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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我说大小姐,你最喜欢的莎士比亚的名著是什么?”

“这个、很难说的……因为都很喜欢,喜欢的程度也都差不多……不、不过还是那剧《麦克白》吧……毕竟是四大悲剧里最早面世的一部,人物形象刻画到位,我喜欢里面人物的心理斗争,尤其是麦克白爵士他……”

想要更深层的拉近关系,必须还得从她的兴趣入手,尽可能将自身和对方的共同语言活跃在可视的舞台上,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遇到感兴趣的话题明显就话多了起来,白的小脸上绽放不一般的光彩,津津乐道的叙述着令自己兴致盎然的事情。我此时才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双­唇­有了动作,一张小嘴如同八音盒一样吧嗒吧嗒,清脆的清音串联起优美的文字;小姑娘总算是有了作为一个小孩子应有的特质,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滔滔不绝。

“然后呢,我认为班柯爵士这个人虽然正义善良又对主子忠诚,但是却死脑筋,喜欢钻牛角尖又一根筋不知道变通,所以女巫们的预言才没有成立不是吗?三个女巫在一开始说班柯的子嗣可以当国王,纵然他自身的权势不会比麦克白大,可是在结局果然还是邓肯的儿子马尔康继位了……”

白注意到我炯炯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脸,听入了神,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出神的叙述,事后想起来觉得尴尬万分,不禁双靥泛红,不好意思的把头沉了下来,本来可以完好收尾的一句话最终只留了个渐渐消失的延长音。

“请、请不要这么看着我……”

“抱歉,你讲的太好了,不知不觉就有点沉迷进去了。”

我是说实话的没有说谎。真的,大多数人都真的很难可以看懂莎士比亚名著中蕴藏的深刻含义,这些人里同时也囊括了我,由此可见我对白智慧的惊诧。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不但看得懂《麦克白》,还懂得如何去分析人物形象;而面对她的天分时我竟然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挫败感!竟然,会输给小学生……

这样窝囊的样子不行,我至少也要在至少白的一个专长领域中打倒她。

“OK,那么我们来对戏吧,来演《麦克白》。”

“对、对戏?……现在?……”

“没错,现在!”

没有错,我要用戏剧打倒白。我拉着白的手臂起立,然后将错愕的、来不及做出反应她也拽了起来,一同来到仓库里空间较为宽敞的区域,准备把这里充作临时的舞台。我为了展现自己对戏剧的热情与自信,说做就做,在等她回过神前先开始拟定要表演的场幕,堵住白的嘴借此一人独占整个舞台。

“《麦克白》第一幕第七场,殷佛纳斯堡中一室,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二人的对白,讨论刺杀邓肯国王的行动。怎么样大小姐,没问题吗?”

“是、是……”

白估计是情不自禁答应我的,潜意识作怪使她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回应,因为在那之后她马上又便慌张起来,一边叫着让我稍微等一下一边暗自嘀咕着什么,我能察觉到她就像一个考试前忘了复习的学生,嘴里念念有词的不停默读,本以为是祈祷,却都是些复杂的词汇,显然她是在回忆台词。

不过我并不打算等她准备就绪后再开始,趁虚而入可是打败一个人最好的机会。

我清了清嗓子,酝酿完人物的感情­色­彩,以声音作笔,将这些颜料毫不吝惜的涂在了虚无的舞台上。一个合格的演员,就算是最简陋的即兴演出,他也能凭借自身的才能创造出并不存在的聚光灯,尽情让观众瞻仰他的光辉。

“要是­干­了以后就完了,那么还是快一点­干­;要是凭着暗杀的手段,可以攫取美满的结果,又可以排除了一切后患;要是这一刀砍下去,就可以完成一切、终结一切、解决一切——在这人世上,仅仅在这人世上,在时间这大海的浅滩上;那么来生我也就顾不到了。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往往逃不过现世的裁判;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把毒药投入酒杯里的人,结果也会自己饮酖而死,这就是一丝不爽的报应。他到这儿来本有两重的信任:第一,我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绝对不能­干­这样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主人,应当保障他身体的安全,怎么可以自己持刀行刺?而且,这个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政,从来没有过失,要是把他杀死了,他的生前的美德,将要像天使一般发出喇叭一样清澈的声音,向世人昭告我的弑君重罪;‘怜悯’像一个赤身­祼­体在狂风中飘游的婴儿,又像一个御气而行的天婴,将要把这可憎的行为揭露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使眼泪淹没叹息。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鞭策我实现自己的意图,可是我的跃跃欲试的野心,却不顾一切地驱着我去冒颠踬的危险。”

这是麦克白爵士自我独白的台词,我是决定了要演麦克白的,总不能接连两天玩男女反串,我又演个女­性­角­色­出来。嘛,虽说在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伦敦著名的伊丽莎白女王剧院,在里面当差的演员们也统统是清一­色­的男­性­,不论是男­性­角­色­,饰演女­性­角­色­的也一样是他们。

“啊!什么消息?”

我发出了信号,提醒着白该接词了;小姑娘看了我三分钟的表演后跃跃欲试,什么紧张焦虑什么一切不安因素都抛到脑后不管了,脑子里想的,只有演出麦克白夫人这个重量级角­色­的人格魅力;她骤然瞬变的眼神告知了我。

“他快要吃好了;你为什么从大厅里跑了出来?”

“他有没有问过我?”

“你不知道他问起过你吗?”

“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一件事情吧。他最近给我极大的尊荣;我也好容易从各种人的嘴里博到了无上的美誉,我的名声现在正在发­射­最灿烂的光彩,不能这么快就把它丢弃了。”

“难道你把自己沉浸在里面的那种希望,只是醉后的妄想吗?它现在从一场睡梦中醒来,因为追悔自己的孟浪,而吓得脸­色­这样苍白吗?从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爱情看作同样靠不住的东西。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头畏首畏尾的猫儿,顾全你所认为生命的装饰品的名誉,不惜让你在自己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

经典对白一出,白浑身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麦克白夫人无所畏惧的光芒。“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这一句话铿锵有力,完美代入了人物­性­格,麦克白夫人无所畏惧的­性­格。我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将其变成我自己的节奏;我不想跟着她的脚步走,我要走在她的前面,让她追随着我走。

一个合格的演员,不是不惜一切极力迎合观众的节奏走,而应是反将观众强硬的拖入自己的节奏。不仅限于戏剧,所有正统的艺术形式都是这般的,包括文学、美术等等的全部;它们的本质其实就像一个漩涡,各自有各自的速度及方向,非是被过往的船只吸引,而乃将它们拉近以后吞噬掉。

“请你不要说了。只要是男子汉做的事,我都敢做;没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胆量。”

“那么当初是什么畜生使你把这一种企图告诉我的呢?是男子汉就应当敢作敢为;要是你敢做一个比你更伟大的人物,那才更是一个男子汉。那时候,无论时间和地点都不曾给你下手的方便,可是你却居然决意要实现你的愿望;现在你有了大好的机会,你又失去勇气了。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它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它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rutou,把它的脑袋砸碎,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曾经发誓下这样毒手的话。”

无奈这一段麦克白简直就是被她的妻子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我刚刚夺回来几分的节奏转眼间又落在了白的手里;她的气焰呈现出明显的进一步扩张的趋势,除了表现出自身的光芒,与此同时也在慢慢侵蚀我的气场。

“假如我们失败了……”

“我们失败!只要你集中你的全副勇气,我们决不会失败。邓肯赶了这一天辛苦的路程,一定睡得很熟;我再去陪他那两个侍卫饮酒作乐,灌得他们头脑昏沉、记忆化成一阵烟雾;等他们烂醉如泥、像死猪一样睡去以后,我们不就可以把那毫无防卫的邓肯随意摆布了吗?我们不是可以把这一件重大的谋杀罪案,推在他的酒醉的侍卫身上吗?”

我真的是有心无力可以力挽狂澜,窝囊的台词令我心中布满怨念,到最后也只能接受自己无力回天的事实,麦克白爵士败在了麦克白夫人威严之下;我和他,除了耸肩以外做不到什么其他的事情。

“愿你所生育的全是男孩子,因为你的无畏的­精­神,只应该铸造一些刚强的男­性­。要是我们在那睡在他寝室里的两个人身上涂抹一些血迹,而且就用他们的刀子,人家会不会相信真是他们­干­下的事?”

“等他的死讯传出以后,我们就假意装出号啕痛哭的样子,这样还有谁敢不相信?”

来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麦克白爵士最终战胜良知与软弱,并下定决心拥抱欲望和野心的那一刻,这是他最具有力量的台词之一,却也是此幕的结尾。

“我的决心已定,我要用全身的力量,去­干­这件惊人的举动。去,用最美妙的外表把人们的耳目欺骗;­奸­诈的心必须罩上虚伪的笑脸。”

戏剧演完了。我和白回归空洞的现实世界,觉得四周充斥着虚无与未知,隐约地感到一点恐惧;似乎《麦克白》剧中的场景才是真实的,而我们的身体却和我们所处这个世界一样,都不过是虚伪的假象。我们真但愿是这个样子,希望能逃得离它越远越好,渴望自己可以被上天所拯救。

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是所谓的虚妄罢了。我们想要逃避的不是世界,不是问题,而是这个逃避本身。那么,主要的问题就摆在这里:Tobe,ornottobe?纵使短暂逃离了现状,迎来也不过是新的难题,无论走哪条路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们一直以来害怕的,其实就是付出代价,只不过我们从一条路上看到了它,而在另一条道路上它却是隐形的;于是,虚假的海市蜃楼诞生了,我们被自己创造的、披着天使外皮的恶魔诱惑,在无形之中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自己给自己布置下的陷阱,而且还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走进去的。究竟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愚蠢?

反之,如果不去逃避,背弃世界或者随波逐流,反过来直面问题本身的话,得到救赎才会变得可能。理想的乌托邦永远无法出现在世界上,想要满足我们只能创造一个出来,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来使自己得到升华和解脱。

讽刺的是,这样的方法拥有极大的风险,同时却又是唯一的解决之策。白她到底会选择如何去做,我现在还尚未明了;不过,时间也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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