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祥必须从离开的那个世界归来,所以,他必须遇到这个偶然:在白色旅馆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人,她抱着一只酒瓶,已经到了午夜仍旧在独饮着。她独饮的方式很特别,右手握住一只高脚杯,不断地嘀咕着一句话:“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刘庆祥注定要从这道楼梯上楼。
他嗅到了酒味,好像是法式的威士忌,这酒味道浓烈,会让人越喝越上瘾。我们拒绝不了可以上瘾的事物,比如轿车向前驱动,我们的神经和奔赴目的地的意图越来越清晰。所以,我们开始上瘾了。比如这次旅途刘庆祥并不想乘火车,然而,谢雅斌向他描述的火车、铁轨让他试图回到已经消失的年代……而此刻,他本已经上楼了,却又回过头来,坐在楼梯上的这个女子也回过头来看着他,好像是在召唤他过去,也许,这个女人需要别人的帮助。
在这样的时刻,一个女人独饮着威士忌必定有难言之隐,刘庆祥又下楼梯,他记得一幅图像,在他第一次恋爱时,他和女友站在一座桥旁看风景,一个女人来了,抓住了一只已经破碎的酒瓶,不断地疯狂地自言自语着,而一个男人在后面追来了,那个女人突然回过头去厉声地说:“我想死,我比任何人都想死。”她一边说一边攀上了桥上的栏杆,而刘庆祥就在旁边,他显然比从后面追来的那个男人离女人更近一些,所以,他来不及思索什么,只是被一种意识抓住,如果他再不伸出手去,那个女人就要从桥上落下去了,所以,他的手从半空中猛然伸及那个女人的手臂。女人的行为,一种绝望而疯狂的想死的行为突然被制止了。她回转过身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与此同时,从后面赶来的男人快速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臂,女人扑向男人痛哭着。
从这一惊悸的事件中,刘庆祥似乎寻找到了这样一种事件的总结词:女人并不想死,那种想死的念头只是暂时的,当他的手臂抓住她时,制止了一个愚蠢的念头,不错,人在疯狂时会产生种种愚蠢的念头来。所以,必须有一个人制止这种愚蠢。
那个失去了想死念头的女人,虽然手指被砸碎的酒瓶划破,却在男人的怀抱里寻找到了种种活下去的可能。当女人和男人站在他面前致谢时,刘庆祥第一次由衷地感觉到了在女人需要帮助时伸出手去的重要性。当他望着桥下汹涌而去的河水时,他明白了,这条河是可以把一个想死的人淹死的。然而,一个想死的人回到了生活中来时,她就会把身体浮出汹涌的河岸上去。这场事件在刘庆祥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位置。现在,他突然听从了女人的召唤,那召唤声很纤细,但充满了被酒精所迷醉的杂乱无语。他想起了那个想死的女人,那个女人在另一个场景中捧着已经被砸碎的酒瓶……而此刻,坐在楼梯上的女人捧着一只冒出浓烈火焰的酒瓶。
上一次事件给了他一种基本常识,女人在捧着酒瓶时都会显得疯狂而丧失理智。他不想撤离出去,一种人性的基本法规使他来到了女人身边,女人看见他以后,突然端起高脚杯说:“干杯,为了你回到我身边而干杯!为了让我再次见到你而干杯!”
他屏住呼吸,很显然,这事跟多年以前发生的事件完全不一样。它们的最大区别是陷入桥边的女人捧着砸碎的酒瓶是想投河自尽;而此刻,捧着酒杯的女人是想寻找已经离开了的男人。女人拉住他坐下来,他已不可能抽身而去,如果他此刻离开,他知道会激起这个女人的另一种疯狂,从女人伸及到他手臂上的那只温热的手臂,他明白了,女人喝多了,所以,把他当作了她的对象。
女人一定要让他喝一杯威士忌,那只高脚酒杯已经被女人高高地举起来,他接过酒杯,他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这场事件之中去。过了几分钟,女人突然说:“带我回房间去,我累了。你回来就好了,我想睡觉了。”
女人从怀里掏出了钥匙,那把钥匙可能被她装在胸口,所以,很温热,女人的房间在拐角的廊口,与他房间隔着十五米。
刘庆祥本来想把女人送到房间以后就悄然离开,因为他知道已经过了午夜,已经到了后半夜,在另一个陌生女人的房间逗留时间太长,显得很荒谬,他并不想追求荒谬,他是一个非常理性和规则的男人。然而,她躺下去了,手却依然抓住他的手,并不时睁开双眼,看他有没有从她的眼前消失。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呆在她房间里确实不妥,如果她男人突然回来了,不知道要产生多少误解。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想抽身离去,而当他想寻找时机把她的手抽出来时,女人又很敏感地抓住了他的手,终于他感觉到了她已经睡着了,他可以走了,果然,他的手很轻巧地从她手中抽了出来。而此刻,已经拂晓了,他知道,现在回到房间还来得及,因为女人还没有醒来,如果她真正从梦中醒来了,如果她真实地面对着他,她和他都会显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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