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来相信那个孩子不是谢雅斌和王素萍的,他就像相信身体神话一样相信谢雅斌不会让王素萍怀上孩子,凭着男人的那种经验。他把自己在时间的流逝中的许多瞬间重缀在眼前,谢雅斌也许会因为孤寂与王素萍交往,也许会因为幽默而带上香烟店的女子去旅途中,然而,他深信他们之间没有身体的重压,没有神话的故事。
然而,他知道,谢雅斌却陷进了这个深渊之中去。这就是本能在起魔法;他知道自己的本能,刘庆祥的本能,谢雅斌的本能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在生命的纵深之中离不开女性。女性之花的阴柔可以使一个男人燥热的心灵变得凉爽,这就像叉开双腿时看到的、感觉到的一片阴凉。至于为什么谢雅斌要独自一个人把即将分娩的王素萍送到医院,他不想深究,因为他知道,他已领教过和女人之间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不想过问,他只想帮助谢雅斌。
孩子在那个午夜顺产,在这其中,他一直陪着谢雅斌,以医生的那种力量宽慰着谢雅斌,以男人和挚友之间的友谊鼓励着谢雅斌,当王素萍被送到分娩室去时,谢雅斌就站在他身边,等候着一切时态,这时态以分娩的关系演绎并推进了一切变化,随同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声,谢雅斌的脸上出现了松弛的笑容,他自语道:“也许是一个男孩……”谢雅斌不得不为这次顺产而签字,熊来站在一侧,鼓励他说:“签字吧,没有比你更适合签字的人选了。”
在等待的缝隙中,谢雅斌简述了王素萍和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的故事。这个故事更充分地说明了孩子未出生前就丧失了父亲的悲剧,以及一个孕妇怀上孩子却失去男人的悲剧,两个悲剧烘托出了分娩的气氛:两个男人站在分娩室外,以无限怜悯的胸怀接纳着孩子和孕妇,这使王素萍并不孤单,她从分娩室被推出来以后,谢雅斌就急切地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的孩子已经来到了人世,是个男孩。”
这个世俗的场景使熊来很感动,他又一次体会到了作为同类的谢雅斌身上的那种禀性,它无限仁慈,它宽阔而温柔。这种禀性更进一步使熊来滋生了一种感受,男人应该更贴近女性那种阴柔的身体内部,男人应该更主动而积极地承担女性的身体中所带来的负荷。
画面此刻已经变换,总要有一个人把他召唤出去,总需要有一个人填满他的空隙,这样,作为男人的熊来才不会寂寞。潘枝叶又一次把他召唤到了出租屋的小院之中,那个房东永远置身在院落中,坐在一把旧藤椅上纳凉,他对着熊来医生挤挤眼角,谦卑地笑了笑说:“你好啊,医生。”他已经被房东确认是医生,他感到了一种虚弱——自己最真实的身份暴露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然而,有一种时态已经将他置入了潘枝叶的生活之中去,这不是理智可以帮助他的,他面对着房东,微笑着点了点头,在这里,他已经不再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出现,他的职业与这座院落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赴约者。他三十来岁,他宽慰自己说:用不着那么虚弱,在房东看来,我也许是潘枝叶的恋人呢?于是,他的衬衣里面仿佛涌动起一股力量,让他显得自然了一些。潘枝叶开了房门,又迅速地掩上了门,潘枝叶对他说,请他来是想跟他商量一件事。潘枝叶抚摸着他的肩膀,显得难以启齿,这使得她想说的那件事变得神秘莫测。他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
潘枝叶终于说话了,她想再一次利用做人体模特来补充另一种生活。她说她的课余时间很多,一个艺术学院的男生已经跟她谈好了条件,每周三次,每一次两个小时,她到他的画室去,做一段时间的人体模特,而在这不多不少的六个小时里,她可以挣到一笔租房屋的费用。
他不吭声,很显然,潘枝叶是在告诉他:她想回到原初去,她想回到身体祼露的职业生活中去,她想利用身体中的青春和线条来付房租。
他不吭声,他劝阻不了她,而且在他看来,做人体模特并不耻辱,女人在拥有丰满曲线的祼体时可以战胜人们心灵中产生出的畏亵,因为身体的美是难以言喻的。他是一个外科医生,他从学习解剖学的那一天开始,就在研究人的身体,人们对类似伦勃朗、莱顿、提香、弗朗西斯·布歇似的古典祼体画派充满了神性的感情,就是因为女人在脱去衣服时比男人脱去衣服时更圣洁,这一切都是他最近冉冉上升的一种感情。
他在书店里买了一本古典祼体画派总汇,他怀着美妙的情感翻拂着那本书,他逐渐地理解了潘枝叶做模特的历史。而此刻,他知道劝阻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他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掏出钱夹为潘枝叶付房租,基于美妙与世俗的关系,他觉得潘枝叶利用自己身体去做人体模特,是她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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