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雅斌并没有像他意想中的那样很快把现实扭转为梦境,一切都不可能如想象中的那样快。所以,他不可能如想象中那样尽快地背叛飞机场,当飞机起飞时,他确确实实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一种连他也没有意识到从而也不会正视到的意识,已经深入进他的骨头。所以,露水走后不久,他就在床上辗转反侧,除此之外,他依然坐在咖啡屋二楼的角隅,用手指夹住了香烟,他的这个动作显得心不在焉,显得若即若离——这正是他一贯的姿态,即使陷入恋情也如此,即使与朋友们聊天也如此,他一贯如此。
一个男人对什么事情都从不介意,这似乎是表面,骨子里他的意志在减退,随同露水乘飞机离去,他的意识已进入了三十岁,他的第三任女友撒手抛开和他的所有历史,登上舷梯去了遥远的异国,他抓不住的异国情调已经剥离了那个叫露水的女人的身体而去。他骨头里渴望着离开露水的身体,尽管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从最后一场Xing爱中撤离出来,然而,他总是感觉到自己依然虚弱无力地陷在那个叫露水的身体里面,使他失去了身体的某种自由。
从露水的身体中撤离出来,把陷入进去的意志剥离出来,需要的是另一种事件,他意识到了事件就是故事,而拥有故事不是靠等待,而是要去开掘。他终于抓住了两个男友,他可以同他们一起创造一个故事中的几个场景。
从他走向王素萍的那一刻,故事就已经开始了。此刻,她躺在床上,他本来想尽快地进入梦乡,因为摆脱王素萍与他同居一室的现实之谜,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梦乡。然而,梦乡迟迟未来,他倾听着动静,王素萍已经睡着了。从她很快就能入睡的现实中,他推断出一个结论:王素萍并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孩,她对男人并没有产生幻想,这是她可以尽快入睡的原因之一。
突然,他听到王素萍翻身,他屏住了呼吸,王素萍确实在翻身,他微微地侧过头朝着床上看去,他看见了王素萍的一条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她的脚指头祼露在外,他看着她的脚指头,他又想起了露水的脚指头上永远涂着的紫色的指甲油。那些指甲油从粉红色跳跃到玫瑰色,又跳跃到灰色和蓝色。那些脚指头在地板上移动着,露水穿着短裙,她永远不穿超过膝头的裙子,她穿短裙,永远涂着各色的指甲油,永远站在他面前以独立的姿态暗示着他:我只不过是你的Сhā曲,只不过是你短暂的恋情,我要飞,我永远在飞。
眼下,在南方海边的沙滩上,在旅馆里,在床上躺着的那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女孩子,她叫王素萍,她把脚指头祼露在外。尽管如此,谢雅斌却产生不了抚摸那脚指头的念头。他想寻找一种情绪,一种可以饱满得变成帆一样的情绪,用来对抗这个赤祼孤寂的半夜。王素萍突然翻身坐起来,猛力地抱住被子,用力地咬着下唇,全身抽搐着。
谢雅斌掀开被子奔向王素萍低声说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发烧,你是不是不舒服?”他用身体拥住了王素萍,王素萍突然抱住他说:“抱住我,抱住我,每晚都是这样,总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我身上,医生说这是梦魇。”
梦魇,就这样,潜伏在王素萍身体中的这种梦魇使谢雅斌拥抱住了她娇小玲珑的身体。刚才,当她的梦魇症发作时,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仿佛上了发条的闹钟在振动不休。
正是刚才的颤抖像磁铁似的伸及到不眠者谢雅斌的身上,使他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拥住了她。在以后的时间里,她终于平息了梦魇症的发作,她躺下去了,他犹豫一番,本想回到地铺上去睡觉,然而,她依然抓住他的手不放松。
她的脸色很紧张,梦魇过去了,她依然被那个来历不明的沉重之物压在身上吗?他寻找不到这种答案。他躺在她的一侧,他又产生了另一种质疑:王素萍每天晚上都产生梦魇,那么,每天晚上她都会抽搐、颤抖,在她住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会因此带来震颤,那么,平息梦魇的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她会轻易地就让他拥住她身体,难道她曾经被别的男人在午夜时分平息过梦魇吗?
这质疑使他想进一步地了解她,倏然间,王素萍的形象不再简洁单纯了,她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这复杂使他看到了挂在双层窗帘上的一缕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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