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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上上签蛇影杯弓 > 十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胸上一片淤青,正是先前卡在洞里所致。但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脑海里只剩下了一种想法——我今生再也不吃木瓜了……

“为什么要故意害我?”

在我经过三堂会审,在大娘面如死灰的表情里,在大姐两眼一翻轰然晕倒的混乱里,在二姐羡慕三姐嫉恨的目光里,匆匆退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正在后花园里品茶的言殊面前,问个究竟。

经冬不凋的松柏在他身后呈展为明丽背景,而他,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银丝白衣,手握青瓷,对我微微而笑:“来的正好,一起品茶吧。”

我接过热气腾腾的茶杯呷了一口,只觉齿颊生香:“好茶,是雪水云绿啊!”等等,现在不是喝茶的时候吧?连忙放下茶盏,拍桌子:“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我做什么了?”他睁着明澈眼睛,好生无辜的模样。

“你还说!你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祠堂外面?”

“饭后消食,走着走着,就经过那了。”

“好,昨天就当是巧合,那么今天,你­干­吗要送那盒药膏给我?”

“你不是受伤了吗?”

“我哪里……”说到一半,尴尬上涌,尤其是随着这句问话,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我的那个位置上,我再怎么神经大条,也都忍不住飞红了脸,将新换上的棉袄拉拢几分,粗声粗气道,“总之你不对!”

他眉毛一挑,笑了,“我问你,看见别人身陷困境,是不是当援手相救?”

我点点头。

“看见别人有伤,而你正好有一种非常好的药,你给是不给?”

我又点点头。

他拍了拍手,“这就是了。请问,我见你有难,伸手拉你出洞,又见你有伤,赠你妙药奇方,我有何错?错在哪里?”

我顿时无言。此人口才竟是如此了得,可怜我毫无反驳之地。

“你、你……你是故意的……”我说的很没底气,因此声音低低,“你这样子败坏我的名节,究竟是为什么?府里小姐那么多,为何偏偏找上我?”

“为什么找上你?”他的视线飘忽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但下一瞬,又转成了戏谑,盯着我,眨了眨眼睛,“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浑身戒备,难道我曾经得罪过他?回想一下,我和他昨晚乃是初见,虽然误将屏风撞倒扫了大家的兴致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冒犯啊,此后祠堂再遇,将他扑倒也非我所愿,我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开罪他,可听他言中颇有深意,似乎前缘非浅。

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着杯沿,然后缓缓道:“一百只又肥又大的田­鸡­……”

“诶?什么?”我一怔。

“十羊十牛十猪十马十狗……”

“诶诶诶?”

他的语速转为流畅,竟是将我那天在庵堂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从飞禽到走兽,一样不缺,“最后是青菜白菜菠菜裙带菜豆腐豆芽豆苗豆浆。”说到这里,斜瞥我一眼,目光幽深,“怎么样,五小姐,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这些东西?”

我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然后啪的,跌坐在地。

天空分明那么蓝,冬日旭暖的阳光分明那么亮,但是他坐在那里,却像是构筑出了某个黑洞,要将我一口吞噬。

那如雪的衣袍,琥珀­色­的眼睛,以及对于男子而言过分纤细柔软的身躯,艳压女子的美貌,在这一瞬,尽成妖孽。

“你、你你……”我从齿缝里逼出话句,颤不成声,“你是……蛇大哥?”

他静静地看着我,片刻后,双眼轻眯,很赏心悦目的笑了。

看在我眼里,却更加恐怖。我当即连滚带爬挣扎起身,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谁知衣领被他一把抓住,紧跟着身子被转过去,正对着­唇­红齿白眉目含笑的一张脸,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再不能动弹半分。

“五小姐,你不打算实践诺言么?”

我哭:“蛇大哥,我没料到您是修炼得道的仙蛇,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区区一个弱女子计较了好不好?”

“你许给我的东西,就得办到才是。”

“大哥,您现在贵为皇族,想要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难道还计较那区区一点祭品?”

他目光一沉,忽然不笑了。

他笑时我胆战心惊,此刻不笑,我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我稀罕那些东西?”他冷冷道,“谁叫你草率许诺,而我当时既然应允,契约便已生效。你若不履行,我千年道行就卡在了你身上,不得正果。所以,如果你不想我一怒之下吃了你的话,就快点办吧。”

说着,松开我的领子,而我双腿一软,再次跌坐在地。

我的娘啊,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当日只觉一条蛇而已听不懂人话,随便许诺骗它离去便已万事大吉,不想因此埋下祸根,搞成现在这番境地。看来那尼姑庵果然灵验,好死不死被我抽中了最可怕的一支下下签。

我爹虽然富的流油,但我只是他最不喜欢的五女儿,无权无势,连想多喝碗­鸡­汤都要涎着脸哀求厨娘半天,一百只田­鸡­十羊十牛十猪十马十狗……叫我去哪里弄!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勾起­唇­角,忽又笑了,伸手把我拉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接触他的手指,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的肌肤冰凉,根本没有丝毫暖意?

“别担心。我的寿命长的很,所以,你可以慢慢还。”顿一顿,不怀好意的挑眉,“用一辈子。”

我那早死的娘亲啊,你在地下一个人可觉寂寞?不如带我走吧。

你可知你的女儿我在人世间被一只蛇妖盯上,此生黑暗,再不得见天日哇!

我回到房间,把自己关起来足足想了三个时辰,终于决定——去爹书房偷银子。

只要偷到银子,买足了那些供品给言殊,我就能解脱,他也可以升天去了。

想来想去,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

于是,第四天的晚上,月黑风高,我再次蒙上头巾,偷偷潜入书房。

如我所料的那样,这个时候正是晚宴最喧闹之际,人人都围在花厅那边,此地悄寂无人,正方便家贼作案。

之所以推断爹把银子藏在了书房里,是因为好几次看见大娘怒气冲冲地进去,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出来;也见过三娘无比焦虑的进去,再满面春风的出来。

能令她们那么快就发生如此质变的事情只有一个——爹塞银子给她们了。

爹的书房很大,与墙等高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放满了书,不过,全是附庸风雅用的,他爱打牌,而嗜赌者都忌讳书,因为书输同音,所以,爹肯定不会把银票放书里。

那张过分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又太显眼也太­干­净了,侍女们必定日日清扫,爹也不会把钱藏那。那么,他会藏什么地方呢?

我环顾四周,先是去捞立在墙角的半人多高的古董花瓶,呸,里面竟然装着土,害我沾一手泥;再去踩地板,每块格子都是实心的;掀挂画,画后全是墙,没有什么暗阁;挪柜子,也没发现密道……爹他到底把钱藏哪了?

正在焦虑,突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间中夹带谈笑声,我暗叫一声不好,想要离开已来不及,当下只得瞧准一道帘子扑过去把自己卷到里面。

几乎是我刚卷好,书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小王爷,请——”

我用牙齿无声的将帘子咬破一道口子,然后透过那道口子看,只见进来的,是我爹和言殊。

真要命,他们不在花厅喝酒观舞,偏偏这个时候来书房坏我大事!

言殊进来后,爹就立刻将门给关上了,一幅鬼鬼祟祟的模样,“呵呵,小王爷,您请坐,请上坐。我这就取来给你。”

言殊老大不客气的往椅子上一坐,爹转身在书架下摸啊摸,摸出个匣子来,我顿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爹绝不会把宝贝藏书里,却忘记了,书架下还有空地呢!

爹捧着那个匣子,像稀世宝贝一样送到言殊面前,此刻房间里的灯光还是很暗,但是等他打开盖子,就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来,那匣子里装的不是别的,乃是货真价实的夜明珠!

爹谄媚道:“这是出自南海的夜明珠,我敢说,能这么大的,当今天下也只有这么一颗,可还入得了小王爷的眼?”

言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爹就把匣子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无论如何,就劳烦小王爷回京后,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呵呵,下官虽在这个边远小城,但满心惦念着皇上他老人家,恨不得做牛做马伺候左右……”

我算听出来了,敢情我爹在这待腻了,想往京城调?完。自从上次那个直言不讳的师爷被派去洗夜壶后,现在爹身边的幕僚们全都不敢跟他说真话了,所以才导致他做出如此无脑的决定还不自知。

在这天高皇帝远又富的流油的杭州当个土皇帝不好么?非要去京城那种是非之地凑什么热闹。

我正在感慨,听有人敲门,爹开门,外头站着心腹小厮,不知对他耳语了些什么,他回身道:“啊,小王爷,请恕下官有急事要处理,您请先在这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罢,竟是急匆匆的去了。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全然不怕被言殊看到。

果然,他见我突然出现,却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笑笑地看着我。我不理他,径自冲到书架前从最下面那层翻起,爹既然能把夜明珠藏在这,银子就肯定也在这里。

“你在找钱?”言殊的声音慢悠悠的从身后传来。

“嗯。为了让你早点成仙!”我从架底拖出个大箱子,激动的双手发抖,乖乖,这么大的箱子,该装多少值钱的宝贝啊。也许还了蛇妖的,还能有富余呢!

“你给我把下风,我可背对着门,要是我爹回来了,记得提醒我!”我说着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又是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还有个箱子……如此一只只的开,越到里面,箱子越小。我越发激动,经验告诉我们,越值钱的东西往往体积越小!

于是,我满是兴奋的掀开最后一只箱子的盖子——没有金银珠宝。

没有异物奇珍。

只有一片红叶,还是­干­枯了的,静静地躺在黄锻绒垫子上。

我懵了一下,还在疑惑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时,一声怒喝从后传来:“何方刺客?竟敢擅闯刺史府?给我拿下!”

诶?!

我忙即回头,见爹站在门口怒发冲冠,连台词都没变一个字,而书桌旁的椅子空空,哪还有言殊的影子?

不——会——吧?

让他帮我把风,他居然给我玩消失啊啊啊啊啊……

两天内,我第三次跪在祭祖堂前。

只不过这一次,训斥我的人换成了爹。爹对我来说,毕竟还是……不同的。

如果是大娘,我可以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如果是姐姐们,我可以嬉皮笑脸,但因为是爹,虽然他很少管我,可一旦发话,我就只能规规矩矩的跪着,恭恭敬敬的听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贱,也许只不过是因为,娘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真正与我骨血相连的,便只有他。

只有眼前这个肠肥脑满、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双手负在身后踱来踱去,大娘在一旁幸灾乐祸,二娘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三娘神情怯怯,几次想开口求情,但终归咽了回去。

“从今天起,不许你踏出房门一步!”爹甩袖离开。

我心中黯然:便连罚我,都罚的如此潦草,多说几句又不会死人,为什么连句“你为什么出现在我书房里”都不问?

大娘刻薄地冲我笑,加一句:“你今晚就在这继续跪着吧。这次若再出什么差错,哼,哼!”

二娘道:“好自为之。”

三娘道:“麻衣,你可千万莫再惹你爹生气了,哎……”

三位娘先后离去,丫鬟们自外锁上了门。供案后的狗洞依旧,然而这一次,我却没有了逃跑的兴致。

我跪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外面的天一点点的暗了下去,肚子饿的咕咕直叫。从昨夜起我就什么都没吃,只盼三娘留个心眼,记起我还没吃饭,等会能派人送几个馒头过来。

我的脑海里正幻想着包子馒头,鼻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香。

一只烤的金灿灿、香喷喷,且犹冒热气的­鸡­腿出现在视线之中。

腿骨上系着跟丝线,顺着丝线往上看,只见横梁上,懒洋洋的斜坐着一个人,见我抬头,便冲我笑。

——不是别个,正是刚才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的言殊。

我立刻火大:“好啊,你还敢出现?刚死哪去了?不叫你帮我把风的吗?居然不说一声就没影了,害我被爹当场抓个正着,你还想不想我还你那一百只田蛙啦?我告诉你——”

­鸡­腿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就跟着飘了过去,而我的目光一过去,鼻子也过去了,于是肚子又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声。

“吃吗?”他在头顶上方问。

当然吃!我伸手抓住­鸡­腿,一口咬下去,两道油顿时从嘴角流下来,我满足的呜了一声——太好吃了!

味觉一旦打开,就如黄河决堤再难收拾,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不忘继续质问:“泥康菜西那泥去了?外设摸丢卧一个银?”(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丢我一个人?)

他笑笑地看着我,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看样子是没听懂。算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有如我辨析大姐的话那样的本领了。

我继续专心致志的啃­鸡­腿,我啃,我啃,我再啃。

正啃的高兴,听他问:“好吃吗?”

“嗯!”我诚实地点头,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连忙问,“喂,卧吃泥­鸡­腿,要还不?”

我可没忘了我还欠他那么多供品,如今他送东西给我吃,不会到时候要我加倍还回去吧?

言殊淡淡一笑,不回答我的提问,反而道:“你跪了那么久,膝盖疼吗?”

“习惯啦,小意思。”我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继续大嚼特嚼。这­鸡­腿真好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做的,看来妖怪的东西毕竟是高人一筹啊。

“你经常被关在这里吗?”

“也不是,偶尔偶尔,一年三四次吧。”

“麻衣,”他突然唤了我的名字,“你冷吗?” _“不冷,习惯啦。”我拍拍自己单薄的衣裳,“反正我胖,胖人都抗冻,哈哈!”正笑得没心没肺,一样东西从天而降,落到我头上,入目处,闪亮亮的白,贴在肌肤上,极尽柔滑。

我呆了一下。

最上乘的贡品雪缎,百年不见的­精­湛绣工,栩栩如生的卷心莲,犹自带着主人的芳香,就那样轻飘飘地覆在了我身上。

我伸出手,摸了摸,然后又有点被吓到的缩回,这……这么贵重的衣服,给我穿吗?言殊把他自己的衣服,脱给我穿?

抬头,言殊在横梁上静静地看着我,记忆里,他很少有不笑的时候,一旦不笑,就会显得­阴­森森的很可怕,然而,此时此刻,他很专注地望着我,没有笑,也不­阴­森,只是一味的沉静表情,让我想起庵堂里的菩萨塑像,看着拜祭的人时,也是如此沉静中又隐透出几分慈悲的模样。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言殊怎么可能会有慈悲的模样?他是蛇妖,不害我就不错了,­干­吗要同情我?再说了,我有什么地方好让他同情的了?我摇摇头,将脑海里的错误思维抹掉,然后啃着最后一点骨头,说道:“谢喽,那我就不客气的穿啦。你可不许问我要回去。”

“嗯。”

我狐疑地瞪着他:“这么好说话?你不会是又有什么­阴­谋吧?”我可没忘记正是这个人害我几次三番跪在这里。

他眼睛一弯,果然又诡异地笑了,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温和,一改之前的刻薄:“今后,无论你要什么,都给你。”

“为什么?”搞什么?怎么突然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什么都给我?”

“嗯,什么都给你。”

“好,那我要银票。”我伸出手。

他扬起了眉毛:“你不会是打算拿了我的银票,然后买田蛙给我吧?”

“这不挺好么?我给你那些祭品你才能继续修道成仙不是吗?”

“不行。我给你的,其实还是我的,你若再还给我,就毫无意义。所以,你必须用另外的途径给我祭品。”

我泄气,果然是这样。骗子,还说什么都给我呢,果然是有条件的。

“麻衣。”他从横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然后伸过手来,帮我扣扣子,系腰带。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浓密长翘的睫毛,和修长优美的手指,便连呼吸,都已近在咫尺。

我有点懵,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他­干­吗要帮我穿衣服啊?这、这算是献殷勤吗?可是,他又­干­吗要对我献殷勤呢?

然而,没等我弄明白,他就已经系好了最后一条带子,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穿好了,还冷吗?”

“不冷。”

他捏捏我的鼻子,口吻亲昵如逗弄小孩:“撒谎,明明最是怕冷了。”

诶?

“我啊,永远会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站在梅树下,瑟瑟发抖的样子呢。”说到这里,他收了笑,眼瞳里,忽然多了很多说不清的情绪,“麻衣,你穿得真单薄。”

“什么?”我还是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说什么,正待细细追问,祠堂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我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等再睁开时,言殊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妖孽,来无影,去无踪啊!

得亏有了那件又轻又软又暖和的外袍,我蜷缩在祠堂一角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等再睁开眼睛时,啊咧,外头的天怎么还是黑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开锁声,吱呀一声,房门开后,两个侍女挑灯唤我:“五小姐,老爷让我们带你去见他。”说着,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架起我的胳膊往外走。

“等等,我还没梳洗哪……好吧好吧,就算来不及梳洗,你们总让我把鞋穿上吧……”然而,她们跟聋了似的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可怜我的一只鞋,在睡梦中脱落了,掉在了墙角,离我越来越远。

因此,当我被带到花厅时,就是一幅头没梳脸没洗衣服上全是褶皱还光着一只脚的狼狈模样,而等待我的,却是——一屋子的人。

花厅内灯火通明。

杭州城所有的达官贵族估计全都聚集在了这里,还包括他们的家丁奴仆,一眼扫去,有百余人之多。

他们无不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表情比之前那夜我突然从屏风后倒出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惊讶的还要属我的家人,全都跟见了鬼似的,尤其是几个姐姐,看她们的样子都快要哭了。

“这个……”我小小声的张口,脊背情不自禁的缩了缩,“究竟怎么回事?”

在一屋子诡异的安静里,椅子挪动的声音无比清楚的响起,却原来是言殊从主客位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脚步慢慢挪移,最后落回我身上。

同时来到的,还有他的手。

他牵住了我的手,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一头雾水,索­性­学他的样子眨眨眼睛。

立刻便见他笑了,笑的好生欢愉,有点狡黠,又有点神秘。

“各位,”他举起我的手,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我要宣布的事情就是——我要娶贺五小姐为妻。”

人群里一片静寂,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站起来,深深一揖道:“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

紧跟着,祝贺声就汇集成了一片。

我僵硬的转着脖子去看言殊,却见他再次对我眨了眨眼睛,缓缓道:“如此,娘子,有礼了——”

诶?

诶诶??

诶诶诶——!!!

“你说!你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令得小王爷上钩的?”

自打进了屋,大娘就一直在跺脚。我看着她的绣花鞋,鞋头的珠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再跺下去,肯定得掉。

二娘则在一旁嘲讽:“还能有什么?不外是投怀送抱之流了……不过就凭她那长相,也能勾搭得上,呵呵,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三娘一直犹豫着,终于忍不住小小声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啊……麻衣也算是咱们家的女儿,能嫁给小王爷,这门亲事是攀定了。总比真让她嫁给张屠夫好吧?”

呜,我就知道三娘最疼我,瞧这话说的,多温暖啊……

然而,其他人显然都不那么想。

自从言殊公然在众人面前宣布要娶我为妻后,刺史府就跟炸开了锅似的,我当时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果然,不等晚宴结束,几个娘和姐姐就寻个借口硬是让丫鬟们架着我回内堂,开始质问攻击讽刺挖苦数落,整一个批斗大会。

二姐问:“他为什么看中的是你?”

“不知道。”

三姐问:“他到底看中你哪点?”

“不知道。”

四姐问:“他是傻子吧?”

“……不知道。”

至于大姐,她又一次的气病过去了,没能参与这次批斗。最后,还是三娘出来解围:“我说,既然小王爷都当众订了婚约了,也就是说,麻衣以后可就是王妃了,再让她这么跪着,不合适吧?”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纵使我蓬头垢面,纵使我谦卑依旧,但今非昔比,背后,可有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男人在撑腰。

二娘立刻伸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满脸堆笑道:“瞧我糊涂的,也是,麻衣啊,从今往后,咱们家可就靠你啦!”

二姐也跟着道:“麻衣嫁到京里去,咱们也能去京城了吧?听说那里有很多贵胄子弟,个个风流俊逸……”

四姐横眉:“我才不去。”

三姐将我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细细打量了一遍,疑惑道:“敢情京里的人审美观跟咱们这的不一样?”

大娘几次张口,但又硬生生的压了回去,最后冷哼一声,跺脚道:“总之,你给我好自为之吧!”抬步刚想走,鞋头上的珠子终于经受不了震荡而脱线,滚到地上被她另一只脚踩个正着,当即砰地摔倒在地。

我跟着闭了下眼睛,真是不忍睹视。

大娘爬起来后,一边骂着一边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拐着脚走了。她一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屋里只留下了三娘。

三娘叹道:“麻衣啊,你果然是有福气的啊……当初你抽中一支下下签,我还担心了许久,结果菩萨显灵,竟赐给你这样好的机缘,妹妹地下有知,必定也感到很欣慰。”

我扯住她的袖子,哀求道:“三娘,我不要嫁……”

她吓一大跳:“什么?”

“三娘,我不能嫁给言殊的,他、他他……”他是只蛇妖啊!妖怪喜怒无常,万一哪天不高兴起来吃了我怎么办?就算他没有害我的心思,但自古以来人妖结合都没什么好下场,他肯当白娘子,我可不想当许仙!然而,这话偏偏又不能明讲,我只得哭丧着一张脸,撒娇哀求,“三娘,你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推了这桩婚事?”

“你傻啦?”三娘花容失­色­,“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你看你几个姐姐嫉妒的……”

“她们要嫁那就让她们嫁好了!”

“她们要嫁,那也得小王爷肯娶才行啊。”

我的心中一片凄凉——看来,三娘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这会儿,天底下所有人都认定我贺麻衣天赐洪福小小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又哪知那树枝之上卧的不是龙,而是条毒蛇!

“他会吃了我的……”想及此处,我绝望呻吟,“他一定会吃了我的……”

三娘脸上一红,扭捏地捏了我一把:“傻孩子,所有女孩家都要经过那一步的嘛,早晚的事情……其实、其实……被吃也是很快乐的……”

我听了这话,更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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