忿忿的莫有才经过远离村子的一口生产队的养鱼塘,无意地发现有人在偷捕队里的鱼。胆子不小哇,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集体的鱼!莫有才为自己刚才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否则,今天非憋死不可。他沿着山边树丛偷偷地潜了过去,终于看清了偷鱼者是队里的社员莫水生。此人身材修长,为人刁滑,因水性好善长捕鱼,在队里有“鸬鹚”的浑名。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论“单挑”莫有才不是莫水生的对手,论滑头手段水生也不亚于有才,唯一的优势就是莫有才父子俩手中的权力。莫有才并不傻冒,他灵机一动决定智取加利用,趁莫水生正打上一网鱼高兴地时刻,他一拍水生的后肩头,大喝一声:“鸬鹚!你胆大包天,大白天敢偷生产队集体的鱼。”鸬鹚吓了一跳,刚要拉上来的一网鱼又给放回了水塘中。他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当场逮住他的竟是莫有田队长的儿子,队里的会计莫有才,脸刹时间便变得灰白。莫有才不失时机地进攻道:“当场抓现,没话说了吧?偷盗集体财产可是犯法的哟!走,跟我到生产队去。”这鸬鹚已是冷汗涔涔,但并没乱了方寸。他和有才虽隔了几房,论辈份有才还应喊自己堂哥,可眼下自己犯了错,人家眼中也就没你这个堂哥了。得了,我先自己降格吧,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还怕你日后不喊我堂哥。鸬鹚立即赔上笑脸道:“有才叔,原来是你呀,吓了我一大跳。你说得多难听呀,什么偷呀偷的,不就是几条鱼吗!卖出去也不值几个钱,叔要喜欢,我就全孝敬你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莫字来,谁叫咱们是一家人呢!”莫有才故作正经地板着脸说:“你别尽跟我套近乎,这可不是小事,我也担待不起。弄到上面去轻则罚个几百元,重则送上法庭判上几年,别说这一年白干了活,这一辈子也是个劳改释放犯。这么大的事,你就叫我叔公,我也得公事公办。”
这鸬鹚对有才父子的得性颇知根底,根本不被他唬住,何况自己来之前就已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他不慌不忙冷静地从衣袋中掏出很难买到的大前门香烟给莫有才点上,又将剩下的烟塞进莫有才的上衣口袋后才说道:
“有才叔,我知道你这个生产小队的会计也不好做,为了全队社员一年忙到头,辛苦捞了不少,好处没有见到。这样吧,如果实在要公事公办,我宁可罚给你个人,算是个私了,也算是对你辛苦操劳的报答。你就开个口吧,罚多少?我决不说出去。”莫有才深吸了一口香烟,又对空中喷了几个烟圈儿。鸬鹚的话和这香烟一样,都很对他的口味。当最后一个烟圈儿在空中淡化后,莫有才换了张笑脸说:“鸬鹚兄弟啊!真是亲就亲不得一点儿,做堂弟的能把哥送上局子里去?谁家没有犯难的时候?听说你媳妇生儿子了,肯定是缺钱花才出此下策。我和爹正筹划给你家贺喜呢!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千万别当真。”莫有才这几句话真出乎鸬鹚意料之外,让他受宠若惊。本就没什么文化的鸬鹚一时竟想不出什么感恩的话来,只是一个劲的傻谢,随后又拉莫有才去自家喝上一杯。在酒足饭饱之余,莫有才和鸬鹚策划了一个阴谋。
张大山痴情,并能为欧阳文涛奉献一切,终于使小欧真正地接纳了他的爱。欧阳文涛的心情开朗了起来,香烟也不抽了,但大山时而还会发现小欧独处时,会远望发呆和叹息,这是周星的影子在她心目中一时还难以抹去。这天,张大山打柴回来,独自路过必经的那口远离村子的鱼塘时,发现鸬鹚在捕鱼,便信口问道:“鸬鹚,你怎么在这里捕鱼,这好像是队里的鱼塘吧?”“谁说这是队里的鱼塘?这是无人过问的野塘,谁都可以来捕鱼的。集体的财产我敢私自乱动吗?”鸬鹚漫不经心地说。“那我也可以来捕鱼啰?”大山问。“可是可以,但你不要外传。这么一口小小的鱼塘大家都来捕,不几天鱼就全捕光了,你说是吗?今天你遇上我也是咱们的缘分,但绝对不能再扩大影响。”鸬鹚说完便提着一篓鱼走了。大山高兴地捉摸起来,山上的野味实在难捕,捕鱼到是不难,他决定给小欧一个惊喜。第二天,大山设法借了一张小鱼网,又约了好友宫勇刚,二人偷偷来到了小鱼塘边。他让宫勇刚在岸边接应,自己便下水捕鱼。还真走运,不一会儿小鱼篓便装满了。突然,山弯处传来一阵锣声和呐喊声:“抓贼呀!有人偷生产队的鱼啊!”随着呐喊声,民兵队长牛仔带着几个民兵蜂拥而上,要抓张大山和宫勇刚。岸上的宫勇刚先与民兵扭打了起来,张大山跳上岸,挥拳击倒一个民兵救出宫勇刚。牛仔一见大山这架式,火就不打一处来,他喝道:“张大山,你他妈的吃了豹子胆了!做了贼还死硬,竟敢拒捕?我到要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利害。”“你血口喷人!这明明是口无人过问的野塘,谁都可以来捕鱼的,怎么能算是做贼?”张大山抗争道。“谁说这是野塘?全队的社员都知道这是生产队的鱼塘,就你说是野塘。”牛仔说。“是社员鸬鹚告诉我的。昨天他还在这里捕鱼,你们为什么不抓他?我才捕一次鱼,就把武装民兵也调来了,是看我们知青人少好欺负吧!”大山据理力争。“这俩小子一贯粗野不服领导,我们不要和他多费口舌。莫有田队长已经吩咐过了,不管什么人偷集体的财产,先抓起来再说。”牛仔命令道。在他的鼓动下,六七个民兵又冲了上来。无奈的张大山和宫勇刚只得后撤一步,各人顺手抄起一根树枝进行自卫。民兵们带有两条破旧的老式汉阳造步枪,每枪仅三发子弹,其余人都拿的是练刺杀用的木枪。大山和勇刚虽处于弱势,但拼斗毫不含糊。牛仔愤怒之下朝天鸣了一枪,结果是个臭子没打响。他又打了一枪,总算听到了“砰!”的一响,牛仔发出了警告:“你俩人再敢顽抗,我就不客气了!”这时宫勇刚侧头望了大山一眼,大山明白勇刚的意思。他太了解这位生死与共的学友了,只要自己一个示意,勇刚便会为朋友拼命的。但大山不愿这样做,他不能让无辜的同学作无谓牺牲。于是,大山带头丢下树棍说:“小宫,连累你了,我们上鸬鹚的当了!但理是可以讲得清的,不要打了,我们就同牛仔走一趟吧。”
张大山和宫勇刚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生产队部,刚走进屋,大门便“砰”地一声被关上了。大山觉得情况有点不妙,抬头一看,莫有田父子正襟而坐,在办公桌后等待开堂审案似乎已有多时了。还没等大山二人开口,冷笑着的莫有田队长便先开了腔:“张大山啦宫勇刚,我早就看出你俩不是个东西,是个贼!”“我们不是贼,你别血口喷人!”张大山抗议道。“你还嘴硬,人赃俱在你还抵赖什么?铁证如山啦!”莫有田用脚踢了踢鱼篓,又低头瞧了瞧说:“收获还不小哇!整整一篓鱼,可这都是集体的财产。我说这鱼塘的鱼怎么越养越少,原来是你两个偷鱼贼在作案。”“我们并不知道这是集体的鱼塘,昨天我还看到队里的社员莫水生在塘里捕鱼,是他告诉我这是一口野水塘,谁都可以捕鱼的。”大山立即提出自己的证人。“有这样的怪事?好!我莫有田是讲道理的,特别对知识青年要讲政策,不放过一个坏蛋,也不冤枉一个好人。”说完他又命令一个民兵:“秦根子,你去把鸬鹚叫来。”不一会鸬鹚被喊来了,他似乎早在外面等候,所以来得十分迅速。他装得若无其事又十分奇怪地看了看张大山和宫勇刚,然后问莫有田:“莫队长,叫我来有什么事?”莫有田故意板着脸把桌子一拍说:“你装什么蒜!现在已经有人供出你昨天偷捕队里的鱼,不仅自己偷,而且教唆别人偷,说这是口野塘,谁都可以在塘中捕鱼。你既做贼又做教唆犯,罪加一等!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老实交待还来得及,否则后果之负。”鸬鹚装得可怜巴巴地叫了起来:“队长,你可别听外人胡说,那全是栽赃陷害。我鸬鹚虽是远近闻名的捕鱼能手,可也是闻名的老实人呀!我能做偷盗集体财产的缺德事吗?教唆别人那就更不可能!队长,千万别听信谗言冤枉好人呀!要重证据。”鸬鹚的抵赖使大山十分愤怒,他近乎吼叫道:“鸬鹚,你为什么要坑我?我张大山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再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做过说过的事都不敢承认,你还是人吗?”“哎!张大山,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你做坏事想让我给你顶罪,这世上还有公理吗?再说,你就是想陷害我鸬鹚,也得拿出证据来呀!谁能相信你胡说八道。”是呀,大山哑口无言也心中有数了,现在他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和小宫的清白,更明白自己已经中了一直坐在上面冷笑的莫会计的圈套。鸬鹚被打发走了,临走还回头含沙射影地说:“年轻人,学着点吧,诬陷我鸬鹚,还想和姓莫的斗,没门!你也不看看对象是谁?”大门又被关上了。莫有田队长得将戏演下去,得把压抑在心底已久的忿恨发泄出来,为他的儿子,为他的大黄狗,为那个白骷髅的惊吓结清总账,但他仍不露声色地说:“张大山!还有你,宫勇刚!现在可没什么说的了吧,招供了吧。”张大山对莫有田“呸!”了一口痰说:“有说的!这全是你莫家父子设下的圈套。早知你们是如此阴险的畜生,我决不会放过你那个强Jian犯的儿子莫有才。今天老子豁出性命也要把你家的丑事抖上法庭,让你们的罪恶公之于众……”莫有才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已经知情的莫有田也紧张了起来。不知情的民兵们大吃一惊,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有田心想,不能让事情败露,便大喝一声:“你这只疯狗,到现在还乱咬人,简直是无法无天!牛仔!把他们的嘴堵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宫勇刚一边挣扎一边吼了起来:“大山,我们与他们拼了!和畜生是讲不了道理的。”但一切都晚了,他俩的嘴被堵得哼不出声,眼睛又被蒙上了黑布,无情的棍棒,拳脚直打得他们灵魂出窍。大山和勇刚此时除了咬紧牙关忍耐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下手最狠毒的自然是莫家父子了。他们每出一下拳脚心里就在数:这一拳是为大黄狗报仇。这一脚是为那个白骨风波夜出气。这一棍是为报夺妻之恨。张大山呀张大山!不是你这小子从中作梗坏了我的好事,欧阳文涛早就是我的人了;现在到成了你怀中的人,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莫有田终于忍耐不住冲口而出:“张大山,你这个小杂种!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看你不顺眼。你妈的!忒不识相,最爱闹事。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叫化子门前还有三尺硬土,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造反造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老子要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说着他又狠狠地在张大山身上踹了一脚,见没任何反映,他弯腰扯出俩人口中的脏布,才发现都昏死过去了。莫有田叫民兵像拖死狗般地将他俩丢在了墙角,又吩咐:“先关他们一天,明天再送公安派出所。醒过来后押他们在村里游街,彻底教育教育这帮知青。”临出门前,莫有才觉得还不解恨,因为让他刻骨铭心的,还有那个大山强行施于他的夜壶之辱。于是,他又走到墙角,在大山和勇刚的头上拉起尿来。民兵队长牛仔也讨好地在他们身上拉尿。莫有才许久没像今天这般痛快过了,在心头压抑了很久的旧恨新仇和无边的忧郁烦恼,今天都得以倾泻而出。他特意将小便对着大山和勇刚的口鼻处射去,嘴里还骂道:
“给你们洗洗脑子也洗洗肠胃,让你们从里到外都清醒清醒。”
盗鱼风波和张大山宫勇刚被抓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知青屋,欧阳文涛和曾小芳按捺不住,要去找莫有田父子交涉放人,被江海浪拦住了。江海浪组织知青们开了个短会分析情况,大家一致认为大山和勇刚没这么糊涂,肯定事出有因。为了弄清情况,江海浪让靳红红去询问了一个知情的老实厚道民兵莫老土,才知道其中有冤情,甚至有可能是个设置的陷井。但是,要揭穿事情的真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人救出来。最后,大家决定由江海浪和靳红红去找莫有田队长进行合法的交涉。一个时辰过去后,江海浪和靳红红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交涉不仅失败,而且得知第二天还要将张、宫二人游街示众,然后押送派出所。愤怒、压抑、一筹莫展,知青们的头顶压着一片大大的黑云。最后,欧阳文涛提出向全公社的知青同学求援,就是抢也要把人抢出来,大不了不当这个知青,倒流回城市去。这个主张基本上通过,六个男女同学便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被打昏丢在生产队墙角的张大山和宫勇刚渐渐苏醒过来。他们觉得全身上下疼痛,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漉漉的,顺着发稍流下的水直到嘴角边,带着一股尿臊味。大山想挪动一下身躯,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由于绑得太紧,双手发麻几乎没有知觉。大山苦笑地摇了摇头,张着干苦的嘴对宫勇刚说:
“小宫,实在对不起!让你无辜地卷入这场事非,又无辜的跟着受这样的罪。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对你道歉,如何赔偿你的损失,更不知道今后如何去面对你的父母和同学们。小宫,我真浑!竟然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鸬鹚的话,其实我心里就是……”
“其实你心里时刻都放不下欧阳文涛,总想搞点什么给小欧和知青点的同学改善改善生活。大山啊,你这根直肠子和死心眼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今天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我一点不后悔交了你这样的朋友,敢做敢为够仗义,像个男子汉。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说兄弟情分之外的话了。”宫勇刚略沉思了一下,又将身体挪近了点后才低声说道:“我觉得今天的事有点蹊跷,似乎是一个预设的圈套。”
“这已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大山说。
“你注意到没有?从鸬鹚被叫来对证起,他表面上装得可怜巴巴的,其实,一直就若无其事没有一点惧色,说话的腔调也油滑,还不时与莫有才互使眼色。再说,莫有田是什么得性,社员背后都骂他是土皇帝,莫霸天,他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放过鸬鹚?目标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和莫有才那么多矛盾冲突,他莫家也不是傻瓜,人家的脑袋也是会想事的,只是一时没有还手的机会而已。狼,要么不咬人,一扑过来准咬咽喉,将人置于死地。”宫勇刚头头是道地分析。
“这么看来我们今天是凶多吉少,躲不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该怎办?”大山征询道。
宫勇刚没有回答,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便呼叫起来:“来人那,把我放开!老子要大便了。”听听没有反应,他又喊:“我抗议你们搞逼供信!要告你们非法拘禁!”外面还是没有反映。宫勇刚判断生产队部没有人站岗,要不就是站岗的人已暂时离开,他这才对张大山说:“大山、莫家父子即然是设下圈套要害我们,就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或者干脆回秀江去,永远不回这个鬼地方来。”
“那小欧怎么办?”大山担心地问。
“天无绝人之路,小欧以后也回秀江去,这地方反正也没什么呆头。眼下知青点的任何人都不会有事的,大家都会关照小欧,你不必担心。”宫勇刚肯定地说。
于是,大山和勇刚立即行动起来,用牙齿,又用手解开绑着的绳索。生产队部的大门已锁上了,他们便跃窗而出,躲避着路人往知青点奔去。突然,他们发现前面来了一群人,两人立即闪避到树丛中藏了起来。人群渐近,原来是欧阳文涛,曾小芳,江海浪和别的知青点来支援的同学。大山和勇刚跳了出来,同学们惊喜地问:
“你俩是怎么出来的?”
“咬断绳子逃出来的。”宫勇刚说。
那边的欧阳文涛抚摸着大山身上的伤痕流下了眼泪。靳红红走过来叹息一声说道:
“大山,知青点你和小宫是呆不住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回秀江去也行。小欧我们大家会关心她,你就放心走吧,你们今后会有团聚的一天!事情也总会水落石出搞清楚的。”
心如刀绞的欧阳文涛将身上仅有的伍元钱塞给了张大山。靳红红拿出二十余元人民币和一些粮票交给张大山说:
“这是各知青点的同学们几分几毛为你们凑的钱粮,你和宫勇刚先回秀江避避。大家会通过正当渠道将事情搞清楚的,你们就耐心等等吧。但要记住,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那时不仅同学帮不了你们,你们也对不起大家,更对不起小欧啰!”
周星终于离开了秀江市群众艺术馆。离别之时,他的心情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恨这样的文化艺术界,却又难以割舍自己对艺术的一往深情。他要去寻一方没有“臭味”的净土,去躲避灾难,只得甘被“流放”,被“驱逐出境”,咬咬牙把这颗怪味果咽进肚里。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另外一句话,那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此,一头栽到艺术源泉中去,真谛也就不难获得了。于是,他毅然跨过了这座艺术人生中的风雨桥。
周星此行并不是孤独的,同往秀江市第一机床制造厂报到的文艺界学习班人员共有八人,而最让他高兴的是,能和市歌舞团的男中音朴章雄分配在同一个总装钳工班,而且同住在一间房。朴章雄是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的,周星无意中又遇上了一位训练有素的声乐老师。更令周星惊讶的是,在这个才三四百人的机床制造厂里,居然汇聚了那么多的“臭老九”和“老牛”。画家、歌唱家、演员、运动员、大学教授、老干部奇遇一块,真可谓缘分不浅,人才济济。虽然大家都成了普通工人,但心境都很开朗,就像到了解放区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厂里居然把好几名“臭老九”派出去当了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有个别的还是队长。不用说,工厂的业余文体生活红火了,还办起了工人文化夜校。工人大老粗和“老九”“老牛”没有多少隔阂,他们随意地开玩笑,随便在“老九”和“老牛”身上搜烟抽,一起干活,一起排队买饭,一起卷喇叭烟,一起打自制扑克,到也逍遥快乐。流逝的光阴在这里不似箭,而是时空隧道中一道难以捉摸的神秘之光。
转眼间秀江又进入了冬季,全市的工、农、商、学、兵举行了一次大型业余文艺会演。周星居然在久违的舞台上获得了男声独唱奖。他的一首《美丽的大草原》震惊秀江市,剧照也被市中心最大的照相馆放大了数倍,摆进了橱窗显要的位置。更令人高兴的是,他反映工人生活的水粉画创作《我爱我家》,在省美展获得了优秀作品奖。周星头顶的政治浓云似乎散去,但欧阳文涛的影子一刻也没有消失。
世界上究竟还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净土”和“世外桃源”,新的悲剧又在周星的身边扮演。春节前,厂革命委员会领导班子为了让工人群众能过上个好年,叫食堂宰了几口自养的肥猪,并腌制成腊肉,吊挂在食堂仓库的屋梁上。不知怎的,一夜之间腊肉竟被盗去半数还多,领导和职工们都大为光火。这年月物质紧张,都是定量配给的,过年每人也只能配给壹斤猪肉。现在,食堂为改善职工生活自养的猪肉都被偷了,大家能不恼火吗?于是,厂革委会除了向公安机关报案外,又在厂区和食堂布下了武装民兵暗哨。一星期过去了,案情仍然没有线索。这晚,周星和退伍军人大老陈被派上了暗哨,接近午夜换岗的时候了,还没发现什么动静。他们正准备收拾换岗,厨房仓库门的气窗突然发出异样的声响。大老陈还没来得及阻止和暗示,没有经验的周星便把枪栓一拉,大喝一声:
“什么人?”
只听“嗵!”的一声,有人从窗上跳落下去,紧接着便是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待俩人追出门外,小偷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大老陈正责怪周星不该乱喊,以至打草惊蛇,换岗的民兵也来了。大家分析罪犯还没跑远,一定还带有运输工具,便分头搜索起来。不一会儿,周星在青年女工宿舍楼旁发现了一辆没上锁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他觉得奇怪,便弯腰用手电筒仔细照了起来,发现自行车没上牌照,钢印也没有打。他寻思,一辆无照的新车,半夜三更孤独地丢在这路边,不会有这么傻的人吧?难道与小偷有关系?不一会,另外几个民兵没有搜索出什么结果,也走过来了。大家围着车分析研究了一下,觉得此车来路不明,极可能和盗贼有关,大家不如分散在附近隐蔽起来静观其变。周星和民兵分散不久,果然有一个年青人满头大汗急匆匆地来到自行车前,他连看都没仔细看一眼推车就想离开。近处的大老陈从隐蔽处突然一跃而出,把枪一指厉声问道:
“站住!这车是你的吗?”
“是我的车。”青年人神情显得慌乱地回答。
“车是什么牌的?你怎么证明车是你的?”大老陈进一步询问。
这时周星等人也围了上来。望着这么多武装民兵,青年人更为慌乱地答道:
“车是凤凰牌的,今天刚买的新车。”
“既然是新买的车,你把发票拿出来看看。”周星Сhā话。
“发票没有带身上。”青年人支吾道。
“发票没带,车又无锁无钢印,怎么证明车是你的?再说这深更半夜你跑到我们厂来干什么?”大老陈又问。
“我,我,我不干什么。”青年人答话时头上一直冒汗。
这时,接班的民兵排长曾庆元突然喝道:“你不干什么,又慌什么?跑什么?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曾棑长手一挥,命令民兵:“先把他抓起来!”
大老陈一把夺过自行车。周星和另一个民兵刚要把这个人押走,来了一伙下中夜班的工人。一些爱凑热闹的青工七嘴八舌地乱嚷道:
“不要和这贼多费口舌,先揍他一顿再说。”
“这车肯定是偷的,食堂的肉肯定也是他偷的,否则他为什么要逃跑?深更半夜跑到我们厂,还能干什么好事!”
一见这阵势,青年发急地申辩。“我没偷肉!我是看到别人跑,后面又有人追,我也便吓得跑。我是到你们厂找人的。”
周星马上问:“你半夜三更到我们厂找谁,有事白天不可以找吗?”
年青人说活更吞吞吐吐了:“我找,我找,不!我不找谁!”
曾庆元火气也上来了,骂道:“这小子说话矛盾百出,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是‘找人’,一会儿‘不找谁’,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是不会老实的。”
立即有人从食堂找来了绳子和擦锅抹布,这青年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口也被堵住了。众多的嚷嚷声惊醒了女青工单身宿舍的人,走廊上站了不少女工,关注地望着楼下发生的事情。被捆的青年一双眼骨碌碌地望着二楼走廊,似乎在寻找什么。一只小麻袋突然罩在了他头上,他眼前一片漆黑,立即感到有无数的拳脚愤怒地向他袭来。这场面一开便无法收拾了,曾庆元这时怕打出人命来,想适可而止,但晚了,这青年在地上已不能翻滚挣扎,一动不动了。人们找来了保卫科长,冯科长弯腰摸了摸青年的鼻息后说:
“没办法审了,幸好还有点气,就直接送派出所吧。”
两辆三轮摩托车开了过来,直向派出所急驰而去。
第二天,从派出所传来了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消息,这青年根本不是贼,而是市阀门厂的优秀青年工人,入党培养对象小王。他正和第一机床厂的女徒工巧妹在热恋当中。按照厂规青年徒工是不可以谈恋爱的,否则,轻则受记大过处分,重则开除厂籍;因此,他俩相约严守秘密,热恋便成了不合法的地下活动。昨晚,热恋中的男青年小王依依不舍地将巧妹送回机床厂的宿舍,正欲离开,突然听到有人朝自己这方向大喝“站住!”又见有人朝自己急速奔来。小王错认为是要抓自己,拔腿便跑,后又躲在附近的桂花林中。冷静下来,他从嘈杂的声音中才知道是要抓小偷,而不是抓自己,真是虚惊一场。这时小王想赶回来取自己新买的自行车,又怕暴露自己和巧妹的恋爱关系,便耐心地等到人声没了才回来取车,没想到还真被当成小偷抓了。危急中他本可以道出真相为自己解脱,但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心上人巧妹,便咬紧牙关挺了过来,直到在派出所苏醒后仍不肯吐露真情,也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痴情种子。小王挨打的过程,巧妹在走廊上都看到了。她心中矛盾重要,又疼、又急、又害怕,就是没勇气挺身而出。最后她只有溜回自己宿舍,蒙着被子流泪。经过彻夜不眠的激烈思想斗争,巧妹第二天终于早早便去了派出所。她想清楚了,为了维护爱情和人的尊严,要处分,就让它来吧!
真正的盗肉贼没抓住,反误伤了一个好人,小王的单位提出了抗议,机床厂的保卫科长挨革委会领导臭骂了一顿。挨过批评后,全厂的值夜保卫工作抓得更紧了,定点值班、暗哨、巡逻都搞了起来;但内紧外松,从表面上看,机床厂的治安保卫与平时也没多大的区别。
今夜特别寒冷,北风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这在地处南疆的秀江是不多见的。周星没被派上值班,但一时又睡不着,坐在床上又思念起欧阳文涛。现在的情况实在令他沮丧透顶,他寄给小欧的信和物件都被原封退回,他觉得自己像个黑夜被关在门外的孩子可怜无助。无聊的周星又拿着画夹在床上凭记忆描绘着欧阳文涛的音容笑貌。这张素描真是下了功夫,栩栩如生的欧阳文涛真可谓呼之欲出。他真希望古代《画中人》的故事是真的,只要真情所致,画中人就会神奇地突然降临,有情人终成眷属。倦意终于袭来,周星关上电灯不久,便进入了朦胧的睡乡。他梦见欧阳文涛在一个黑咕隆冬的山谷中惊恐的乱闯。林中猫头鹰和夜哇子鸟恐怖的叫着,远处豺狼发着绿光的眼睛在不断向她逼近,脚边时而窜过蛇蝎,今她躲闪不及。欧阳文涛在盲目地逃窜和呼喊:“大山,快救我!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大山!大山!”正要冲过去救助小欧的周星心中呐闷,山能救你吗?应该是“周星哥快救我!”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把周星从梦中惊醒,他听到外面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值班民兵的追捕声。接着又听到“嗵!”地一声,楼下似乎有人摔倒。不远的小树林中有人高喊:
“大山,快逃呀!我掩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