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大案告破的事,周星特意与宫勇刚通了一次电话,谈及了自己的怀疑,提及夜猫子和大头壳都是华鑫公司的人,而且都有前科。宫勇刚说自己也有不同看法,正准备去找马建功局长谈谈。
马局长对宫勇刚会去找他有所预料,当然也有所准备。在马建功的办公室,俩人一坐下,半句废话也没有,便针尖对麦芒地干上了。马建功开门见山地问:
“事出意外,大案告破,你又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但我觉得疑点重重,过早宣布大案告破,是否草率了点?”
“你是怀疑战友的能力,还是怀疑案件本身?”
“我只对事,不对人。”宫勇刚说。
“那好。这案件原本是由你负责的,罪犯却误撞在蓝红兵的枪口上。这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Сhā柳柳成荫的事过去也不少。这是好事!省了我们许多麻烦,也节省了我们的警力资源。当然,此案原本由你负责,听听你的不同意见也是应该的。”
“马局长,既然这样,我就直言不讳了。”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马建功也的确想知道宫勇刚有些什么不同见解,知已知彼才能发现自己的疏漏之处,才能百战百胜。他给自已和宫勇刚分别点燃一支香烟,这腾腾的烟雾有如战场的硝烟,在各自胸中悄悄地弥漫开来。
“马局长,我觉得此案还远未侦破,死去的夜猫子和大头壳后面还有幕后策划者,有更大的阴谋。我的理由有几点:第一,据周星说盗宝行动共有三次,手段也是逐步升级,令人防不胜防,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意思。这种行为不像是散兵游勇所为,而是有计划有组织的行为。第二,盗宝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为了获取某种更大利益的需要;否则,他们不会下如此大的决心,甚至不惜行凶杀人。第三,知道三宝的存在和价值的人,除去周星家中的人外,只有曾在周星三A策划中心做过事的狗子,和华鑫集团的董事长姜小云知道。再就是周星请来家中的古玩文物鉴定专家,那是位七十余岁博物馆退休的资深研究员,一生见过无数宝贝,他不可能作案,也不具备作案的条件。第四,姜小云曾委托狗子做说客,愿出五百万的高价收购三件藏品,可见他心情之迫切。但他的收购愿望却被周星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周星对我说,他和姜小云是孙家井的老邻居,在事业上还数度合作过,但姜小云的恶劣品行、腐败和为利益不择手段的德性,最终使他们分道扬镳了。第五,周星还提供了一条线索,姜小云从没有爱好收藏的嗜好。凭他与姜小云交往的经验判断,姜小云可能是为了某件大事的行贿需要,所以他才拒绝将藏品卖给他。第六,现已证实,死去的大头壳和夜猫子都是华鑫姜小云的手下员工,这一切难道都是偶然和巧合吗?第七,大头壳为什么要杀死夜猫子,又为什么要碎尸?作案和碎尸的地点又在什么地方?第八,如果夜猫子和大头壳是一伙的,在疯老太偶然发现有人偷盗的情况下,夜猫子会杀死自己的母亲和其他人吗?……”
宫勇刚一连串的为什么,竟让马建功背心渗出了冷汗,他甚至有些后悔与姜小云做这桩风险极大的买卖;但悔之晚矣,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凭着自己手中权力的优势,没准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尽管心率已有些慌乱不齐了,马建功仍拿着局座的腔调说:
“好了,宫勇刚!你的为什么也太多了,那我也谈谈我的不同看法吧。一个过去不喜欢古玩字画收藏的人,现在就不可以喜欢?如今从有钱人到平民投资古玩市场并不是新鲜事,很正常吗!难道想得到宝蕆的人就一定心怀叵测?就一定是为了行贿?就一定是在搞腐败?甚至一定会为夺宝而杀人?像姜小云这样有实力的企业家,完全可以用收购的方式合法地达到目的,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既便他的收购失败,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无须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在拍卖行中另觅所爱。关于三件藏品的知情者,我是这样看的。狗子既然能把此事告诉姜小云,就有可能将此事告诉更多的人。狗子,夜猫子,大头壳三人都有前科,又都在华鑫工作。臭味相投,物以类聚,你能保证狗子不曾对他俩提起过三件藏宝的事?而夜猫子和大头壳在知情后顿起偷盗歹心,盗宝时,因被疯老太发现而杀人灭口;亡命逃跑时,为独吞财宝他们又相互残杀,这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不,这件事不能孤立地看!直觉告诉我,它和上次黄小轩之死有某种潜在的联系。”
“直觉!办案能光凭直觉吗?你是越扯越远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你是怎么当的?”
“我怎么是光凭直觉呢?上次徐拐子就亲口对我说,姜小云是杀害黄小轩的幕后真凶,吴义只是个被收买的杀手。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承接城南新机场建设工程。众所周知,机场工程投资巨大。面对亿万巨资这块大肥肉,企业家不择手段地竞争不是不可能的。我认为现在这个案件仍和姜小云争工程有关,是有道理的。”
马建功终于把眼睛也瞪圆了,极度不满地说:“有道理,你总是有道理的!我不是给了你机会调查吗?可你什么也没弄出来!我们总不能怀疑一切吧?那是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极左的思潮。干我们这一行,重要的是用证据说话,而不是想当然。你的想像能力也太丰富了,可能还怀疑后面有个黑社会吧?可谁是黑后台?谁是保护伞?利益集团又有哪些人?他们又都干了些什么?证据呢?证据!”
宫勇刚的倔劲也上来了,心里憋着的话便冲口而出:“徐拐子就是证据!大头壳就是证据!可他们为什么都死了?一个死得蹊跷,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刻被击斃!”
这句话让马建功头皮也发麻了,从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威胁,便失态地叫了起来:“徐拐子的死是意外,是天意!大头壳暴力拒捕,难道不该死吗?难道要让我们的干警死在残暴的凶犯手中?”马建功又不解恨地用手点着宫勇刚说:“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还能说什么呢!宫勇刚强行克制住自己,愤懑地离开了马建功的办公室。
周星有三件藏宝的事,狗子是否还告诉过姜小云之外的人呢?如果有,那他还告诉过什么人?如果没有,那知情者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古玩文物鉴定专家,但七十余岁博物馆退休的资深研究员不可能作案。再就是狗子,他与周星几十年交往,相互了解,感情尚好,作案的可能性也极小。再说他也没实力没本事调动大头壳和夜猫子这样的人。那剩下的第三位知情者姜小云就不同了,他对“三宝”有欲望有需求,但又不能自己出面去干鸡鸣狗盗这事,却有能力调遣控制大头壳和夜猫子为他效劳卖命。另外,狗子在姜小云身边做事,他还极有可能知道许多隐密之事。……宫勇刚从马建功那儿出来后,为了冷静思考问题,摩托车也不骑了,一路还在想着案子的事。他不想违心地就此结案罢休,便加快脚步向周星的三A策划中心赶去。
周星与宫勇刚对案情所见略同。为避免狗子过于紧张和警惕,便决定由周星再打一个电话给他,落实知情者的事。电话很快拨通了:
“喂,是狗子吗?”
“是呀,不用说,你是周星。我就知道你还会打电话来的。上次我手机没电了,所以中断了电话。”
“你旁边没有其他人吧?”
狗子望了一眼正好在一旁的姜小云,他对狗子摆了摆手示意无人,却凑得更近听电话。狗子这才又说:“没别的人,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周星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寒暄道:“没什么大事,随便聊聊,看你有什么长进。”
狗子不禁得意地炫耀道:“长进谈不上,当了个华鑫茶艺轩的经理,月薪万把块钱吧。”
“恭喜你呀!狗子,当官发大财,乌枪换炮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周星趁机追问。
“昨天……”狗子才说了两个字,急得一旁的姜小云直摆手。狗子会意立即转口:“这经理当了有些日子了。”
“有些日子?只怕是昨天才提的经理吧。”
“胡扯!经理我都当三个月了。我是说昨天就想告诉你,要请你的客。”
“经理都当三个月了才想到请客?也好,有喜酒吃嘛,好事!你定个时间,但今天我另有安排。喂!我想问你个事,有关我那三件藏品的事,除姜小云之外,你还告诉过谁?”
狗子早有准备,所以想也没想就说:“大兄,这件事我实在对不起你!只怪我嘴太快,心里藏不住事,我还告诉过夜猫子和大头壳。没料到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真该死!”
周星用的是免提通话,宫勇刚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真的是你告诉他俩的?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你不要泄密吗,你也太不够味了。”周星说。
“是真的!但我不是有意要泄密,完全是无意中说漏了嘴。原本我是想赞美你的人品,结果反给这俩坏蛋钻了空子。”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当时他俩人正在为赌债的事争吵,还差点动起拳头来,我就过去劝道:‘你两个人不是好朋友吗?好起来割头换颈都行,为这几个臭钱伤了兄弟间的义气,值吗?’夜猫子立刻把矛头指向我:‘你别跟我说光面话!亲兄弟还明算账,世上还有不要钱的人?’我就对他说:‘不要钱的人是没有,但视金钱如粪土,随遇而安淡然处之的人却有。人家也赚钱,但君子求财取之有道;人家也用钱,但义字当头时挥金如土。’我话还没说完,夜猫子就笑说:‘那人一定是天生的儍瓜,要不就有脑炎后遗症!’我当时很生气,就说;‘人家比你聪明一万倍,是画家、设计师、老板。你俩来华鑫之前,还做过华鑫的艺术总监。姜总对他都求贤若渴让他三分,用公司一半的股份都搬不动他。’夜猫子又问我:‘这人是谁?’我就实话告诉了他。没想到他说认识你,和你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邻居。后来我们的话就多了起来,感叹之下,我就把姜总想用五百万收购你的藏品,而你却毫不动心的事说了出来。可我万万没想到,一直像闷头鸡一样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的大头壳来事了。老人们常说:‘闷头鸡,吃白米,颗颗啄到底。’这大头壳要么不吭声,出声便是坏主意。你知道他怎么说?他主张我们三人联手去偷你的宝贝!我当时就痛斥了他一顿,还警告了他,我说:‘大头壳,如果周星家的宝贝有什么闪失,就一定是你干的!我第一个到公安局去举报你。’大头壳却嘻皮笑脸地说:‘你那么认真干吗?我是逗你玩,看你够不够哥们义气,是不是见利忘义之徒?’”说到这儿,狗子特意在电话中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又说:“我真儍!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这王八蛋还真干出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这家伙总算遭报应了。”
“说完了?”周星问。
“全说完了!”
“是吗?狗子,我怎么越听越像你是在编故事,这都是真话吗?”
“真话!真话!百分之百的真话!如果有半句假话,我出门就给汽车撞死!”
“狗子,毒誓也不用发,记住你自己刚才说的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狗子不再做声,放下了电话。
一直在静听思考的宫勇刚这时问周星:“听了电话你有什么感觉?”
周星摇了摇头说:“感觉有哇,狗子大有长进,会编故事,会出卖朋友了。”
“何以见得?”
“他编的故事看似完美可信,站得住脚,目的只有一个,把全部的罪责都加到死无对证的大头壳和夜猫子身上,为幕后的姜小云开脱。这和上次黄小轩的案子玩的是同一种手法,丢卒保帅,杀人灭口。看来他们是有准备了,从狗子嘴里我们暂时得不到什么线索和证据。”
“这更说明狗子知道许多关键的东西,否则,姜小云不会在昨天匆匆忙忙地把没什么能力的狗子,提升为华鑫茶艺轩的经理,还许以高薪,这不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吗。狗子是个关键人物,周星,你觉得从他身上打开缺口,还有这种可能吗?”
“他和姜小云有区别,应该还存在这种可能,我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试试。”
“我们的对手很狡猾,可能有大背景,甚至可能会花力气出毒招对付我们,除非我们放弃,就此顺坡而下将案子结了。我是刑警队长,本不该对你说这些;可我们也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我不想欺骗你。我现在面临种种压力,也很无奈,但我想问你一句,你会放弃吗?”
“我决不放弃!”
周星响亮地回答让宫勇刚很感动地握了握他的手说:“谢谢你!平生得一知己足矣。好,我们回到正题。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把黄小轩被害的案子与现在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思考分析,寻找更多的证人和证据,……”
马建功几次催促宫勇刚写结案报告了结盗宝杀人案,都被宫勇刚以种种借口拖了下来。他一边暗中继续侦察和收集犯罪嫌疑人的罪证,还在寻找富婆富银秀及“尾巴”罗年保的下落。周星也配合,找狗子的家属深入地谈了一次话。效果虽然不太,但也证实狗子是最近才当上华鑫茶艺轩经理的。宫勇刚拖延结案的时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等去北京开会的江海浪回来,希望事情有个转机。
宫勇刚的心事和一切活动能瞒得过马建功吗?自然是瞒不过。马建功受邀溜到姜小云《名人别墅》八号,两人原本是为了商量对策,可一见面就相互指责埋怨了起来。姜小云开口便说:
“马局长,什么人不好用,你怎么偏用个‘鹅头’当你的刑侦队长?”
马建功假装糊涂道:“什么‘鹅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会不懂?鹅,就是吃草的大白鹅,个头不大,却傲慢无礼没大没小目空一切,连.主人也敢追敢咬。据说,在鹅的眼睛中一切都小,只有自已最大,所以便胆大妄为。你为什么不多养牛呢?牛能吃苦耐劳,又听主人使唤。据说,在牛的眼睛中万物皆大,所以对主人存有敬畏感恩之心。”
本就心情不佳的马建功不禁骂道:“放你妈狗屁!牛惹恼了也顶人,懂吗?你还有脸说我,你手下养了些什么?那不是人,是豺狼虎豹!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不!你是世界上头号大儍瓜!大蠢猪!世上宝藏无数,你又身价亿万,什么宝贝不好买?却偏去惹那个‘鹅头’周星,还把我都坑苦了!”
姜小云立即陪上笑脸说:“好了,好了,马大人息怒。你用了一个‘鹅头’,我惹了一个‘鹅头’,算扯平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商量一下,如何对付这两个‘鹅头’吧。”
马建功仍旧余气未消说:“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个公安局长交上你这个朋友,不知是近朱还是近墨?反正是永无宁日了。”
姜小云大嘴一张说:“近墨,成了吧。这年头黑与白很重要吗?有绝对的吗?邓主席也说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革命是什么,就是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换一句话说就是赚大钱。美国的基辛格博士也说过,‘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还有黑白之分么?没有!”
马建功把手一挥说:“好了,‘棉花手’,闭上你的臭嘴!我不和你嚼舌头,反正这年头已是信仰危机了,邓主席的话你也敢歪曲。兵卒过河能吃帅将,弄不好你我都得栽在宫勇刚手中。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吧。你叫我来,不是说有高招吗?亮相吧。”
“有!八个字: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两个人在密室中足足谈了两个多小时。
宫勇刚突然接到马建功的命令,要他停止手中的一切工作,停止刑侦队长的职务。同时,准备接受组织对他文革中历史问题,及现在生活作风腐败问题的调查。盗宝杀人案的结案工作,局里已安排其他同志接手。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宫勇刚的思维似乎更清晰了,尽管还不能做最后的结论,但他却意识到对手的最后疯狂,和自己必须经受更大的磨难和考验。黎明前的黑暗来了,宫勇刚没有激动,但必须抗争:
“马局长,这是你个人的决定还是组织的决定,江海浪副局长和其他领导都知道吗?”
“我就是代表组织来跟你说话。公安机关,特别是刑侦部门,必须保持队伍人员的高度纯洁,有关这方面上级早有明确指示。”
“我是阶级异已分子还是蜕化变质分子?你有证据吗?”
“宫勇刚,我劝你放明白点,首先,得端正自已的态度!你以为自己很纯洁吗,你在文革中是不是造反派的红卫兵?当知青时有没有过偷盗行为?你的同学张大山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常在曾小芳家中过夜又是怎么回事?你有许多问题,不用我一一点出来,自已回去反省吧。今后,你能否继续呆在公安队伍,就看你自己的态度和认识了!”
“我文革中是造反派红卫兵,但是普通群众,也没搞过打砸抢。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不是我一个普通的中学生能左右的,我们应当历史地去分析对待。难道所有参加过红卫兵造反派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罪人和禁用之材吗?下放当知青时,我的确犯过错误,但在部队当兵入党时,我都主动向组织交待了。为此,我经受了更严格的审查和更长时间的考验,难道一个人历史上的污点用血和生命都永远不能洗刷吗?我和曾小芳是正常的恋爱关系,无可非议,难道你也要用来做文章吗?”
马建功把桌子一拍,怒气冲冲地堵住了宫勇刚的话:“住嘴!我不想听你狡辩,也不是请你来辯论的。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的年代,难道你还想来一次‘造反有理’?就凭你现在这种态度,就不能在公安机关再呆下去了!”
宫勇刚冷冷地一笑,说道:“马局长,你急于将我除掉,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马建功又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手指着宫勇刚说:“我警告你!”
宫勇刚毫不示弱地反指道:“我也正告你,颠倒黑白,背叛人民利益的人,决没有好下场!或许你能除掉我一个宫勇刚,但千万个优秀的公安干警会将正义之剑举得更高;或许你能将我清出公安队伍,但我决不会就此罢休,更不会停止战斗!”
马建功不能自制地身体歪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又声音颤抖地命令:“把你的枪交出来!”
宫勇刚把枪丢在桌上,目光如电逼视着马建功说:“没有枪,我同样战斗!”说完,他头也不回,挺着胸膛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人人都说家是一个温馨的港湾,哪怕你在外面撞了个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只要回到这个港湾,就可以休养生息重新扬帆远航。可宫勇刚是以局为家,他的住处只是一个疲惫时歇脚的窝,既不生火做饭也少有人打扫,一片冷寂。为了两个牵挂中的孩子,现在他的确常住在曾小芳家中。尽管他是和儿子睡在一起,今天却惹来了麻烦,成了别人污陷的口实。我该往哪儿去呢?何处是我生命的港湾?谁能为我分忧?心事重重的宫勇刚步履前所未有的犹豫了。不!我还是应该去曾小芳那儿,人正不怕影子斜,我岂能被别有用心人的恶意诽谤吓倒。
曾小芳从外面回来时,发现宫勇刚竟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烟灰缸中又是满满的烟蒂。小芳已经很久没见到他在白天酣睡的模样了。客厅柔和的光线下,宫勇刚滿脸风霜挂滿疲惫,白发也过早地爬上了他的顶坡。他极少在白天睡觉,除非疲劳到了极至。她突然发现梦中的宫勇刚眼中流下了一滴泪,就那么一滴。从不流泪的铁汉今天怎么流泪了?这珍贵的一滴泪珍藏了多久又深藏着什么呢?为什么英雄泪只在梦中悄悄地流下?他一定是在独自承受某种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曾小芳心疼万分,想轻轻地给他盖上毛巾毯,再替他抹去那泪珠,但他还是警觉地惊醒,又敏捷地坐起来问:
“小芳,你回来多久了?”
“我刚回来,你梦中怎么流泪了?”
“是吗?”宫勇刚不好意思地顺手一摸,泪水没了,又说:“没有哇!我妈说我从小就倔,摔交挨打也不流泪。”
“那只能说明你自控能力强,个性倔犟。梦中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我很虚伪?”
“恰恰相反,你做人太真诚了,真诚到为了真理为了别人,能将自已的利益和情感永远埋藏在心灵的深处,独自去承担痛苦。刚才那滴泪水替你泄密,把你出卖了。”
宫勇刚笑了:“防不胜防,我自身出了叛徒。不过,你把我看得太高尚了,我只是极普通的凡人一个,在某些人眼里,我还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魔’。算了,不说这些,今天你打算弄点什么好吃的改善一下生活?”
“不!要说,今天你一定要痛痛快快地说。你的梦中泪,你疲惫的面容,你早生的白发都在告诉我,你遇到了逆流;你遇上了独自难以战胜的风暴;你需要理解和支持你的力量;你需要生死与共的战友;你需要一个休整的港湾。勇刚!把一切都告诉我吧,痛苦像沉重的巨石,压力如心口的利刃,会把你葬入黑暗的无底深渊的。”
宫勇刚没有做声,曾小芳便依偎在他身边轻声地说:“你不信任我?”
“信任,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之一,我把孩子都交给你了。”
“可你为什么不把心交给我,不让我和孩子们有个完整幸福的家?难道我们只能成为永远的朋友?勇刚,你难道不爱我吗?你真的要让我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只要你忍心,我会等下去的。”
“小芳!不是我不爱你,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但你知道我的职业有多危险吗?这种危险随时都在我身边潜伏,有来自外部的,也有来自内部的。假如有一天我死了,我不是坑害你了。”
“不能同生死共患难,那还叫爱人吗?勇刚,我们结婚吧。”曾小芳把头靠在宫勇刚肩上,又呢喃道:“世上只有藤缠树,哪有树竰藤,可我为你千里迢迢从秀江追来南城,等了一年又一年,你就一点不感动吗?你要让我成为白毛仙姑?”
宫勇刚叹息了一声,说:“结婚容易,假如我明天就牺牲了,你会后悔吗?”
曾小芳抬起头直视着宫勇刚,坚定地说:“爱神丘比特射出的箭是不会收回的!”
“那我们现在就订下婚约,写好结婚申请书,在盗宝杀人案和黄小轩被害案真正告破后我们再结婚。如果我有不测,你就别等……。”
曾小芳立即用手堵住宫勇刚的嘴,说:“不许你胡说!”
宫勇刚第一次将小芳拥在怀中,嘴对嘴地承诺道:“为了你和孩子们,我会好好地活着。”
俩人像初恋情人一般亲昵起来。这迟到的爱火炽热而又苦涩。曾小芳突然推开宫勇刚说道:
“你知道自已口里是什么味?”
“甜滋滋的唄。”
“还甜呢,臭死了!一股烟草味。”
“这么快就讨厌我了?”
“不是讨厌,是为了爱你!一支烟的尼古丁就可以毒死一只小白鼠,可你一天抽几包香烟,不要命了?”
“可我一思考问题就要抽烟,怎么办?”
“我都替你想好了。”小芳从手提包中拿出几样东西说:“这是瓜子。这是辣味小吃。这是戒烟糖。这是……”
“完了!我现在就要得‘气管炎’了。”宫勇刚边说边抓起一只戒烟糖。
宫勇刚在举步艰难的处境中想找老同学老战友江海浪及检察院反贪局的杨在新谈谈,可他俩都去北京了。他本想打个电话过去,可转念一想,我宫勇刚行得正,还怕邪气不成?我倒是要看看你马建功到底还想干什么,能把我怎么的。于是,他干脆来个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一心侦查有关案件的证据。马建功究竟心中有鬼,尽管心急火燎,却也不敢对宫勇刚公开迫害。姜小云就不同了,为了彻底从精神上击垮宫勇刚,让他知险而退,便又再生毒计。
下午五点钟,放了学的宫小伟和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在附近上初中的姐姐细妹子一道回家。学校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是没见到姐姐的身影,小伟显得有些焦燥不安了。就在这时,一个头发乱蓬蓬地大男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背了一个大书包。他一见小伟就说:
“你是宫小伟吧?”
“是呀。”
“你姐姐徐细妹要出事了,我们快去救他!”
“你骗我,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宫小伟警惕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我是你姐姐班上的同学,市二十一中初二七班的青鸟,这你总该信了吧。”
“我还是不信你,没有人叫青鸟这样的怪名字。”
“外号,网名还不行吗?网上什么样的怪名字没有,别老土了。我们快走哇,不能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我姐姐现在什么地方?”
“坏人把她绑架到建设路旁的一座‘烂尾工程楼’里去了。”
“他当时没喊吗?”
“喊了,当时路边只有我一个人,我又打不过那人。我知道她每天要来接你一同回家,就跑这儿来了。”
“你应该先去报警,打电话110。”
“打过了,110巡警马上就会到,但我们也得先赶过去呀。快走哇!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再晚你姐就没救了。”
宫小伟这才跟着青鸟跑了起来。他俩很快就来到了那栋“烂尾工程楼”。宫小伟气喘吁吁跟着青鸟一层楼一层搂地搜寻着,呼叫着,一口气登上了十二层搂。宫小伟腿软了,再也爬不动了,可姐姐细妹子的人影也没找着。他疲倦地往水泥地上一坐,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便质问青鸟:
“你在骗我!我姐根本不在这儿。”
青鸟狡猾而得意地笑了,说:“我是在骗你,谁叫你那么儍?你姐根本没被绑架,我也不是她同学。”
“那你是谁?想干什么?”小伟警惕地想站起,双肩却破他用力按住了。
“我是谁不重要,你还是叫我青鸟吧。至于我想干什么?实话对你说,我今天要废了你的双手。”
“你敢!我爸是公安局的刑侦队长。”
“我是不敢,可我没钱上网了,人家答应给我一大笔钱,我胆子就大了。”
“谁叫你害我?”
“小老弟,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送钱的人是晚上找我的,当时我也问他雇我的老板是谁?他站在黑暗处对我说:‘我不能告诉你,打个哑谜给你猜吧。中国有个大老板,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现在我也这样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就别怨恨我青鸟了。”
宫小伟挣扎起来想自卫和逃跑,但一切都晚了,呼救也没人能听见。青鸟的力气是那么大,猛扑上去,一下便将宫小伟压在身下。他顺手抓起旁边一水泥块就向小伟的左手掌狠狠砸去,一下、两下、三下……小伟终于痛昏过去,左手掌也成了一块血淋淋的肉饼。
青鸟站起身来,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伟,突然有些害怕了。他怕小伟死了,杀死人是要偿命的。他也有些怜悯和后悔,便对死尸一般的小伟说:
“小老弟,本来今天是要废你双手的,我还是手下留情了。给你留下右手吧,一只手都没有,今后怎么生活。我青鸟对不起你!但我是被钱逼的。如果你要报仇,就去找那个‘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的‘中国大老板’吧。”
他见小伟的手还在不断地淌血,猛然意识到失血过多会导致人的死亡,便摘下了宫小伟的红领巾,扎住了小伟的伤手。然后,青鸟便惶恐万分地逃离了现场。这时的青鸟已经有些精神恍惚,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为了收集罪证,周星找了许多知情朋友,对姜小云的所作所为做了不少的调查和回顾,并将其整理成材料。宫勇刚又特意去了一次石岗山监狱,徐拐子的真正死因虽没有最后查清,却有意外的收获。这收获使案件有了根本性的转折,徐拐子对姜小云的揭发材料找到了,是监狱换季整理内务时发现的。他还给宫勇刚留下了一封短信:
宫队长:
我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我,姜小云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为了确保揭发材料的安全,让大恶人归案,我不得不将材料藏于我的枕头芯中。万一有一天我死了,材料还在,罪证还在。我这样做,可能会给你的工作带来麻烦,但我也是出于无奈,请谅解。我的细妹子就全拜托你了,把她当成你的女儿吧。谢谢了!
罪人:徐拐子即日
宫勇刚急匆匆回到了南城市,一路都在考虑案件下一步如何进行。黄小轩之死的谜已基本揭开,再攻狗子这道关就有了攻心的基础。狗子一交待,加上周星收集的材料,姜小云所有的罪恶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切有关的人和黑手黑后台也将无处可遁,一一归案。
宫勇刚正在前进东路急行,一个十四五岁的醉酒男孩摇摇晃晃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口中还在胡言乱语。这男孩正是青鸟。他从“烂尾楼”逃出来后由于害怕,就在街边买了一瓶白酒来麻醉自己,酒没喝多少,人就这样了。宫勇刚急着去找周星,便想绕行过去,那少年的几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鸟说:“宫小伟,我——对不起你!可,可你别怨我,我,我是被逼的。”他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要报仇,你找,找那个,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的老板。”
这不是暗指一个鑫字吗,华鑫的鑫,怎么又和宫小伟扯到一起了呢?不好!小伟出事了。宫勇刚心中一惊,便拉住青鸟问:
“小孩,你是说哪个宫小伟?”
青鸟答:“‘烂、烂尾楼’中的小伟。”他醉眼朦胧地望了望宫勇刚的警服,又害怕地说:“你是警察!我什么都、都不知道。”说完,他差点撞在人行道的树上。
就在这时,宫勇刚的手机铃声响了,电话是曾小芳打来的,她的声音异常焦急:
“勇刚,是你吗?”
“是我,有急事吗?”
“小伟不见了!本来我不想惊动你,可我和细妹子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找到,我心里全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联想到刚才青鸟说的话,宫勇刚已预感到事态的严重,但他还是沉着地说:“小芳,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找过哪些地方?”
曾小芳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宫勇刚接着说:
“我刚才偶然发现了一点有关的线索,你赶快去‘烂尾楼’找小伟,他可能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烂尾楼’在哪?你不来吗?”
宫勇刚回头一望,发现喝醉酒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便对小芳说:“出了什么事我还不知道,我现在要去追那个喝醉酒的可疑少年,将事情的原委弄清楚。现在我在前进东路,‘烂尾楼’在建设路。那是一座非法不合格,虎头蛇尾的废弃工程,共十六层。我追到那个可疑少年后就赶去你那里。就这样,我们分头行动吧。对了,你再打个电话给岳正中,他现在是刑侦大队副队长,让他与你同去。”
狗子结婚晚,所以唯一的儿子伢宝年纪很小,现在才八岁,读小学二年级。狗子的老婆根妹和往常一样,按时接了放学的儿子要回家。现在狗子当经理了,家中的生活也宽裕了,根妹便常给孩子买些东西。今天,她刚给伢宝买了一本卡通漫画,又想进旺旺超市。伢宝怎么说也不肯进超市,根妹只得让儿子坐在门口的便民休闲椅上看漫画等她出来。就在这时,狗子却一身笔挺西装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她面前。伢宝不再叫父亲狗狗了,而是有些不习惯地叫了一声爸。根妹却有些惊讶地问: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接儿子呀!”狗子说。
“难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等你这么晚去接儿子,学校早关大门了。这恐伯是你第一次关心儿子吧?”
狗子又油了起来:“革命不分先后嘛。”
“革命?你不干反革命不干坏事我就知足了。”
“老婆,话不能这么说,人会进步的嘛!我当经理了,钱也不是越赚越多了。”
“谁不想钱?谁不想过好日子?可这钱要赚得心安理得,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抬头看看,头顶三尺有神明,老天看着你呢!”
“你又来了,周星和宫队长找你谈了两次话,你就中毒了。”狗子满不在乎地说。
“我中毒?我要打你的嘴。我是怕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狗子习性不易生气,喜欢油腔滑调,拉起根妹就往超市中钻:“老婆,别闹了!本经理现在有的是钱,今天你想买什么只管提,把超市搬回家也行。”
“吹牛反正不犯法,是吧?”根妹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儿子:“伢宝,别乱走动!妈一会儿就出来。”
伢宝坐在超市门口的便民休闲椅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猕猴王和猕猴桃》的卡通漫画故事,突然被一阵欢快的锣声和口哨声吸引,原来是马路对面来了一个耍猴的卖艺人。那可是两只精灵通人性的真猴,一会儿翻跟斗,一会儿穿衣带帽扮县太爷猴审猴,一会儿是真假美猴王对战,表演的节目精彩极了。刚开始时围观的人少,隔着马路他还能看到一点儿表演,人一多,伢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站在椅子上也不顶用。这可不是卡通漫画,是两只真猴哇!那揪人心的锣声、小鼓声、哨声、喝彩声和欢笑声,让伢宝情不自禁地从椅上跳了下来,又往马路对面跑去,完全忘了马路四周的危险。
宫勇刚从前进东路追到前进西路,就是不见那个醉酒少年的踪影。前进路东西又近三公里长,沿途还有不少岔路,他去哪儿了呢?不行,我得打一辆的士来追寻。突然,眼前的一幕打断了他的思维,一个小孩正如入无人之境似地跑步穿越车流滚滚的马路,这孩子正是伢宝。更令人担忧的是,过往车辆竟无人减速,他们似乎习惯于人该让车,何况这地段并没有人行横道斑马线。还有比孩子的生命更宝贵的吗?宫勇刚箭一般地弹射了出去,龙卷风似地刮向路心,快车道上一辆奔驰轿车也疾驰而来。伢宝却在这时停住了脚步,突然降临的危险让他吓呆了。三米、两米、一米,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伢宝从死亡线上推了出去,他自己却倒在了血泊当中。
人群迅速围了上来。狗子老婆根妹搂着平安无事的儿子跪在宫勇刚面前泣不成声,只.说了:“恩人啦!宫队长。”几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狗子一边呼唤着宫队长,一边想去扶宫勇刚,被人制止了:
“不能乱动!赶快拨打120急救车。”
人群中又有人说:“我已经拔过120了。”
就在这时岳正中赶来了。他和曾小芳将救下的宫小伟送进了人民医院后,他就一人立即赶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战友为了救人已重伤成这样,情不自禁地流着泪说:
“宫队长!你冒死救下的人已不下十个了。队长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你却用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别人的生命……”
人群中有人哭泣,有人感叹地说:
“他是刑侦队长宫勇刚。”
“英雄啊!他是新时代的欧阳海。”
“英雄啊!人民的忠诚卫士。”
可谁能知道就是这个英雄流血还要流泪?谁能知道他的儿子也在危险之中?谁能知道他在与黑恶势力的斗争中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谁能知道他为了千家万家的平安和温暖,可自己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在战友的千呼万唤中宫勇刚渐渐苏醒过来,第一句话便问:“那孩子?”
根妹将伢宝推到他跟前,说:“孩子一切都好。”
宫勇刚用颤抖还在滴着血的手,抚摸着孩子胸前的红领巾说;“孩子,记住!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伢宝点了点头。宫勇刚艰难地笑了,又艰难地从胸口掏出一迭材料交给岳正中,说:
“岳正中,这是我收集的有关大案的重要证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面的工作,我只能交给你了。”
“队长,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这些恶人!”
宫勇刚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却又射向狗子,期待他的醒悟。狗子终于说话了:
“宫队长,我一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兜出来。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恶人不除,天下就永无宁日,好人就不会有真正的好日子过。”
宫勇刚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对岳正中说:“那个醉酒少年,很重要,我没追上。小伟,我儿子,怎么了?”
“小伟左手受了重伤,已送进人民医院抢救。曾小芳和细妹子守在那儿。小伟说,害他的人叫青鸟,是受人指使的。幕后人的线索是一句隐语;‘中国有个大老板,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
宫勇刚吃力地说:“这字谜,已说得,很清楚了,是‘华鑫’。我遇上的那个,醉酒少年,就是青鸟,一定要,找到他。”
岳正中说:“已经晚了,我们的对手为了杀人灭口,在太平路上制造了一起车祸,将青鸟撞死了。肇事司机逃之夭夭,但他逃不掉,街头监控已有录像,正在追捕。我从医皖到这里来时途经现场,可以确认死者正是小伟所说的青鸟。”
“太平路上,不太平。”宫勇刚突然急喘起来,口中又涌出了鲜血。
“宫队长!宫队长……”
“110”和“120”也赶到了。在大家焦急的呼唤声中,宫勇刚强忍痛苦,用生命的最后气力说道:
“公安局,要设一警钟,早,晚,警钟,常鸣。”说完,他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第64 魔高一尺道高丈 得道多助正气扬2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还在继续。周星带着自己收集整理与案件有关的文字、录音、录像材料去找岳正中。途中,他突然发现了百寻不见的另一个知情证人富银秀。她神情紧张地向云水涧茶座走去。她去那儿干什么?周星没有立即惊动她,而是悄悄地跟在后面,潜伏在街对面的书屋中。不一会儿,茶座门口又停下一辆面包车。车开走后,车中下来的两个带墨镜的人直入茶座楼上包房去了。尽管车子套了假牌照,周星还是认出车和人都是华鑫的。那俩人一个叫黑耷里,一个叫马杆。他们要干什么,难道要和富婆谈什么交易?富婆会有危险吗?周星本想跟上去,想想不妥,便决定静观其变。料想在这公共茶座,富婆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包房都是隔音的,周星在外面自然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富婆究竟来干什么,她又没钱花了?难道心存幻想的她还想利用手中掌握的证据,在姜小云这棵摇钱树上狠敲一笔?她岂知今天垂死挣扎的姜小云已经疯狂了,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怀疑钱的万能性。因此,他对一切重大知情人都决定杀人灭口。不知死活的富婆还以为姜小云派人送钱来了,居然准备在包厢中和来者讨价还价。黑耷里让马杆守在包厢外的楼梯口,以防外部干扰,而独自一人进了约定的包房。富婆一见黑耷里进来,开口便问:
“不是约好面谈的吗,姓姜的怎么没来?”
“姜总让我做全权代表,怎么,不行吗?”
“行!可你带钱了吗?”
“你要多少?”黑耷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不请自坐。
“你到底带钱没有?没带,就一切免谈!”
黑耷里掏出一张空白支票晃了一晃,又说:“现钱没带,支票有一张,就看你要多少了。”
“不多,五十万。”
黑耷里舌头“啧!啧!”两声后又说:“还不多?看来你那个东西就是值钱,无底洞。用当今科学名词来比喻,你那玩意儿就是宇宙中的黑洞,谁近了边,就一定会被吸进去,最终落个家破人亡粉身碎骨的下场。”
“废话少说,一句话,这钱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富婆杏眼圆睁,露出一脸的泼妇劲。
“给!你要的钱谁敢不给?不过姜总有话,按约定,你今天得把多年来收集的把柄黑材料全交出来,文字的、录音录像的、照片的、实物的都得交。你都带在身上吗?大家各取所需一拍两清,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条件不苛刻吧?”
富婆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提包说:“他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都可以给他。我也想一拍两清,可装在我脑中的东西是清不了的。”她说此话无非是想给自己留条摇钱的后路。
黑耷里冷笑两声,终于露出狰狞面目,说道:“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人和大脑一起死亡。”黑耷里扔掉手中的烟蒂,一步步逼了过去。
黑耷里的狠毒她是亲眼目睹过的,富银秀的第一反映是逃。于是,她顺手拿起那杯刚倒出不久滚烫的白开水,向黑耷里的脸上浇去。黑耷里被烫得嗷嗷直叫,她趁机拉开门便逃。她跑到上下搂梯口,没想到马杆守在那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姜二奶,你跑不了啦!还是老老实实回包房吧。”
富银秀回头一看,黑耷里已经捂着脸怒气冲冲地追出来了。她一咬牙,便往楼顶上跑,本希望从楼上的另一单元搂口下去,没想到一条道走到黑,竟跑到了七楼顶的平台上。黑耷里和马杆已经追上来,并一步步紧逼了过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富银秀被逼到了平台的边沿,只得求饶:
“两位大哥,我和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放过我吧!那钱我不要了。”
黑耷里指着烫伤的脸说:“现在知道喊大哥了,晚了!喊祖宗也没用!谁叫你那么贪心,想在一个男人身上发财,别的表子侍候一百个男人也没你这么大的味口。”他又对着富银秀脸上呸了一口痰说:“记得前些年吗,我才在你ρi股上摸了一把,你就吐了我一脸的痰,还说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现在,你怎么求起我这只癞蛤蟆来了?如果当初你让我快活了一下,没准我今天就放过你了。”
“大哥,我求求你了!我不要钱还不行吗?”
“不行!你不要钱,可老板不放心,他可要你的命!这样吧,你自己往下跳,我就不动手了。如果没摔死,就算你命大,我哥俩也交差了。”
富银秀这才想起呼救,可她刚喊出“救命啊!”三个字,就被黑耷里一脚踢下了平台。半空中,惨叫的富银秀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地摔在了马路边上。平台上的马杆突然提醒黑耷里:
“糟了!那些证据还在她包里。”
“管不了许多啦,我们快走吧!”
书屋门边的周星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眼睛始终在监视.云水涧茶座门前的动静。突然,只听啊地一声尖叫,一个人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咚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突发的事件使大街如同炸开了锅,人群纷纷湧了上去想看个究竟。不会是富银秀吧?周星第一个条件反射般地冲向遇难者。他的担心终于被证实,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正是富银秀。她双眼紧闭,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手中却死死她抓住一只手提包。周星不敢随便翻动她,只能一遍遍地呼唤:
“富银秀,富银秀,你醒醒!……”
他又拿出彩屏手机,迅速拨通了120急救中心。这时,富银秀终于艰难地睁开了双眼,见是周星,便把手中的包推给他,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包,罪证,姜,杀手……”她没有把话说完,就死了。
周星来不及录音取证,便用手机进行了现场录像,并将目击证人的口述一并录下。120急救车来了,110巡警也来了。救人已经没有希望,巡警开始进行现场搜索。不久,刑侦大队的岳正中也带人赶到。周星将所有的罪证和材料一并交给了岳正中,把刚才的手机录像也给了他。岳正中紧握住周星的手说:
“谢谢你!他们的末日已经到了,去不远了!你现在要特别注意自己和家人的安全,防止他们的垂死挣扎和疯狂报复。”岳正中暂时没把宫勇刚牺牲的事告诉周星。
周星与岳正中分手后,准备到自己的三A策划中心去。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影响到他中心的业务都疏于管理,现在该花点精力到上面去了。理是这么个理,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能平静得下来吗?他本想打辆摩的尽快去三A中心,可富银秀之死让他思绪万千心潮澎湃。于是,他决定Сhā近路走小街步行回中心,让小街林荫下凉爽的风清醒清醒自己的头脑。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钟鼓楼街。这条清代繁华热闹城市象征的大街,如今已是冷清的小街,那钟和鼓早在文革运动中就名存实亡。突然,街旁的小巷中窜出八个人拦住了周星的去路,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短铁棒,为首的正是黑耷里和马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毫无疑问,姜小云狗急跳墙派人寻仇来了。周星没有惊慌,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便单刀直入地问:
“姜小云派你们来的?”
黑耷里说:“废话!知道还问。”
“多行不义必自斃!姜小云作恶多端就要完蛋了,你们想与他陪葬?”
黑耷里冷笑道:“可能我们是末日到了,可你今天得先死,你不遗憾吗?”
“我不遗憾!再说谁先死还不知道呢,你也太小看我周星了。”
“我知道你懂武术,所以不敢小看你。”黑耷里抬手一棒,将头顶的一根大树枝打了下来,又继续说:“你有这棵树硬吗?我是八大金钢八根铁棒,你是赤手空拳一个人,今天是死定了。”
马杆不耐烦地Сhā嘴:“啰嗦什么,上啊!”
周星迅速退到墙边,以防四面受敌。这样,八个人同时出手便施展不开,再说还有前后快慢之别。马杆脚长,第一个冲到周星面前,迎头就是一铁棒。周星一个侧闪躲过,铁棒打在石墙上。几乎是同时,周星一个侧踹正踢在马杆的软肋上,痛得他哇哇直叫。周星此时的回击一下便是一下,是用足力气决不留情的。第二个人的棒子又下来了,周星仍旧一闪避过,同时顺手牵羊抓住对手的手腕借力一带,这家伙竟扑到墙上去了。周星又跳出墙根闪转腾挪,游身到黑耷里背后,对着他的背心就是一脚。黑耷里站立不住身体往前一栽,反挨了自家兄弟一铁棒,肩胛骨也打碎,嘴巴也痛歪了。他一ρi股坐在地上直骂娘,吓得那兄弟弯下腰扶着他,连声陪不是。黑耷里气往上湧,反手就是一棒,打在那家伙的小腿胫骨上,打得他呲牙咧嘴地跪在了地上。顿时,八大金刚还剩四个能战,两个轻伤,两个重伤。周星游身到大树边,用脚尖一勾,先前被黑耷里打断的粗树枝便到了他手中,正好成了他的兵器。他舞动树枝一阵猛扫,打得对手纷纷后退。他并不想孤身恋战,收拾这群歹徒反正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这时,正好一辆摩的经过钟鼓楼街,周星扔掉树枝紧追几步,飞身跃上摩托车的后座,疾驰而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姜小云和他的爪牙们被捕归案,华鑫垮了;马建功被“双规”了;他们的黑后台张顺达副省长也被“双规”了。不久,案件就进入了起诉程序。江海浪现在是南城市西湖区公安局长,主持全局工作。姜小云案已不是一个单独的案件,而是一个带有黑社会集团性质的案件。宫勇刚,周星与他们的斗争从来就不是孤立的,江海浪,反贪局的杨在新,中纪委,甚至国家安全局都介入进行了秘密侦察。那个副省长张顺达大人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出公差时化名溜去南方某市会情妇,特意去南方为情人谋高职而失踪多日。因而,惊动了国家安全局的调查,终于东窗事发,中央也派下了专案组调查。这位大人任副省长以来,不明财产900多万,创造了日进万金的记录;还找了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情妇,多处为她买豪宅,送高档礼品,谋私利。
在烈士宫勇刚的追悼会上群情悲痛,气忿庄严而又肃穆。追悼会没有刻意地组织动员,可自发参与悼念的人竟如此之多,秩序却如此之好。他在老百姓心中立起的碑是无形的,却是永恒的。宫勇刚穿一身洁净的警服,身上履盖着鲜红的党旗,安静地躺在棺中。曾小芳带着细妹子和还吊着绷带的宫小伟趴在旁边流泪。大厅内外花环早已排不下了,可花环如白色的浪哀思的潮,仍旧滚滚而来。电视台来了,电台来了,报社来了,领导来了,战友们来了,被他救过生命的人来了,被他帮助过的人来了,敬仰他的人来了,共产党员来了,民主人士来了,甚至罪犯的家属也感恩而来了,……在大家的心中,宫勇刚是永垂不朽的英雄。人们要与他告别,要把烈士的容貌最后一次深深地铭刻在自己心中。人们对他的评价竟是如此地简单而朴实无华,就三个字“好人啊!”。百姓对他的怀念,竟化成了一口大大的钟,这不就是烈士临终前渴望的警钟吗。钟上的铭文是“人民卫士,警钟长鸣”。局长江海浪没有为烈士歌功颂德,没有为烈士专门撰写一篇得体的祭文;还用得着吗?一切都在人们心中,永不磨灭。因此,江海浪在念完宫勇刚的简历后,庄严地朗读了毛主席著作中的《为人民服务》: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江海浪念完了《为人民服务》,又说:“现在请亲友代表曾小芳同志发言。”
曾小芳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大厅的前中央,抬起头环顾了一周,深情地说:“诸位亲朋好友同志们,首先,我要代表宫勇刚,代表他的亲属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前来与他的遣体告别!谢谢大家对他家属的关心!谈到家,我有话要说,因为宫勇刚烈士至今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可他又不得不一再搁置自己的渴望,将自已的青春年华,将自己毕生的精力,最终,将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献给了平凡的工作。我想,现在他该有一个家了。”曾小芳拿出一纸婚约继续说:“同志们,刚才江海浪同志让我代表亲友发言,做为我个人的身份,应该是宫勇刚的亲人还是朋友呢?我们曾经是同学,曾经在一起Сhā队当知青,曾经热恋了许多年,最终却没有成为夫妻。是缺少爱吗?不是,恰恰是爱得太深!他总是担心自己不能成为称职的丈夫,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会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而连累我。直到上星期一,他才与我写下了这份婚约,也就是结婚申请书。我俩都签字按了手印。内容是这样的:‘结婚申请书:宫勇刚与曾小芳同志自由恋爱多年,自愿申请结为合法夫妻,共同生活,承担各自相应的义务。请有关部门批准。我俩相约,在盗宝案破之后举行婚礼。申请人:宫勇刚曾小芳’”念到这儿,曾小芳的声音哽咽了。她极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继续说:“同志们,亲友们,这或许是一份迟到的婚约,可对我来说却是君子之诺,一言九鼎。为了能让烈士安眠九泉之下,为了让宫勇刚和他的俩孩子能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我要求在今天,在这个鲜花覆盖的灵堂上与宫勇刚完婚,履行我自己的诺言。在此,我真诚地请大家做我的证婚人。”不在困难和挫折中流泪的曾小芳,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心潮澎湃。她弯下腰,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
曾小芳突然间的此举让全场的人惊讶万分,短暂的寂静后便是议论纷纷众说纷纭,记者的闪光灯及镜头齐向中心人物聚焦。这时,宫小伟和细妹子却跑过去拥在了曾小芳身旁,依恋而动情地说:
“妈妈!你不能离开我们,你就是我们最好的妈妈!”
曾小芳抚摸着俩孩子的头说:“妈,永远不会离开你们!”
曾小芳此举同样令江海浪感到惊讶。他了解勇刚和小芳真挚的爱情,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全面地考虑生者和死者的今天和明天,因此他不能不说:
“小芳!婚约是对生者而言,当一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其法律效应也就终止了。用一纸婚约,而且是还未经法定程序最后批准的婚约,去约束你今后的人生,我想,九泉之下的宫勇刚也是不会同意的。你今后的人生之路还长,应该慎重理性地考虑这件事。你总不能永远面对悲哀,面对遗像生活吧?”
曾小芳把头一扬,以不可逆转的坚定语气说:“为什么不能?历史上有刑场上的婚礼,今天为什么就不可以有灵堂上的婚礼?真爱岂在朝朝暮暮相伴,我们是自愿结合的。我要让懂得爱情的人更加珍惜;让游戏爱情的人感到羞耻;让无耻的中伤和诽谤不攻自破。当我面对宫勇刚的遗像时,我是会有悲伤和不尽的思念,但更多的是获得了力量。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律己。我将无怨无悔地伴随在宫勇刚身边,直到永远。”
“可谁能为你完成这个法律程序呢?”江海浪万般无奈,深情地望着自己的老同学。
“如果法律于我无助,那我就自我向世人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和宫勇刚同志成立事实上的婚姻,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真爱在心中,不在纸上,是无法靠一张纸约束的!”
宫小伟和细妹子抱着曾小芳,动情地喊起了:“妈妈,好妈妈!”
白色的灵堂上突然响起了掌声,并由稀少而热烈了起来。不少人流了泪。……
此时周星走到小芳身边,第一个向她表示了衷心地祝福;又当众宣布,将把三件藏宝拍卖,资金用来作本市公安战线的英烈扶助基金。第一笔五十万元,将赠给宫勇刚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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