去……

噩梦重演,三三放在无浪掌心中的手用力收紧,无浪偏过头来看她,又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她转头再看雨中的男子,他还在微笑,但微笑太过凄艳,濒死的蝴蝶将匕首割去­唇­边,青丝飘扬落地。

断发如断情。

幻觉散退,三三闭起自己的双目,又用力睁开,无浪仍然稳稳地坐在身边,一如当年的天魔宫中,瘦皮鹤从不会轻易离去留她一个人被黑夜吞没。直到他要回神教,她才从父皇处得知鹤家三个男子各个嗜睡如命,但面貌略丑,心地却异常善良的鹤劫放为了陪她这个臭丫头,足有四五天没有好好地沾过床。

越想越觉得蹊跷不解。

她问:“瘦皮鹤,你早知道伤害牧白的元凶是重光元帅?”

不语即是默认,愈发不合常理,也不像鹤劫放素来的个­性­。

“谛望兽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心心念念要留下来将之擒拿?”

他的神­色­清冷,忽然间回复了黄泉路33号中大老板无浪的本­色­,抿紧­唇­似要把秘密深锁,也在不经意间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如今,三三最不喜被驱散的感觉。

她恶狠狠拉了一下他的长发:“说给本宫听听看,或许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想了一想,若要三三更好地活下去,总也要给她一个目标。

若说找重光寻仇,她眼下哪有这样的能耐?

而谛望兽的事情迫在眉睫,倒不如说给她知道。

“我当初与牧白一起去第五层地狱就是为了谛望。重光所盗避劫丹先后都流入这里,我们王族也一直在查他铤而走险大量敛丹的用意何在。后来才知道,这些丹供养的竟是吞噬兽谛望。此兽嗜血,且是一只幼兽,故留在冥府不敢轻易见天光。重光似乎派了手下以神血与避劫丹引诱谛望入彀,一旦谛望神功练去第七层,便可登天界,借机吞噬功法超凡的神仙,吞下一个,这一个的神力也一同转入谛望的体内,为其随意运用;而谛望被伺血尊者控制,届时必然用来对付我们神教王族。”

“你先前说谛望已经来了天界,且已出逃?”

“是,近来神教已有几个功力尚浅的落单神仙突然失踪,一定要趁它没有大功告成前尽快找到谛望。”

“那你可有什么线索?”

“有,但谛望兽已成气候,三三,此事大有风险。”他不由正­色­,之前独自一个守着的秘密与责任,此际终于可以解释给她听:“牧白之死已然让你痛彻心肺。而本王,也并无把握从谛望兽一劫中安然抽身。即使消灭了谛望,神教的王权之争更是凶险,我身不由己,必须做世子该做的事,生死存亡也只得置之度外。若当年的烟花再灭一次,三三你可承受得住?”

天逸突然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道:“所以世子鹤劫放要求退婚?”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指,回道:“也不尽然为此。”

退婚之事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即连对他自己,也无法说清道明。

“本宫明白了,从此会留在神教陪你一起寻找并诛杀谛望兽。”

“不必了,你的功夫不够,还是回去天魔宫练好了再来!还有,你适才胆敢拧大老板,现在回去房间里写检讨吧。”

“本宫心意已决,至于功夫,我还有绝招,当日你都被伤得不行,何况区区一只小兽?”

“你那天魔眼还是不要提起,绝对是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蠢功夫!”

“呃……”

雨居然在他们咯里啰唆的对话中停了。

而一双微红瞳眸幽然出现在神教大道上,混迹于神教来往客中,并无异样。

他勾起­唇­角神秘微笑,眼光却早已锁定不远处一个女子孤弱的身影,她的步行不如其他神仙那样飘逸,可见功法犹浅。

紧随其后,到了三四步的距离,他轻声唤:“前面的仙子请留步!”

仙子回过头,疑惑地问:“郎君可是叫我?”

“正是在下有话对仙子说。”

他对着眼前的晚餐无害地笑,手上的经脉却一颤一颤引动着真气涌现,勃项上的青筋也隐隐跳动起来。

终有一日。

回过头来的会是那些御剑飞袖的天潢贵胄与神功无敌手。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本王要你断袖

不多几日,暄城将军亲自登门而来。求见的却并非鹤劫放小柿子,他道:“暄城此来专为府内大世子数日前的相邀过府一叙。”

神秘的鹤劫生大柿子殿下一贯昼伏夜出,三三都未与他打过几个照面。

她问鹤劫放:“怎么蛋大哥哥这样忙碌,比人家车路将军都不得闲,你这弟弟却可以若无其事坐在这里喝茶吃糕?”

无浪的黑眸用余光扫她一眼,若有似无的声音轻轻流过:“他掌管神教黑衣影卫,是细作头目,你要小心,晚上起了几次夜,抱怨了几次五公主府待客不周,又对着我爹的背影流了多少口水,蛋大都能知道。”

“呃……”这就十分尴尬了,黑衣影卫魔教也有,­干­得全是探查,偷窥,刺杀这些子适合在黑夜进行的好项目。

不过三三还不至于多情到以为鹤劫生会愿意抽拨出力量研究自己每时每刻的动向,蛋大初到天魔宫的时候就被一群天女围牢跟定,他笑语琰琰,是小天逸可望不可即的天边云霞;好在如今瘦皮鹤摇身一变,美得夺神眩目,觊觎鹤四郎大美男的心略略可以挪一部分去大老板身上。

无浪被她目中浓切的“­淫­”光给惊到,慌忙塞一个糯米团子入她口中,嘴里还道:“臭丫头,快去练功,谛望踪迹不远矣。”

伺血尊者暄城在此,谛望还会远吗?

鹤劫生晌午后就出了府,也不知去办什么公事,暄城端坐前厅等来的依旧是欠钱不还,霸王成­性­的小柿子殿下。

“暄城,你怎么也不来找本王?”语气熟稔,还颇有些小哀怨,他从容落座于车路将军身旁道:“我都搬出将军府这么多日,你也不担心我的下落吗?”

暄城面不改­色­,缓缓喝一口杯中茶,手指又习惯­性­沿着杯沿走一圈,一双凤目里空荡荡,视线直越过呱噪的男子,飘去了廖远的落木花苑。

他怎会忘记,那一夜,这男子想亲手杀了他。

虽然,他也想,并切实下达命令,诛杀这个男子。

鹤劫放紧盯他额际红痕不放,又说:“你如今都懒得敷衍本王了。”视线转去他肩上一寸的位置:“伤好了?”

暄城猛地收回眼神,美媚的将军咬着下­唇­,尽力施放出盈盈笑意:“请问鹤劫生殿下是否还在府内?”

“他现下不在,将军有何事需要本王转告吗?”

“那本座另外择日过府拜访吧。告辞了。”暄城笔直立起,刚要迈步向外,一只手却伸了过来牵住他的袖口不放。

“你!”他身量敌不过修长的小柿子殿下,半仰脸才能让对方看清自己目中的怒意:“世子殿下请自重!”

“谛望兽是否已出逃?”他终于收起那副欠扁的无赖嘴脸,变回沉着冷静的无浪大老板。

四目相对,都恨不得把对方吸进自家眼内,再行拷打,问出一番青红皂白来。

“本王早说过,谛望兽造孽无穷,让你不要动那个念头!如今你们打算如何收场?”他咄咄逼问,暄城却回以一个冷笑。

“所以本座过府来找大世子殿下相商要事。鹤劫生神通广大,相信借其之力,本座必能生擒那个孽畜!”

谍对谍,终于都明了对方的底细,所以暄城将军这话都是挑衅。

“我哥不管谛望的事情,若要擒兽,你不妨同我商量。”无浪一把拽住车路将军,恶狠狠往位子上揿下去,暄城撇着嘴角不肯就范,硬是要站起来走出去,一来二去彼此施力,只听得“嘶”一声,布沫横飞,将军的袖子——断了。

鹤劫放捏着半截断袖,无耻地说道:“布料太差了,你府里的衣物虽美,到底偷工减料,下次本王赔你一块五公主府的好料子。”

将军阁下气呼呼落座查看衣袍的伤情,回敬道:“下次的事情不必再说,世子殿下亏欠本座的实在太多,也不知要还到何时去!”

咦……话不经脑,轻易出口之后变成证据确凿的­奸­情,两个同时一窒,又把身姿放端,试图毁灭满室暧昧不明的气氛。

“谛望出逃多少日了?十日一到它必要回头找你要血,届时我和三三陪你一同擒兽……”

本来尽力和颜悦­色­的暄城将军听了这话,眼神陡地一厉:“世子殿下怕我军伍无人?擒兽之事本座恩师自会安排妥当,王族袖手旁观也可。天逸公主不是魔教客吗?神教又是何时独力难支,要远方来客一同上阵卖命?”

总之将军十分不爽,且化成浑身的别扭,恨恨补充一句:“公主殿下若有闪失,本座着实担待不起。”

鹤劫放却理解去了旁处,颔首道:“也说得是,谛望已然成了气候,你我此去擒兽并无十全把握,三三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还是留在府内为是。”

哼!何时这个浪鹤也懂得体贴温存了?

若不是暄城将军修养上佳,这口冷气真会由他挺直的鼻管里冲出。

“本座并未答应协同殿下一起擒兽,小柿子你过虑了。”

争个不休,呆坐了一个时辰,纠缠来纠缠去皆是些废话。一个道我不怕天打五雷轰,必要陪你去捉拿谛望兽;一个回我早已­精­密布置洒下天罗地网,没有你,一样可以得手。

其实双方都无把握。

暄城更是无意间漏出:“那只兽短短数日,吞下了十多个神仙,胃口倒是和你小柿子殿下有得一拼。在将军府内,你曾经一夜吃下八块糕,感觉饿了几百年似得。”

无浪本要表示对谛望功力突飞猛进的担忧,听了后头那句,忍不住又为自己辩解:“将军府内的糕可算一绝,若换作我哥,一夜十块也不在话下。”

“两个饭桶……”暄城别转头得意地喝茶,嘴里还嗔怨:“世子殿下对于粘糕的报答,本座也已收到,真正刻骨铭心,入骨三分啊!”

暧昧,兜来转去又回到这样的气氛上来。

“慕之!”是男子的语声,生生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两个男子。

不知为何,暄城听了这称呼,更是少有得不能淡定兼手抖。

微笑的鹤劫生立在槛外,对着里头美媚的将军道:“慕之你来找本王?”

无浪的黑眸眯起,饶有兴味地盯紧暄城将军。

将军强颜欢笑,对着真正的杀弟仇家立起相迎:“暄城专意来拜访大世子殿下,有要事相商。”

鹤劫生点点头道:“慕之,我们许久不见,是有许多话要谈。可要劫放回避?”

暄城额际的红痕远不如适才的妖艳,他一笑道:“不必,所谈之事也与小世子殿下相关。”

无浪在也有好处。

鹤劫生是深不见底的黑衣影卫头目,先前查遍了所有与鹤族相关的卷宗,弟弟鹤劫放劣迹斑斑,条条款款直列去几百页;唯独这天界知名的蛋大郎,过往诸事只有寥寥数笔,都是溢美之词,至多是儿时因为父亲名声遭人陷害毁谤,曾经与其他顽童打过几架,其他种种,则只能用谦谦君子,品­性­端方来形容。

可这谦谦君子消失数百年,一现身就是神教的谍首,还顺手从元帅府里救走了一­干­人等。

他当年与弟弟暄城究竟相交知心到何种程度,燕舞心下并无一丝把握。

虽然蓝颜都是祸水,不久前她还被傻鸟弟弟捅了一剑,但他在,燕舞便会觉得安心许多,没来由平添一股信心。

三个去内堂坐定,聊得也只是谛望的事情。

开口提起的是暄城,接口的都是无浪,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鹤劫生从头至尾但笑不语。

“按照目前情势,不消一个月,谛望兽的神力便已通天……”暄城道。

鹤劫生坐得稳如泰山,真似谛望的事情和自己全然无关。

暄城目光左移,盯住小柿子殿下,无浪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热力,终于打了一个圆场问道:“车路将军,你是谛望的伺血尊者,应该见过谛望的人形……”

“谛望畏光,在第五层地狱的时候从来看不清它的真实模样。到了天界,喂过它几次血,只有一次看到过轮廓,是个娇小的姑娘。”

“想必你们这几日加派人手在神教查摸这姑娘了!”无浪道。

“已然追查了多日,神仙一再失踪,却从无一个见过这姑娘。”暄城脸­色­凝重:“因此本座不得不亲自出马,等伺血那日将它擒拿归案。”

“慕之,若抓到了谛望,你还打算将它圈养了来对付我们王族吗?”鹤劫生打断了他们的一番对话,他的语声沉静,话里却自然透着威严。

暄城异常坦诚地回道:“世子殿下,你我今日虽然各为其主,谛望吞噬仙妖却并不分神教魔教,元帅还是王族。”

“此言甚是。所以,本王不妨言明,劫放若助你前去捉拿谛望,必须当场诛灭,无须生擒。”

鹤劫生脸上并无过多表情,但他的话听在暄城耳里却是迥异的意味。

斯文有礼的大世子殿下,谈及诛灭,再自然不过,就好像即使血花绽放去他眼底,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的轻尘。

不日前,他略略查到这个黑衣影卫头目的底细,只有一点点,却足够教一个将军胆寒。

作一个影首,他手上沾的血腥绝不比谛望少多少,无怪乎行事作风远比开开店,赚赚钱的弟弟来得心狠手辣许多。

“暄城并无异议,谛望若不受控制,损失不止神教王族一方。”

鹤劫生点了点头,又道:“慕之,你所言要事大约就是这些吧。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办,你是否要留下来晚膳?”

“本座也有事情要办,先行告退了。”她心内舒出一口长气,亏得当年暄城弟弟说什么对方指端都是暖的,才几句话交锋,她只觉蛋大郎连心都是冰凉的,真是难以应付。

多嘴的鹤劫放此时突然神来一笔地Сhā出一句话来:“哥,燕舞是暄城的姐姐,据说燕舞死前还留下一柄流萤剑。”

暄城再度止步,鹤劫生的目光早已投来他腰上别着的好剑。

“暄城,听说你家姐之死与我家劫放有关联?”他问。

“是吧,家姐关照要将好剑赠给小世子殿下。”她忍气吞声,将错就错。

哪知小柿子闻言却马上伸出手来道:“今日就将好剑转交吧,本王要多谢令姐一片深情厚谊,说起来唐突,鹤劫放从未见过顾燕舞,就这样白白得了一把好剑,惭愧惭愧。”

燕舞硬忍着怒气,慢慢解下流萤剑,交去­淫­贼手中。

鹤劫生旁观整个转交仪式,又添一句:“我们兄弟与令姐弟缘分不浅。”

都是孽缘!燕舞转身离去。

留下来的鹤劫生与鹤劫放对视,哥哥对弟弟道:“谛望兽的事情你尽早处理­干­净。外公之事就在这两日了。”

神君将逝。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承欢

鹤劫放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内堂出得门前。

内院里一片皎洁好月光,洒在石座上,无数个记忆深刻的夜晚在轻雾里幽然苏醒。

哥哥鹤劫生跟随他出来,柔声道:“劫放,这条路太过漫长,你想清楚了再走。”

鹤五郎站在哥哥身侧,哥哥比弟弟还略高。小时候,弟弟忙着模仿父兄的一颦一笑,五公主府内的天女与童子都哄他说,劫放和爹爹哥哥一样美貌,是天界少有的小美男。

他深以为然,自命风流地四处招惹漂亮的梳着两个揪揪的小仙子们,还以为她们会像喜欢蛋大一样喜欢自己。

只有天魔宫中那个凶悍的臭丫头一语道破了天机。

“丑八怪”三字如魔音穿耳,十分诛心。

他年少时辗转反侧,揣着按捺不下的小秘密,夜夜对着月亮许愿,想要不辜负鹤族历来的口碑,不玷污鹤四郎的美名,有哥哥蛋大珠玉在前,劫放只愿门前漏风的大牙紧贴,­干­瘪的胸前长­肉­,细细的腿儿变长……连功夫,也要练和爹爹一模一样的,美男子用乌黑眼眸就能幻化出另外一个洞天。

直到那一夜,亲眼见到貌美绝伦的哥哥与温善慈爱的爹在后院大吵。

是爹的手掌在半空扬起,却迟疑许久,一直没有打下去。美男子披着夜缕,脸­色­苍白一片,对着心爱的大儿子说了一句重话:“若毁去这张脸能让鹤劫生叱咤风云,大鹏展翅一逞平生之志。为父可以亲自成全你!”

那时的哥哥,倔强而不肯低头,少有得含着泪,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鹤劫放与母亲离玉,他别转脸离去,俊逸的身影在月光下只显凄寒,鹤劫放匆忙奔去拉住哥哥的衣摆,大声对着爹娘喊出了实情:“大表哥是个浑球,天天纠缠哥哥不算,还抢了哥哥的新娘子,他对那些没用的小仙子和小儿郎说他将来是要做神君的,还要封鹤劫生做皇后娘娘!”

“滚!不许多嘴。”鹤劫生的脸在那个瞬间所凝结的屈辱与悲愤,一直以来都在小世子殿下的心头浮现。

多么像,某一夜爹的神情也是如此,父兄竟然是无比相似的命运。

所以,这条路,为人子为人弟的鹤劫放都必须走下去。

“哥,路已行半,我们早已无法回头,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试试我们的运气。”

蛋大拍了拍弟弟的肩,想到什么,勾起嘴角一笑问道:“今夜还要到小丫头屋子里去伺寝吗?”

饶是大老板无浪的镇定沉着,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面热,斥道:“滚蛋!倒是堂堂卫主阁下你,前不久混去哪处花丛,当此时机,居然连着失踪一月?”

“哈哈!说来话长,为兄只有一句好言相劝,千万不可贪食甜糕!”

细作头目摇晃两根手指,神秘兮兮迈步离去,想是去宫里看望陪王伴驾的爹娘。

鹤劫放无奈得叹口气,哥哥一点没说错,他当下回屋略收拾收拾,换套夜服,就要赶去客房为三三公主伺寝。

臭丫头大病初愈,疯的病根却深植,到了漆黑夜里,噩梦来袭,她就会孤零零披衣呆坐廊间数屋前的几竿细竹。

年纪大了,落泪都不自由,客居五公主府,他见到她咬着下­唇­仰脸的样子,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问她,这么晚了为何不睡?可是云被不够暖和。

臭丫头只会傻乎乎摇头,轻喃,什么都好,可是梦见了自杀的牧白。

怎么会不疼惜。

他弯下腰轻轻将她搂进怀里。面容相贴,她的脸是冰凉的,竟无泪痕。

任­性­妄为的公主殿下已到了流不出泪的地步。

扶她进屋,眼神仍是涣散,怏怏地摇晃着双腿:“大老板陪本宫聊一会儿,神教的夜好静,月太亮,天魔宫的夜不是这样的。”

哪里的夜都是一样的,只是身边的影子换了而已。

从前牧白在的时候,他亲眼见过他们两个在无趣的古井旁追打取闹,笑得惊天动地。她那时何曾有过功夫赏过月亮?

一夜两夜过去,三三撒着娇,装着病,没有他陪就不肯入睡。

他知道她怕。

于是嗜睡如命的小柿子打着哈欠坐在床边看女子酣然睡去,第二日,又顶着黑眼圈与三三壮妹一起在后院翩翩练武。

要等到她腮边的­肉­渐渐都回来,他才会安心,才对得起照顾他无数年的牧白。

“今夜你来晚了!”三三等得不耐烦,还以为他瞒着她跑出去独自擒拿谛望兽。

头发是披散的,她知道大老板无浪是君子,又在天界花边消息缠身,仰慕者无数。她的一点小姿­色­也无须敝帚自珍,索­性­穿着贴身睡裙就大咧咧坐在案前等他。

“蛋大有话交代。你快过来睡吧。”他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下,两手揉弄着自己的太阳|­茓­,多日未眠,实在很想舒舒服服贴床睡上一觉。

“好吧!明日还要早起练功。”她还是识相的,早点睡,他也可以蹭一半床去安歇。

有几个夜里,他累得倒在床上,她在梦里醒转,熟悉又陌生地凝视床榻边的美男子。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大老板睡觉时翘起的嘴角,以及他紧闭的黑眸。

温暖的触觉让她异常安心,手指在他眼上打圈,她偷偷想,如果这中间没有这个噩梦,一切该有多好。

今夜终是有些不同,无浪大老板像是怀着重重的心事,一双眼睛虽是闭起的,气息却有些零乱无序。

屋子里灯火未灭,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禁忌他们早已无暇顾忌,有些事情却不约而同守着隐形的界线,不敢越雷池半步。

比如,他也吻她,却从来不是牧白那样的热情似火,简直恨不得一口气绵延十里,种种情绪都借由舞动的­唇­舌传递表达。

大老板的吻是慰藉的吻,像漆黑夜里的一点点光,仿佛告诉她无论何事,他总在那里,可以放心投靠。

三三睁着眼靠坐在床上,望着桌案上的烛芯发呆。

她在他陪伴的夜晚,也曾一遍遍问自己:三三,自何时起,你已不再信他?

有一夜梦中有他。

大老板无浪与二老板牧白一前一后在山间行路,前面那个是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无浪,后面紧跟着的牧白一双紫眸盯紧了脚下的路,实在太过小心谨慎,偶尔也会踩到大老板的鞋子后跟。

“喂,虽然我这是粗布黑鞋,比不上阁下限量发行的十彩鞋,也请高抬贵脚,放它们一条生路!牧白小盆友可是得了夜盲症?”

“夜盲你个头,我没有功夫,你却有功夫,就不会走得快些?”

“你没有功夫,我却有功夫,走得快了,你怎么跟得上?”

“跟不跟得上是我的事,你只管行你自己的路……”

但终于还是赶不上无浪大老板飘忽的身影,渐渐的,二老板如同山路上的一个小点,越落越后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穿黑鞋的男子消失在视线里。

越是黑夜,眼睛越亮的二老板停下了脚步,不再拼着命紧追不舍,回首看看行来的路,只有他自己孤单单一行零乱的脚印,踩在泥上,踏出十彩鞋的莲花底纹。嘴角不由挂起自嘲的笑,转入暗紫的瞳眸里写满了遗憾,一个纵身,二老板就笔直坠下了万丈深渊。

山谷安静无声,大老板仍然快行,不曾回头看顾一下身后那串脚印。

她在慌乱的心跳中醒转,看到身侧靠躺着的美男子一脸平静,无辜地像个孩子。

三三虽疯,之前的诸多记忆并未散失,鹤劫放的失约成­性­,于她,于他,她都记得分明。

今夜特别不安,一团乱麻中有她无法厘清的头绪,怎肯罢休?

“瘦皮鹤?”

“嗯……”他回以含糊不清的鼻音,示意自己正在通往梦乡的康庄大道上。

“你怎么很久都没有说过脏话粗话?”

“本王是斯文的鹤族世子,出口皆锦绣……”

“叱!”其脸皮之厚出乎她的意料:“杀了谛望兽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他没有接话,睫毛有些微的震动,屋内无风,心湖却分明起浪。

“瘦皮鹤,若你活过神教王权之争,还会娶本宫吗?”

“那就娶吧……”他的回答敷衍又无诚意,被她狠狠拧了一把手臂。

男子摇头睁开双眼道:“公主殿下这样不眠不休,不依不饶,本王肯定活不下去,恐怕要去黄泉地府迎娶公主了。”

她一时感慨大发:“事不过三,论起来你我结亲也有两次,呵呵,次次结局都是本宫被弃。所谓无缘,大约就是如此……”

他脸­色­未变,但眼波十分荡漾,内心竟然涌起一片漫无边际的凄然,倦得直想大打一个哈欠,将心口那片浊气尽吐。

“你上次说,我和牧白的梦想是开一所夫妻老婆店。那瘦皮鹤,你可有想过要做什么事情才会快乐?”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想作一只闲云野鹤,滩边晒晒日头即可。在一堆凡鸟中,也无须说话,无甚复杂心事,日日观海,夜来听听风雨声,逢年过节全家团圆,驾云去仙岛上吃甜糕……”

她深深凝视他,这是第一回听大老板无浪说自己的心事。

因是王族出身,他说这话时语气尽力疏离,也并未眉飞­色­舞。但公主殿下忽然感应到了他内心的千般向往,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将身子探向前去,用自己的双­唇­封住了他的话尾。

烛芯燃尽,屋内顿时陷入无光的沉默中。

她伸出手,摸索着,是他的颈,颈下有什么在跳动不息,贴着她的指尖一颤一颤,就像夜半的流萤,恨不得将手握成拳狠狠抓牢在掌心。

他的回应是幽幽一声叹息。

“三三,你要知道,我终归不是牧白。”无浪喜欢光亮,并不愿意一辈子活在黑暗中,做她心目中另外一个男子的影子。

“瘦皮鹤,给本宫一些时日可好?”她贴去他耳边问,大老板是她困顿时期的一剂猛药,咬着牙吞下去,总有信心这病会好。

黑夜中的一双影,在床上停顿着,她伏身啜泣,轻轻向他保证:“今夜是牧白的百日,哭完这一次,三三不会再为了过去泪流。”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腰间多了一双手,下一刻就跌进了他的怀抱。

信他还是不信他?

她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围拢在他项间的手缓缓下滑,到了某处私隐的地带。他的呼吸突然转重,一双手赶紧过来阻隔她的侵袭。

黑暗中双颊烧透的公主殿下并不肯依,一口吻去他的脖颈,用力吮吸,换来他沉声的喝斥:“你……”

她不理,手仍坚定地驻留在那个位置,以她自己也不解的方式上下左右不停滑动。

他猛地将她用力按倒在床上,几个深呼吸才开得了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怒意在她的默认中勃发,他气得脸­色­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惜她看不见。于是他用她陌生的语气让她明白:“你怀疑我……好!很好!天界花蝴蝶鹤劫放岂能浪得虚名,让公主殿下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复杂的人心……

被翻红浪浪滔天

三三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明白,这个貌美的男子着实发了疯了……

漆黑屋子里,只听得他“咻咻”的鼻息,两只有力的手臂蟹钳似得箍住她不放。

他俯下身用嘴撕开她的薄衫,一头长发铺散,一缕一缕滑落在她的胸上,随着身体舞动,在空气中扫过来,滑过去,又去她□的肌肤上留下了无数唏嘘的痕迹。

痒而酸痛的触觉,她发现,在他动怒的时候,再也没有碰过她的­唇­。

“鹤劫放!本宫说过还需要时日……还需要一点……啊……我要开天魔眼了!”

即使毫无光线,她也能感知,他的脸停顿在半空中冷然地俯视自己。

她惊慌失措的心中混入了奇异的兴奋感,万万没有料到,刚刚的举动能够激怒大老板无浪到此地步。

“瘦皮鹤,你还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她在他即将俯身下探的片刻,轻轻喟叹。

动作无法连贯,他半跪在她身上默不作声,在她眼内,他就像当初那一大片黑云,轻易就覆上了黄泉路33号的楼顶。

“本宫知道牧白爱我。但是,无浪,我对你没有把握,即使你就在身边,我也会觉得怕。”

黑夜中她的声音,清洌地不加掩饰。

她一再地对他怀疑,只是因为没有把握吧。

“之前来神教只为一死报仇。三三为了牧白疯过,死过,接下去又该怎么办呢?”

她迷茫地主动伸出手和他十指相缠,他先是抽回手不应,渐渐地,也肯用自己的掌慢慢包住她的拳。

“无浪,只要你肯亲口说,我就肯信。”

“这么多废话!”他终于肯开口,抱怨又不耐烦,就好像变了一个男子。

“这……”她一愣。

“三三,何必破釜沉舟?无论为了你,还是为了牧白,无浪都会记得昨日之仇。”

她听到这句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他的身躯离开,在她身侧靠坐,只有彼此的手还紧紧相执,轻易并不肯放。

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她视线里却冉冉飞升起一只彩­色­的暗夜之蝶,朝着某一个有微亮的方向,振翅不息。

牧白,我不惜任何代价,也会替你报仇;同大老板无浪一起,为你报仇。

转念间,她挺起身伸过头去,直直盯住某处——“看什么看!小心长针眼。”他怒斥。

“呃……你不是一向花名在外,被看看又如何?所以说我怀疑你都是有道理的,之前你我孤男寡女共处许多时日,牧白都说本宫是女子中的女子,你却从无逾矩……”

“臭丫头思春了吧!”

“本宫是担心你和重光一样爱菊……水路不走走旱路!”

一声闷哼,他又翻身到了她上头,还振振有词道:“那本王不妨走给你看!”

翌日,坚持走水路的小世子殿下和思春的四公主殿下成了陌路。

五公主府的早膳,一桌子甜食铺天盖地摆放。

小世子殿下将一张俊脸直埋入糕山糕海,吃完糕,喝下一大杯浓茶,稍坐片刻,笔直走出厅堂,消失在一片柳海之中。

粗粗看来,与往日也无甚不同之处。

天女们上来收拾桌子,对着三三问:“四公主不陪小世子去练功吗?”

她咬咬­唇­,略有些生气地别转头。

这世上哪里还有这样欺负人的事情?

昨夜被翻红浪,紧要处嘶吼出声的分明是他。

走路太过劳累,一晌贪欢,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枕边鹤却破天荒渺然无踪,并无半句好语抚慰,也不替她身着罗衫,徒留下一床狼藉。

她只得安慰自己,多少总好过和牧白那次,起码有张床不是……

同坐一张八仙桌,他依旧不理她,俨然一副山水无相逢的模样。

又有什么稀罕之处?他有得,牧白也都有!无非是不雅之物,做着浪荡之事。

“小世子还在练功吗?”三三问身侧天女。

怎知回答得却是突然现身的鹤劫生:“劫放正在会客厅,车路将军暄城又来登门造访了。”

粘糖一样的美艳将军。

三三眯起眼,虎背熊腰状朝前厅行去。

艳阳洒进会客厅内,亮成一团白光,炙得三三将眼睛睁大了又眯起。

厅内坐着的两道身影懵然回首,只见女天神三三矗立在门口,阳光将她衬得周身如菩萨般金光四­射­,再添得一个风火轮在脚底,活脱脱像托塔李天王的三太子。

三三修养好,学不来花姑姑络姐姐那套叉腰怒骂的姿势,她只是尽力将腰挺直,一张脸高高昂起,语气淡漠沉缓:“暄城将军的肩伤可好了?”

暄城浮起的笑逼得红痕一弯一弯妖娆,两三记眼风飞去一旁正喝着他送来好茶叶的男子。

“三三姑娘,你的疯病可好了?”

无浪闻此言,速速低头装作失聪,这厅里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有什么东西纠结着火花四­射­似得。

“放肆,这里是天界,车路将军请称呼本宫一声四公主殿下。”三三撇下那个男子不顾,端庄步去堂中,找主人位大大咧咧坐下,好整以暇地对着暄城做了一个请用茶的手势。

无浪抬起头,脸­色­变换莫测,眼睛却躲着三三的追视,一不小心半路相逢,他却用乌黑瞳眸朝她笑了一笑,这一笑韵味无穷。

三三满意地转头对着暄城方向,用手托着腮,一副正待侧耳聆听的乖巧模样。

车路将军突然在无意间感觉自己被得罪了。

燕舞并不是争强好斗之人,大小姐向来是把柔弓,轻易绝不放弦。

出弓的则必是利箭:“三三姑娘,本座记得分明,那夜是你在元帅府大喊,自称已被赶出天魔宫,与魔教再无­干­系。公主殿下四字怕与你并不相­干­,你若喜欢,我可以叫你一声小四。”

放眼这天界,绝非只有魔教那两个公主才称得上“千娇百媚,众星拱月。”

天逸那日来神教穿的公主袍,花里胡哨,缀满了宝石玛瑙,简直像一堆铜钱大放奇光,神教连稍有家世的女子,也绝不会让此等五颜六­色­的俗物上身。

燕舞的衣袍向来只有素雅的花样,布料极佳,穿在身上绝不累赘,什么样的步摇与钗环尽可相配。

饶是再有涵养,她也曾暗自腹诽,天魔宫中皇族的品味着实有些诡异,听说美男子天魔皇还喜欢­色­服,联想眼前的三三公主,脑海里立即浮现彩虹一道,据说还对诗书无爱,全教上下尚武弃文,无非一群乡巴佬而已。

“还是按照黄泉路33号的规矩叫本宫三三吧。为表亲切,本宫称呼将军一声画摊男,或者,霸王汤?暄城意下如何?”

“本座前来五公主府只为找鹤劫放世子相商要事,并无来探望三三姑娘之意,故筹备不周,没有替自己安排称呼。三三姑娘突然不请自来,还是说,二位之前退的婚如今又续上了?”

三三一窒,怒意转成忧伤,哀怨地望向昨夜孟浪的负心汉。

两女相争,必有一伤。

小柿子在两道火辣辣目光中坐正,不偏不倚再喝一口香茶。

做谍首的大哥告知他暄城是女子的时候他还抵死不信,表示曾在天魔宫陷害将军落水,亲眼瞧见他胸前两个呼之欲出的红点,那平坦的胸若长在女子身上,也未免太过可悲了。

“猪头,她当然会在那时变化出男身,你居然也会信区区迷幻术!”鹤劫生嗤之以鼻。

他本来深信不疑,如今见识了眼前二女斗嘴的浑厚气场,他开始动摇了。

“暄城将军……”他刚要开口相救枕畔女子,哪知燕舞突然立起,微笑道:“本座欲言之事已经道尽,请小世子详加斟酌,明日再给将军府回复也不妨。暄城就此告辞。”

毫不恋战,一掀衣角,抬腿便往外走去。

“且慢。”三三身影一闪,已到了暄城身前。

“怎么,三三姑娘还有事情要说?”

“没有,听说将军在天魔宫曾经因为走太快,被鹤劫放不小心绊入御水河中;所以本宫好意提醒一声,且慢些走。”

三三笑得十分十分不善。

暄城照旧向前,抛下一句:“本座只当二位如今逍遥快活,已然忘记天魔宫里的事情。黄泉路33号的二老板都已烟花尽灭,我那一摔又何劳费心苦记?”

河东狮就这样狂发一怒,轰走了上门议事的贵客。

从头到尾只说了四字的小柿子殿下此刻站起身,淡然道:“累不累?”

“哼!”这话问得未免太迟,一早就该捧着清水沐汤,候在床边慰问体贴。

“不累是吧,练功去吧,后日我要陪暄城去捉拿谛望。”

“哈?”她极其自然靠去大老板肩侧:“那我一起去。”

“不成,你去碍手碍脚,极可能被谛望兽吞下肚去,白白让它增长了功力。万一它比你会使天魔眼怎么办?”

“呃。瘦皮鹤你总是看轻本宫!”

“哪里敢看轻臭丫头,昨夜公主殿下压在本王身上,重如泰山。”

“胡说!”脸是红的,娇羞之外另有些释然。

他终于肯提起昨夜之事。

若不是刚刚一通搅局,她真要怀疑一夜颠倒都是自己发的大春梦。

微微叹一口气,大老板无浪就如浮云,围拢了手也未必可以掌控。

“怎么了?为何叹气?”他问。

“无事,本宫略有些感慨。”

“三三……我不是牧白……”也不知为何,大老板说了这么一句怪话。

他确然不是牧白,牧白知道怎么让三三开心,温存体贴手段齐出,让怀中女子要哭要笑都觉畅怀;无浪寡言,不辩,并不是所谓知冷知热的二十四孝好郎君。

她忽然一笑,回道:“你是瘦皮鹤,本宫知道。”

十指交缠地更紧,无浪的双眼也愈发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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