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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7月18日

一个美满的婚姻蛋糕

《中国人口报》

牛圆

夏末秋初,英国最南部的沿海小城普尔,仍然是郁郁葱葱、花香宜人。我和丈夫应邀到这里的一位律师基斯家做客。

一下火车,便见到一对中年夫­妇­依偎着站在夜幕里,像孩子般踮着脚向我们招手,虽然从未谋面,却勿须怀疑,一定是他们。

汽车绕过壮丽的海堤,转入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女主人曼珑告诉我们,她是个烹饪好手。一会儿,还有一件事会让我们大吃一惊呢。

果然,走进他们那间布置典雅的小屋,不到一杯咖啡的功夫,一道道香喷的饭菜就上桌了。先是一块做成船形的哈密瓜;然后是烤小羊­肉­配上豆角、菜花和炸成金黄|­色­的土豆;接着是­鸡­­肉­和生菜,还有一碗用水果、牛­奶­、蛋清烤制的甜食,最后,是一个写着我的名字的蛋糕。这可是我们在英国吃的最好的蛋糕,松松软软香甜适宜,吃起来就像嚼着一片云。虽然酒足饭饱还是禁不住吃了又吃。

主人见我们喜欢,越发高兴起来,从一个­精­制的小盒里取出一本像册。哇!全是蛋糕的彩照,有的是为家人生日做的;有的是为附近学校孩子们联欢做的;有的是为在周日市场上出售的;有的是全城家庭制作比赛上获奖的;还有一个装饰着银­色­图案和粉­色­花朵的居然是在德国举行的全欧洲面点比赛上的获奖作品。原来,曼珑女士不但称得上“好手”,还真是行家呢!碰到这样的大师,不能不讨教一下制作方法。

看到我们虔诚、心切的样子,曼珑女士跟丈夫交换了一下眼­色­,又诡秘地笑笑,然后转身跑上楼去,取来一张带着花边的纸递给我们:一个美满的婚烟蛋糕原料:4磅爱情1磅青春的黄油1/2磅漂亮1磅甜蜜与漫馨1磅不拘小节1磅忘我1磅聪明1磅幽默2汤匙友好的争吵1品脱开怀大笑1酒杯人生常识1盎司虚怀若谷制作:将爱情、漂亮和温馨放入一个备有家具的房间,把青春的黄油和成膏状与不拘小节掺在一起,再搅进聪明、幽默和友好的争吵,然后,添点开怀大笑和人生常识,最后把这些东西揉起来放在文火上焙烤,直到永远。

的确,在后来的接触中,我们时时感到,一种温馨、和谐、甜密的“蛋糕”气氛,像云彩一样漂浮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更令人心旷神怡……如今,我们正在学习这种“蛋糕”的制法。

对了,那种蛋糕的制法曼珑女士也传授给我了,但是,我如法炮制,做出的却是一个硬梆梆的馒头。

一个女人的爱情观

张晓风

忽然发现自己的爱情观很土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我而言,爱一个人就是满心满意要跟他一起“过日子”,天地鸿蒙荒凉,我们不能妄想把自己扩充为六合八方的空间,只希望彼此的火烬把属于两人的一世时间填满。

客居岁月,暮­色­里归来,看见有人当街亲热,竟也视若无睹,但每看到一对人手牵手提着一把青菜一条鱼从菜场走出来,一颗心就忍不住恻恻地痛了起来,一蔬一饭里的天长地久原是如此味永难言啊!相拥的那一对也许今晚就分手,但一鼎一镬里却有其朝朝暮暮的恩情啊!爱一个人原来就只是在冰箱里为他留一只苹果,并且等他归来。

爱一个人就是在寒冷的夜里不断在他杯子里斟上刚沸的热水。

爱一个人就是喜欢两人一起收尽桌上的残肴,并且听他在水槽里刷碗的音乐——事后再偷偷地把他不曾洗­干­净的地方重洗一遍。

爱一个人就有权利霸道地说:“不要穿那件衣服,难看死了。穿这件,这是我新给你买的。”

爱一个人就是一本正经地催他去工作,却又忍不住躲在他身后想捣几次小小的蛋。

爱一个人就是在拨通电话时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知道原来只是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原来真正想拨通的,只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弦。

爱一个人就是把他的信藏在皮包里,一日拿出来看几回、哭几回、痴想几回。

爱一个人就是在他迟归时想上一千种坏可能,在想象中经历万般劫难,发誓等他回来要好好罚他,一旦见面却又什么都忘了。

爱一个人就是在众人暗骂:“讨厌!谁在咳嗽!”你却急道:“唉,唉,他这人就是记­性­坏啊,我该买一瓶川贝批杷膏放在他的背包里的!”爱一个人就是上一刻钟想把美丽的恋情像冬季的松鼠秘藏坚果一般,将之一一放在最隐秘最安妥的树洞里,下一刻钟却又想告诉全世界这骄傲自豪的消息。

爱一个人就是在他的头衔、地位、学历、经历、善行、劣迹之外,看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好孩子或坏孩子——所以疼了他。

也因,爱一个人就是喜欢听他儿时的故事,喜欢听他有几次大难不死,听他如何淘气惹厌,怎样善于玩弹珠或打“水漂漂”,爱一个人就是忍不住替他记住了许多往事。

爱一个人就不免希望自已更美丽,希望自己被记得,希望自己的容颜体貌在极盛时于对方如霞光过目,永不相忘,即使在繁花谢树的冬残,也有一个人沉如历史典册的瞳仁可以见证你的华采。

爱一个人总会不厌其烦地问些或回答些傻问题,例如:“如果我老了,你还爱我吗?”“爱。”“我的牙都掉光了呢?”“我吻你的牙床!”爱一个人便忍不住迷上那首白发吟:亲爱,我年已渐老白发如霜银光耀唯你永是我爱人永远美丽又温柔……爱一个人常是一串奇怪的矛盾,你会依他如父,却又怜他如子;尊他如兄,又复宠他如弟;想师事他,跟他学,却又想教导他把他俘虏成自己的徒弟;亲他如友,又复气他如仇;希望成为他的女皇,他唯一的女主人,却又甘心做他的小丫鬟小汝奴。

爱一个人会使人变得俗气,你不断地想:晚餐该吃牛舌好呢,还是猪舌?蔬菜该买大白菜,还是小白菜?房子该买在三张犁呢,还是六张犁?而终于在这份世俗里,你了解了众生,你参与了自古以来匹夫匹­妇­的微不足道的喜悦与悲辛,然后你发觉这世上有超乎雅俗之上的情境,正如日光超越调­色­盘上的一样。

爱一个人就是喜欢和他拥有现在,却又追忆着和他在一起的过去。喜欢听他说,那一年他怎样偷偷喜欢你,远远地凝望着你。爱一个人便是小别时带走他的吻痕,如同一幅画,带着鉴赏者的朱印。

爱一个人就是横下心来,把自己小小的赌本跟他合起来,向生命的大轮盘去下一番赌注。

爱一个人就是让那人的名字在临终之际成为你双­唇­间最后的音乐。

爱一个人,就不免生出共同的、霸占的欲望。想认识他的朋友,想了解他的事业,想知道他的梦。希望共有一张餐桌,愿意同用一双筷子,喜欢轮饮一杯茶,合穿一件衣,并且同衾共枕,奔赴一个命运,共寝一个墓|­茓­。

前两天,整理房间时,理出一只提袋,上面赫然写着“孕­妇­服装中心”,我愕然许久,既然这房子只我一人住,这只手提袋当然是我的了,可是,我何曾跑到孕­妇­店去买衣服?于是不甘心地坐下来想,想了许久,终于想出来了。我那天曾去买一件斗篷式的土褐­色­短褛,便是用这只绿袋子提回来的,我是的确闯到孕­妇­店去买衣服了。细想起来那家店的模样儿似乎都穿着孕­妇­装,我好像正是被那种美丽沉甸的繁殖喜悦所吸引而走进去的。这样说来,原来我买的那件宽松适意的斗篷式短褛竟真是给孕­妇­设计的。

这里面有什么心理分析吗?是不是我一直追忆着怀孕时强烈的酸苦和欣喜而情不自禁地又去买了一件那样的衣服呢?想多年前冬夜独起,灯下|­乳­儿的寒冷和温暖便一下涌回心头,小儿吮|­乳­的时候,你多么希望自己的生命就此为他竭泽啊!对我而言,爱一个人,就不免想跟他生一窝孩子。

当然,这世上也有人无法生育,那么,就让共同作育的学生,共同经营的事业,共同爱过的子侄晚辈,共同谱成的生活之歌,共同写完的生命之书来作他们的孩子。

也许还有更多更多可以说的,正如此刻,爱情对我的意义是终夜守在一盏灯旁,听轰声退潮再复涨潮,看淡紫的天光愈来愈明亮,凝视两人共同凝视过的长窗外的水波,在矛盾的凄凉和欢喜里,在知足感恩和渴切不足里细细体会一条河的韵律,并且写一篇叫《爱情观》的文章。

所谓幸福的婚姻,就是指从结婚起一直到死为止,总是没有间歇的甜言蜜语。

——〔法国〕摩洛瓦

一个人的游戏

黄明坚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会做什么事呢?

拿出电话本,抓起听筒,一个一个号码拨下去……找人说话,缠住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家伙,三个钟头、五个钟头说下去……去街上闲逛,走到腿酸脚软,抱了一大堆莫名其妙买下的东西回家,皮夹里空空如也,签了几次信用卡,也记不清楚……蒙头睡大觉,从黑夜睡到白天,再从白天睡到黑夜,睡得头昏脑胀,四肢发软……租一大袋录像带,看破你的脑袋……吃、吃、吃,胖到没有人要,然后再减肥不做讨厌的人你常常这样做吗?是不是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忍不住讨厌起自己来了?

单身的人如果在生活上找不到寄托,就很容易变成一个惹人讨厌、甚至惹自己讨厌的人。

平常除了努力工作,用心赚钱,为理想奋斗,你可会为自己安排好轻松的一面?

一般人对于求学、事业、理财、前途及发展,都很看重,也因此懂得煞费心思,去做种种计划,并且能够持之以恒地朝既定的目标前进。

然而,很多人却忘记了,生活还有轻松的一面,如何休闲,如何打发平常多余的时间,如何调剂身心,这些看起来是小事,但是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快乐圆满,却正决定于像这样的小事。

单身的人要避免无聊之苦,最好趁早找到“一个人的游戏”。

游戏,就是让人快乐的事,游于其中,戏于其内,欣然忘忧。任何一种嗜好、运动、技艺、娱乐,都可以是让人开心的游戏。

但是一个人的游戏稍有不同,它的特­色­在于,不需依靠别人,自己随时都可以玩将起来。

打桌球网球,需要两个人;聊天抬杠,需要两个人;下盘棋、跳场交际舞,一个人可是没趣;野外露营、团体旅行,非得成群结队不可;这些都不适合单身的人。

玩成一名高手单身的人要了解自己所受的限制,能够培养几种随时随地供自己解闷开怀的游戏,这样才好!

爱静的人可以看书、听音乐、写作、画画、搜集各种收藏品。爱动的人则不妨练习舞蹈、慢跑、爬山、游泳。不喜欢待在家里的人尽管去看电影、上健身房。喜欢有成就感的人应该做做木工、编织、陶艺。

当然,你有更特殊的嗜好也无妨,打坐、练瑜枷、潜心发明、闭门创作,或者是飞滑翔翼、加入潜水俱乐部、做生态摄影、观鸟,这些都是一个人的游戏。

在你落单的时候,先不要急着冲向人群,想想看有没有你喜欢做的事,不用看别人心情,不用理别人空档,自己就可以去做。

一个人的游戏,是单身者的最佳伴侣。在没有人作伴的时候,仍然享受着美满的快乐。

难道这么多时间,你就在彷徨苦闷中,把它轻易打发过去了?

也许你该试着玩点一个人的游戏,填满空虚的心灵,锻炼出强壮的体魄,满足一下自己的成就感,或者学一些稀奇古怪的把戏,唬唬别人。

久而久之,你的游戏愈玩愈­精­,说不定我们身边就会多添一个电影专家、健美先生、资深作家、或者是一个气功高手呢!

把一个人的游戏玩出个名堂来,这是对单身者的最大期许。

一个现代人眼中的唐诗宋词

语文学习

蒋丽萍

题酒店壁(五首录一)此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

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

伤时的诗人是特别的痛苦的……他悲伤的不仅是这万事皆休的时事,更是他那老也弄不醉的神经。

在污浊奔腾的洪流中,一代又一代诗人在愤怒和挣扎中迸发出至今仍教人怦然心动的声音。他们对天地逆行的无奈和由此产生的虚无,于退让之中保持了一个诗人的气节。

我们丧失对时事的感触已经是好长远的事了。我们先把自己的手脚捆住,劝自己说:你的岗位就在书桌旁,别的地方不是你该去凑热闹的。然后,我们又把自己的日子贴上五彩的花纹纸,装饰出一派节日景象,然后,我们说:这样的生活多美好!这样,对诗人的身体健康倒是有好处的,感伤的心情会滋生肿瘤,会把我们的肝脏弄得肥大……我们以跟上时尚为荣,连我们的醉酒,也是最最时髦的啊─使我们醉的是XO!

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说是在遭贬的时候写,可看不出他有多少的­阴­郁。闻着花香,看着鸟飞,穿行于山水林木村郭城垣之间,开心得以为上苍都是跟他人默契的。这样纯粹的欢乐是要有一颗纯明的心才能体会得到的。

我们有这样的心境吗?

我们失意的时候只会捧着计算器,把一笔笔毋庸再算的帐目一遍遍地重算,为的是寻找那些遗失了的00000……;我们失意的时候只会闷坐愁城,寻思着如何在钢筋水泥的结构中钻出一条通道,走上东山再起的捷径;我们失意的时候,或许也想到山川日月。可是,城里是连太阳和月亮的面貌都被高楼遮住了,而城外,那么的远,我们没车。徒步旅行?那是太原始啦。走到深山去?不怕土匪?

我们已没了与自然交流的可能。鸟语花香离我们越来越远,古城农舍变成了游人重围观的目标,我们除了纠缠于那些老在前头引诱的利益,还能做什么?

题大庾北驿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应见垅头海。

这是一个被放逐的诗人,一路彷徨地走到了天边。回看家园,想到的是美丽而孤寂的梅花。凄绝的心情映照长空,天地失­色­。

我们好端端地坐在家中,却也有一种无家可归的落寞。我们的家园被污水的河流包围了,树木如同被机枪扫­射­的人群成片倒下,有奇花异草,亦有珍禽奇兽,可大多是一种变异,昭示着一种非理­性­的力量的主宰。

我们有时候也会把自己放逐,上天入地追寻,想要找到一个理想的家园。可是,我们的下场却是更彻底的失落:我们或许找到了一处花园,那里阳光明媚鲜花盛开,可那只是人家的花园,篱笆外的窥视只会徒增凄凉;而当我们想踏上归途时,去路已断!

登楼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假如在今天,杜甫可一定是个不识趣的人物。好好的山,好好的水,好好的花,你提什么天下,提什么朝廷,提什么万方多难,你伤哪门子的心?他的亲朋好友或许会给他一个建议:需要不需要给您找个心理医生?

在今天,要么是急急地参与,图的是分一杯羹;要么是莫测高深地与世事撇清;还有,就是两不沾边的烦躁。

这样的绝唱是没有啦……可我还是要反复吟诵,为的是接近这样一种境界:一草一木的枯荣都能引动他的感怀;目光所及,不仅有当世的忧患,更兼有历史的风云;危楼之上,斜阳之中,正气和孤寂宛如一缕血红的霞光……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黛娥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光看着炉里的盘香在袅袅的轻烟中化为灰烬,那会引出多少的愁绪来呀。净盯着一个方向眺望,一无所获的可能就大啦。现时的女人可不这么实心眼儿。告别的仪式还没收场,下一幕戏剧就吹响了序曲。你再跟她说秦观,她也许冷笑一声:嗬!保不定那只是男人的自作多情─一一边在外沾花惹草,一边想象着家中的黄脸婆如何地对他牵肠挂肚─一红杏出墙的事是他最忌讳的。

时空来去无影无踪,却在人的心中留下了条条沟壑……

一粒米,一亩田

讲义

林清玄

丰收的歌有一次在山地部落听山地人唱“小米丰收歌”,感动得要落泪。

其实,我完全听不懂歌词,只听到对天地那至诚的祈祷、感恩、欢愉与歌颂,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

夜里,我独坐在村落边,俯视那壮大沉默的山林,仰望着小米一样的星星,回味刚刚喝的小米酒的滋味,和小米麻薯的鲜美,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一粒小米,饱孕成熟了,这时我的泪才缓缓地落了下来。

落下来和泪也是一粒小米,可以酿成抵御寒风的小米酒,也可以煮成清凉的小米粥,微笑地走过酷暑的山路。

星星是小米、泪是小米,世事是米粒微尘、人是沧海之一粟,呀,全天下就是一粒小米,一粒小米的体验也就是在体验整个天下。

在孤单失意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许多年前山地部落的黑夜,沉默的山林广场还在唱小米丰收歌,点着柔和的灯,灯也是小米。

我其实很知道,我的小米从未失去,只是我也需要生命里的一些风雨,一些阳光,以及可以把小米酿酒、煮粥、做麻薯的温柔的心。

我的小米从未失去,我也希望天下人都不失去他们的小米。

那种希望没有歌词,只有至诚的祈祷、感恩、欢愉与歌颂。

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

地瓜稀饭吃一碗粥、喝一杯茶,细腻、尽心地进入粥与茶的滋味,说起来不难,其实不易。

那是由于有的人失去舌头的能力,有的人舌头太刁,都失去平常心了。

我喜欢在早上吃地瓜粥,但只有自己起得更早来熬粥,因为台北的早餐已经没有稀饭,连豆浆油条都快绝迹了,满街都是粗糙的咖啡牛­奶­、汉堡包与三明治。

想一想,从前每天早晨吃地瓜稀饭,配酱菜、萝卜­干­、豆腐|­乳­,是多么幸福的事呀。

那从匮乏与饥饿中体验的真滋味,已经很久没有了。

百千粒米是伪山灵佑的故事,有一次他的弟子石霜楚圆正在筛米,被灵佑看见了,说:“这是施主的东西,不要抛散了。”

“我并没有抛散了。”石霜回答。

灵佑在地上捡起一粒米,说:“你说没有抛散,哪,这个是什么?”石霜无言以对。

“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粒米,百千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生出来的,”灵佑说。

灵佑的教法真好,一个人通向菩提道,其实是与筛米无异,对一粒习气之米的轻忽,可能生出千百粒习气;对一粒清净之米的珍惜,可以开展一亩福田。

蟑螂游泳一只蟑螂掉进抽水马桶,在那里挣扎、翻泳,状甚惊惧恐慌。

我把它捞起来,放走,对它说:“以后游泳的时候要小心喔。”

它称谢而去。”“大小是相对而生的,对一只蟑螂,抽水马桶的一小捧水就是一个很大的湖泊了。

吃馒头的方法永春市场有山东人卖馒头,滋味甚美。

每天散步路过,我总是去买一个售价6元的馒头,刚从蒸笼取出,圆满、洁白、热腾腾的,充满了麦香。

一边散步回家,一边细细地品味一个馒头,有时到了忘我的境地,仿佛走在广大的小麦田里,觉得一个馒头也让人感到特别的幸福。

小小小小,其实是很好的,饮杯小茶、哼首小曲、散个小步、看看小星小月、淋些小风小雨。或在小楼里,种些小花小木;或在小溪边,欣赏小鱼小虾。

也或许,和小小时候的小小情人在小小的巷子里,小小的擦肩而过,小小的对看一眼,各自牵着自己的小孩。

小小的欢喜里有小小的忧伤,小小的别离中有小小的缠绵。

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是大非,真的是小小的网所织成的。

一年有半

一年半是漫长的一年半,各位也许要说是短促的,然而我却说是漫长的。如果要说短,那末,十年也短,五十年也短,一百年也短。因为生时是有限的,死后是无限的。拿有限和无限相比,这不是短,而是根本无。假使有事情可做,并且过得愉快,那么,这一年半岂不是足以充分利用的吗?

我应该加快步伐,争取能够做到:多起草一页原稿,多骂倒一个人,多破坏一件事。……也许老天对于我这个顽固的骂人的脾气,也不能够不感到惊异呢?哈哈!

我不是反对自杀的人。只是觉得,在犯了违背道德和人情的严重罪行以后,自己悔恨,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自杀寻死,借以忏悔罪过,象这样的自杀,就不一定是坏事。

为了金钱,病痛等原因而悲观失望,企图自杀,那就只是过分懒惰和脆弱。况且象疾病卧床这一类的事情,其中也不是没有自得其乐的地方。

沿袭古人的思想是剽窃只在书本上学习,头脑里只记得古人说过的一些话,那就象绸缎铺的流水帐,算得什么博士呢?大丈夫一旦诞生在这个地球上,就一定应该在这里留下一个巨大的脚印。

一个国家的人民,无论什么阶级或什么职业,都容易满足于小小的成功,而不进行重大改革的时候,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实在是应当寒心的。

假使沿袭古人的思想,也就是如果在古人的田地里面播种和收获,那就只是剽窃。

生在古人之后,就要在古人开拓的田地之外,另行播种,另行收获。文人的苦心就在这里。

培养活跃的人民赶快从根本上改革教育,努力培养活跃的人民而不是死板的学者。

促进资本家和学士们相互间的联系,尤其重要。

没有哲学的人民不免流于浅薄哲学不一定有显著的功效可以让人看见或听见,对于工商业的发展与否等等,好象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国家没有哲学,恰象客厅没有字画一样,不免降低了这个国家的品格和地位。

没有哲学的人民,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深沉和远大的抱负,而不免流于浅薄。

凡属理义的话,都是陈腐的。而把它做出来的时候,却是新奇的。

崇外卑内是国家的大祸大国人民和小国人民的区别,不是由于疆土的大小,而是由于他们的气质、胸襟的大小。

我国人在明治维新以前,过分轻视和蔑视外国人,说他们具有特别的臭气,肮脏到了极点;说他们这样,说他们那样。……这真正可以说是侮外病。到了后来下令开放港口,互相通商,一切都模仿外国,又逐渐造成了懦弱的风气。最后结果是陷于恐外病。……这不是真正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吗?

崇外卑内是国家的大祸,而不止是男尊女卑,不止是官尊民卑。

开国的人都是严肃认真的请看看古今东西的历史!开国的人都是严肃认真的,败国的人和亡国的人都是不严肃的。

一位风度翩翩的秀才,在汉学方面,他只有做歪诗的本领;在洋学方面,他只有背诵目录的水平;加之口若悬河,很能够一时把人们弄得糊里糊涂。然而这不过是秘书的才­干­,是翰林的能力,而不是宰相的资质。

大政治家的所作所为,有一定的方向,有不可更动的步骤,有光明正大的风格。他所说的,就是他所做的。

大政治家,都有兢兢业业的心情,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因为他们的内心感情是真挚的。

一声鸟或一堵墙

林清玄

我们如果有颗安静的心,即使是默默坐着,也可以感受到时间一步一步从心头。

当时间在流动的时候,使人感觉到自然中美丽的景观固然能撼动我们的心,但人文里时常被忽略的东西,也一样能震荡我们。例如一口在荒烟中被弃置的古井,例如海岸边已经剥蚀的废船,例如一个在村落边缘捡到的神像,例如断落了的一堵墙。

人,在这个宇宙之间,多么渴望企图去创造一些什么,有时是为了生活的必须,有时是对生命永恒的追求,有时,只是无意间的创作罢了。

时间以一种无声的脚步刷洗着人所创造的事物,使它从欢跃的春天,成为凋零的冬天。

这就是无常,无常是时空中一种必然之路,我们不能常住于某种情境、某种爱,乃至,也不能常住于忧伤,或落失。

那就像,坐在森林里听鸟的歌唱,每一声都那么像,而每一声都不同。

一声鸟,或一堵墙,其实是没有不同的,我们每天看一堵墙,仿佛相似,其实每天都不一样,有一天它会断颓,有一天,它会完全的粉碎。

一位“大姑娘”的独白

社会

汤丽琴

我蒙上耳朵不愿听到不想听的呼唤,而应该去呼唤的,却用理智压抑了感情,矜持自尊,赧然退缩,错过了人生这最­精­采、最温馨的一段!

我荒芜的心田留着一方绿洲,我用自己的心血去浇灌;我的心坛,供奉自己的神灵,我有自己的­精­神世界。

“你结婚了吧?”——“你还没有结婚?!”——“你怎么啦?!”——这是同学、同事、朋友、邻居、亲戚对我久别寒暄之后的共同反应。真是愧对热心关切的人们!我已年过三十,再也装不成小姑娘提到情侣便会脸红、羞涩、捏着衣角、背过身子的可爱模样。我只好徽笑着说:“在等着远方的呼唤呢!”我听到了朋友真诚的告诫:“你为什么要等别人来呼唤,你就不能去呼唤?”呵,十余年来,我巡行在爱情的长廊里,追昔抚今,慨叹,惆怅,思索……在我的豆蔻之年,一位“红娘”把我引上恋爱之路。但是,我不愿看到他的信:“三生有幸,承蒙贵友一手牵引,才得相识,真是相见恨晚。已闻文学造诣颇深,届时躬立,洗耳恭听,……”末了,还写上一句表示亲热的英语,我不能接受他俯首贴耳式的温情,在电话中听到他含情脉脉的语音也会使我噎气,说不出话来……我腻烦这种循规蹈矩、装模作样的恋爱方式。爱情象电流,只有­阴­极与阳极相通才能产生,而我这一头却是绝缘体。

又有一个比我大上十多岁的科学院研究人员,­精­通三国文字,谈吐风雅,举止翩翩。只要没有结过婚,年纪大算不了什么。人哪有十全十美呢?主要看大节。于是我们一起逛公园。好长的路啊,为什么总是走不完?他一句话都不曾冒犯我,即使我说得幼稚,也是对的,他先肯定我,然后补充一句纠正我,有什么可指责的呢?遇到只能一人通过时,他礼貌地闪在一边,让我先过去。我象只小耗子似地“啪”一下跳过去,在他那里,我是多么可笑、无知啊!我需要的是爱情、亲昵,而不是教诲、怜悯。啊,终于到出口处了,有回家的借口了,我怀着歉疚、惋惜的心情向他礼貌地告辞了。敬重之心与眷恋之情是两码事,是不能互相替代的。

一席美味佳肴引不起一点兴趣,而一顿粗茶淡饭却能叫人大开食欲。其中有着多么丰富微妙的­精­神内涵啊!也同样是别人的引见,我与一位技术人员相识了。因为避雨,他带我走进了一家平常的小吃店。他让我自己去找座位,随便叫了两客点心。他问我单位生产的投资情况,工作中的疑难;倾谈自己正在试制的科研项目和对于今后可喜的展望;他对鲁滨逊在困境中的奋斗推崇备至;他还记得鲁迅小说扉页上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没有自恃超脱、愤世嫉俗的慷慨陈词,对社会弊病不是满腹牢­骚­而是中肯的剖析。当时有一对装束奇特的青年男女走进店里,忸怩作态,顾客们争相观望,交头接耳,而他却目不旁视,对那种卑琐轻贱的举止不屑一顾的冷漠,却意外地点燃了我久违的热情。人们常说第一面是最重要的,双方都不带任何成见。他说他幼年丧父,家中有着需要接济的弟妹和赡养的母亲;他又说,他今年没有考上研究生。也许是我一个无意的表情、口吻、眼神使他误解、失望,甚而气愤。呵,难以名状的怅然所失,不可言喻的遗憾。我们很快地走近了,又匆匆地分开了。这究竟是谁的失误呢?

唉,合则留,不合则去,“天涯何处无芳草”!热心人又为我介绍了一个。他是高中毕业经过农场锻炼的青工,理应有点质朴之气,为什么头上抹了这么多油?

自制的皮带扣出奇地闪亮,招摇过市。他明明不识简谱,为什么偏要拍摄这么多演奏钢琴的照片?他居然还会写情书,什么“你的”、“我的”,又浅薄又­肉­麻。我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诉说,心中却在追怀与那人相见相别的情景,回荡着不可抑止的眷恋之情。有些人相处很久却视同路人,而有些人相见几小时便可引为知己。再也不能将就下去了,下定决心分手。人家嗤笑我:“你呀——你呀——”我这颗心除了打碎之外,向何人再打开呢?

“你喝水吗?”“不喝。”我推开了递到面前的茶杯。他离我多近啊,挪动一下椅子,宁可靠墙璧近一点,反而有依仗。是刘邦赴鸿门宴?是李玉和赴宴斗鸠山?何必存戒备之心,是我自己应约而来,进行婚约的磋商。

“我从来不向女人进攻。”他觉察到我的拘谨,搓着双手站起来。我想说:“我也从来不向男人进攻。”却是多余的,我们怎么会走到一起来?他双手Сhā进裤袋,在房里来回踱步,说:“他们和你说过了?我姑妈要我在国内成婚,不然去美国探望父母,谁照顾她呢?我以后会汇款来,房子当然属于你。……”我鼻翼酸酸的,是得到了,但也失去了。过去那么孜孜以求的­精­神共鸣和感情谐调却一旦成了梦境?我形孤影单,抵御不住各方面的压力和非议,如今兵临城下,到了全线崩溃的境地。我竟变得象契诃夫笔下那疲惫欲绝地嗜睡的女孩,蓦然产生了心理变态而来的突变;以至于如武训兴办义学,历经磨难而甘于忍辱负重了?就象祥林嫂捐了门槛,从此可以扬眉吐气了?……我心灵的港湾,你在哪里?我毅然转身走了。

岁月流逝,我加入了无依无靠的单身女子的行列。我可以甘于寂寞、洁身自好,但摆脱不了无穷无尽、纷至沓来的压力和误解。社会可以容忍一对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对刚成婚便濒于崩溃的家庭宁可进行无数次的调解;对那些毫无感情基础,以各取所需草率结成的婚姻,以至出现夫妻离异、第三者介入、家庭破裂的严峻事实,宁可连篇累牍地进行“道德法庭”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却不能理解和容忍一些指望情投意合的终身伴侣,防患于未然,迟迟不成婚的大姑娘。文艺小说中含有贬意的描绘和感伤的叹息,婚姻介绍所里“红娘”们对此类姑娘爱莫能助、束手无策的感慨;生活圈子里尖刻放肆的讥讽,想象丰富的流言蜚语,我成了众矢之的。

画家黄永玉说过:“婚姻就象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脚趾头知道。”以此引伸,一个人不结婚就象赤脚,而赤脚走完人生之路是会被人讪笑的。但是与其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夹痛脚趾头,步履艰难,还不如赤脚痛快,也只好“凭他拍手笑路旁”了。不必去鼓吹独身,如同宗教信仰,不提倡,但有信仰的自由。如果自甘独身,是否如贪污盗窃,对社会存在潜在的威胁?在当前以少生优生为国策的情况下,于国民经济又有何妨害呢?从这个角度理解,没有理想的归宿便不成婚,或者一生独身,有什么可非议的呢?我居然感到心安理得了。这也许又要被认为是心理变态了,但是我希望能得到社会的承认和附议。

一位台湾青年心目中的楚霸王

深圳青年报

李大维自台湾归来不久,给前去采访的作家刘亚洲讲了一个充满“男子气”的青年的故事。

这个年轻人在谈及楚霸王项羽时,充满了激|情——想不想当将军是一回事。当了当不了是另一回事。人的一生,只要完成对自己的塑造就行了,象项羽那样。

他是我心中的英雄。

刘邦虽然是成功者,但他没有心。也许原来是有心的,但早已被重重硬壳包裹得不留一丝缝隙。为得天下,他可以不要父亲,不要子女,至于功臣功狗,更不用讲了。

项羽有什么?——魂。

他的魂在于一种抗争­精­神和赤­祼­­祼­的自我表现欲。从二十四岁登上历史舞台到三十二岁乌江自刎,他将足够烧完一生的光与热,集中在这短短八年中焚尽,一点也不节省能源!刘邦是神。连韩信也指责刘邦的帝位是天授的。但项羽一生从头到尾,没有异兆,没有祥瑞,没有白蛇、赤蛇,只有一个“人”!从登场到幕落,舞台上下左右的聚光灯全打在他一人身上,他是主角中的主角,没有任何配角能抢他的戏,分他的光!

他恨皇帝奢侈,烧了阿房宫;他为天下百姓早息战祸,单挑刘邦较量;鸿门宴上,却又忘­干­净了敌我;战场上杀人无数,偏偏常为部下的疾病流泪;一生不听别人劝说,却听了一个十三岁小孩的话,饶了一城­性­命;直至垓下被围,无颜见江东父老,割头赠友。这一笔最有力,为他的画象点了睛!

项羽尽情泼洒的是年轻人一往不悔的青春之力;刘邦斤斤计较的则是中年人的心机。项羽与刘邦争,怎么会赢?他失败了,但他仍是英雄。在乌江,他拒绝了生,选择了死。大丈夫可以被人爱,被人恨,却不可以被人怜!

英雄身上往往含着自毁的因子。别人杀不死他,能致他于死地的只有他自己。

他失去了江山,却赢回了自己!

一握头发

晓风

洗脸池右角胡乱放着一小团湿头发。犯人很好抓,准是女儿做的,她刚洗了头讨厌的小孩,自己洗完了头,却把掉下来的头发放在这里不管,什么意思?难道要靠妈妈一辈子吗?我愈想愈生气,非要教训她一顿不可!

抓着那团头发,这下子是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可以抵赖!我朝她的房间走去。

忽然,我停下脚步。

她的头发在我的手指间显得如此轻柔细软,我轻轻的搓了搓,这分明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头发啊!对于一个乖巧的肯自己洗头发的小女孩,你还能苛求她什么呢?

而且,她柔软的头发或者是遗传自己的吧?许多次,洗头发的小姐对我说:“你的头发好软啊!”

“噢──”“头发软的人好­性­情。”

我笑笑,做为一个家庭主­妇­,不会有太好的­性­情吧?古人以三十年为一世,我现在握着女儿细细的柔发,有如握着一世以前自己的发肤。

我走到女儿的房间,她正聚­精­会神看一本故事书。

“晴晴,”我简单的对她说:“你洗完头以后有些头发没有丢掉,放在洗脸池上。”

她放下故事书,眼中有等待挨骂的神情。

“我已帮你丢了,但是,下一次,希望你自己丢。”

“好的。”她很懂事地说。

我走开,让她继续走入故事的迷径──以前,我不也是那样的吗?

一只鸟又飞走了

《运动·休闲》

林清玄

忙碌与悠闲我和儿子坐在仁爱路安全岛的大树下喂鸽子,凉风从树梢间穿入,树影婆娑,虽然是夏日的午后,也感到十分凉爽。

我对儿子说:“如果能像树那么悠闲,整天让应该风吹拂,也是很好的事呀!”儿子说:“爸爸,你错了,树其实是非常忙碌的。”

“怎么说?”儿子说:“树的根要深入地里,吸收水分,树的叶子要和阳光进行光合作用,整棵树都要不断的吸入二氧化碳,吐出氧分,树是很忙的呀!”我看到地上的鸽子悠闲地踱步,想到鸽子其实是在觅食,也是很忙的。

当我把玉米撒在地上的时候,悠闲的鸽子就忙碌起来了。

我想到,如果我们有悠闲的心,那么所有心碌的事情都可以用悠闲的态度来完成。

大和小一位朋友谈到他亲戚的姑婆,一生从来没有穿过合脚的鞋子,常穿着巨大的鞋子走来走去。

儿子晚辈如果问她,她就会说:“大小鞋都是一样的价钱,为什么不买大的呢?”每次我转述这个故事,总有一些人笑得岔了气。

其实,在生活里我们会看到很多姑婆,没有什么思想的作家,偏偏写着厚重苦涩的作品;没有什么内容的画家,偏偏画着超级巨画;经常不在家的政治商人,却有非常巨大的家园。

许多人不断地追求巨大,其实只是被内在贪欲推动着,就好像买了特大号的鞋子,忘了自己的脚一样。

不管买什么鞋子,合脚最重要,不论追求什么,总要适可而止。

一只鸟又飞走了儿子小时候,每次吵闹,我就拿起电话筒拨117给他听。117是报时台,会不断播报时间,每5秒一次。儿子的好奇心很强,一听报时台就停止哭闹了。

很久以后,有一次他听报时台,满脸疑惑地问我:“为什么电话里的鸟都飞来飞去,有时候多一只鸟,有时候少一只鸟?”我把电话拿来听,话筒里播着:“下面音响十一点五分五秒……下面音响十一点六分零秒……”原来,儿子把“秒”听成“鸟”,“十一点五分五鸟,十一点六分零鸟”,这不是非常奇怪吗?我正在思索的时候,儿子把话筒抢走,说:“爸,你听那么久,一只鸟又飞走了。”

我每次想到时间宝贵,就会想起这件往事,生命里的每一秒都是一只宝贵的鸟,它不断地张开翅膀,飞去,仿佛天上的鹭鸶成行。

最悲哀的是,每一只鸟都不属于我,每一只鸟都留不下来。

艺术家

王焰新

从前有位艺术家。小时候他画过一幅老头儿的肖像。这老头儿是他想象出来的在画面上显得栩栩如生。小艺术家怎么也不能满意自己的作品:他不停地在这儿加一笔,在那儿抹一下。终于那老头儿吃不消了。他从画上走下,忿忿地说:“够了,够了!你简直在折磨我!”

小艺术家给吓住了:这从自己画里出来的老头儿是怎么一回事呢?

“您是谁?”他问,“是巫师吧?”

“不,不是!”

“魔术家?”

“不是。”

“啊哈,现在我明白了”,小家伙猜到了,“您叫‘不是’。”

“这回你对了。”老头儿说,“人们确实这样称呼我。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认为我——完完全全不是他们所需要的那样。”

“您都­干­些什么呢?”小画家问。

老头儿一本正经地答道:“嗯……是这样,我的工作可多哪。人类在地球上所创造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我的一份功劳。将来你会懂的。”说罢他便转回到画布上去。

过了许多年。小艺术家长大了,成了名副其实的画家。人们接受并喜爱他的画,他的作品被送进最高艺术殿堂展出。许多人都嫉妒他的名声和成就,说他是幸运儿。可事实上,艺术家并不满意自己的画。这些画只在他伏在其上劳作时,才给他以快慰,工作一完,疑惑便油然而生。

一次,参加巡回画展归来,他久久不能入睡。

“不是,完全不是!”艺术家长嘘短叹着。

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头儿,这便是他幼年时画的那个老头儿。

“你好,”老头儿问候着。“你认不出我了?想想你过去画的那幅肖像。”

“别跟我谈我的作品。”艺术家恳求道。“从它们那儿我一无所得,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它们呢?”

“怎么会?比如我,就不特别喜欢。”

“您不喜欢我的画?”

“这有什么?要知道你自己也不喜欢。”

这次谈话作用非凡。艺术家从未如此玩命地­干­过。新作品带给他更大的名声,终于一切疑惑都消失了。“要是那老头儿看到这些画。”他暗想,“大概也不会不喜欢。”可那老头儿从此消声匿迹,再没出现过。

又过了许多年。一次,画家在储藏室翻找作品时,发现了老头儿的肖像。“这是谁呀?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又没认出我来。”老头儿从画上走下,“我一直等着你呼唤我,可你没有。看来你十分满意自己的创作,因此把唯一能帮助人类创造货真价实的东西的‘不是’老头儿都给忘了。你面前放的是你的画——现在用我的眼光去看它们罢。”

“这是怎么回事?”艺术家惊叫,“这难道是我的作品么?不,这不是!不是!”

“你叫我了,”老头儿忧郁地说,“可现在晚了。很遗憾,晚了。”

译诗漫谈

《龙门阵》

王若谷

诗,严格说来是不能翻译的,尤其是真醇的好诗,经过翻译,必然会使原作的诗味、韵味有所损失。这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均已成定论了。还不要说译诗,就是剧名经过翻译,那味儿也顿觉淡了许多。可不是么?京剧剧名《贵妃醉酒》,译成《一个贵妃的烦恼》;《打渔杀家》译成《渔家父女复仇记》——达意倒确是达意了,可那股浓郁的中国古典语言的传神味儿,也随之而消失殆尽。译诗更难。诗,不是被誉为“人类面部最丰富的表情”么?译诗之难,那可真是没法可说了。唐人李白曾有“难于上青天”的诗句,但今天,“上青天”之于人类,已远非难事。故形容译诗之难,笔者只能用这句话:“没法可说。”

译诗有“纵向”和“横向”两种。横向诗译,便是指不同国家、民族语言诗作的互译;纵向诗译,便是指同一国家或民族语言内的古诗今译。

横向诗译中有一个脍炙人口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个道理。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有一首著名的《自由与爱情》的诗作,有人译为:“自由与爱情/我要的就是这两样/为了爱情/我宁愿牺牲生命/为了自由/我又愿将爱情牺牲”。

青年诗人殷夫将它译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后一首译诗在我国流传广远,成为鼓舞人们投身革命、同专制主义作斗争的嘹亮号角。那原因不是偶然的:殷夫的译诗等于二度创造、二度创作,那“诗味”通过翻译并未怎么损失;而前者的译作,则只不过仅仅做到“达意”而已。但殷夫的译诗似乎也有个小小的缺点:太中国化了一些,原诗的西洋风味因之多少有点儿损失。

纵向诗译似乎更难一些。但最近我拜读了《唐诗今译集后,也发现了一些诗译得较为出­色­,有的甚至译得很­精­彩。比如杜牧的《清明》一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董乃斌的译诗如下:“茸毛般的细雨像多情的手/给原野换上了­嫩­绿的新装/我的心,在清明梦一般的烟雨中荡漾/是谁担簦负笈从我身旁踽踽走过/一声叹息,那么轻/却引起我心魂的激荡/哦,你哼着山歌的牧童小郎/请告诉我,村里可有酒卖/好让我浇一浇胸中的惆怅/想喝酒吗?先生/瞧,那边杏花铺成红云的村庄/清脆的童音刚落/牛背上又响起了短笛/好不悠扬。”这译诗很巧妙地传达了原诗的神韵和意境,译法较为自由,并对原诗在总体把握的基础上适当进行了补充、铺垫和想象延伸,也可称为二度创作了;缺点则是形式上有一点欧化痕迹,因而在传达原作的中国古典韵味时不能不有一点儿损失。另一首由著名诗人绿原译的《凉州词》(王翰),则没有这方面的毛病,可以说是几乎同原作一样­精­彩。原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绿原的译诗为:酒,酒,葡萄酒!杯,杯,夜光杯!杯满酒香让人饮个醉!(葡萄美酒夜光杯,)饮呀,饮个醉——管它马上琵琶狂拨把人催!要催你尽催,想醉我且醉!(欲饮琵琶马上催,)醉了,醉了,我且枕戈睡醉睡沙场,谁解个中味?(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夫战士几个活着回?(古来征战几人回?)这真是大家译笔!自由奔放,而又传神严谨;有时一句对一句地译,有时却又将一句点化为多句;但不管使用何法,总以“达意”而兼“传神”为其宗旨;而且,译诗同原诗的古典语言的韵味也是保持得较好的。这样的译诗,岂不是另铸新词,堪称创造吗?而它的创造和“另铸”,又没有脱离原诗的意境和神韵的规定­性­。

于是,“诗不可翻译,纵向诗译尤为不可”的神话被破除了。

但这仍然是不易的。它需要译家高度的造诣和深厚的功力,需要大手笔。

因之,我想在严复“信、达、雅”译笔标准的基础上,还给它增添两个字:曰“味”,曰“神”。不知译苑同仁以为然否?“味”和“神”的标准,应该是不限于译诗的,译文也同样适用。

因为门德尔松

三月风

晓舟

一个30岁还要来写诗的人,必定有其迫不得已的原因。这原因一直到现在我还不很清楚,但我知道与生活有关系,与生命有关系。

那天在地铁站时,我听到了门德尔松的E小调,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的四个手尖……什么也没有,光滑的,那些茧子都消失了,没有痕迹。谁也看不出我曾拉过琴,一天八个小时,从漫长的运弓开始,空弦,全弓,一下一下,那琴像只永远杀不死的­鸡­,它叫啊叫地从G弦叫到E弦,然后再“叫”回去。一天天,我知道了音乐离我有多么远……门德尔松还在响,我无法躲避他流畅的清纯,像我无法躲避失败……我接着学会音阶、换把、顿弓、跳弓,知道泛音的位置,怎么揉弦。从开塞拉到顿特,几年的光­阴­都被那些蝌蚪一样的音符给吞吃了。我被音乐家这个巨大的幻觉支撑着。

后来,我带着琴去了北大荒。那么广袤的田野更需要一双结实的手。我不能对贫下中农说关于手和帕格尼尼的话题。夏天铲地,秋天割麦,冬天把冻实的粪刨开,我的手再按到指板上时听到琴弦沉重结实的声音,它们少了些灵活,不听命于自己。慢慢的,再看到那把琴时觉得它像一个具体的梦。

门德尔松的E小调也像梦……艺术在某个时期是奢侈的。当我在打麦场上重复着扬场的动作而记起《引子与回旋》的旋律时,我轻声哼着,在节奏中举起木锨,看着饱满的籽粒散开落下,再扬起再落下,一时体会到想象的生活离我们是多么遥远。

门德尔松还在行进着,不必担心有样板戏的乐段Сhā进来……一个傍晚我被叫出宿舍,冷面人对我说:夹上你的琴,去团部报到,排练样板戏,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革命任务,明天就去。回到宿舍先把那琴取下来,擦抹了一遍,琴弦松着,上紧的时候,我听到琴箱中嗡地一声,像是醒来的哈欠。弦对准了,放下琴,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依旧有茧子,只是那玩意儿已从指尖换到了手心。

《智取威虎山》中,打虎上山一场有很长的前奏,十六分音符快而密集。这威猛的乐段当然不是一把小提琴就可胜任的,因陋就简,所有的乐器都入了进来,演奏时我仿佛听到零乱溃散的队伍从空中逃过。除了竭力的无奈外,没有音乐。说这不行,可能所有的乐器都要从音阶练起。没有人理会,一支要在11天时间中排出一部大戏的队伍完全有理由不听什么练习曲这套话。戏排出来了,这是一种情感的奇迹。

门德尔松变幻着,愈加明丽,摇曳……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门德尔松的。那天演出后休息,我在一棵柳树下先拉着练习曲,感觉手指已恢复如前。我试着拉起门德尔松,那样地投入,像个又看到希望的人。来视察的宣传股长听到了,他问:你这个手提琴(他一直把小提琴叫手提琴)拉的是什么调调?我回答了。他问:门德尔松是什么人?我回答了。他说,怨不得呢!听着像资产阶级酒吧间里的臭调调。闲了为什么不拉打虎上山?为什么不拉痛说革命家史,江河水?闲了学学二胡,那玩艺离人民近。

他提到了二胡和人民,那样正义。我无话。收起琴时,我看着那琴僵直地躺下,像被收殓的尸体。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记日记了,每天在上铺的角落,将存积在心里的东西写出来,不管多晚,哪怕只有一行,我要写。我开始迷恋那张可以安放心情的白纸,那些文字甚至比音符更能安慰我,它们无声,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在快写完一本时,日记被一个上海知青偷看了,他在日记本中夹了一张字条:“看完你的日记非常感动,你说了好多我想说的话,希望你把日记坚持写下去,只是不要写得太露。此致,革命的敬礼!知名不具。”

想起来他该是读我文字的第一人,也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我知道他说的太露是什么意思。这之后我有时用诗的形式来记日记,我只记一种心情,那时我曾写出过:风,凛冽的白发。这种现在看来极为做作的句子。

我以一种完全的自觉开始了写作。这不同于拉小提琴,写作没有乐谱可以参照,我也从来没有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把写作和生活连在一起。更多的是交谈,与一张白纸对话,每次把一些文字从心里交出来时,那种自话自说的语流很能打动一个想说什么而又无法说出的人。就这样一直写到离开了北大荒。

现在看那只是一个开始。这一开始确实与放弃小提琴有关,但我至今也不能承认就是那个事件决定了我现在的道路。

1977年我回到了北京,25岁。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在等着我。实际上我也做了很多的尝试,我3年的时间我一直为过那种安稳平常的生活而努力着。3年过去后,我回到了写作,全身心地进入,那种迷恋的程度使熟悉我的人都疑惑。我曾在一篇谈创作的文章中说到:一个30岁还要来写诗的人,必定有其迫不得已的原因。这原因一直到现在我还不很清楚,但我知道与生活有关系,与生命有关系。我愿意接受一种说法:写作的人命定了要去写作,不论经历什么样的生活他都会这样。

十几年过去了,诗歌进入了生命,选择了她,我至今唯有感恩。

在走出地铁的时候,门德尔松消失了。想到艺术,突然觉出她从来就没有停顿过,也不会被什么事件所中断,就像此时,左手的指尖没有了茧子,右手握笔的地方却长出了­肉­垫。

因为有了秘密

一个女大学生的手记

曹明华

她感觉,你的目光,仿佛深沉了;你的心地,似乎宽容了……或许,因为有了秘密?

是的,因为,有了秘密。

像往常一样,你又轻轻地、轻轻地扯过她的发梢——“相信吗?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了的时候,秘密,便似一缕最柔顺的发丝,自你鬓边悄悄生长了……”她应该是信的!

因为,没有秘密的人,会像一枚轻盈的柳叶——可爱,却不可靠;不过……盛着太多秘密的人,又似一株病态的高梁——可怜,但不可爱?

我是说,——你的眼神显得固执了——要有那么一点……是的,那么一点,却是绝不可少的。

最终,她同意了……这是一桩既成往事的秘密,你挂在轻率的嘴上——那么,你只是在软弱地推卸着,心灵天平上不平衡的砝码。

这是一件尚待决策的秘密。你托在求援的手上——那么,你只是在懒惰地寻求着廉价的解脱。

将秘密无保留地推卸给父母——那样的孩子,不会长大。

将秘密无顾忌地袒露给朋友——他将难以赢得长久的尊重。

呵,也许是的!

即便对热恋的情人,也还应该留一点秘密的……你的不安、你的冲动,乃至,你的嫉妒……但愿!因为有了秘密,你的目光会变得更深沉一些;因为有了秘密,你的心地会变得更宽容一些。

音乐是一种心境

《艺术世界》

周小静

音乐是一种心境。

当朋友们告诉我,他们如何对交响乐、奏呜曲、室内乐一筹莫展的时候,我这样对他们说。

肖邦让黑白相间的钢琴键轻轻起伏,当清澄的和弦与如歌的旋律从中飞逸出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感受到他那一腔柔情?他在向你诉说一个流亡者的孤独,诉说爱情带来的惆怅,还有那莫名的、却永远弥漫的大乐队轰然作响,当铿锵嘹亮的号角音调震撼整个大厅的时候,你有没有体会到那股英雄的豪气?他在向全世界宣告人类的理想,人类的力量,他伸出巨大的拳头,猛击在命运布下的锁链上!柴可夫斯基深情地唱起俄罗斯农民的曲调,他是在告诉你,那广袤的土地上,有着多么深重的、三套马车印下的辙迹。舒伯特也把一个独行旅人的背影,悄悄印在菩提树的绿荫间,你看到他吗?别闭上你的心扉,瞧,他们正向你走来,凝视着你的眼睛,握住你的手。

音乐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心境。

很久以前,人们就懂得,对上帝齐声的赞颂和祈祷,有着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们的灵魂会因之震颤,也会因之归于安宁。于是,在一座座或简陋如石窟、或华丽如圣殿的教堂四壁中,回荡起和谐庄重的歌声。但如果步入今天世界各地的基督教堂,你可能会惊异地听到迥然不同的祈祷和赞颂——强劲的律动、狂热的嗓音、混杂着爵士乐的布鲁斯音调……人群也不再是低头下跪、喃喃念诵的人群,而是无数向天空挥动着的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和棕­色­的手臂,是无数张渴望自由和欢乐的、热切的面孔。巴赫在他的赋格曲中,以美妙的和谐、均衡、严谨体现了建立秩序、树立权威的“巴罗克”时代风貌,他引着你走进的,是宏伟壮丽、坚固­精­巧的殿宇。而柏辽兹却用《幼想交响曲》中狂热的音浪裹挟着你左奔右突,直到古典的形式扭曲、变形、坍塌,然后,听他高唱挣脱灵魂桎梏、摧毁旧日城堡的浪漫主义赞歌。……循着音乐之声,不知不觉中,走进深邃而迷人的历史幽境中去,每一扇被你推开的大门后面,都有不同的歌声为你响起,那就是一代又一代人心境的回声。

音乐是你自己的心境。

在拥有了贝多芬、莫扎特、肖邦、柴可夫斯基这么多的朋友以后,在穿越了历史的隧道,把无数充满了爱与恨的旋律装满行囊,这个时候,音乐就是你自己的心境。

一个男孩告诉我,曾有一个黄昏,他和一个女孩静静地坐在湖边。只想坐坐,看看夕阳,不说什么。可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船歌》。

他说,那旋律太美了,太脆弱了,让人只想依偎到一种温柔中去,于是——他后来有些怪怪地笑着说——爱情,主宰了那个黄昏。隔了很多日子,他再一次听到那首《船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让人不能自己的感觉了,为此他失落了好一阵。这个男孩选择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日子,也很特别。那是一个夏日的中午,刚刚还睛朗如少女面庞的天空,只几秒钟便昏黄得可怖,卷着灰沙的狂风呼啸着钻进所有的门窗、楼道,到处是乒乒乓乓和措手不及的人们惊叫的声音。这个男孩从容不迫地把《命运》磁带塞进录音机,然后提到门口,旋到最大的音量,按下了放音键。刹时,整个楼里灌满了这伟大的、压倒一切的声音,窗外弥漫着的黄沙和东倒西伏的大树,也都变得非同寻常的壮观。那以后,他很久不敢再听《命运》,唯恐丢失记忆中那惊心动魄的体验。

这一幕幕体验犹如一幅幅画。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画家,否则,我会用油彩把那种体验记录下来。比如听肖邦《雨滴》前奏曲时,我“看”到的——雨中繁茂葱翠的草木,乡村修道院屋檐的一角,那只淋湿了的、静静悬挂着的钟……还有内蒙古鸟兰布和沙漠上,清冷的晨风中升起的朝霞,地平线那边一架马车的剪影,赶车人悠长婉转的歌声……在听音乐的时候,你和我都可能是出­色­的诗人、画家、舞蹈家。

一位指挥家在一次排练中对他的演奏员大声说:“音乐不在谱子里,它在你的心里!”我想,他的意思是让这位演奏员把自己的情感调动起来,进入一种心境,这样,他的琴声才能称之为音乐。同样,对我们这样听音乐的人来说,进入一种心境也是极其宝贵的。别怕那些交响乐、奏鸣曲、室内乐之类的名词,那只是作曲家所选择的、表达他们心境的某种形式而已。什么时候,你同这些作曲家、演奏家和演唱家成了朋友,什么时候,你听见了他们在音乐中向你诉说的一切,什么时候,你获得了涌遍全身心的、无以替代的激|情,我想,你就绝对是一位听音乐的内行了,因为你找到了他们的心境,也找到了你自己。

音乐之谜

新华日报

胡瀚霖

那不知是一首什么曲子,慢起式,如茵茵绿草地飘然雨至,等不到花开,乐曲缓缓向前走了,抒情的柔板悠扬地浸入人的骨髓,身心融化一般,如叮叮小溪流入一片宽广无垠的湖泊,水波不起只有柳丝轻摆。恍惚间似有几声鸟鸣,乐调转而激越,节奏强烈,速度加快,如高山瀑布飞流直下,磅礴的乐调在高音区结束。

这是我自懂事以来一直萦绕心头的一个不解之谜。曲调何时进入我脑海的?已”“不得而知。抑或是在梦中,抑或是在婴儿时的小推车中?我只记得儿时在宁波镇海乡下一次重病,昏迷几天几夜,长辈们都以为不行了。那一日清晨,朝日从海上喷出火焰来时,忽然这一支悠扬的乐曲如春雨般汩汩然、绵绵然进入我的脑海,将灵魂从遥远的地方招来,随着一声­鸡­啼我清醒过来。再侧耳倾听,那乐曲已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第二次听到这曲调是在70年代末期。一个雨骤风啸的黄昏,打一顶黑伞行进在城西一条绿荫萋萋的小径上。仿佛是在雨住的间隙,一丝轻柔的乐曲从路旁一个深深的庭院里传出,伫足倾听,熟悉的曲调铺天盖地般涌来。我轻抚着怀中刚刚拿到的高校录取通知书,莫名的惊异海潮般撞击着我的心。轻轻地,沿着高高的院墙走到紧闭着的灰­色­木门前,几度犹豫之后,按响了门铃。门开出一条缝,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警惕地望着我。“对不起,我是否可见一下本宅的主人?”脸上漾起一个讨好的笑。士兵­操­一口苏北口音的普通话道:“首长不见生客。”我应声又道:“那么请您帮忙问一声,刚才里面放的是什么曲子?”接着我又强调了很多理由。

士兵看了我半晌才说:“你等着。”砰地关了门。门再次开出道缝时,士兵探头说:“首长说那是张旧唱片,上面都是洋文,他也不认识。”门又迅速关上了。我终于没有勇气再敲门,只得悻悻而归。

进入80年代,生活一天好似一天,便开始尽可能多地买音带买唱片,企盼能撞大运般地碰到这首曲子。然而音像制品浩如烟海,岂能车载斗量?于是,便淡了这条心。

两年前我一个同学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考入欧洲一所音乐学院深造。我听说后,心中忽有所动,按地址给他寄去了一张生日贺卡和一封信,信中将我听这首曲子的感受描述一番,请他给辨一辨。他倒是很快来信,大意说:“搞了这么多年音乐,越来越觉得音乐犹如禅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传便是错。你写下的那些感觉,也把我送到了五里云雾之中。”

春节期间同学从欧洲回国度假,招我一聚。他还是那么健谈,但每每谈不了几句话,就有客来访,有请他找留学担保人的,有找他要美元考托福的,有请他买洋货的……一时门庭若市。直忙到夜半时分,总算静下来能面对着我说话了。他先歉然一笑:“那么多亲友也只有你一个是来跟我谈音乐的,让你见笑了。”

同学言归正传:“今天找你主要是拜谢,还记得前年你给我寄的生日贺卡吗?帮了我的大忙。当时我正准备参加‘西贝柳斯国际小提琴比赛’,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曲目,我打开你寄来的贺卡,顿时来了灵感……”我大惑不解:至于吗?那无非是一曲《祝你生日快乐》的小调,满世界都知道的。”他一摆手:“错了,是西贝柳斯的《蓝鸟》,哦,当然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节。这是西贝柳斯早年写的一首小提琴曲,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但不知怎的未能写完,因而尽管曲调很美却很少有人演奏,我认为以这支曲子参赛定可起到‘爆冷’的效果,于是福至心灵,潜心演练起来,果然在高手如林的比赛中荣获第6名,第一次将中国人的名字写进了这一赛事的史册。说起来这都是你给的启示。”一边说,一边将他比赛时的录音带放入带仓,乐曲响起来。

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的曲调唤回了我遥远的记忆,我不禁一震:“且慢,这真是我从贺卡中寄给你的曲子吗?”同学肯定地点点头。“天哪,这正是我寻觅了20年的曲子啊!”同学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们分享着那一份久违的惊喜。西贝柳斯,西贝柳斯,这位芬兰作曲家,竟那样悄悄地来到我身边,又那样悄悄地与我失之交臂,而那时我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作曲家,今天当他重新走来时,会带给我一个怎样的春天呢?我叹息着松开了录音机的暂停键。

乐曲悠扬地从云外飘来,仍然是慢起式,但这回低音的浑厚、高音的悠远给我们描绘的是苍茫的大海,蔚蓝得让人心醉,海风阵阵,水波荡漾,那是芬兰海湾的独有景致。音乐家像是在海边眺望,同无边无际的波涌浪滚相对促膝,交换着无尽的心事,宣泄着浓浓的情感,时而细语呢喃,时而雄姿英发,乐曲仍在高音区结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找到了阑珊处的西贝柳斯,才真正读懂了《蓝鸟》。

银杏树告诉我

《名作欣赏》

楼肇明

严寒,冰结的月光。银杏树以赤­祼­黝黑的躯­干­,杂乱却又井然有序的枝权,像一把打开的伞架在我的眼前展示宇宙的庄严和肃穆。落叶随秋风在江水里流失了。赭黄|­色­的沙砾闪闪烁烁,蛋青­色­的鹅卵石傻乎乎地呆着。这江边高高低低的旷地是赶庙会农牧集散的地所。在我的孩提时代,我曾与银杏树一起目睹过热闹和寂寞。但那时候,我的生命像簇簇丛集的枝叶散发着新鲜的气息,我不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去识别诚实的买卖和大声喊叫的欺诈。我低头逡巡在九月明净的江边,搜集五彩斑斓的小石子,似乎女娲的工程永无尽期,必须由她的每一个孩子去接续。我常常从远处鄙夷地打量银杏树绿­色­的树冠,没有白­色­的欧鸟轰然来筑巢|­茓­;我甚至没有动过念头去抚摩一下那光滑细腻如同姑娘家肌肤一样浑圆的树­干­。仿佛有什么可称之为无边无际的蒙昧之海,把我与这位大自然中的贞德完全隔绝了!我像一个惊叹号木然钉在江边的高坡上。

喧嚣中的孤独把青春轻易地打发走了。当我在辉煌的废墟上醒来,并在朗朗阳光和霏霏细雨中轮番拚命劳作的时候,果实累累欢笑的生命的秋天,却像这个美丽的季节一来到寒冷的北方地带就被­精­简、被挤瘪了,我收获的是一堆轻飘飘的漂亮的秕糠。我不愿用警戒­色­的笔触喊一声“人到中年”。我也不愿像庙会上兜售狗皮膏药的走方郎中充满激|情和才能地歌唱——那是为了愚弄轻信的买主。在我再造生命链条的时候,我在银杏树袒露着的灵魂面前站定了。

告诉我,银杏树,我的呼唤是不是晚了一个季节?我不是用眼睛、耳朵,而是凭借被刺痛了的心灵,读懂了你的存在;我不是在春天,从你像松绿石一样闪烁着光芒的扇形叶片上,也不是在秋天,从你凝结着一层白蜡的丰满的果实上,而仅仅是从你像铁画一样镶嵌在寒冬月夜里的枝丫上,读懂了你从洪荒时代走来,穿越火山如林,冰川如戟,与地球同步的古老的历史。我不必一页一页地去翻阅地层,从白垩纪到新生代,从昨天古朴的陶罐到今天­精­美的挎包,有多少俊秀的姑娘们啊,她们的名字就叫白果。我爱永不凋落的青春,我爱摧残不了的绿叶,年轮增一圈,绿荫长一围。

永远的美神,告诉我,你是怎样站立在时间之外的时间里的?当你的种子在冲川的夹缝中,或埋在火山灰里时,为什么时间如水流大漠;当你把黄叶簌簌抛向地面的时候,时间却放慢了行进的脚步。你慷慨的是绿荫和果实,你吝啬的是枝丫被暴风刮断而落地时的一声叹息。不做时间的奴隶,不做暴风雨的俘虏,也不做雷的应声虫。你不像山顶上高高的枫树,本无力支撑,却偏偏去支撑不是帐篷的天空,枫叶丹丹虽然显赫一时,可惜躯­干­却因雨蚀虫蛀而点点滴滴地朽衰中空了,远方隐隐滚动雷声的时候,空洞无物的躯体内发出重浊的回声。把你的素质给我,与冰川接吻,消融的是冰川;在火山熔岩的激流里沐浴,冷却的是熔岩。把你的本­色­给我,不是为了风光,我不是涉水渡河的泥足巨人,沉迷于侵占别的神龛的梦。把你生命的力给我,把你生命的美给我,我不是想召唤布鲁诺再次出现在火堆中,而只是为了帝后陵寝前的文臣武将和石狮石马统统风化为碎石和尘土的时候,我能够微笑着从杂草滋荣、灌木丛生的地方屹立在蓝天中。

永恒的美神,告诉我,我的呼唤是不是晚了一个季节?我真想如一位诗人歌唱的那样“登上一片无尽的沙原,一路用脚后跟擦掉历史”,可是,历史不能重写,连括号内的夹注也不容涂改。复活,生存,死亡,永无疲劳,也不会有厌倦的一天存在。即便生命的秋天是一支短到几个音符的过门,只要有你一样历经冰和火的地狱的种子,就能在生存创造的空间展开自由的羽翼。即便我今天还不是你的一根细枝乃至缀在细枝上的一片­嫩­叶,我也一定能够走完从叶柄到叶脉的路程。如果在未来世纪的某一天早晨,又一个名叫白果的少女来江边汲水,那么,我几经循环的生命链,就是一缕早晨的空气,化为你的呼吸;是一声鸟鸣,划过黎明灰白的天空…”“…

英雄一语

邹世华

谁也没有想到,她,一个娇小玲珑、天生丽质的姑娘,面对歹徒冷森森的刀锋会有这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然而这毕竟是事实。现在她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当歹徒撬开钱柜,即将抢走数额惊人的现金时,她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她被砍了数刀,血­肉­模糊;但她死死拖住歹徒,直至周围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英雄!的确是英雄!”人们异口同声地这样称道她。

现在英雄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即将苏醒过来了。

病床前站着不少人:上级机关的领导,本单位的负责人,本市《晚报》的记者,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记者,英雄的家属等等。

英雄开始扭动,嘴­唇­一开一合。

等候在病床前的人们激动起来。英雄马上就会苏醒,就会开口说话!——要知道,那将是多么重要的一句话啊!“毫无疑问,她一定会问‘国家的钱没有受损失吧?歹徒抓到了吗?’”上级那位领导心里这样想。他很有把握。

“她一定会问‘国家的钱没有受损失?歹徒抓到了吗?’”那位单位负责人同上级领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经常读报,报上关于这类事情的报道总是这样写的。

“她一定会说:‘谢谢首长对我的关怀,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晚报》的那位记者这样想。以前他有过类似的采访,虽然没有亲耳聆听到那至关重要的一句话,但人们都是这样告诉他的。

……终于,英雄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看看四周,似乎要把中断了的记忆努力连接起来。”“病床前好静。录像机的镜头对准了英雄,录音机已经按下了键盘。《晚报》记者打开了记录本,大家深情地望着英雄,期待着即将说出的振聋发聩的话——“镜子,我要镜子。”

声间不高,但的确是英雄说的。

众人有些发愣。幸好病床旁边就有镜子,当即有人递了过去。

英雄有些吃力地把镜子举起来,朝着自己的脸庞上下左右照了一会。

“没伤着脸……”英雄又说了一句,然后甜甜地笑了起来。

两位领导面面相觑,《晚报》记者手中的笔在空中停下,只有录像机把英雄的笑真实地记录了下来。

迎向风雨

萤窗小语

刘墉

我曾经因为有几个大学生登山迷途丧生,而访问某位登山专家。其中一个问题是:“如果我们在半山腰,突然遇到大雨,应该怎么办?”

登山专家说:“你应该向山顶走。”

“为什么不往山下跑?山顶风雨不是更大吗?”我怀疑地问。

“往山顶走,固然风雨可能更大,却不足以威胁你的生命。至于向山下跑,看来风雨小些,似乎比较安全,但却可能遇到暴发的山洪而被活活淹死。”登山专家严肃地说:“对于风雨,逃避它,你只有被卷入洪流;迎向它,你却能获得生存!

“除了登山在人生的战场上,不也是如此吗?

拥抱

许达然

我们拥有的不一定能抱。例如空气,空要抱就气了。抱不着影子,再怎样光明子都爬不上来。抱不起胎儿,因为还没生出来哭过。而时间,那浪子荡­妇­,当掉每个人的青春,却抱不住,零乱遗落记忆的皱纹。抱不到背上的创口,却得带着走。

如何拥抱散失的乡土?抚摸只算肤浅接触;抱紧,或许窒息。

属于我们的并不一定抱。炸弹和狗怀久后可能爆和吠的。老抱着书非但不能念还会发呆。球总是抱着就不好玩了。为香艳而摘花已错还抱,体温徒然催残芬芳。

至于只抱自己而感到温暖的,外面太冷酷,会冻僵的。

抱的不一定属于我们。抱别人的孩子可爱,小孩却怕得哭了。拥抱,抱不走树,不必刻上感情,树不识字,受不了的。两千五百年的希腊那个痴情的女孩沙孚,爱拥抱她的,拥抱她的却离去。既然伤心就写诗。然而抱她的还是不来。

看到这里,你抗议:她抱的不一定是人啊!抱不一定伸出手臂,也能用思想、意志和心情。有人怀疑抱恨,仿佛不恨就不能活。有的怀理想,抱到发疯。有的关怀社会,像抱冰块,他们忍得住冷,冰却受不了他们的温暖,湿落地上,人生可燃烧或腐烂,燃烧的不能抱,而腐烂抱久能消失。

你抱怨到这里,又忧郁。忧郁是不愿钓的鱼,偶尔误入闲置的网里乱跳。无波浪的你要放进水内,它逃到地上,滚不出泥土,张着嘴挣扎。拿上来,它又滑开。

你终于捧起,要放进怀里,但忧郁已黯然死去,不值得抱了。

永恒

台港文学选刊

林清玄

有一次,她告诉他一个故事。

说是有一对情侣一起去登喜马拉雅山,恰好遇到雪崩,他被滚落的雪卷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她则站在那滚去的雪堆旁边,呆在当地。

她回家以后,常常在梦里出现他在雪中呼喊的影像,她决心去找埋在雪中的他。每一年,她都去喜马拉雅山出事的地点找他,一年一年过去了,找了二十年,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他。

那个时候,她已经两鬓飞霜。皱纹满布,而他还是雪崩时二十年前的青春容颜。她深深地感觉到时光的力量。

说完故事,他们都深深的动容了。

她问他:“感情是可以永恒的吧!”

他说:“这样就是永恒吗?”

后来谈起了永恒,那时他们正在热恋,都真真地体会到感情可以永恒。

他们到最后也分开了,分开的地点不在喜马拉雅山,而在台北,但永恒已经像喜马拉雅山的雪片,纷纷落了一地,一下就溶化了。

除非有雪崩,但雪崩也不能保证永恒。

永恒的变化

曼迪诺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像自然,有阳春,也有金秋;有酷夏,也有寒走运和倒霉都不可能持续很久。

对于突然情况,如果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那么厄运就会像大海的波涛一样,在你生活的海岸上忽起忽落拍打不停。相应的,Gao潮和低潮,日出和日落,富有和贫穷,快乐和失望,将应运而生。

做好最坏的准备,别羡慕那些春风得意的骄子。他们往往是脆弱的,一旦面临灾祸,就会束手无策,彻底崩溃。也别学那些倒霉背时的可怜家伙。他们一遇到挫折就不能自拔,常常沉溺于悲哀,一错再错,在眼看就要柳暗花明之际,却躺下不再起来。注意坚持不懈,别学他们的样儿。

要永远坚信这一点,一切都会变的。无论受多大创伤,心情多么沉重,一贫如洗也好,都要坚持住。太阳落了还会升起,不幸的日子总有尽头,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永远不许你丢掉它

钟玲

北风根根针尖似地刺着施老伯的喉头,他忙把蓝棉袄的领口扣上。他进了公园藏室,取出扫把和畚箕,然后走到秋千旁边,待要扫地下的落叶,忽然他瞪大双眼,惊奇地望着正前方:那张长椅上放的是什么鬼东西?黑­色­的大包裹?谁留下来的?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包裹?他定睛一瞧,才看出黑­色­包裹顶端有个人头,短短的黑发,是个男人。施老伯想,自己真是老眼昏花,明明是一对情侣,两人裹在男朋友的黑大衣里。公园是情侣流连之处,但是一早八点半,在­阴­暗的黑云下,吃着冷风谈情说爱,以前倒没见过。大衣里的小天地一定热烘烘。施老伯油然怀念被窝里老太婆胖敦敦的身骨,可是她已经去了,去了两年了。施老伯拿起扫把畚箕就往回走,自己还是不要打扰这一对恋人。

他走到公园另一端去扫水沟,沟水清浅,落了一堆堆黄褐­色­、橙红­色­的叶子,他扫到一处停下来,见到沟里散着些纸屑,有揉成一团的证件,有撕成碎片的名片,一定是什么人清理他的皮夹子。他用力一扫,扫把带起一张照片,又飘回透亮的”“沟水中,一张脸平贴在水面上,向他微笑,是张女孩子的小照。施老伯拾起照片:黑白照,有点泛黄,披肩的长发,清清秀秀的五官,施老伯信手翻过来,背面题了字:亲爱的国材:永远不许你丢掉它!

你的丽云x年x月x日他似笑非笑地弯弯嘴角,照片由他手中飘落,落在水沟里一大堆落叶中。

永远的家

海峡

刘晓梅我们中国的“家”字,按象形意思,是屋顶下有一只猪。所以,屋里永远有一只猪是家庭的基本定义。我想,宝盖头底下同时要写出府上猪仔数目,必定显得人口膨胀,并且“家”里“豕”塞填多了,字型麻烦又不好看,因此“家”字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按发明中国字的仓颉先生看法,“家”里只代表­性­地填进一只豕,已经算简体字了。

以上是我考证训诂后的想法。说得更明白些,“家”里有只永远的猪或者家里永远有一只猪这个字,除了象形,它的会意转注和假借的作用是更重要的。也就是一看到“家”字,你就能会意出来那宝盖儿底下不止有猪,还有永远存在的其他东西,譬如永远的丈夫、小孩和狗之类。

永远的丈夫是这样的:永远追问“钱去了哪里”;永远在你做好晚饭后才告诉你不回来吃饭(爸爸回家吃晚饭?!);永远答应“帮你”拖地,但是永远要“等一下”;永远在朋友面前抢付帐,并且永远抢赢;永远给太多小费;永远赞美别人的小孩(以及老婆);永远在打完牌后,藏输藏赢不说实话;永远觉得你身上­肉­长错地方;永远以为崔苔菁才算女人;永远指出你应该心满意足;并且,永远永远永不认错。

除了一个(一个嫌太多,两个会疯掉)永远的丈夫,家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处处充塞着永远的气息和实体。

孩子是这样的:永远不肯吃早餐;永远在上学前找本子;永远在晚上十点叫肚子饿;永远在客人面前实话实说(“我妈妈说你是多嘴婆”之类);交待事情,永远要说三遍才听得到;永远觉得你偏心;永远在开学前赶作业;洗澡永远溅一地水;永远认为你烧的菜不及汉堡包;永远在游泳时喝一肚子水。篇幅有限,他最后一个永远,是永远长不大。

除些以外,还有永远在你洗澡时才响的电话;永远在你痛骂她儿子时出现的婆婆;永远做不完的家事;永远在掉毛的狗,以及永远觉得你噜苏的所有家人。

如果你未婚,有个家伙执起你柔­嫩­的小手说,永远爱你。祝福你,你将会有个永远的家。

永远的朋友

吴芊

1读你的时候,心中总是渐觉一种温馨——像与一位难觅的知已,畅诉只属于彼此相互的秘密;也像在静夜的月光下,与恋人轻轻拥揽、喁语,共同描绘着人生里那段最美丽的轨迹。

于是,我知道这种温馨该是永恒的;像永恒的日月、永恒的山宇。

2真的不能想起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以怎样的一种心情与你第一次相遇的。你会怪我么?然而,你知道的,在心中的感觉骤然增多的日子里,你便成了我的永远的心灵的慰藉了。于是,我月月渴慕见到你—盼着你来舒解我的抑郁和孤寂;盼着你来分享我的快乐和感伤。

3我喜欢你的淡雅和酒脱,也喜欢融入你身躯的那些作者们的文字。然而,我更喜欢去感受、体味那些文字下面曾包容着的怎样的一种丰富的经历和怎样的一种缱绻的思绪。

4总是在万籁俱静的时候,才与你栖息在夜空下、星光里;与你一起享受在喧嚣的白昼里无法得到的静谧;与你陶醉在缓缓涌动的忘我的交融之中。

总相信那些作者们是赋予你灵魂的,于是我便把灵魂交给了你。

5我庆幸在你的千千万万个同伴之中选择了你。

在你的潺潺如流水的婉转之中我学会了去领悟作者们对人生的细腻感受;在你的铮铮如铁骨的壮烈之中我学会了在人生的旅途上不去放弃,而是拼搏。

我喜欢你的清新、闲适;我喜欢你的躁动、激昂。

你是永远矛盾着的生命的记录。

你是播种着智慧播种着希望的殿堂。

你是风霜中永远烯着的不灭的诱惑。

你是丽日里吹醉游人的一阵清风。

勇敢来自锻炼

祝您健康

窦国祥

我在俄罗斯工作期间,对于俄罗斯政府和人民十分重视培养少年儿童的勇敢­精­神,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种培养主要是通过各种形式的体育锻炼来实现的。

我去过新西伯利亚市、伊尔库茨克市和规模较小的戴希脱和波拉茨克等地,见到任何一个居民区、居民点、或是几幢住宅楼中间,都有各种体育设施,单杠、双杠、吊环、荡板、滑梯、秋千、转轮、球场等,一出家门就可锻炼。

西柏利亚的气温常在零下35~40℃,终日不断的鹅毛大雪、刺骨的寒风、冻僵的大地,这时的室内,由于有暖气,温暖如春,只要穿一件薄毛衣就行。但是,孩子们不愿呆在家里,宁愿在冰天雪地中活动。年轻的妈妈用车推着婴儿在阳光下散步,或是­干­脆把车和婴儿搁在那里,自己去­干­自己的事;两三岁的幼儿自己就在雪地里爬。我住在医院的宿舍里,每天见到这些小孩在雪地里玩,跌倒了自己爬起来,妈妈和别的人很少去担心他们是否跌坏了,总是让他们玩个够。五六岁以后的孩子,就开始做更为复杂一些的运动。坐在装有滑轮的木板上,或是站在滑板上,从高处向低处迅速滑下。有一次,我见到一个不过五岁的男孩,在下滑时,滑板撞在一个树桩上,他被撞倒后跌得鼻子出血,额头鼓起一个大血包,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扶他,他坐在地上哭了几声后,又爬起来继续运动了。更多的女孩子喜欢穿着溜冰鞋,轻轻地舒展着自己的肢体,像燕子一样飞来飞去,令人羡慕。也有的女孩,不过七八岁,胆子很大,从八九米高的斜坡上往下冲刺,然后稳稳地站住脚跟。

我有很多次,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生怕她们摔倒,跌成骨折,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1991年圣诞节,我是在新西伯利亚市度过的。孩子们把雪堆得是有四层楼那么高,然后一个个从顶端往下滑,再爬上,再往下滑,一刻不停,没有一个孩子落伍。这些小朋友的体力是很强的。有几次,我见到几个小孩在雪地上躺着晒太阳。我跟大人说,这样要冻坏的。他们笑笑说:“没有事。”严寒锻炼了人的耐力,也锻炼了意志。

西柏利亚的春天十分短促,到处都是冰雪消融后的泥泞。雪停了没有多少时间,就进入初夏时节,孩子们便欢快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到密密的森林中去采集野果、蘑菇、蕨菜等;到河里、湖里去游泳,去乘汽艇遨游;到儿童乐园玩各种游戏;到草地上去野营。在伊尔库茨克市医院附近,也有教授日本柔道和中国气功的培训班,一些学生课余也去学习。那里的署假放三个月,孩子们经常随父母到外地疗养,旅游,晒黑一身皮肤。当时日照长,到午夜后太阳才下沉,小孩多半一直玩到天黑了才回家。他们吃得很简单,菜很少,有的只吃黑面包和牛­奶­,但由于重视锻炼,体质的确不差。有的孩子还被安排到部队去过夏令营,经受更严格的磨练,显得勇敢、

悠然下山去

南风窗

栖云

森林中举办比“大”比赛。老牛走上擂台,动物们高呼:大。大象登场表演,动物们也欢呼:大。这时,台下角落里的一只青蛙气坏了,难道我不大吗?青蛙嗖地跳上一块巨石,拼命鼓起肚皮,并神采飞扬地高喊:我大吗?不大。传来一片嘲讽之声。

青蛙不服气,继续鼓肚皮。随着“嘭”的一声,肚皮鼓破了。可怜的青蛙,至死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我的一位朋友,是个登山队员,一次他有幸参加了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活动,在6400米的高度,他体力不支,停了下来。当他讲起这段经历时,我们都替他惋惜,为何不再坚持一下呢?再攀一点高度,再咬紧一下牙关。

“不,我最清楚,6400米的海拔是我登山生涯的最高点,我一点都没有遗憾。”他说。

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联想起人生,一个人不怕拔高,就怕找不到生命的至高点。任何事情都存在突破口,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够穿越突破口,抵达更高的层次。”“如果说挑战是对生命的发扬,那么明智该是另一种美好的境界,是对生命的爱戴和尊敬。一个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命运会给予他惩罚。

那样,揣一根坐标尺上路该是何等重要!它能督促我们不懈努力地攀登,又能提醒我们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

仰之弥高,那是笨蛋的愚蠢和贪婪。一个智者,此时此刻,也许悠然而从容地下山去了。□

尤今看人生

南方日报

尤今

背后那双眼那一年,我读中二。

清楚地记得:当时《南洋商报》有个服务版,每周都拨出一定的版位,让读者免费刊登“征求笔友启事”。

我是个终日把自己囚禁于文字的女孩——既爱读,也爱写。握在手中的那管笔,仿佛藏了千军万马,老是呼啸着想冲出来;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却是个木讷口拙而又孤僻离群的人,因此,以笔交友,对于社交生活一片空白的我来说,充满了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力。

一日,鼓起勇气,以“漪佩”为名,拟了一则“征友启事”。

两周过后的一个早上,才踏出房间,便听到爸爸喊道:“过来。”

指着报上的那则征友启事,问道:“这漪佩,是你吗?”爸爸那张好像“发霉面包”的脸,使我本能地起了战栗­性­的惧怕,以细若蚊子的声音应道:““是。”

接下来那一周,信件惊人地多——不是一封一封地飞来,而是一叠一叠地涌来,信箱几乎都被撑破了。

爸爸坐在身边,拆信、读信,然后,成堆成堆地用像皮筋子捆起来,表情肃穆地嘱我拿去丢掉。我倔强地忍着眼泪,照他的指示做。信从十多层楼上往垃圾桶扔下去时,发出了闷闷的声音,我明显地感觉到悲哀像一阵黑黑的风,冷冷地掠过我挂了一块铁的心。

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件事一直是我心里很大的一个疙瘩。它连同生命里许多快乐与不快乐的事儿深深地埋葬在我记忆的底层里。

事隔30年,在接受资深记者黄丽萍小姐的访问时,爸爸忽然提起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说:“我怕她误交损友,所以,不让她回信。”

听到这话,眼前立刻浮起一个瘦小的背影。她站在垃圾桶前,把信一捆一捆地往下丢,长长的脸,满满的都是怨;细细的眼,湿湿的都是泪。可是,这女孩,没有想到,她的背后,有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如同照明灯一样,为她照亮前面的道路。

等意识到背后有这样一双温暖的眼睛时,这女孩,已为人ℚi、为人母了;而且,她也正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自己的孩子哪!

幸福的饮料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台湾已故散文家钟梅音女士随同夫婿余伯祺先生旅居新加坡。

一日下午,到她坐落于加东的寓所造访她。天南地北,不知时光流逝。时钟敲响六下时,余伯祺先生下班归来了。温文娴淑的钟梅音女士立刻站了起来,替他接过了公事包,搁到收拾得纤尘不染的柜台上,然后,施施然地走进了厨房,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坐在沙发上准备翻阅报纸的夫婿。余伯祺先生接过了茶后,双眸微笑地瞅着他的夫人,低声说:“谢谢。”

当时,我坐在餐桌旁,默默地把这一幕收诸眼底,心里有一根弦,很温柔地被拨动了。小小的一杯茶,蕴藏了多少隽永而温馨的夫妻情啊!工作合约期满而离开新加坡后,钟梅音女士又随同夫婿移居美国,我们一直音讯不绝。我知道她忙于写作、绘画,也知道余先生一直支持她的艺术活动,努力为她创造优渥的环境,让她在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安心从事创作。她的生活,一直过得安定而美满。

80年代初期,钟梅音女士不幸患上了“帕金森氏症”(先天­性­脑部退化症),回返台湾治疗。我飞去台北探望她时,她已垂危,住在医疗费昂贵的加护病房里。余伯祺先生一直留在身旁照顾她,尽管她已失去意识,可是,余先生仍然隔天就炖一次人参汤,耐心地喂她喝。护士长对我说:“从来没有见过一位男人,能够这么无怨无私而又无微不至的照顾患病的太太……”最近,读及本地报章的热门话题“妻子应否为丈夫倒茶”,我的脑海,不期然地浮起上述旧事。

坦白地说吧,倘若夫妻两人有绵长的情分,妻子捧给丈夫的茶,其实不仅是茶,更是一种唤作“幸福”的饮料。天天喝它,长长的一生,便得以分亨喜乐、分担忧患

油漆未­干­

散文

陈香梅

是星期六的早上。明天家里请客,我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正准备到理发店去整理头发,门铃响了,来的是油漆匠。我已雇请了他三个星期。他早不来迟不来,今天我把一切收拾妥当,这位仁兄却优哉游哉地来了。不让他进来吧,可能以后他永不再出现;让他进来吧,我今天晚上可有罪受,要把一切重新再收拾。

他见我面有难­色­,问道:“是不是今天不方便?那我下星期再来也可以。”

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把一切工具都用车子推上楼来了,好吧,算我倒楣,还是让他进来吧。

他看见客厅饭厅都布置得整整齐齐的,便说:“今天请客?”

我说:“不是,今天不请客,明天请客。”

他说:“那绝对没有问题,我先油漆饭厅,下午,就完工。下星期油漆客厅。

你放心好了。”

我无可奈何:“好吧,让我拿布把家具盖一盖。”

他说:“你不用­操­心,我来做。”

我说:“我的理发师在等我,一切交给你去布置了。”

在家帮忙的人大吃一惊,她说:“他今天来油漆,怎么可以?”

我说:“将就一点吧,他说下午可以完工,我们晚间再来收拾一下。你给他咖啡和点心吧。”

我若迟到,我的理发师可能又会罗唆了。

我走出门时,油漆匠吹着口哨,开始工作。

我生于牛年,真像一头牛,做事就比较着重条理,最不喜欢手忙脚乱的人。家里请客也是如此,一切都照着计划预先准备,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绝对没有预料到油漆匠早不来迟不来,却在我宴客的前一天来了。

理发师今天特别慢,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把我的头发做好,赶回家去,整间房子都是油漆气味,我再端上一杯咖啡,两片蛋糕,我说:“今天就收工吧,下星期再来,你也该休息了。”

他说:“不忙,不忙,让我把这一个角落事理好。”

我心想,你不忙,我可忙呢。

冬天的夜来得好快。他把一切工具收拾好,我把他送走时,天快黑了。

我坐下来一看饭厅里的一切——星期五晚上下班回来所费­精­力布置的一切可以说是前功尽废!

第一,该想办法把这油漆气味消除一下。先开窗子,忘记了是刚刚油过漆,一手都是漆!再去找檀香,上周还点过,这会儿却记不起摆在哪儿了。

午夜总算把一切重新布置好,人也有点­精­疲力尽了。

人生的过程,有多少次遇到的是类似油漆未­干­的际遇。无论你如何细心安排,以为万无一失,但却常有使你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爱情、事业,常常也会有油漆未­干­的情况,因此会使你啼笑皆非!

友情:这棵树上只有一个果子,叫做信任

中国广播报

毕淑敏

现代人的友谊,很坚固又很脆弱。它是人间的宝藏,需我们珍爱。

友谊的不可传递­性­,决定了它是一部孤本的书。我们可以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友谊,但我们不会和同一个人有不同的友谊。友谊是一条越掘越深的巷道,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刻骨铭心的友谊也如仇恨一样,没齿难忘。

友情这棵树上只结一个果子,叫做信任。红苹果只留给灌溉果树的人品尝。别的人摘下来尝一口,很可能酸倒了牙。

友谊之链不可继承,不可转让,不可贴上封条保存起来而不腐烂,不可冷冻在冰箱里永远新鲜。

友谊需要滋养。有的人用钱,有的人用汗,还有的人用血。友谊是很贪婪的,绝不会满足于餐风饮露。友谊是最简朴同时也是最奢侈的营养,需要用时间去灌溉。友谊必须述说,友谊必须倾听,友谊必须交谈的时刻双目凝视,友谊必须倾听的时分全神贯注。友谊有的时候是那样脆弱,一句不经意的言辞,就会使大厦顷刻倒塌。友谊有的时候是那样容易变质,一个未经证实的传言,就会让整盆牛­奶­变酸。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在什么都是越现代越好的年代里,唯有友谊,人们保持着古老的准则。朋友就像文物,越老越珍贵。

礼物分两种,一种是实用的,一种是象征­性­的。

我喜欢送实用的礼物。

不单是因为它可为朋友提供立等可取的服务功能,更因为我的利己考虑。

此刻我们是朋友,十年以后不一定是朋友。

就算你耿耿忠心,对方也许早已淡忘。

速朽的礼物,既表达了我此时此刻的善意,又给予朋友可果腹可悦目可哈哈一笑或是凝神端详的价值,虽是一次­性­的,也留下美好的瞬间,我心足矣。

象征久远意义的礼物,若是人家不珍惜这份友谊了,留着就是尴尬。或丢或毁,都是物件的悲哀,我的心在远处也会颤抖。

若是给自己的礼物,还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好。比如一块石子一片树叶,在别人眼里那样普通,其中的美妙含义只有自己知晓。

电话簿是一个储存朋友的魔盒,假如我遇到困难,就要向他们发出求救信号。

一种畏惧孤独的潜意识,像冬眠的虫子蛰伏在心灵的旮旯。人生一世,消失的是岁月,收获的是朋友。虽然我有时会几天不同任何朋友联络,但我知道自己牢牢地粘附于友谊网络之中。

利害关系这件事,实在是交友的大敌。我不相信有永久的利益,我更珍视患难与共的友谊。长留史册的,不是锱铢必较的利益,而是肝胆相照的情分,和朋友坦诚的交往,会使我们留存着对真情的敏感,会使我们的眼睛抹去云翳,心境重新开朗。

友谊

友谊,是一把雨伞下的两个身影,是一张课桌上的两对明眸;是理想土壤中的小花,是宏伟乐章上的两个音符。

没有友谊,生命之树就会在时间的涛声中枯萎;心灵之壤就会在季节的变奏里荒芜。

友谊与爱情

台湾当代大学生散文选

丁思逸

童年是一场梦;少年是一幅画;青年是一首诗;壮年是一部小说;中年是一篇散文;老年是一套哲学。人生各个阶段都有特殊的意境,构成整个人生多彩多姿的心身历程。其中如诗如画的青少年时期孕育着最纯真的感情;初恋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感情之花,怯生生的欲语还羞,稚­嫩­而懦弱,不堪风吹雨打,容易随风飘去,留下淡淡的惆怅。这是思春期的一种幼稚的对异­性­的憧憬和幻想而已。

从前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或“男女之间只有爱情,没有友谊”之类的观念早已落伍,不合新时代潮流了。现在青春男女自由选择朋友,多方观察,选定对象,由当初淡淡的友谊,慢慢进展,蜕变成浓浓的爱情,经过如诗如梦的恋爱阶段,挽手步入结婚礼堂才是标准的婚姻三部曲。没有友谊的基础,何来爱情?所谓一见钟情的奇遇究竟是偶然,闪电式的结婚喜剧也不一定妥当。友谊是孕育爱情的蓓蕾,恋爱是爱情之花的盛开,结婚可不是恋爱的结束,而是更­精­彩的统集,花开得更完美,更馥郁,并且边开边结下丰美的果实。

男女间的感情是微妙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恋爱中的男女陶醉在诗情画意的幻想中,只看到对方美好的一面,雾里看花,隔着一层朦胧神秘的美感。婚后才发觉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原来是个笨牛,曾经拜倒迷你裙下的她也不是什么维纳斯的化身。婚姻的美满幸福不是天赐的,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培养,对方的缺点要容忍,自己的个­性­要改进,相互切磋琢磨,像两个多角石头碰在一起,越磨越圆,才能渐趋圆满。

婚前多交几个异­性­朋友,可以比较选择,原是合情合理的事。年轻时,在感情的汪洋中漂流探险,寻找理想的对象,留下一些浪漫的回忆,也是人生旅途中的韵事。一旦结了婚,就得收住感情的帆,准备驶入爱的避风港,过波平浪静的生活。

婚前的友谊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婚后的爱情是独占的、专一的。为了避免无谓的风波,必须把稳感情的舵,当心情海里的暗礁,纵然沿途有多少迷人的旖旎风光,也只能远眺欣赏,不可涉足其间,流连忘返,迷失方向。

有人说:男女因误解而结婚,因了解而离婚。又有人说:女人是被爱的,不是被了解的。实在是耐人寻味的问题。果真因了解而离婚,宁可不了解,只管爱就好了。新婚燕尔,卿卿我我,偶尔闹点小意见,也只是一阵感情的涟漪荡漾而已,立刻雨过天睛,互相道歉,反而增加情趣。不久,孩子降临,忙得没有闲情逸致闹风波,青春的一首诗是很容易朗诵过去的。

壮年的小说却是多彩多姿的,这个时期的人生,就像棋局的中盘,千变万化,风起云涌,异军突起,成败得失,难以逆料。这部小说不管它如何写法,我们总希望男女主角有始有终,克服一切险阻,把稳爱的小舟,安然渡过去。现在的社会男女多半婚后都有职业,女人走出厨房,接触社会群相,对于男女间的友谊也有比较开朗的看法,对于先生的应酬交际也不必多疑多问,男人对太太当然也是百分之百的放心。成功的婚姻基于互相敬爱和信任,更有赖于双方自重自爱的修养。

中年是人生的秋天,思想成熟,子女长大,事业有成,经济富裕,从此迈向人生的坦途。这篇散文写来应该轻松流畅,毫不费力,也值得自我陶醉。不过万一掉以轻心,不加约束,也有可能节外生枝,无端起风波,触上感情的暗礁。现代人寿命延长,驻颜有术,中年心身未衰,事业发达,­精­力过剩,交际场中偶尔逢场作戏,灯红酒绿,心醉神迷,所谓“四十而不惑”的话,有时候好像不怎么可靠呢!时代不同,这句话恐怕可要打点折扣吧?

夫妻双方对于爱情和友谊的看法,往往有些出入,两者观念如果混淆不清,容易引起误解,徒生龃龉。尤其女人比较小心眼,往往疑心生暗鬼,越想越不对,疑窦丛生,于是来个电话查勤,突击检查,甚至秘密跟踪,演出侦探小说的话剧来。

男人也有特别多心的,对于在外做事的漂亮太太很不放心,整天猜想一大堆,疑云重重。其实,只要有信心,互相信赖,对于友谊和爱情之间的界限,有明确的认识,也就不至于庸人自扰,自寻烦恼了。

友谊和爱情都是人生旅途中寂寞心灵的良伴,友谊淡如茶,爱情浓似酒,好茶清香解渴,好酒芳醇醉人。能有机会结识几个知音益友是人生难得的幸运,香茗尽管多尝无碍,好酒可不能随便乱喝,只有两人珍藏的幸福美酒,可以浅斟低酌,深情款款,慢慢地品尝。

所以这一篇秋天的散文需要两人衷诚合作,才能写得开朗豁达,飘逸潇洒,趣味隽永。

当夕阳无限好,白头偕老时,茶香酒味都已尝尽透彻,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唯有相顾莞尔,笑而不答的哲学况味了。

有谁是你

《中国青年报》

夏凡

我把泪水和欢笑留给你;我把梦和追求留给你;我把早晨和黄昏留给你;我把我的一半留给你。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必有你的存在;必有你成为我的一半成为我的太阳;必有你容纳我并拥抱我的一切……虽然有时候我很孤独很寂寞,甚至忍不住想尽快寻觅你得到你,想向你倾吐我的思恋,想向你敞开我的情怀,想向你挥霍我的欢颜,但为了来日如期的温馨,我必须凝聚我的渴望,必须凝聚我的向往,必须凝聚我的热情。

我知道你一定在的,一定在前方某个路口或者某个站台上等我。我知道你最终会出其不意地走过来,出其不意地和我相识并且相知。

就这样,我很孤独、很快乐地走在这条路上,我的目光总是坚定不移总是向着前方。而且全然不顾荆榛如林、险壑遍地。

我时常检查自己的脚步是否坚定,时常希望跨度大些再大些。我老是想像即将与你相会的日子,老是回味你。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你的存在,感受到你的呼吸。我已经看到你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正摇曳着一束鲜花,向我频频致意,频频呼唤……所有的阳光铺满这条道路,有一种充满魅力的幸福在牵引着我,与你相随我信心勃勃、步伐坚韧。

就这么走向你,我满是尘土、满是疲惫。

就这么奔向你,我泪流满面、笑容满面。

纵然不知——现在有你是谁?究竟有谁是你?!

有些人

《台港文学选刊》

张晓风

有些人,他们的姓氏我已遗忘,他们的脸却恒常浮着——像晴空,有整个雨季中我们不见它,却清晰地记得它。

那一年,我读小学二年级,有一个女老师——我连她的脸都记不起来了,但好像觉得她是很美的。有哪一个小学生心目中的老师不美呢!也恍惚记得她身上那片不太鲜丽的蓝。她教过我们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但永远记得某个下午的作文课,一位同学举手问她“挖”字该怎么写,她想了一下,说:“这个字我不会写,你们谁会!”我兴奋地站起来,跑到黑板前写下了那个字。

那天,放学的时候,当同学们齐声向她说“再见”的时候,她向全班同学说:“我真高兴,我今天多学会了一个字,我要谢谢这位同学。”

我立刻快乐得有如肋下生翅一般——我平生似乎再没有出现那么自豪的时刻。

那以后,我遇见无数学者,他们尊严而高贵,似乎无所不知。但他们教给我的,远不及那个女老师多。她的谦逊,她对人不吝惜的称赞,使我突然间长大了。

如果她不会写“挖”字,那又何妨,她已挖掘出一个小女孩心中宝贵的自信。

有一次,我到一家米店去。

“你明天能把米送到我们的营地吗?”“能。”那个胖女人说。

“我已经把钱给你了,可是如果你们不送,”我不放心地说,“我们又有什么证据呢?”“啊!”她惊叫了一声,眼睛睁得圆突突,仿佛听见一件耸人听闻的罪案,“做这种事,我们是不敢的。”

她说“不敢”两字的时候,那种敬畏的神情使我肃然,她所敬畏的是什么呢?是尊贵古老的卖米行业?还是“举头三尺即在神明”?她的脸,十年后的今天,如果再遇到,我未必能辨认,但我每遇见那无所不为的人,就会想起她——为什么其他的人竟无所畏惧呢!有一个夏天,中午,我从街上回来,红砖人行道烫得人鞋底都要烧起来似的。

忽然,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疲软地靠在一堵墙上,他的眼睛闭着,黧黑的脸曲扭如一截枯根,不知在忍受什么?他也许是中暑了,需要一杯甘洌的冰水。他也许很忧伤,需要一两句鼓励的话。虽然满街的人潮流动,美丽的皮鞋行过美丽的人行道,但是没有人伫足望他一眼。

我站了一会儿,想去扶他,但我闺秀式的教育使我不能不有所顾忌,如果他是疯子,如果他的行动冒犯我——于是我扼杀了我的同情,让我自己和别人一样漠然地离去。

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那天中午他在眩晕中想必也没有看到我,我们只不过是路人。但他的痛苦却盘据了我的心,他的无助的影子使我陷在长久的自责里。

上苍曾让我们相遇于同一条街,为什么我不能献出一点手足之情,为什么我有权漠视他的痛苦?我何以怀着那么可耻的自尊?如果可能,我真愿再遇见他一次,但谁又知道他在哪里呢?我们并非永远都有行善的机会——如果我们一度错过。

那陌生的脸于我是永远不可弥补的遗憾。

对于代数中的行列式,我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倒是记得那细瘦矮小、貌不惊人的代数老师。

那年7月,当我们赶到联考考场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生都摇晃起来,无忧的岁月至此便渺茫了,谁能预测自己在考场后的人生?想不到的是代数老师也在那里,他那苍白而没有表情的脸竟会奔波过两个城市在考场上出现,是颇令人感到意外的。

接着,他蹲在泥地上,捡了一块碎石子,为特别愚鲁的我讲起行列式来。我焦急地听着,似乎从来未曾那么心领神会过。泥土的大地可以成为那么美好的纸张,尖锐的利石可以成为那么流利的彩笔——我第一次懂得。他使我在书本上的朱注之外了解了所谓“君子谋道”的­精­神。

那天,很不幸的,行列式并没有考,而那以后,我再没有碰过代数书,我的最后一节代数课竟是蹲在泥地上上的。我整个的中学教育也是在那无墙无顶的课室里结束的,事隔十多年,才忽然咀嚼出那意义有多美。

代数老师姓什么?我竟不记得了,我能记得语文老师所填的许多小词,却记不住代数老师的名字,心里总有点内疚。如果我去母校查一下,应该不甚困难,但总觉得那是不必要的,他比许多我记得住姓名的人不是更有价值吗?

有信

Joan

“我想念的是信!”午宴时同桌有人叹口气道,“现在没人写信了。要不是周途电话减费,恐怕我们全会失去了联络。”

“琼可是常写信的。”请吃饭的主人说。

大家都转眼望着我。“是吗?讲给我们听吧!”

我当时还不识字。只认识5个字母:J、O、A、N和X。这就够写一封示爱短柬给圣诞老人了。

“XXXXOOOO”,我在信里吃力地吐露心意,“X”代表吻,“O”代表拥抱。我把这样的感情填满整张纸,再用四种颜­色­的蜡笔签了名。妈写好信封地址,我贴上邮票,然后我们带着我生平第一封信走去投入邮筒。

那时我对地理,现实生活的范围或邮政局的工作,都一无所知。不过我明白可以把信托付给未知者,它自然而然会达到目的地。那个星期,我一想到自己的信到了圣诞老人手里,就兴奋得透不过气来。

他的回信来了。“阿琼,有你一封信。”妈喊道。

我手颤颤地拆开信,瞠目望着那些既神秘又美的字形。妈来到我身边,我顺她手指点着的地方,听她高声读那封信,一直读到那十分脱俗的结尾:“圣诞快乐,同时XXXXOOOO!圣诞老人。”我们母女俩瞪大着眼互相对望。

“再念一遍!”我说,有点哆嗦。

我就是那样地记住了通信的基本原则:有来才有往。而收到一封信实在是人生至乐之一。

从那时起我一直都在写信;每次听到邮车嘎嘎响转过街角,都引起我激动的期待。我希望在信里发现些什么?或许是二十年来对话的新转折。一段景­色­的描写。

一个发我深思的问题。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奇。或世界还是太平无事,一切如常的保证。

任何一封信都会使我春风得意或改变我的生活。17岁那年,我拆开一封邀请信,就此决定了自己选择的大学。跟着遇到了所嫁的人;住在我后来住的地方;有了子女;而多年来都是按照那天早晨信件中出现的命运来思想、感受、体验和做人处事的。

信件曾带我横过美国大地,进入外国原野,并且飘洋渡海。我有些极深厚的友情,全是靠信件建立维持的——没见过面,也从没听到对方声音。写信使我进入写作生涯而不感到困难。

但是即使没有这些事情发生,我也会写信,也会等待信件的。我爱信,尤其爱情书——不论什么样的信都爱。

我也爱说话。不过话说完了就忘记。信却是有形的——可以看了再看,传阅共读,或塞在衣袋中加以思索、考虑。

信中有斟酌、回想和沉思的余地。信依赖机智和哲思,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望而滋长。信是人类寂寞感和合群­性­的表现,是我们签署后密封了的承诺,是我们对仪礼庆典和重大事件表示的敬意。

在信中可以夹些额外的东西。钱呀!姓娃的照片呀!飞机票呀!有一次我收到一只大甲虫——僵死得像木乃伊一样,但仍然斑斓华丽。

我年轻时每次收到一封信都很高兴,但是极少保存。后来妈快要去世了,我必须为她料理身后遗物,在沉寂的房子里我进行这桩伤心的工作。有一天我拉开一只抽屉,其中塞满了信——都是我的笔迹。有好几百封!

儿时我在街对面爷爷家过夜,总要写封闲聊的信回家。在家时我会用铅笔写些可笑的短笺给父母,吃晚饭时递给他们。离家在学校住读,我写了好多信。后来猫儿伏在我膝上,自己的三个子女围绕着我跑的时候,我继续不断地写温柔而满纸新闻的信给父母。原来每一封信都在这抽屉里。

我取出第一封来。信上写的是“XXXXOOOO”。那时强忍着的泪水终于使我两眼朦胧了。

破晓时分,我一直看到十几天前的一封信。引起回忆的那些岁月充实了我,也予我安慰。

家信是宝贵的资源。除了家信外,还有哪里能如此生动地记录下谁是我们心爱的人,以及我们是怎样过活的?我们即使没有很多的话可说,也都应该时常写信。

描写星期天的晚餐,学小提琴的情形,夏天的草长得多么长,以及猫儿­干­的蠢事,就够了。

我承认不容易有空。朋友们和我都是稍微有空不论在什么地方就写信的。信写出去不附带什么义务责任。没人会记帐或暗示说:“你欠我信债!”写信本身就是乐趣,没有别的。收信的人会感动,惊喜,而且会在能够执笔的适当时候作复。有巧运找到值得与人分享的半小时美妙时光而写出许多信,真是快事。我这封信就快写完了,还没有其他赶着要做的事情。你呢?

有意思的故事

中华读书报

邓刚

编辑责成我写一篇自己经历过的事,而且要写得有意思。这使我感到万分艰难并绞尽脑汁。突然间,我发现路旁树丛里有一对少男少女,扯手搂脖窃窃私语地谈情说爱。我立即灵感大涌,一下子觉得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是谈情说爱。打飞眼呀,传秋波呀,递情信呀,花前月下,海枯石烂……那真是有意思得不能再有意思了!

问题是我没什么意思,我甚至充满了痛苦。因为我那时找对象十分困难,前后左右的女孩子大都下乡再教育,再加上我有一个“有问题”的父亲,使所有的女孩子见了我就吓得拔腿就跑。

开始我还没有严重的危机感。二十二三岁时,我挺乐观,觉得青春还远着呢;二十五六岁时,我就有点沉不住气了;等到二十八九岁,我­干­脆就绝望了。在我们那个时代,30岁要是找不着对象,那就等于判了死刑。幸亏我那时发疯地爱好文学,整天挥笔描写幸福的生活啊,壮丽的时代啊,战鼓咚咚震天响啊,活得还挺有­精­神的。

漫漫长夜睡不着觉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涌上来愁苦,忘了幸福和壮丽。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一个20岁的女孩子,她天真烂漫,什么也不懂,不知各种政治压迫的利害关系,我心中暗喜,庆幸自己撞到这个理想的目标。于是,我抓住时机,施展自己的才能。我以满腔的激|情给她讲各种生动感人的故事。

应该感谢的是当时的时代,整天声嘶力竭地唱8个样板戏,人们的脑袋里全都空荡荡的。这就使我的故事格外生辉增彩。那个女孩子压根就没听过这些,因此,她两眼放­射­着惊喜的光彩。我见状大为振奋,再接再厉,讲马克·吐温、杰克·伦敦,讲巴尔扎克、莫泊桑,讲托尔斯泰、屠格涅夫,讲红楼说聊斋,我几乎把全世界都搬到她的面前。不过,讲得最多的是我自己的创作,我把自己惊险的碰海生活,把自己不幸的命运和浪漫的想象全糅合在一起,编成一个个生动而忧伤的故事,我看出淡淡的忧伤很能打动女孩子的心,为此,我就变本加厉地忧伤下去,因为我本来就活得忧伤!

几个回合,那个女孩子就被我迷住了,如果我加夜班不能在晚饭后去她家讲故事,她简直就不行了。事情进展到这个份儿上,爱情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我洋洋得意,胜利在望。但就在我大功告成之际,国家提倡晚婚晚肩。也就是说等到那女孩子有权登记结婚的时候,我已32岁。这简直就叫你惊慌恐惧,一旦过了30岁,那女孩子变卦,我就全完了。当时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又那么势不可挡,你根本无法抗拒和预测。好心的朋友要我悬崖勒马,草草找一个什么女人算了。我不甘心,也舍不得,女孩子明亮的大眼睛也使我充满信心。于是,我又热烈地讲着动听的故事,还要不重样的,更生动地讲下去,那是何等地艰难。我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许今天我能成为作家,是那时练成的水平吧。

老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胜利了。当那女孩子成为我的妻子后,突然感到我不怎么讲故事了。我说任务完成了还讲什么!她听后大笑继而大怒。

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用什么样的方式谈情说爱,但我相信他们决不会有我们那时那么多障碍,也不会像我那样挖空心思地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不过我倒想建议当今青年,有条件时不妨也讲讲故事。

10多年过去了,但至今妻子还美美地回味那时我讲的故事。有时晚饭后,她就说─讲一个故事吧!我说好吧,我就大讲特讲起来。因为我今非昔比了,所以讲得从容自如,但妻子说——没过去讲得有意思了!我大吃一惊,思索良久:也许最痛苦的也是最有意思的?不过,亲爱的读者,你觉得我讲的这些有意思吗?

有志竟成

体育杂志

一位心理学家对我说过,多数情绪低落、不能适应环境者,皆因无自知之明,他们自恨福浅,又处处要和别人相比,总是梦想如果能有别人的机缘,便将如何如何。

固然,人人都能找出充分理由不满自己的遭遇。英国政治家威伯福斯厌恶自己矮小,著作家博斯韦尔有一次去听威伯福斯演讲,事后对人说:“我看他站在台上真是小不点儿。但是我听他演说,越说似乎人越大,到后来竟成了巨人。”这奇矮的人终生病弱。医生叫他吸鸦片烟,以维持生命,历时二十年,他却有本领不增加每日吸食的剂量。他反对奴隶贸易。英国废止奴隶贸易制度,多半是他的功劳。

历史上最激励人的成功事迹,多半是身有缺陷境遇困难,但视之为生命的嘲弄,勇往直前不为之所困的人谱写的。挪威名小提琴家布尔有一次在巴黎举行演奏会,一曲未终,一根弦忽然断掉。他不动声­色­,继续用三根弦奏完全曲。这就是人生——一根弦折断,就用其余三根奏完全曲。

故老相传,苏格兰军队当年在西班牙与回教徒作战时,把故王布鲁斯的心抛在阵前,然后全军奋起抢夺,击败敌人。这就是前进的方法。掌握你的生命,高悬某种理想或希望,奋力以赴,使自己的生活能配合一个目标。有许多人庸庸碌碌,默默以终,这是因为他们认为人生自有天定,从没想到可以创造人生。事实是人生存在世上,那是天定;好好地利用自己的生活,使它朝着自己的计划和目标奋进,这样就成了人生。

这种坚定刻苦的人成功的原因最少有三个因素。第一是想象力。伟大的人生以憧憬开始,那就是自己要做什么或要成为什么的憧憬。南丁格尔的梦想是要做护士。爱迪生的理想是做发明家。这些人都为自己想象出明确的前途,把它作为目标,勇往前进。

以十九世纪的英国诗人济慈为例。他幼年就成为孤儿,一生贫乏,备受文艺批评家抨击,恋爱失败,身染痨病,26岁即去世。济慈一生虽然潦倒不堪,却不受环境的支配。他在少年时代读到斯宾塞的“仙后”之后,就肯定自己也注定要成为诗人。济慈一生致力于这个最大的目标,使他成为一位名垂不朽的诗人。他有一次说:“我想我死后可以跻身于英国诗人之列。”

你心目中要是高悬这样的远景,就会勇猛奋进。如果自己心里认定会失败,就永远不会成功。你自信能够成功,成功的可能­性­就大为增加。没有自信,没有目的,你就会俯仰由人,一事无成。

第二是常识。圆凿而方柄是绝对行不通的。事实上,许多人东试西试,最后才找到自己真正的方向。美国画家惠斯勒最初想作军人。后来因为他化学不及格,从军官学校退学。他说:“如果硅是一种气体,我应该已经是少将了。”司各特原想作诗人,但他的诗比不上拜伦,于是他就改写小说。要检讨自己,在想象你的目标时多用点心思,不要妄想。

第三是勇气。一个人真有­性­格,就有信心,就会有勇气。大音乐家华格纳遭受同时代人的批评攻击,但他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终于战胜世人。黄热病流传许多世纪,死的人无法计算。但是一小队医药人员相信可以征服它,在古巴埋头研究,终告胜利。达尔文在一个英国小园中工作20年,有时成功,有时失败,但他锲而不舍,因为他自信已经找到线索,结果终得成功。

目标、常识、勇气、即令是稍微运用,亦会产生很可观的结果。如果一个人一心想发财,他可能会遭受无情痛击;如果他一心想享乐,他可能会自讨苦吃。但是如果他所想的是有所建树,他就可以利用人生的一切机遇。

与人为善的老合

文汇读书周报

舒乙

文学界有几个很厉害的人,总是锋芒毕露,谁都敢批。胡风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

胡风先生在晚年说过一句话:“我没骂过老舍!”看来,这很难得。不论是对胡风,还是对老舍。

老舍在胡风危难之际帮过他的忙。胡风在武汉时是靠卖文、搞翻译、编《七月》杂志为生的。武汉撤退,杂志停刊,胡风一家老小的生活来源便成了问题。胡风曾向老舍求援,要求帮他找一件事做。老舍去求搬到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文学院院长伍蠡甫教授,请他聘胡风到复旦大学去任教,教“创作论”和“日语­精­读”。当胡风经宜都、宜昌、万县抵达重庆的第二天,老舍便将聘书和时间表交给了胡风,救了他的家,使他得以在重庆立足。

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中,老舍任总务部主任,胡风任研究部主任,两个人合作得很好,结下了很深的友谊。到五十年代初胡风受批判的时候,老舍常把胡风拉到家里来,劝说、开导他。1965年胡风被判刑,第二年实行监外执行,但必须到四川成都去落户。胡风大悲,在离京前写下了四封信,表示告别,这四位收信人是徐冰、乔冠华、陈家康和老舍。老舍可能是文艺界中唯一的收信人。足见他们之间友谊之笃厚。所有这些,大概就是那句“我没骂过老舍’的来由。

老舍营救过不少被国民党逮捕的进步文人。现在知道的有冯雪峰、骆宾基、丰村、魏孟克、方殷等人。

作家魏孟克和诗人方殷是1940年5月在重庆机场被特务逮捕的。幸亏送行的诗人藏云远没有暴露,马上赶回去向老舍报告。第二天,老舍到巴县中学求见冯玉祥将军,冯派参谋赵力钧去刘峙的卫戍司令部,搞清了秘密关押地点,正式向国民党要人,魏、方两人方得以释放。

1982年3月在济南举行的第一届老舍学术讨论会上,老作家骆宾基送来了一篇文章,说他直到写文章的前不久,才知道40多年前营救他出狱的原来竟有老舍先生。骆宾基曾任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不论是会上会下,有许多机会和老舍接触,可是从未由老舍嘴里听说过这件事。直到他在报刊上看见于志恭写的一篇文章,才恍然大悟,使他感慨的已经不是老舍帮忙营救了他,而是老舍回避这件事,不想利用这件事,极力避免朋友之间可能出现的感恩­色­彩。他不愿意给朋友以任何的心理负担。

老舍和作家、翻译家赵少候是老朋友,早在三十年代他们就合作过,一起合著过一篇《天书代存》的长篇小说,是《牛天赐传》的续集。老舍还向赵少候学过一点法文。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赵少候也被冲击。一次在文联大楼里开会,老舍坐在主席台上,赵少候坐在大厅的最后一排的一个偏座上。散会后,大家往外走,只见老舍下了主席台,径直走到赵少候旁边,当着众人的面,站下来,并不看赵少候,扬着头,眼睛看着前方,双手拄着手杖,慢慢地说:“少候啊,听说‘百魁’刚开张,尝尝去。”“百魁”是北京东四的一家老字号小饭馆,很会做几样独特的风味菜,老舍的意思很清楚,我们还是朋友。

石挥是中国最有才华的话剧和电影演员之一,可惜的是,1957年石挥也遭到了不公正的批判,以后便由舞台和银幕上消失。一次,老舍听说石挥由上海到了北京,躲在一个什么旅馆里,不愿见人。老舍找来了市文联的秘书长,让他千方百计把石挥找到,然后去订一桌丰盛的酒席,邀请他赴宴。秘书长找到石挥,可石挥不肯答应。最后,秘书长只得告诉他这是老舍的布置,石挥才欣然从命。他们先到老舍家,老舍根本不提那些政治运动方面的事,让他看花,看画,看猫,说了好多笑话。石挥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痛快地去参加这次宴席了。

与生命的对话

《与生命的对话》

林云青

什么是幸福幸福也是一种感觉,一种感情Se彩浓郁的感觉。它既会是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向往,也会是就在眼前的思维画面。在冬天想象夏天,仿佛会闻到温暖的气息。在茫茫的大海,想起甜蜜的小屋,在饥肠漉漉的旅途,想起一桌丰盛的宴席。辗转于静悄悄的病塌,想起英姿焕发的健康体魄,孑然一身的孤独之时,想到情意绵绵的新婚之夜。都会使人产生幸福的感情。有时把事情倒过来看,或者换一个角度从这一山去看那一山,也会使人为自己开辟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当然,这是从­精­神上来讲的,物质上的享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智慧是经历的产物人的智慧与其说是教育的结果,不如说是经历的产物。一个人,假如很少接触社会,就不可能对社会有一个明晰的了解,更谈不上对社会各种力量的研究与运用。对新闻界也是如此,有的人不喜欢新闻界,有的人害怕新闻界。只有那些真正接触过新闻界,了解新闻界的人,才会知道传播媒介是多么的重要,真正懂得运用新闻界的人,是那些有远见有智慧的人。

回忆之美回忆之美是生命赐予的。假如你还年轻,回忆将把你带回金­色­的童年和蓝­色­的少年。假如你是壮年,当你回忆起青年时代初恋的夜晚,你会禁不住地怦然心跳。

假如你已到了老年,回忆将会使你拥有童年、少年、青年、壮年的全部历程。回忆能使人返老还童,回忆更能使美好的时光长久不衰……。

特殊的感受夜间在海上游泳,水稍一动便会发出一道道蓝光,你的四肢就像四支画笔,在绘写一幅幅闪光的画卷。而当你一动不动地躺在海面之上,静观天幕间茫茫的群星,那种奇妙那种说也说不出的感受,在平日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得到的。我想,中国古代老子的神秘,庄子的空灵,说不定就是在这种氛围中诞生出来!朦胧之美生活中的美有时就像一袭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朦胧之美是美中之美。比如,你到朋友家作客,当你兴致勃勃地品尝你所喜欢的一种食物时,除非非常熟悉,最好别去打听此食物的价格。因为这里的气氛显然与金钱是不相协调的。一旦贴上金钱的标签,这种说也说不出的气氛,便会被衡量食物的价值所代替所埋没。

感激不知为何,我时不时会有一种感激的心情从心中涌起:我感激得最多的是长年累月为我提供粮食热卡的人,我也会感激大海上捕鱼者,感激衣履的生产者,感激生命的卫士。有时候,我对含辛茹苦把我送到这偌大世界上来的母亲,感激不已。

我欣赏音乐,我读书。我感激为我创作出这么美的旋律的人,感激那些时时伏案写作的平凡的人和不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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