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精湛异常的演技。
“没有受过伤的才会讥笑别人身上的伤痕。轻声!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起来吧,美丽的太阳!赶走那妒忌的月亮,她因为她的女弟子比她美得多,已经气得面色惨白了。既然她这样妒忌着你,你不要忠于她吧;脱下她给你的这一身惨绿色的贞女的道服,它是只给配给愚人穿的。那是我的意中人;啊!那是我的爱;唉,但愿他知道我在爱着她!她欲言又止,可是她的眼睛已经道出了她的心事。待我去回答她吧;不,我不要太鲁莽,她不是对我说话。天上两颗最灿烂的星,因为有事他去,请求他的眼睛替代它们在空中闪耀。要是她的眼睛变成了天上的星,天上的星变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怎样呢?她脸上的光辉会掩盖了星星的明亮,正像灯光在朝阳下黯然失色一样;在天上的她的眼睛,会在太空中大放光明,使鸟儿误认为黑夜已经过去而唱出它们的歌声。瞧!她用纤手托住了脸,那姿态是多么美妙!啊,但愿我是那一只手上的手套,好让我亲一亲她脸上的香泽!”
莎士比亚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第二场,凯普莱特家的花园的阁楼,罗密欧向朱丽叶深情的告白,她无比精湛的演技……这么说,难道她把我当成是朱丽叶吗?虽然我的确是身处在阳台上的吧,而少女则站在下面;太阳消失后的黑夜,昏黄灯光的照耀正好充当了舞台的聚光灯。
然而这倒挺有意思的,想跟我演一出莎士比亚的戏剧?曾经作为初中部戏剧主演的我不介意陪陪你。真令人惊奇,区区小学生完美掌握了莎翁的经典戏剧,甚至完美背下了台词,我一点没从她的呼唤之中找出错误点来。
我调整了下状态,将自身代入自己印象中的朱丽叶的形象,立刻以我的男人之躯表演出十三岁少女的忧愁状态。蔫然的半伏在阳台的栅栏上,我把脸覆盖上所有能装出的无精打采,并朝底下的少女罗密欧送过去一对惆怅的眼神;嘴轻微张开,缓缓发出了与此附和的黯然神伤的叹息。
“唉!……”
我刻意磨尖了嗓子说话,好让自己听上去像个女人。
少女察觉到我接受了对戏的邀请,当即展现出全部的演技水平,倾泻书中一切描写的感情在语言上,仿佛把罗密欧这个角色的特质复制过来粘贴在了自己身上,嗓音也模仿我加注了明显的重音,稚嫩的嗓音在努力之下听起来格外可爱。
“她说话了。啊!再说下去吧,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的驶过了天空一样。”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我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
少女背这句台词之前迟疑了一会儿,因为那的意义是旁白,运用了全知手法,本来罗密欧在舞台上悄悄说出来是只给观众们听的,而身为朱丽叶的我其实是听不到的;于是她在考虑到底应不应该说,又或是保持沉默直接跳过,由我接着再补上一句经典的对白;少女犹豫再三见我不说话,才静静开了口。
见少女的动作有些尴尬的僵硬状态,我便马上用浑圆的嗓音携带着感情一并喷吐了出来;现在再扮女人声音已经失去意义了,为了能使感情的涌泉迸发,我还原了自己原本的声音,让戏剧的灵魂在我沸腾的血液里发狂的颤抖。
“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脚,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脸,又不是身体上任何其他的部位。啊!换一个姓名吧!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决不会有丝毫改变。罗密欧,抛弃了你的名字吧;我愿意把我整个的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只见少女的态度完全是故意想与我一决高下,拼拼究竟谁的演技更为高明,甚至把长长的头发撩了起来绑在一起,梳成马尾垂在身后,改造了形象变成美男子,以便更深的融入罗密欧这个角色。血跟随着高亢的声音燃烧了起来,舞台的温度急剧上升,四周的积雪都为之折腰。
“那么我就听你的话,你只要称我为爱,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从今以后,永远不再叫罗密欧了。”
“你是什么人,在黑夜里躲躲闪闪的偷听人家的话?”
“我没法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敬爱的神明,我痛恨我自己的名字,因为它是你的仇敌;要是把它写在纸上,我一定把这几个字撕成粉碎。”
……
当然我不可能示弱,强力的给予了一记回击;少女随之后来居上,情绪义愤填膺,一边从桌上抓起一把雪末撕扯成渣,抛洒在空中,形成蕴造氛围的神秘的星尘。我俩互相展开了一场莎士比亚戏剧的博弈,你一言我一语,同时攀比着感情和音量,拼得面红耳赤,直到这一场戏的终结。当我和少女嗓子哑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的时候,对白戛然而止,也该退场了;按照舞台上的惯例,幕布会暂时落下,而且场景道具在这之后也会发生改变;但此时没有这些设置,这个环节自然而然被省去了。
记得下一场好像是罗密欧去找劳伦斯神父,这个角色由谁来演呢?
我口干舌燥,嗓子变得跟燧石一般,仿佛一说话就能擦出火苗来,我不得不回去房间喝了口水,再出来的时候,阳台下却已找不到罗密欧少女的身影。我猜想她消失的原因多半与我相同,于是就伏在阳台上等,脑中思索着要不要自己来扮演劳伦斯神父,要不要下去和她站在一起对戏;我一边用眼神搜寻着少女一边踢踏着双腿。
然而,一连等待了半个小时,少女依旧没有归来,阳台下方只有被冰雪覆盖的露天餐厅,白色的雪层因为路灯光的照耀反射出水晶般闪亮的光泽,少了男主角的登场,舞台的光芒缺少了演员的驾驭变得尤为刺眼。
“怎么还不回来啊?……”
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我的心情略微沮丧,无法实行的乐趣副作用十足。
我又冒着渐渐变冷的气温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少女,我不禁产生了自己是否被放鸽子了的想法。我抬手看了眼手表,此时已经快到七点,再过不久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于是我放弃等待,回到屋子里锁上了通往阳台的落地窗,打开灯,往椅子上一坐,右手刚想把刚才喝水的杯子拿来,可是一个不小心碰掉了书。我除了最后一个章节以外快要看完的书,掉落在我面前,封面上一颗阴森森的死猪头七窍流血着,正用空洞虚无的眼洞盯着我看。
这是什么预兆?难道我会被乱棍打死或是被巨石撞飞吗?真不吉利……
我弯身下去捡起那本书,最后一个章节还暑后一小部分没有读完,不过我之前已经读过好几遍了,这回不全部读完也应该没大碍,反正我已经看到结局了:拉尔夫等人会被英国舰队的水手拯救,迎来了一个既不算Happy也不算Bad的Ending。
把那本作者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书好好收起来,我拿出一本新的、还未看完的书,翻开夹住书签的那一页继续读了起来。这本书的作者和《挪威的森林》的一样是村上春树,而且还是继《寻羊历险记》后来发生的故事。
为了能够更多学习村上的现代文写法,我和社长每天都在看他写的书,毕竟村上他也是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男人啊。
“那小妮子,居然敢放我鸽子,看我明天不把你揪出来!”
外面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而且狂风大作,气流席卷玻璃板的声音我在室内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是北风的使者在跳舞,正如同我所看的这本书的名字一样:必须得一直跳舞才能走出困境,必须得一直跳舞才能获得解脱,必须得一直跳舞才能逃脱这无奈的世界……问题不在于怎么跳,也不在于主体高兴不高兴,问题在于我们无处可去,无法选择。我认为,我们全部都是羊男。
不,至少还有一些人不是,比如说社长,还有今天邂逅的那个少女……
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不是在跳舞。这个问题困扰着我的脑海,压低我的眼皮,不知何时我因此而沉睡了过去,被妹妹叫醒的后发现自己手里仍握着那本书,原来看到的那一页,竟然没把它掉在地上。
这又是什么预兆?
冥冥之中,我感觉到莫名的不安,来自雪、来自风、来自未来……甚至当妹妹陪伴在我身边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来无影的恐惧,究竟来自哪里?我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一样,在这间被大雪囚禁住的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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