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雷阵雨清洗过灰扑的城市,地势不平的路面蓄起一滩滩水洼,灰蓝的天空出现了一抹绚烂的彩虹。
丁薇光踩着新买的粉色高跟鞋,穿着一身雪白的合身洋装,乌黑的鬈发垂泻在肩上,清秀立体的五官化上淡淡的彩妆,显得更加清丽灵雅。
她纤细的颈项上戴着一圈珍珠项链,优雅中不失甜美,完全彰显出她身为造型师的时尚品味。
丁薇光怀着既雀跃又不安的心情,准备赴初恋男友钟尚诺的约。为了这次约会,她可是砸下一个月的薪水来添购新行头,从头到脚、由里而外的精心打扮,就为了在钟尚诺的心里留下美丽的印象。
三天前,钟尚诺忽然打电话约她在“亚拉朵法式餐厅”见面,并且用暧昧的口吻对她说──这攸关我们未来的生涯规划,事关两人的幸福,因此希望你能如期赴约。
隔着话筒听完后,她情绪激动,心里涨满着幸福与绮丽的幻想。除了求婚之外,还有什么是和彼此的未来有关的事情呢?
虽然四年前钟尚诺以“到纽约修习导演课程”为理由,协议与她分手,但是他们依旧保持着密集的联系。他回国必定找她吃饭,甚至借宿她家;心情不好时,会打越洋电话向她倾诉;生活困窘时,也会找她调头寸。就这样,他们维持着暧昧又模糊的友情界线。
此时,丁薇光皮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她连忙接起,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了同事兼好友苏淇娥的声音──
『薇光,你现在人在哪里?』苏淇娥刚化完最后一个新娘妆,现在正坐在造型室里,剥着巧克力糖吃。
“在街上,我等会儿要和尚诺一起吃饭。”谈及前男友,丁薇光难掩幸福的光采,嘴角逸出笑容。
『拜托!尚诺、尚诺,叫得那么好听干么?别忘了,你们四年前已经分手了,这四年里,他在纽约不知道换过多少个洋妞了!老是打着暧昧的旗帜,行借贷之实,哼!』苏淇娥撇撇嘴,眼底净是对钟尚诺的鄙视神色。
“你干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他又不是不还钱,只是现在手头比较不方便啊!更何况,当朋友就该义气相挺、两肋Сhā刀,借点钱给他有什么关系?”
『那好,快点借个三十万来花花!我也想去纽约大肆采购新行头,顺便度度假。』苏淇娥冷冷地反击。丁薇光对这份感情还抱着希望,所以总是不断地替钟尚诺那男人找借口,合理化他的借贷行为。
“不行啦!我那点存款是要留着到法国进攻艺术造型用的,不能借你。”她立刻回绝。
『姓丁的,你重色轻友!有闲钱借给钟尚诺那种男人,就没有钱借给好友?你双重标准!』苏淇娥在手机的另一端大声抗议。
“我这叫为爱投资。如果尚诺成了扬名立万的大导演,变成『李安』第二,到时候我就不是窝在婚纱公司里当造型师,而是要到好莱坞去当造型总监了!”她踩着轻快的脚步,越过斑马线,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个伟大的女人,而我就是尚诺身后那个伟大的女人,你懂不懂?”
『不懂!我只知道,一个伟大的女人背后,肯定有个吃软饭的男人!』苏淇娥毫不留情地损着钟尚诺,希望能点醒因爱而盲目的好友。
“现在的人本来就是吃软饭,难不成你家啃生米啊?”她软软地还击。
苏淇娥犀利的言谈,完全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
一想到钟尚诺有可能是要向她求婚,她整个人显得乐陶陶的,快乐得直想跳舞。
『拜托,你可不可以清醒一点?二十一世纪的女人谈恋爱是讲求保鲜期的,你们的爱情早在四年前就过期了!那男人在去纽约之前就甩了你,你何必浪费大好青春,苦守一份不会有结果的感──』
丁薇光急忙打断她的话。“话不是这么说,他就是因为不想耽误我的青春与幸福,所以我们才会在平和的气氛之下,作出分手的决定。但是他有说过,如果我在三十岁时还是单身,他会娶我回家的!”
另一端的苏淇娥看好友被钟尚诺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都快分不清东西南北、是非黑白,不禁急得直跳脚,激动地拔尖嗓门──
『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该一直资助他啊!教育他、栽培他是他父母亲的义务,不是你的责任,干么他一开口,你就汇钱给他?』
“都说了,这叫为爱投资嘛!你没有经历过青梅竹马的恋情,不会懂得看着一个男人成长、成功的感觉有多么快乐啦!”她发现自己招来行人的侧目,连忙压低音量。“再说,这次不一样,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谈,是关于我们未来的幸福与人生规划。”
『吓!难不成他要向你求婚?』苏淇娥吓得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你们约在什么餐厅见面?』
“『亚拉朵』。”
『法国餐厅?如果一个男人约你吃日本菜就是想谈分手;到小酒吧是为了调情;至于到法国餐厅就是为了求婚……』苏淇娥抚着下颚,喃喃剖析男女约会法则。
“那他真的想跟我求婚喽?!”丁薇光忘情地提高音量,立即惹来行人异样的目光。
苏淇娥连忙拿开手机,避开她刺耳的尖叫声。
丁薇光兴奋地狂笑,忘了向好友道别就匆匆收线,也忘了避开路面积着水的坑洞,踩着轻快的脚步疾步往前走,完全沈浸在幸福的遐想中,直到一辆吉普车呼啸而过,溅起一滩水花,才将她拉回现实。
一波巨大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背脊,让她雪白的裙襬湿了一大片!
“Shit!”她看着自己一个月的薪水毁于一旦,气得直跳脚,低声咒骂,完全忘记淑女该有的优雅气质。
从前方的车阵中,她认出那辆肇事而去的吉普车,还来不及检视洋装上的污渍,就看见那辆吉普车飞快地倒车,又溅了她一身!这回,雪白的洋装成了灰色,连及肩的长发都濡湿地服贴在肩上,整个人除了狼狈还是狼狈!
欧阳烈嘴上叼着一根香烟,摇下车窗,恣意地让凉风拂过面颊,吹乱一头不羁的半长发。
他手操着方向盘,像是在展现自己卓越的驾驶能力般,飞快地奔驰着,直到右轮激起一阵水花,奔溅到一位女孩的身上,才令他放慢速度。
从后照镜瞧去,他看见那个倒霉的“受害者”──雪白纤丽的身影,俏丽中带着几分优雅的气质,可爱又不失端庄。虽然构不上惊为天人,但也算是清秀有韵致。
见她苦恼地跺着脚,令他的心里泛起一抹歉意,基于绅士风范,他觉得自己应该下车向她道歉。
于是,他把香烟夹在指缝中,淡淡地吐了一个烟圈,踩下煞车,飞快地将车子往后退,结果右轮又不小心陷入洼洞里,再度激起一波水花!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赶紧拉开车门,捻熄烟头,大步地朝着那女孩走去。
丁薇光双眸蕴起怒焰,强忍着想哭的情绪,低头看着自己染上了一层污水渍的“灰白”洋装。
她缓缓地抬起浓密的眼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裹着刷白牛仔裤的颀长双腿,白色的衬衫随意地扎进腰间,开敞的扣子底下露出一片古铜色的结实胸膛,接着是刚毅而布满青湛髭须的下颚、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黑眸构成的一张粗犷豪迈的脸庞。
他犹如航行归帆的浪子,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浪荡不羁的狂放气息。
“嗨!”他洒脱地拨开前额垂落的发丝,咧开白森森的牙齿,露出友善的笑容。
“嗨?!”她气愤地瞠大水眸,难以置信地瞪着高她一大截的鲁莽男子。
他毁了她的洋装,现在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向她说“嗨”?他当自己是在夜店把妹吗?
“你好。”他俯下身,凝视着身高只及他肩头的女人,送上充满歉意的笑容,希望能消弭她的怒气。
“我看起来像是很好吗?”丁薇光忿忿地咬着牙,字字犀利地表明自己的窘状。
“对于我无心的过错,造成你的不幸,我深感抱歉。”
“第一次喷到我可以叫无心,但是第二次就是蓄意!”丁薇光气愤地瞇紧双眸,数落他的过错。
“我两次都是无心的。第一次是不晓得路面有坑洞才会喷到你,第二次是急着向你道歉,直接倒车,因而来不及避开坑洞,才又……喷到你。”他顿了一会儿,尽量无视于她嚣张的气焰,委婉地澄清着。
“这么说来,是我自己又笨又倒霉喽?”她双手环胸,噙着一抹冷笑,道:“第一次是倒霉被喷到,第二次是笨得不知道要躲开来?”
“其实你也不算太笨啦,因为就女人和男人比起来,女人的运动神经和灵敏度,的确都比男人差一点。”粗线条的欧阳烈浑然嗅不出她话里讥刺的意味,直率地分析。
“也就是说,我活该、我倒霉、我理当被你喷了一身?”她瞇起沸腾的目光瞪杀他,滔滔不绝地指责他的错误。
欧阳烈晓得自己理亏,因此抿紧唇未反驳,牢牢地盯着她发火的俏颜。
“你知道我身上这件洋装有多贵吗?”她咬着牙,阴寒地质问。
她要为新买的Prada洋装掬一把感伤的眼泪,居然还来不及在钟尚诺面前展现魅力风情,就已经断送在眼前这男人的疏失之下。
向来脾气火爆的欧阳烈经她一激,耐性全失,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也不过是毁了她一件洋装而已,有必要这么凶悍吗?
“那我赔给你,多少钱你开口啊!”他嗤哼,带着鄙视的口吻,视她为被资本主义和奢华时尚物化的女人。
他嫌恶的语气令她火冒三丈,食指威悍地戳刺着他结实的胸膛,再次重申他的过错。
“重点不是钱,而是你知道今晚的约会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吗?你知道我的初恋男朋友等会儿可能会向我求婚吗?但是,就因为你个人自大鲁莽的行为,有可能会破坏掉这一切!”
他精明地抓住她的话柄,蓦地瞇起眼审视着她。“你的男朋友只是『可能』向你求婚而已,也可能不会向你求婚,也就是说,你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稳定,情况尚不明朗。”
“我们的感情状况不劳你费心分析!重点是,你毁了我完美的约会!”
“小姐,让我给你几句忠告,一个男人若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的话,并不会在乎你的皮相和衣着,就算你丑得像妖怪,他还是会娶你;但他若是不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你全身镶满钻石,打扮得再漂亮也没有用。”他直率地说。
“你──”她拉长一张黑沉沉的俏脸,咬牙切齿地道:“你的意思是,我长得跟妖怪一样丑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以上的言论也无意针对你的外貌,而是纯粹就男人的择友心态而论──”
她懒得听他的长篇大论,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不要模糊焦点!现在的重点明明就是你毁了我完美的约会、毁了我初恋男友向我求婚的可能性!”
“难道你的男友要是不跟你求婚的话,就要我负责吗?”他讥诮地说着。
“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迫于他伟岸的身高,丁薇光只好故作高傲地昂起下颚,悍悍地与他对峙着。
“所谓的负责该不是要娶你回家吧?”他抚戳着腮颊上的胡渣,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你长得算是超过审美的标准值啦,可惜就是脾气差了一点……”
“我脾气差关你什么事!”她双手环胸,不屑地撇过头。
她长得美或丑,脾气好与坏,都轮不到他这个荷尔蒙分泌过盛的粗犷男子来评头论足!
“话不是这么说,一个女人没有胸部可以隆|乳,长相丑可以整型,就算长得矮也可以打断腿骨实行增高术,但是脾气差就没有办法救了。”他遗憾地摇摇头,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但是凶悍如小辣椒的呛辣脾气,却令他不敢恭维。
丁薇光顿了一下,彷佛有一把锐利的箭射中了她的要害,痛得教她喘不过气来──身高不高就是她的要害!
“你变相做人身攻击!”她转过头来,不悦地板起脸。
“我没有。”他一脸无辜地反驳。
他连一句脏话都没有说,哪里攻击到她了?
“有!你拐着弯嫌我胸部小、长相丑、身高矮人一截!以上的一切都构成|人身攻击!”她气呼呼地挺直背脊。
哼!她虽然构不上波涛汹涌,倒也玲珑有致吧?
他扬起眉睫,讥诮的表情里带着三分无奈。“小姐,你的祖籍是吐鲁番洼地吗?”
“什么?”她一脸疑惑。不是在说她的外表吗?跟吐鲁番洼地有什么关系?
“要不然怎么会『番』成这副德行?我又没有骂你,偏爱对号入座。”没看过这么神经质的女人。
“你这个荷尔蒙分泌过盛的鲁男子!不只对我做人身攻击,诋毁我个人形象,甚至还污辱边疆民族!”她抚着微微抽痛的额际。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遇见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喔喔,我现在可以确定,你一定是住在芦洲。”
“那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