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白喜欢糟老头!白喜欢糟老头!”
“……”
我想,孩子们大概不会为此感到羞愧,也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论谁都是这么认为的,而其中也包括自身,要知道没有人会怀疑自己不是善良的。排斥异己也好,蔑视他人也罢,当不应丑恶的自己沾染罪恶的时候,人们便会寻求借口,挥舞起虚伪的正义之剑,给自己所认为的罪人断罪。
他们就在自己创造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做着自己一厢情愿认定是正义的邪恶勾当,而为了维持这个谎言的统治,他们必须时刻奉上牺牲品;在这里,那个可怜的牺牲品乃是白,现在已经被祭祀完毕,孩子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因为献祭而变得更加融洽,闹得沸沸扬扬的欢笑,在白眼中,在我眼中,就是纯粹的野蛮的象征。
冥冥之中仿佛在会议室中央看到了一个Сhā在木棍上方的、缠满苍蝇的死猪头。
孩子们除了嫌弃他人以外找不到任何展现自己价值的方法,恶趣味的嗜好,他们那微不足道的尊严只会在一些无聊的地方拼命维持,不知什么时候就毫不犹豫的撕下来丢进了垃圾桶,不知什么时候就昧着良心又从垃圾桶里拾起来重新装回脸上。
我知道再看下去也没用了,于是离开了会议室,回到厨房帮忙起工作。晚餐经过协议后决定要做西班牙海鲜饭,因为营养均衡食材丰富,作法也比较简单,而且适合小孩子们食用。不过,就算再简单的料理我也无法帮上一点忙,最多也只是把装胡萝卜洋葱什么材料的箱子搬到工作台上罢了。
“抱歉社长,我到此为止了……这块真不是我的强项……”
“你的料理水平我已经从你妹妹那里知道了,不来我们这里帮忙也行,有我们几个在就够了,你去找其他工作帮忙吧。”
“没关系的哥,由我和前辈在呢。”
在向社长请示再三之后,我被调到了食堂清理的工作上面,厨房帮手有我认识的那么几个人就足够了;来到餐厅的时候,大宅男看到我来帮他忙真是没感动的哭出来;大少爷们闲在一旁,说说笑笑,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有认真工作过的痕迹。
不管无所事事的他们,一边工作,我一边在心中掐着点,计算孩子们会议的剩余时间。我还是担心着白,害怕她委屈过度,纵然我很清楚她是个无比坚强的女孩。
工作才忙到半途,我焦虑的幅度就已经达到了临界点,总感觉不能把白的事情放下心头,于是乎我又翘班了,跑到走廊内,双脚用上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白,希望能早一点确保她没有事。
拐过两个拐弯接着向前跑了一小会儿,前方就是会议室两扇敞开的大门,在刚转过最后一个墙角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伴随着飘逸的长发从会议室里面冲了出来,似乎在逃走一样快速奔驰,很快就消失在了另一边的拐弯处。
“是白……吗?……”
我不由得停在了会议室门前,还没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突然又凭空乍现了憎恶的大笑声,同样来自于墙后面的会议室里,孩子们令人发指的嘲笑声,如同跗骨之蛆般紧紧黏上逃跑的白的后背,一路尾随追了过去,刺激着她的神经,令人逃离不得,摆脱不得,我想白也应该听见了才对。
他们无处不在,这个世界仿佛是一间历史纪念馆,每个角落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她他们的存在,就算人不在了,影子也仍在那里,声音也仍回荡在哪里,记忆也仍在那里,想要彻底逃脱从来就是不实的虚妄。
我得去追她,不能让她受那么不人道的痛苦。
我断定了那个逃跑的少女是白,急忙又起跑加速追了上去,却在经过拐角的时候偶然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然后我停下来,拾起了它,因为这可能是白一不小心掉下的东西。那是本袖珍的小书,牛皮做封面羊皮纸作内容,从书本纸页和封面的破败程度来看,这本书一定被翻阅了很多次,就连封面的角落也都有卷页的痕迹;当看到了书的名字,我立刻坚信了这绝对是白的东西。
——《麦克白》,1978年特别纪念版。
可能是放在裙子的口袋里,奔跑的时候偶然抖出来的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把它还给白。前方不远处又是一个拐角,在那里看不到白的身影,应该已经逃得相当远了;我跑过去,正打算转身,一道黑影直接冲来撞到了我的胸口上。那感觉其实不怎么疼,好险幸好没有碰到下巴,但拜她所赐我摔倒在地上,那个人也向后仰身一ρi股坐倒,似乎有点痛的样子,我听见了一声柔弱的呻吟。
“好痛……”
“啊,真是抱歉不小心撞到你了……大小姐?……?
原来正是白,倒在我面前,亚麻色的长发自由披散在身前和背后的地面上;她急急忙忙跑回来,不小心撞在我身上摔倒,十有八九是回来找我手上这本书的;我先站了起来,然后把她也从地上拽了起来。
白摔倒后不久便认出了我,但除了“对不起”以外一句话没说,沉默的把脸扭到了旁边去。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她委屈和伤心的情感流露了出来,眼神仿若是淅淅小雨落在了清澈的水潭上,颤颤幽幽,苦涩已经堆积成山溢出了心窝,不过仍然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白不直率的原因是因为还有我在这里;她这个女孩,从不会在外人面前脱掉刚强的盔甲、展现出如此软弱的自己。
“谢谢……”
这两个单词是我将她拉起来后白静静说出口的,眼睛还是没有对着我,而是看着我脚下冰冷的地面,片刻不离,似乎那里就是她掉了书的地方,而书是隐形的,只有认真看才能看得见一样,然而她的瞳孔却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我将那本袖珍《麦克白》递给了白,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是安慰,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很快我就被她把手打掉了。
“这个……是你掉的吗?品味不错,竟然还是上个世纪的迷你典藏版。”
“是的……偶然一次机会得到的……别随便摸我的头……”
“嘛,这不是还有精神嘛,看你刚才那么消沉我真是有点担心。”
又想去摸白的头,刚抬起手就放弃了,我不禁有点退缩,因为白已经无声的向我发射出警告的信号,阴沉而可怕的面色,述写着绝望的死灰的慑人温度,“离我远点”这句话似乎直接写在了脸上。
“刚才的……我全都听到了……真抱歉我不能做点什么,所以请至少让我!……”
但是,我不愿就此放弃,定了定神恢复了一下,随之冲上了最危险的白色前线。
“天已经亮了!天已经亮了!快走吧!快走吧!离我远一点!!!别装出一副长辈监护人的嘴脸!别管我的事情!”
迎接我的果不其然是白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助的逞强,悲愤的呐喊,借助莎翁台词的力量,化作枪林弹雨劈头盖脸席卷过来;它们铺天盖地,根本无法逃离或躲避,我只能选择去迎头面对,其实说这些无所谓,因为我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勉励。
“我走了……不要跟上来……绝对不要……”
白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眼泪在转身的一刻终于脱离眼眶的束缚,如同透明的精灵飞往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哭了,于是马上跑了起来,抱着悲切的心情尽全力冲向远方,希望可以逃走,希望可以消失,希望可以远离深深伤害自己的这个世界……在逃离的同时,心中也在诅咒着,诅咒着一切,把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注入自己最深怨念的诅咒……
“这样真的好吗!?你难道……就这么甘心放弃了吗!?”
我朝着白的背影大声呐喊着,发出鲜明的质问;可是这没起到什么作用,白不过是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却仍然在跑着,朝着始终如一的方向绝望的奔驰。
“自己最喜欢的莎士比亚和《麦克白》被他人说三道四、指鹿为马,你难道就能这么坦然的接受吗!?不愿意的话就大声说出来啊!”
白没有如我预期所料停下来与我争执,反而保持着静默状态骤然加速,连身后的长发都一并在飞窜着,不一会儿就逃得无影无踪。
大小姐,在此我也先把话撂下了,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Tobe,ornottobe……”
我也静静地转身离开,低头望着右手的手心,仿佛那里正托着颗骷髅头一样;我一边凝视着骷髅头空洞的双眼一边意味深长的喃喃。
“Todie,tosl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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