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了,在八面山公社红旗大队的一个小土屋内,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正在一针针、一线线地为不在身边的女儿缝着衬衣。她就是谢红卫的母亲谢玉英。因为憎恨那个曾强行占有过自己的丈夫,所以,她让两个孩子都跟自己姓谢。这个可怜的女人乌发中过早的掺杂上了银丝;然而,多次的批斗,就连这样的头发也不能幸免于难保持完整,它已被剪得极短和参差不齐。生活的艰辛和批斗,她尚能忍受,令她最伤心的是女儿小凤(谢红卫)的离开,那是她生存的希望和寄托。她理解女儿,又无时不在牵挂女儿的一切。如今,她只能在梦中和夹在圆镜背面的照片上见到女儿了。八岁的儿子小康已经睡着了,然而小康的睡眠并不香甜,他常被噩梦惊醒。她也不止一次地为梦中的孩子擦去眼泪,而自己的苦水和泪珠只能往肚里流。因为,她不能让孩子看见,不能让年幼的心灵增加创伤。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帮小康盖好踢开的薄被,又拿过破桌上的小圆镜子端望着女儿的照片,寻找往日的踪迹。她觉得女儿像自己,更像那个人,那个永远不能公开的谜。
那是在抗日战争的年代,日本鬼子占领了她的家乡浙江萧山。玉英和相依为命的父亲及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表哥吴友仁,逃往湖南衡阳投奔一个远房的亲戚。没想到在混乱的难民潮中他们又失散了。相互在难民流中寻找了许久,还是没有下落,各自只得按原商定,万一失散便到衡阳见面。玉英和年迈体弱的父亲一路风尘,展转来到了衡阳。没想到衡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的战场,那位亲戚为避战乱已不知逃向了何方。投亲不成,盘缠用完,表哥友仁还是没有下落。偏偏祸不单行,颠沛流离加上贫困和焦虑,使年迈的父亲又病倒了。雪上加霜的父女俩陷入了极大的因境。他们只能每天到难民救济署领取极少的食物维持残生。玉英是个姑娘家,想找点活干,挣点钱给父亲治病,但战乱年代,男人都找不到活干,又有谁会请她呢?父亲安顿在破庙中,又是一夜没合眼。他咳嗽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昏然睡去。玉英摸摸父亲布满皱纹的额头,仍然是那样的滚烫。借着断墙外透进的晨光,她惊愕的发现父亲的嘴角流着血丝,手紧紧地捏着那块代作手帕的破布,破布上也是殷红的血。望着相依为命的父亲,玉英心如刀绞的抽泣。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得像一只独行的蝼蚁,没有力量,也无人关注。她需要帮助,她思念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吴友仁。友仁哥!你为什么还不到来?你在哪儿呀?这时,同住在破庙中的浙江难民张大婶和她的小孙女凑过来。大婶用手摸了一下玉英父亲滚烫的额头说:
“姑娘,哭也没有用。你爹不行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大夫来,给你爹看看病,抓点药,不能再耽误了。”
玉英说:“我到哪儿去弄钱呢?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没钱大夫能来嘛?想找点活干,又没人雇用。”说着,玉英哭得更伤心了。
张大婶叹了口气,她想帮助这对可怜的父女,但无能为力。半晌,她才说了一句话:“那总不能看着你爹等死吧?”
是呀,做女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吧,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得想办法。她想到难民救济署,既然可以施舍一碗薄粥,就可以救人一命。她决定去试一试。
在施粥点上,等待施舍的人是那么多。玉英没时间去排队,虽然自己腹中饥饿难当,但眼下最需要的不是稀粥,而是需要大夫、需要药、需要挽救生命垂危的父亲。她直接走到队伍的前头,跪在负责施舍的官儿面前。“咚!咚!咚!”她磕了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说:
“长官,行行好吧,求求你救救我爹!我是浙江的难民,父亲已经病得不行了。”
这长官常跟难民打交道,什么事情没见过,他能心动,能有怜悯之心吗?他不克扣难民的救济粮就是大慈大悲了,何况治病不是他份内的事。玉英的话还没说完,他早就不耐烦了:
“哎!你这是怎么了?姑娘家的跪在这里成何体统。这年月,生老病死天天都有,我管得了吗?每天有碗薄粥施舍给你们,就是你们的造化了,再打下去,连这碗粥也没了。起来!快起来!别影响政府工作。”
到了这份上,玉英救父心切,什么也顾不上了,死活不肯起来。于是这大肚皮的官儿命令两个手下把玉英拖开。一时僵持不下,围观者甚多。这时一辆黄包车过来了,因为交通堵塞,车上穿着阔气的瘦高男人不得不下车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玉英误以为又来了一个官儿,马上挣脱过来。她跪在地上磕头、哀求,磕破的额头上,鲜血粘着尘土。她不停地叙述着自己父女的痛苦遭遇,哀求怜悯和救助。她诉说着,只要能救活自己的父亲,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报。这凄惨的哭诉感动了周边的穷人,但他们能给予的帮助也只能是眼泪。这位瘦高男人到是很有耐心地听着,打量着玉英。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了,孝顺的姑娘,别再磕头了,你看头都磕破了,快起来吧。”
他拿出一块手绢,一手托起玉英的下巴,一手给玉英擦去伤口上的鲜血。这同时,他也更仔细的看清了这位白净的浙江姑娘,尽管脸上挂满了泪珠,但忧伤憔悴仍掩盖不住深层的美丽。他不由惊叹,战争的废墟中还能绽放如此美丽的花。于是他微笑着扶起了玉英,说:
“现在我就去看你的父亲,人命关天,别担搁了,我们快走吧。”
围观的一些善良人也似乎松了口气,有人说:“孝感天地,终于碰上好人、善人了。”
这位瘦高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姓罗名士坤,江湖人称“笑面虎”,是位靠战乱发财的投机商人,鸿发商行的老板,也是秀江榕树村的大地主。这榕树村就是现在的红旗村。笑面虎惧内,但又好色,所以总是变着法子玩女人,而不让那位母老虎知道。因为,他惹不起那位当国军团长的岳丈。这位母老虎深知笑面虎的禀性,便采取了“贴膏药”的办法;于是,笑面虎生意做到哪,她就跟到哪,监视到哪。按她的话说:“这膏药一贴就灵”,但究竟灵不灵,笑面虎心中有数。今天,偶尔的巧遇使笑面虎见识了玉英姑娘的年轻美貌。他决心占为己有,但不能心急,得慢慢来,迂回作战,以小求大。
在破庙中,罗士坤请来的老中医正给玉英的父亲号脉。他一边把脉一面微微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又看了看患者的眼、舌等地,连手帕上的血迹也看了看,老中医这才开口:
“姑娘啊,你爹患的是肺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难到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医治?拖到今天已是病入膏肓,我只有尽力而为了。即使能治好,恐怕也要些时日,要花不少钱啊!再说住在这破庙中,到处通风,地面又冰凉潮湿,好人尚且难受,病人怎受得了?你在衡阳还有什么亲戚吗?”
听完这些话,玉英姑娘眼泪又出来了。已经没有了主意的她绝望的回答:“来投靠的亲戚已经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同来时还有一个表哥,这年月兵荒马乱地,在路上又冲散了。他会到这里来汇合,但至今还没有消息。”
这个老中医是个善良的好人,但在战争逃亡的年代,穷人、病人何其之多,医生虽可以救死扶伤,但无力回天,何况他自己也要生活。他用眼神向玉英姑娘示意,你还是求求这位财主老爷吧!玉英无奈地又跪在了罗士坤的面前。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用沉默的泪水诉说着一切。罗士坤能不明白嘛,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他立即弯下腰扶起玉英:
“姑娘,千万别这样,快起来吧!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啊,就是神灵也会感动的。人在世上钱财是身外之物,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我看你也别难过,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全部花费由我承担。”
玉英姑娘又要磕头道谢,但被罗老爷制止了。玉英只得一再表示,欠下的钱今后一定设法归还恩人。但如何归还她已经不能去想,也无法去想。这个罗老爷的确是够精明细心了,真可谓是面面俱到。他安排玉英父女,在投靠的亲友住址附近的客栈住下,以便她表哥来了能找得到。又把浙江难民老乡张大婶及其孙女也安排到客栈住下,说是乡里乡亲相互好有个关照。这一安排把个张大婶也弄得千谢万谢,感恩不尽,连称:
“罗老爷,你真是好人、好人呀!菩萨心肠,救苦救难的少有好人。”
罗士坤在一切安排停当后,临走时又留下了五十块光洋,并声称过几天还要来看望。后来,他的确也来看望过两次。
日子总算暂时安顿下来了,父亲的病情也开始有点缓解。玉英一天天的算着日子,盼望有表哥的消息,但一切如同石沉大海渺无音信。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情?她不敢想。他俩从小青梅竹马,稍大后,父母双方又作了许配。他们相互爱恋,相互依赖,但如今天各一方。
有一天,罗士坤又春风满面地来看望玉英父女。这次他带了许多战时难买到的食品,还给玉英买了一套秋装,给张大婶的孙女买了花布。这两家难民感恩载德自不用说,但玉英心里开始有些疑虑。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了积德行善,做点好事是有的,何况人性有善良的一面。但是,过分的热情是不是有所企图呢?但这种想法只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她不敢深想,也无法不依赖罗士坤的帮助,只能是吃一节剥一节了。这时的谢老爹已经康复许多,而且能在屋中活动活动。忠厚的谢老爹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由衷的感激,只会激动的说:
“罗老爷,您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罗士坤忙说:“老人家,不要这样说,千万不要激动,看你手都在发抖了,这样会把刚好的身体搞坏的。人在世上谁能没个困难呢,何况千里迢迢出门在外。你老再也别说什么做牛做马的,施恩图报,那我罗士坤不成了小人。”
谢老爹觉得自己说错了,忙解释:“罗老爷,你别见怪,我乡下人不会说话,没喝过墨水,没受过孔夫子的点化。我是小人,你是大人,是大大的恩人。”
罗士坤很满意这样的对话。他觉得可以试探性的进攻了,便说:“过几天我可能没时间来看你们了。家中老母做七十大寿,有许多事等我去安排。事情多,人手少,忙不过来!屋里屋外的事还得请一些可靠、做事麻利的人才行。”
果然不出所料,谢老爹立即接下话说:“那就叫玉英姑娘去帮忙啊。这孩子干活勤快、细心,从小做惯了,不怕吃苦。我们穷人家大忙帮不上,尽点力是应该的,只要罗老爷不嫌弃。”
罗士坤说:“这我也想过,有玉英帮忙,我放一百个心。但一是这里离不开,你的身体还需要人照顾;二是我家还在秀江,一去就是一、二十天的,就你老愿意我也不忍心哪。”
玉英本来也想答应去帮忙,但一听路远,又要去二十多天,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旁的张大婶这些日子因无故受人关照,心中正觉无以为报,立即Сhā话:
“我看玉英姑娘你就放心去吧,这里的事,一切有我担着,不就是一、二十天吗,就是一年半载的,我老婆子也能担得起。”
玉英没再说什么,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临走时,玉英依依不舍,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远离父亲膝下。罗士坤又慷慨地放下了五十块大洋。
惧内的罗土坤,从来不敢当夫人母老虎的面接近女人,更不敢胆大包天把年轻漂亮的女人带回家,这次何以例外?攻于心计的笑面虎决不是傻冒,也不是色胆包天,而是母老虎当团长的父亲被仇家刺杀;他真真害怕的人死了,自然也就肆无忌惮了。眼下母老虎得赶回去参与父亲的丧事,另外她也想与兄长争分点财产。作为半边子的女婿罗士坤本应到场的,但心里打着坏算盘的笑面虎不愿去,便借口母亲要做七十大寿,怕有相冲,便没同去。
笑面虎大大方方地把谢玉英带回了秀江边的榕树村。其母做七十大寿的确不假,然而,就在祝完寿的当夜,笑面虎用迷|药迷倒了玉英、并占有了她。待赤身祼体的玉英醒来时,一切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她知道自己身在虎狼|茓,哭闹都是无济于事的,只是用被子裹着,蜷缩在床角痛苦地无声流泪。这笑面虎在床边若无其事地过着烟瘾。瘾过足了,笑面虎皮笑肉不笑地对玉英说:
“哭什么,跟着我是你的福气,从此以后你有好日子过了。再说,你忘了在施粥摊跪地求我时说的,只要能救活你的父亲,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报。我救活了你的父亲,但没有让你做牛做马,只是要你做我的小老婆。因为我那个老婆母老虎这么多年,连屁都不会放一个。人无后为最大的不孝,我也不愿做不孝之子。我曾成全了你的孝心,这次你也应该成全我的孝心,这要求不过分吧?知恩要报,这个道理你也不会不懂吧。”
玉英听到“小老婆”和“母老虎”这些字眼,弱小的身体在颤抖,她感到孤立无援,更思念亲人,思念自己的心上人友仁哥。半天,笑面虎又冒出一句话: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也可以送你回去;但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的老父亲想想吧。”说完,他拿出一张照片给玉英:“你看看,这是你父亲昨天托人带过来的。老人家现在活得很好,很开心,你不会希望他死吧?他还等你回信呢。”
玉英无言以对,就这样成了笑面虎的小老婆。
那个母老虎失去了支持她的团长父亲,钱财也没有争到,便也没有了淫威;加上自己这么多年的确没有生育,只好听之任之了。
转眼间到了一九四八年,玉英一直没见到父亲,只收到罗士坤转来的信件。有一天,笑面虎罗士坤又要出去做一笔生意,他想带玉英出去,但遭到母老虎的蛮横阻拦。她大闹一顿之后,又以死威胁。最后,罗士坤一怒之下独自一人走了。盛气之下,母老虎把怒气全部发泄在谢玉英身上。她揪住玉英的头发又抓又打还觉得不解恨,又找了一根竹条抽打,一边抽打嘴里还不停的辱骂。只要她能想得出的脏话、下流话,认为能够泄愤解恨的话都用上了。可怜的玉英只能是躲闪遮挡哭泣,她不能还手,因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斗不过母老虎;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有一个年迈生病的父亲,为了父亲她必须坚强的活着。最后,肥大的母老虎自己打累了,只得收手。但她并没罢休,又饿了玉英一天。母老虎盘算了一晚,觉得饿死了玉英,罗士坤回来自己没法交待,可以给些残羹剩饭,但不能让这小贱人太舒坦了。第二天一大早,母老虎将两个女佣全辞退了。这两名女佣一个是做家务的,一个是侍候做完寿不久便生病的老太太的。她把这两个人的事全部交给玉英去做。这老太太可不是好待候的角色,弄不好又要遭咒骂、惩罚。母老虎对自己的安排颇为得意,她要让谢玉英死又死不了,活着更难受。
已经许久没有父亲的消息了,老人家究竟怎么样了?一大早,玉英拖着仍然疲惫的身体去很远的镇上药栈为老太太捡中药。因为中午还要赶回来烧饭,她尽力加快步子。这是个秀江市郊的小镇子。镇口有一座明代建造的风雨桥,桥长约六十米,园拱结构的石桥面很结实,桥上部是木结构的桥廊。桥虽然已经陈旧了,但雕梁画栋仍显工艺的精巧。玉英正走到桥当中,忽然听到一个很熟悉的浙江口音男子在问路,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因为有点距离,听不清问什么。她下意识地回头一望,虽然那男子是背对着自己的,但玉英立即敏锐地发现这人极像表哥吴友仁。她的心不由地惊兔般地跳了起来。难道是眼睛花了,玉英揉了一下眼睛,证实自己的判断不会错。这个影子伴着自己从童年走到青年,已经深深地铭刻在自己心中。她果断地回头急步走过去。真是心脉相通,正处在失望之中的吴友仁被石桥上的脚步声惊动了。他觉得这脚步声很熟悉,而且越来越近。当他回头一看,这对流浪天涯,天各一方的苦命鸳鸯都惊呆了。……这座古老的风雨桥成了他们相会的鹊桥。桥下的流水呜咽般地倾听着他们诉说离别后的痛苦和无边的思念。
玉英没有带表哥去榕树村,那是个是非之地,是囚禁她的牢笼。她随表哥来到投宿的小客栈才知道,那次路上失散以后,表哥四处找寻他们父女俩,最后失望了,便只好按原约定,独自到衡阳来会合。不料,他在路上被土匪抓去。土匪在他身上没捞到什么钱财,见他年轻力壮,便逼他入伙,但他始终没有答应。后来,他瞅准一个机会才逃了出来。他来到衡阳后,发现亲戚已经搬走,也没有见到玉英和姨父。心乱如麻的他便整天在附近街上转悠、寻问,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一天他见一个浙江口音的大婶带着小孙女在街上买煎饼,便过去买了一块煎饼。他一边啃着煎饼,一边打听:
“大婶,听口音你好像是浙江老乡,也是萧山人氏。”
“是呀。”大婶回答。
“我想跟你打听两个人,一老一少俩父女,也是浙江萧山人,是到这里来投亲的。喏!就是投靠那一家人。”友仁用手指了指对面锁着的大门口又继续说:“现在这家人都不见了,那两个投亲的父女也下落不明,不知大婶见到过没有?”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就是受姨父临终之托专门在此等候吴友仁的张大婶。张大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散乱地飘着。她激动地扶着友仁说:
“孩子,你终于来了,等得我们好苦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大婶用粗糙的手擦擦眼泪,友仁扶大婶坐下。稍平静后,张大婶述说了玉英父女俩被骗的经过。谢老爹在女儿走了以后,罗士坤派人来给他照了个相,并告知女儿一切很好。起初老人家还在幻想中生活,认为不久女儿就会回到身边,没想到后来连音信都断了。张大婶扶着带病的谢老爹去罗士坤的商行找人,商行也关闭了。从邻居口中才知道罗士坤是秀江榕树村的财主,人称“笑面虎”。老人家心中一急病情加重,而钱也所剩无几了。没办法,张大婶带着谢老爹又搬回了破庙。她做起了买煎饼的小买卖,来维持老爹的治病和三人的生计。后来,老爹终因焦虑和病情严重而亡故,大婶也无力回天。老人家在弥留之际口中还在念着:“玉英,爹对不起你呀,我真糊涂啊!友仁,你在哪儿?快去救你表妹啊。”谢老爹死了,张大婶用手给他合上了不肯闭上的双目,又用一张草席掩埋了他。
听到父亲死去的噩耗、有如晴天霹雳,玉英昏死过去,手脚冰凉。友仁掐住表妹的人中|茓好一会,玉英才渐渐苏醒过来。事到如今才明白,假仁假义的笑面虎罗士坤,是用伪善的手段骗取了玉英父女的信任,骗取了玉英的贞洁身躯;然后,又瞒天过海过河拆桥,让玉英的父亲无依无靠,在疾病和对女儿思念的折磨中死去。大痛之后的玉英眼泪已经流尽,泪水已化作复仇的怒火,要报仇!要活下去。
在后来的短暂日子里,玉英千方百计抽空到小客栈来和自己的心上人友仁相会。因为,这原本属于自己的爱情不能再失去,更不必为那个阴险、狡诈、狠毒的笑面虎去守什么“贞节”。她要让自己和表哥得到补偿。在俩人迟到的蜜月中,友仁要玉英一块逃走,她拒绝了;因为她要实现自己复仇的计划,那怕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终于有一天,她在尽情的爱抚之后,对表哥下了逐客令:
“表哥,你是男子汉,应该去闯自己的事业。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希望我爱的男人是个无用的人。这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冤有头、债有主、杀父之仇不能不报。报完仇后,只要我俩缘分未尽,自然还有相见之日。友仁,你快走吧!我会爱你一辈子,等你一辈子的。”
说完,谢玉英穿上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一个弱女子,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刚强,友仁受到了感染,他也毫不犹豫的卷起行李,踏上了新的路程。
玉英的觉醒却使母老虎变成了纸老虎。她把隐秘藏在心中,把复仇变成行动,几乎是从与友仁重逢的那一天开始,每一件事她都与母老虎对着干;你要东,我偏西。你要这样,我偏那样。母老虎开始还想发发虎威,没想到碰上了玩命的玉英,她也便倒了威。玉英刀枪棍棒拿到什么用什么打。她看似弱小,但从小劳动惯了,力气颇大,而且年纪又轻,真打起来,这母老虎连招架的工夫也没有了。加上母老虎在下人中间平时积怨又多,谁都不上来帮她的忙,这母老虎也就兵败加山倒了。更有个年青的长工还小声对母老虎说:
“太太,你还是让着点吧,好歹她是个二太太。老爷又不在家,老祖宗又是病的,万一她使起狠心,在饭食中下上毒药,全家大小全得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