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稹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行到她身边,声音清浅盈于耳际恍惚带着宠溺恰惜的意味:“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黛玉取了手绢,慢慢将眼泪拭掉,却并不说话,李接定定看着她,眸光一瞬也不瞬,叹息道:“我为姑娘放烟花,本是想宽慰姑娘,解解闷儿,不想倒惹得姑娘伤心,实在失策。”
黛玉眸色如波,清浅掠过他的脸颊,落向暮色沉沉的远处,低低道:“你也是一番好意,何必说这样的话?是我自已觉得这烟花虽好,却太短暂了,不免有些心酸罢了。”
李稹轻“唔”了一声细细品味着她的话,叹息道:“原来是为这个,姑娘本就柔弱,又这般多愁善感,未免于身体有碍。”
黛玉默默不语,眉目间却依旧有清愁萦绕,漫卷漫舒,朦腌似有还无,看得李稹满目恰惜,半晌方重新开口,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惋惜和心疼:“若只是为烟花,姑娘实在不必伤心,虽然它灿烂的时间的确很短,但是,美丽过,燃烧过,便很值得,何况,又有人欣赏怜惜,哪里还会有半点遗憾……”
他说到这里,向黛玉行近一步,右手轻抬间,几乎要抚上黛玉眉际的颦纹,却硬生生将手势停在三尺之外,放软了声音道:“我与姑娘虽然并不相熟,却看得出姑娘即便笑的时候,眉目间也有清愁,足见心事甚深,我向姑娘许诺过,绝不会开口追问什么,但是,我很想告诉姑娘,人生在世,开心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在能够尽情开心的时候,何不放开心胸,豁达地欢笑一场?就算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就其再短暂,心底始终也是欢喜的,就如烟花,哪怕只是灿烂一小会儿,也已经很好很满足了。”
黛玉斜睨他一眼,冷寂许久的心,在听到这样的话语时,不禁深深一颤,既感慨于他对世事的敏锐洞悉,也震撼于他的一片心肠,的确诚挚而热忱,对眼前这个人,也就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心念百转之间,黛玉勉力镇定下来,颔首道:“你说得很对,我的确不该时时顾念以后的事情,而忽略眼前的好时光。”
将手绢收进袖中,旋即舒眉而笑,明眸善睐,徐徐道:“也罢,我就学一学你的豁达,反正将来的日子,尽够我难过了,至于现在,还不如暂且放下,尽情欢笑几声。”
见她已经改容,李祖心中涌起一抹欢喜,却又痛惜她的言语,定定睨着她的娇颜,微不可闻地道:“我在的话,便不会再让你难过。”
寥寥数字,低柔如呵比的一股气一般,沉寂在晚风中,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言语中所彰显的,是百折不回的决心。
是的,决心,虽然彼此相识只有两日,但是,这个钟灵毓秀、清雅脱俗的女子,让他心底生出异样的感触。
时间这么短,也许还不至于生出什么情愫,但是,他已经清楚地认知了这个女子,明白了她的纯真心性,决议在今后的时日里,定要用心护她周全,溶化她眉间眼底的清愁忧虑。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低微,黛玉虽然离他甚近,却也并没有听清,细白贝齿轻轻一咬,疑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李稹聚拢心神,连忙摇了摇头,含着明润笑意,凝望着黛玉,轻轻道:“那儿还有些江南的烟花,姑娘可要亲自过去放?”
黛玉沉吟须臾,欣然点头,应承道:“有些事情,自己动手更有趣,雪雁,我们一起过去罢。”
说着,便携带着雪雁,踏步行到石畔。
到了那儿,果然还刺余了许多烟花,做工精巧,品样繁多,寻常难得一见,黛玉挑挑拣拣,同雪雁一起持了星火,点燃引线,再飞快退开几步,笑闹嘻戏,玩得不亦乐乎。
李稹始终随在她左右三步远的地方,不容她有丝毫闪失,脸上的笑纹温和明朗,心头更是畅快无比,只觉得在这一刻,万丈红尘都已退开,似乎一切尘世喧嚣,都湮没在她的一颦一笑中,如此动人,如此美丽。
晚来风急,清浅怡然的梅香弥漫开来,一点一点浸入鼻端,沁进心里,醉了红尘醉了心。
夜色深沉,绽放出无边无际的炫美,似前尘日梦一般袭上心头,仿佛将永远留在记忆深处,再也不会淡去。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回头看向他,虽然仍旧有些意犹未尽,却婉声道:“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看你的身份,想必也是个不寻常的,应该有事要忙,不如自便罢。”
李稹微笑着摇头,眸底是一片云过风轻的淡然,轻轻道:“偷得浮生一日闲,甚是难得,不妨再多呆一会儿。”
“既然如此”,黛玉亦含着笑意,应承道,“恭敬不如从命了。”言罢,果然拉着雪雁,将余下的几个烟花都点燃了。
光影此起彼伏,落在她微扬的脸颊上,弧度优美,平添一抹艳痕,越发显得笑靥如花容华绝世。
此情此景,如诗亦如画,醉神也醉心。
李稹并不抬头眺望,只管贪看她的娇颜,蓦然想起一事,因湛然道:”自与姑娘相识以来,我言语之中,有轻薄之嫌,未免让姑娘生厌,还望姑娘念在我没有坏心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黛玉明眸顾盼,唇角笑意不减,笼着手道:“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有恩于我的侍女,让你揶揄几句,我虽然气恼,却也并不妨事,彼此更能够两清,实在很好。”
李稹起先还甚是平和,听到最后,骤然变了脸色,声音中亦多了一丝沉寂的味道:“两清?如此说来,姑娘心中到底还是怨我,不愿意再见我了。
黛玉立刻摇头,没有半点迟疑,温婉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萍水相逢的缘分,总是浅淡的,今后,我们多半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说到最后,声音渐轻渐微,竟说不下去了。
眼前这个男子,言语虽然有些唐突冒失,但他对待自已,却还是极好的,今夜的际遇,让人震惊之余,更是印象深刻。
她清楚地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处境,绝不能对任何一个男子动情,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有一个男子,为了自己,竟在新年前夕,绽放了整个天空的繁华,自已又岂能无动于衷?
这样的唯美浪漫,换上任何一个女孩,都会铭记一生,留下温暖如春的印记。
所以,她可以清清楚楚地肯定,对于眼前这个人,她没有丝毫的私情幻想,却也能够预见,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他。
自相识以来,黛玉一直伶牙俐齿,言语中寸步不让,何尝有过如此羞赧难言的时候,李稹怔忡片刻,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明光,笑容中有着惊喜的意味:“看姑娘的神态,似乎还是很愿意与我再相见了?”
听了他如此直白的言语,黛玉呼吸一窒,只觉得脸上滚烫,想必已经红晕漫布,如凝着胭脂的红梅一般,急切中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徐徐垂下眼眸,答非所问道:“夜来寒凉,实在不能再耽搁,我想回去,阁下也快些走吧。”
李稹心中焦急,本欲再开口追问,却又深恐自己造次,惹黛玉生气,不得不忍耐下来,看一眼天色,再目不转睛地瞧着弱不禁风的黛玉,终于颔首道:“以姑娘的身子骨,实在不适宜在外面久待,这样吧,姑娘将我的玉佩收下,我便听姑娘的话,各自散了。”
黛玉眸底有诧异的光芒一转,蹙眉道:“刚才我便说过,这玉佩我不能收,阁下何必日事重提?”
李稹微微扬唇,声音淡静:“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怎么能相提并论?何况,给了你玉佩,今后我与你,便又有了牵连,你再也不能说什么两清的话了。“言罢,果然重新解下腰上的玉佩,递到黛玉面前。还有一层意思,他并没有说出来,刚开始解佩的时候,他许了她一个承诺,如今重新再赠,已经不仅只是一个承诺,而是代表着从今以后,他愿意倾尽全力,让她一生喜乐平安,再不受到半点伤害。
四目相接,他眼底一片温润,隐约还带着悠然自得之色,黛玉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许久方稳住自己的声音,低低道:“你这又是何必?你应当明白,计下的承诺,不止是一句话,而是欠下的债。”
李稹剑眉一挑,言语中带着踌躇满志的味道:“这个道理,姑娘以为我不懂吗?不过,对着姑娘,这个承诺,我许得心甘情愿,也自认自己许得起。
说到这里,径直将玉佩塞到黛玉手中,再不容她拒绝,旋即微微笑道:“早些回去歇息,我们有缘再会。”言罢,轻舒衣袖,含笑转身而去,留下黛玉、雪雁面面相觑,相对出神。
许久,黛玉方清醒过来,将尚有余温的玉佩递给雪雁,低低道:“罢了,他执意如此,也没有法子,你帮我仔细收着,以后再寻机会还给他。”
繁华过后总成空。
再怎样开心欢喜,到最后,都归于沉寂,而她,有自己要面对的俗事,不能也不会放下。
听得黛玉语气淡然,神色也已经冷寂下来,雪雁自是不敢说什么,连忙应承下来,接了玉佩,收进衣袖中。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