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郎归不归 1
邓州行宫。
此刻顾试音已经梳洗完毕,梳着灵虚髻,戴着镶嵌碧玺宝石的赤金孔雀雕玉冠,耳边垂着金丝镶玉弧形流苏耳坠,一件绛紫色的古烟流云纹对襟,一条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流水般铺在殿内的汉白玉石砖上。她亭亭地立在那里,那种高贵的气质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遣散了殿内的宫女后,顾试音略有一些犹豫地掀开了朱红色的玛瑙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九折的流云白鹤屏风。她挪动步子绕过屏风,隔着垂着薄薄的金纱纹龙帐子的罗汉床,隐约能够看到有人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不禁心头一酸,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金纱帐子。她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顾北辰安静的睡颜,鼻梁高挺犹如刀削,浅淡如樱花的薄唇,线条完美流畅的下颌,即使昏迷不醒也如天生尤物。唯一的遗憾,便是他的那双潋潋的眸子,自从半个月前起再也没有睁开过。
“夫君,阿音回来了。”顾试音低低地喊了一声。
对方没有回音,四周一片寂静。
她再一次唤了一声,“夫君……”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如今的一切,高贵的身份、至高的权利、华丽的衣裳、珍贵的首饰、甚至是他人的尊重,都是如今昏迷不醒的男人赠与她的,没有他,那就没有她。
记得有一回,顾试音和顾北辰打趣,如果她死了,他会怎么办?
当时,顾北辰正在批阅奏章,原本还是眉头紧锁,听到这句话突然间豁然一笑,道:“你若是死了,我也就清闲了。天冷了不用担心你是不是冻着了,天热了不用担心你是不是热着了,吃饭不用担心你有没有吃饱,睡觉不用担心你被子有没有盖好,宴席上不用担心有人讽刺你的出身,生病了也不用担心你有没有按时吃药……”
听到这一段,顾试音原本就要恼了,未曾想顾北辰最后还加了一句,“虽然我不信天命,但是唯独担心的是,我若是一同随你去了,我生前没有积什么阴德,上天还能不能让我们来世再成为夫妻nAd1(”
顾试音想到这里,心如刀割一般疼痛。
虽然没有生死相隔,但如今的这种痛苦,又是谁能够熬得住的?
虽然顾北辰这个人虽然杀伐独断了些,但对她一直视若珍宝。顾氏皇族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好美色。拿顾北辰的父皇为例子,后宫粉黛远远不止三千。也许是顾北辰出生时并不受宠,对其父皇的私生活更是厌恶至极,于是就成了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捍卫者。
正当顾试音伤怀往事之时,突然间有匆匆宫女前来通报:“皇后娘娘,程将军如今已经归来,正在大殿等候。”
顾北辰如今昏迷不醒,膝下又无子息,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如今内忧外患局势严重,顾试音作为顾北辰的妻子,理所应当站出来替顾北辰撑起江山。
顾试音拭去眼角的泪水,淡淡道:“好,本宫马上前去。”
番外 三郎归不归 2
大殿。
“什么?竟然是储太子的命令?”顾试音不禁一怔,藏在云袖中的手不禁握起了拳头。
储太子顾少丞是顾北辰的侄子,比顾北辰小四岁。他之所以被封为储太子,就是因为顾北辰和顾试音成亲七年有余,但是顾试音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众大臣多次上谏,顾北辰在经过妻子同意之后,这才立顾少丞为储太子。若是让顾少丞得知顾北辰昏迷不醒,并且顾试音腹中的骨血已经没了,他定然会趁机夺权!
程潜风长叹一口气,话语中充满了对北朝的未来的担忧,“顾少丞半个月前下达的命令,将臣调离了战场一线,由韩统暂代臣的职务。若是北皇仍然不醒,局势可就麻烦了。”
顾试音沉默,紧握着的手指甲陷入手中,疼痛让她越发清醒。
除了顾北辰,谁还能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按照百里九溯所说,恐怕顾北辰会一直醒不过来了。如果是这样,这就对是一场必败无疑的局。
顾试音沉默了良久,这才说道:“程将军,可有办法调动摇光军和玉衡军?”
摇光军和玉衡军,这是北朝最强大的两支军队,也是七星军的绝杀。
“臣虽然是七星军的主帅,但是没有北皇的命令,不得调动摇光军和玉衡军。除非——”程潜风顿了顿,“除非有虎符。”
顾试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程潜风是顾北辰的心腹,她便将虎符的下落如实告知了他,“程将军,半个月前,我为了离开南朝,虎符被暂时扣留在了南朝主帅沈起云那里。如今的局势,除非南北两朝修好,否则虎符恐难归还。”
程潜风一拳击在沉香木的几案上,恼怒道:“沈起云!又是他!”
虽说程潜风并没有责怪顾试音的意思,但是顾试音难免有几分自责nAd1(
“不如……”顾试音咬了咬唇,犹豫着说道,“两朝停战罢。”
如今的北朝,内忧外患,内有顾少丞蠢蠢欲动,外有沈起云大军压境,两面受敌。若是处理不当,就会走向帝国陨落的结局,也只有停战才有一线希望。
程潜风神色依旧凝重无比,“停战固然是好,只是谁去当这个说客?沈起云定然不会轻易撤兵,若是顾少丞再暗中派人阻挠,说不定两朝的局势会越来越糟。”
“程将军,别忘了,南朝并不是沈起云的天下,而是苏长夏一句话的事。若是苏长夏同意停战,就算沈起云再怎么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了。”顾试音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通透清亮,“程将军,北辰的天下不能就这样轻易落入他人之手,他如今昏迷不醒,我有责任替他维护他的荣耀,这个说客还是由我亲自担当!至于虎符,从我的手里丢的,也应该由我自己夺回来。”
程潜风颇为一震,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顾试音的魄力。许是以前顾北辰把顾试音保护得太周到,程潜风一直觉得她是个需要男人保护的小女人。如今再看看她,竟然有几分与顾北辰相似的王者气度。
“皇后娘娘,请受臣一拜!”程潜风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虽然只是一拜,但对于程潜风这样的战功赫赫的元老来说,这一拜代表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顾北辰皇后,更因为她对北朝的坚定不移的守护。
番外 三郎归不归 3
邓州行宫,子夜。
宫女们将殿内的青铜仙鹤香炉搬走,但是淡淡的檀香的味道依旧残留在空气中。九折的流云白鹤屏风内,燃了三盏铜鹤琉璃灯,昏暗的灯火映照着顾试音略显凝重的神情。
遣散了殿内的宫女,顿时,整个宫殿都变得空荡荡的。
“顾皇后,服下这药,可以发出任何一个人的说话声音,”百里九溯将一颗碧色的丹药递到顾试音的面前,“这药虽然能按照意志变幻出的各种音色,但是必须将丹药溶于水分成三天服用,否则,对皇后自己的嗓音伤害极大。”
顾试音接过那颗碧色的丹药,一股清雅的药香扑鼻而来,“那就多谢百里先生了。”
“至于顾皇后所说的易容之术,在下还需多准备几天。”
“那本宫就等着百里先生的消息。”顾试音一双墨玉色的眸子望向百里九溯,“此事关系到北朝的生死存亡,希望百里先生守口如瓶,否则,会有更多人牵连其中,包括百里先生在内。”顾试音这话虽然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在里头,但与其依旧是云淡风轻。
关键时候,也只有顾北辰能够力挽狂澜,所以顾试音和程潜风商量着找人假扮顾北辰。顾试音虽然是女子,但她是扮成顾北辰的最佳人选。首先,顾试音的气质与顾北辰相似,她是他最亲近的人,她了解他的任何做事习惯。其次,帝王的权利总是充满了吸引力,若是让旁人扮成顾北辰,万一那个人心术不正,趁机夺了北朝的大权,后果不堪设想☆重要的是,她爱他,她是这世间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
百里九溯笑了笑,“在下虽然是个大夫,但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
“如此甚好。”顾试音客套地笑了笑。
“那在下就告退了。”百里九溯行了个礼,匆匆告退nAd1(
百里九溯刚走,突然间,殿外传来了争执声,愈来愈近。
“储太子,还是请回罢!北皇在殿内休息,莫要打扰到他!”程潜风的声音干脆利落,带了几分大将风范,“北皇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进殿打扰,违者格杀勿论!”
“程将军这是什么话?本太子可是北皇的亲侄子,皇叔病重,本太子进去探望以表孝心,难道连本太子都要拦着吗?”说话的人正是储太子——顾少丞,他说话的声音好听,像是甘醇的美酒,若不是他的野心已被知晓,还真带了几分关心急切之感。
顾试音在殿内一怔,云袖中的玉手不由得紧紧地我了起来。这个顾少丞前来表孝心是假,一探顾北辰的虚实是真。若是被他得知顾北辰醒来的机会小之又小,他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砰”地一声,大殿的门被打开。
顾少丞虽然有胆量进殿,但他还是对顾北辰本人仍然有几分惧怕,没敢走上前去。他隔着屏风行了个礼,试探性地问道:“皇叔万安,儿臣听说皇叔病重,儿臣特从长安赶来看望皇叔。”
顾试音在屏风内,紧握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指甲陷入了皮肉之中。她咬了咬唇,回头望去,透过金色的帷幔,她看到自己的夫君沉静的睡颜,突然间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酸涩。
“储太子,北皇正在休息,不想要任何人打扰。程将军,带储太子出去。”顾试音的声音平静而又淡定,丝毫听不出担忧和急迫。
程潜风上前去,做了个请的姿势,声音沉稳,“储太子,请出去罢。”
番外 三郎归不归 4
顾少丞虽然对三朝元老的程潜风有所忌惮,但程潜风毕竟只是臣子,而他是储君,“程将军,本太子只是想尽一份侄子的孝心。”他又恭恭敬敬地对着屏风内的顾试音说了一句,“皇婶,儿臣此番来邓州,特意请了东朝的名医——墨三七。”
只听见屏风内的顾试音轻笑一声,“呵呵,北皇只是偶感风寒,并不碍事。储太子的一番心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我堂堂北朝难道没人了吗?偏偏去请什么东朝的名医。储太子将百里先生置于何地?”
“百里先生是九州数一数二的神医,儿臣自然是不敢质疑。只是,儿臣在长安听说一些流言蜚语,说是皇叔根本不是什么偶感风寒,而是中了焚心珠之毒,如今不省人事。如今,就连百里先生也束手无策。儿臣是出于对皇叔的担心啊……”顾少丞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原本跪在地上的他,突然间猝不及防地走上了前去,正要绕过屏风一探究竟。
突然间,一声如清泉般清洌的声音响起,带了三分沙哑,三分沉稳,四分威严。
“顾少丞……你这个储太子当腻味了吗?”
顾少丞骤然间汀了脚步,惊慌之下连忙退回原位,“扑通”一声跪下。他瞪大了那双丹凤眸,脸上写满了惊恐,就连声音都在颤抖,“皇、皇叔?你……”
顾少丞明明是接到消息,顾北辰已经昏迷不醒,就连百里九溯都束手无策,他怎么会突然间醒来了?难道那边传来的消息有误?难道顾北辰根本就没有中毒?难道……这是顾北辰设下的一个陷阱?一个个猜测使顾少丞的脸色骤然变白。
就连站在一旁的程潜风也是一愣,难道……顾北辰醒了?
顾少丞一颤,他亲眼见过顾北辰的手段,高明无比。毕竟,顾北辰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不,是狡猾的狼,在顾北辰的身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或许这一切都是他设好的局,如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他连忙磕头告退,临走时连头都没敢回nAd1(
独独留下程潜风一人杵在殿内,一时之间殿内安静至极。
突然间,屏风内响起一阵阵咳嗽声,声音越来越重,却听不到半个说话的字。少顷,顾试音扶着屏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她用手捂住嘴巴,可是鲜血却从指缝中溢了出来。她的眼睛咳得发红,却发不出半个音。
“皇后!”程潜风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顾试音放下捂住嘴的手,此刻她的嘴唇已经被自己从喉间涌上的鲜血染红,仿佛抹了胭脂一般瑰丽。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半个音,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七旬老人,“快去请……百里先生……快……”
百里九溯给顾试音的变声的丹药非常猛烈,必须融水分成三天服用。方才情急之下,她将百里九溯给她的丹药一并服了下去,以至于声带严重受损,咳血而出。
番外 三郎归不归 5
夜晚,梅林。
眼前是一片淡雅脱俗的白色的梅林,苍古中带了几分清秀。
百里九溯刚刚从顾试音那儿出来,正打算离开邓州行宫,刚走到梅林,突然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不禁眯了眯眼,往梅林的深处望去。
就在梅林的深处,有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五官硬朗,不完全像是中原人,隐约有几分西域人的棱角分明。他的一双眸子带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地望着百里九溯,竟然有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狡意。
百里九溯一怔,他怎么会在这里?
碍于对方的身份,百里九溯不方便与他打招呼,转身就要绕道离开。
从淡淡的梅香深处,那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百里先生,既然见面了,怎么就不打声招呼?”
百里九溯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一袭紫衣的顾北祁,淡淡道:“没想到您还记得在下。”
顾北祁笑了笑,如流风回雪似的一瞥,“若不是百里先生在五年前帮我换了一张脸,我早就死在了翻云十八旗的手中,此等大恩,我定然铭记在心。”
百里九溯并不在意顾北祁所说,而且顾北祁的话语间听不出半丝感激之情。当年,他帮顾北祁换脸,不过是因为牵扯到两个国家而已,他不想看到烽烟四起,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他再度瞧见顾北祁的这张脸,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百里九溯意识到其中的缘由,低声道:“您的脸,越发像您原本的脸了。想来,大概是那层人皮面具戴久了,和您原本的脸长到一起了。”
顾北祁却轻轻一笑,“两张脸长到一起好啊,长到一起就无人能够撕下我的面具了nAd1(即使遇到不想见到的故人,他们就算是再觉得眼熟,也认不出我到底是谁。这下子,以前的我彻底死了。”
“您错了,这世间没有永恒的面具。易容之术始终是皮囊功夫,无法深入骨髓。也就是说,面具,迟早有一天会被真面目反噬。”百里九溯打量着顾北祁半带西域人特征的面部轮廓,“今后若是有一天故人相见,难免会让他们生疑。”
顾北祁一怔,他被顾北辰关在襄州地牢中已有三年,这三年中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脸的变化。如今,他逃出了地牢,定然会有更多的人察觉到,他长得越来越和五年前失踪的龙衣太子——夏流笙神似,到时候他该如何全身而退?
“百里先生可有办法让面具永固?”他虽然是在向百里九溯询问,但语气中并没有请求的味道,反倒是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有自然是有,需要一味灵药——七月骨,它能够使面具融入骨髓中,永远不可能被撕下。”百里九溯无奈地一笑,“只是,这世间但凡是沾得上‘灵药’两个字的东西,都要费大把的功夫才能找到。”
“七月骨……七月骨……”顾北祁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突然间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知道七月骨在哪里,只是要拿到七月骨,似乎有点难度。
突然间,几名宫人匆匆跑来,喘着粗气,急忙道:“哎哟,百里先生,原来您在梅林啊,可让老奴找到您了!皇后她……她……不知怎的,储太子走后,她就开始不停地咳血,您快吧!”
百里九溯一惊,定神片刻后,蓦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二话不说,朝着原路折回。
番外 三郎归不归 6
殿内。
顾试音静静地躺在贵妃榻上,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望着殿内房梁上的漆画。她已经不再咳血,只是脸色有些差。方才服下了百里九溯开的方子,如今好了一些,只是感到喉咙处依旧疼得如同火烧一般疼痛。
“在下给皇后的丹药,是为了改变皇后的声带的柔韧性。易声不是一日即成之事,如今皇后服下了整枚丹药,一时之间药性过于猛,以至于嗓子承受不住而咳血。”百里九溯隔着一层玛瑙珠的帘子,恭恭敬敬地对她说道,“顾皇后这几天莫要言语,否则会失声,甚至一辈子都不能说话。”
顾试音点了点头。
百里九溯淡淡道:“至于易容之术,还要等到皇后嗓子愈合后。”
顾试音再一次点了点头,朝着百里九溯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殿内,寂静无比。
她的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转了一圈,心想着,她虽然情急之下服下丹药用顾北辰的声音吓走了顾少丞,但是,顾少丞并不是傻子,他迟早会意识到真相。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停战,留下大把的时间,专心对付顾少丞。
伴随着喉咙处的疼痛,顾试音疼得倦了,闭上眼睛,就这样睡着了。
她又梦到了以前的日子,那时候顾北辰还是皇子。陈王府的后花园里,有一棵百年蓝花楹,大树参天。一到花楹盛开的季节,一阵风吹过,簌簌的蓝色花瓣漫天飞舞。她当时还是个野丫头,过惯了不拘小节的江湖生活,看到这大树就忍不住爬上去玩。有一次,竟然在树上睡着了,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夜里的风却冷飕飕的。半夜里,她感到蓝花楹的枝桠晃了晃,突然间醒来,猛地发觉自己竟然倚在了顾北辰的怀里。她吓得往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生怕顾北辰责怪她,没想到他只是揉了揉她的刘海,淡淡道:“你若是喜欢待在树上,叫上我,陪你一道儿nAd1(”那时候,星河灿烂,蓝色的花瓣漫天飞舞,树上的坐着的两人,白衣飘飘,入画似的好看。
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这句话用来形容顾北辰和顾试音,再适合不过。
顾试音由于喉咙疼痛,所以睡得很浅,隐约间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蓦地睁开眼,透过殷红色的玛瑙珠子的帘子,她瞧见了一袭紫衣。
顾试音不喜欢殿内有宫人的存在,所以命宫人都守在殿外。如今偌大的殿内,出现一位不速之客,而她的嗓子又坏了,不得喊人,身上穿的衣服上佩了不少珠玉,从贵妃榻上起身珠玉碰撞不免会惊动对方,思来想去,还是假寐为妙。
这时,殷红色的玛瑙珠帘子被掀起,只听到玛瑙相互碰撞的声音,丝毫听不到脚步声。只是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子轻笑声,“嘿嘿,顾皇后,打扰了。”那声音低沉如宝剑出锋。
顾试音一怔,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容颜,带着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容。夜色中,他的容颜有几分不真切,脸部的轮廓却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之前,她所看见的顾北祁是披头散发、邋遢脏乱的囚犯,如今的顾北祁一声紫衣倜傥,倒是眉宇间有了几分贵气。
何日是归年 1
顾试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曾经为了她险些丧命,但他谜一样的身份,始终让她有几分戒备。程潜风说他很危险,因为就连身为北朝第一武将的他,也查不清楚顾北祁的真实身份。
顾试音瞪了他一眼。
他倒是毫不在意,朝着顾试音轻松一笑,“我还得谢谢顾皇后呢,要不是顾皇后命人治疗我身上的伤,我还不一定能活到现在,嘿嘿,你怎么不说话?”他突然间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你嗓子坏了。”
瞧着顾北祁一张幸灾乐祸的脸,顾试音有一种想把他拖下去赏嘴巴子的冲动。
虽说顾北祁身份神秘,但顾试音对他丝毫没有惧怕,倒是觉得顾北祁是个很没有架子的人,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在心里也没有把他当敌人,反而把他看做半个朋友。
“嘿嘿,顾皇后,我是来找你做一笔交易的,你一定会答应的。”顾北祁低下身子,凑到顾试音的身边,他闻到顾试音身上淡淡的忍冬草的清香,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对方是顾北辰的媳妇。直到顾试音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手狠狠地揪了揪顾北祁的耳朵,他吃痛地低低叫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随即,顾试音赏了顾北祁一个白眼。
顾北祁惆怅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一脸无辜地说道:“顾皇后啊,顾北辰当年娶你,而且坚持一夫一妻那么多年,的确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谁叫你耍**?顾试音高傲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想要帮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顾北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正色道,“你不是想要和南朝停战吗?我知道,苏长夏十有八、九会同意,但是沈起云对北朝恨之入骨,绝对不会轻易同意的。我有办法让沈起云对停战之事保持沉默,你说我是不是在帮你啊?嘿嘿,不过嘛……”
顾试音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有话直说nAd1(
“顾北辰在三年前平定秦州之乱的时候,得到了灵药——七月骨。若是我能帮上你,你就把七月骨给我,这比交易可好?”顾北祁笑盈盈地说道,那模样看上去无害极了。
顾试音打量了一番顾北祁,疑心他要七月骨做什么?当年顾北辰平定秦州之乱的时候,的确得到了七月骨。但是七月骨只是续骨的灵药,他一个筋骨强健的人要来干什么?难道说,七月骨还有其他用途?
“你放心啊,我拿到七月骨,定然不会危害到你的利益。”顾北祁瞧见顾试音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于是淡淡道,“二者相加取其轻,七月骨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空摆着而已。你先考虑几天,我先走了。”
顾试音正发憷,却见顾北祁倏地伸手在她的脸上掐了一把,她一阵羞赧,可顾北祁却灵巧地躲过了顾试音挥来的拳头,跃上窗框,带着一脸得意的笑容逃走了。
何日是归年 2
在百里九溯的调养下,顾试音的嗓子逐渐好转,多次在邓州行宫的密室中练习发音的技巧,她基本上已经能够拟出顾北辰的声音,这让顾试音心中多了几分愉悦。
前些天,她已经秘密派叶裘将两朝修好的书信传至南朝,毕竟叶裘统帅的是天枢军,天枢军负责情报的搜集和传输,交给叶裘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虽然目前南朝并没有特别大的消息,但顾试音和苏长夏相处下来,心觉他本就是个厌战之人,如今误会多半解开了,他定然会同意此事。
至于顾北祁,程潜风对他很不放心,几次三番让叶裘派人调查顾北祁的身份。按理说,即使他是王侯将相,天枢情报司那里也会有消息反馈,可叶裘却只查到他五年前混迹于东朝。听叶裘说,顾北祁的武功很复杂,看不出师承何人。至于他到底是哪国人,更是说不清楚,他和四国都有一些牵连。这让顾试音对他有了几分疑心,可又见他一副亲和随意的模样,有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戒备。
这几天正好是融雪天,天气冷得很,顾试音由于小产后急着赶回北朝,并没有好生休养,整个人气色并不是很好,脸色也有些惨白。她穿着石榴色牡丹纹长袄,披着金红羽缎斗篷,不但没有增添几分颜色,反倒更显得憔悴。
此刻,顾试音正躺在贵妃榻上,手中抱着一个紫金仙鹤手炉,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情。突然间,一颗花生米打在了她的手上,虽然力道并不大,但她白皙的玉手却被打出了一个淡淡的红印子。
顾试音一恼,想来也只有顾北祁会用这种方式向她“打招呼”。她转过头,却不见顾北祁的身影,一愣,回过神来后,随即低下头玩弄起了手炉上的双鱼扣,不再理睬他。
“唉……你怎么变得如此无趣了?”听到顾北祁幽幽叹了一句。
随即,从房梁上垂下一抹紫色的衣袖。顾试音往上望去,他正好慵懒地躺在房梁上,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卦吃着花生米。
顾试音一愣,“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刚才啊nAd1(”他懒洋洋地将手中的那包花生米挥了挥,“要不要吃?”
顾试音冷冷地瞥了一眼顾北祁,“不稀罕。”
他笑了几声,没有因为她冷淡的态度而恼火,悠悠道:“嘿嘿,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有顾北辰给你的锦衣玉食,你怎会稀罕这种花生米?”他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身子朝着一侧一转,看似从房梁上摇摇欲坠,但重心却很稳,丝毫没有掉下来的迹象。
“你觉得当梁上君子很有趣?”顾试音挑了挑眉。
“我这不是为了皇后你的名节着想嘛,我若是大摇大摆地进了殿内,倒是传出去多不好听。”顾北辰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那双明亮的眼镜中充满了无赖气息,“再说,我已经不是君子好多年了。”
顾试音笑了笑,这个顾北祁倒是有趣,可惜身份不明。
“上回你与我说,你想要七月骨,我思量过了,这七月骨放在北朝也没有什么用处,倒是可以给你来着。但是,”她看着自己涂着凤仙蔻丹的手指甲,语锋一转,“你必须兑现你的承诺,若是没有成功,别说是七月骨,小心你的性命。”
“皇后这是在威胁我吗?这话说得,太伤感情了,好歹我俩曾经——”顾北祁没有说完,只是“嘿嘿”一笑,倒是意味深长。
顾试音因他方才那含糊暧昧的一笑一恼,不悦道:“笑什么?有什么话说清楚,别弄得你我好像关系特别复杂似的。”
他嘴角一勾,带着一抹邪魅的气息,“我怎敢与北皇的女人有关系?我只是说,好歹我俩曾经共同出生入死,感情深厚啊。”话语间虽是那么说,但是语调却满满是“我就是有这胆量”的意味。
顾试音听出了这话语之间的深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nAd2(
这时,突然间有宫人匆匆跑进殿内,双手呈上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顾试音预料到了什么,连忙接过密信,令宫人退下后,这才打开信件细细查看。那封信上是行云流水的行书,大气中不失秀丽,秀丽中不失磅礴,字如其人,倒还真有几分苏长夏的风格。
顾试音一目十行,看到末尾,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黑眸中闪过一丝浓艳的华彩。她缓缓抬起头,对梁上悠闲地吃着花生米的顾北祁说道:“三日后,随我去凭风楼议和,到时候,沈起云就交给你应付了。”
何日是归年 3
与南朝议和之事,顾试音并没有公诸于众,只是暗中告知了程潜风等人。毕竟,顾少丞虎视眈眈,若是让他知道此事,定然会从中作梗,现在顾试音处于弱势,自然一切皆要小心。
当晚,百里九溯开始为顾试音准备易容,议和之事她一个皇后Сhā不了手,必须要用顾北辰的名义去达成。顾试音的情况不似顾北祁,顾北祁的人皮面具曾经浸泡在西朝独有的沉香水中,面具变得柔软不腐。而她若是使用人皮面具,就会因为表情会过于僵硬,而被看出破绽。她只能选择易容,但是易容有一个坏处,面部沾了水妆面就会洗去。为此,百里九溯煞费苦心,在她的脸上又抹上了一层无色无味无形的秘制药油,可以阻隔水源。
对于顾试音想要让顾北祁一同前去凭风楼议和之事,程潜风还是对此心怀戒备。程潜风思量到当初顾北祁护送顾试音回到邓州,一路上不但躲过了韩统的追踪,还熬住了背上的伤,心觉他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若是为利用他的本事,说不定议和会进行得顺利一些,于是就默许了此事,但还是派了两名亲信时刻监视顾北祁的一举一动。
由于程潜风要留下来牵制住顾少丞,所以保护顾试音的重任就交给了叶裘。随行的人马不能太过招摇,大部分护卫都潜藏在暗处。这些暗卫都受过特别的训练,即使主人乘坐马车连夜赶路,他们也有法子跟上主人的进度。
顾试音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一边翻看历代君王与不同国家议和的资料,一边思考着如何着手处理南北两朝的关系。
按理说,是北朝主动要和南朝修好,北朝定要做出一定的退让。但若是以顾北辰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做出伤及根本利益的妥协,顶多不过是签下一份有年限的不主动攻打南朝的合约。不过,虽然如今北朝内部分崩离析,但还有一个太平的假象,不必对南朝做出太多的退让。唯一让顾试音庆幸的是,苏长夏是个性子温和的人,断然不会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
凭风楼在隋州和襄州的交界处,为了避免和韩统的兵马在襄州正面交锋,他们选择了绕远路而行nAd1(绕远路的缺点便是费时,为了按时到达凭风楼,白日里一直在赶路,到了晚上才能稍微休息一会儿。
驿站的房间有些简陋,顾试音并不太适应,夜里辗转难眠。正巧窗子没有锁上,被风吹了开来,寒风吹来冷飕飕的,顾试音连忙爬起来关窗。刚走到窗前,不由得眼前一亮。
窗外正好是一棵老槐树,树上斜斜地倚着一袭紫衣的顾北祁。他的紫色衣袖被风吹起,猎猎作响,一双明亮的眸子正望向浩瀚无际的天空,目光冰冷如雪。
顾试音一愣,看顾北祁这副冰冷的神情,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妙,可是自己的喉咙却下意识地已经发出了半个音,“顾……”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槐树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顾北祁突然间转过头,眸子中的寒意凝聚,仿佛带着无法消融的冷意,吓得顾试音一愣,连忙关上窗户。
顾试音忐忑地再一次打开窗户,却发现窗户外的槐树上空空如也,顾北祁已经离开了。她恍然若失,略有几分失望地再一次关上窗户,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顾试音正准备出发时,有暗卫传来消息——苏长夏等一行人在前往凭风楼的路上遇到埋伏,幸亏沈起云武功高强,这才幸免于难。但负责刺杀之人受过严格的训练,虽然留下了活口,但还没问到消息便已经咬舌自尽。
惊起却回头 1
凭风楼。
传闻中的凭风楼并不隶属于任何国家,而是公子琰命人建造的堪比琼楼玉宇的楼台,楼台总共有七十二座,其中以玉砖雕梁的凭风楼最为著名,于是,这座奢华的楼台就被笼统地称为“凭风楼”。
关于公子琰,那又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公子琰利用他的财力,独立于四国之间,拥有九州最大的金矿以及一支精锐的军队。传说中他丰神俊朗,富可敌国,智谋超群,只可惜双腿残废,一直住在凭风楼后的凌光阁静养,一切事务皆是由心腹传达,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公子琰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与四国的保持着极好的关系。面对四国争霸,公子琰总是保持中立的态度,四国的君主总会给公子琰几分薄面,绝对不会再凭风楼多生事端,所以在凭风楼谈判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九朝门。
白雪纷纷,凭风楼的管事——薛瑄已在九朝门等候许久。身为凭风楼的管事,薛瑄虽然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但为了体现对北皇的尊重,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连伞也没有撑着。而他的身后,护卫列成方阵,表情严肃,等待着北皇的驾临。
远远地,忽见飞扬的玄冥北斗星图旗,渐渐地马蹄声和车轴声越来越近。
骑马领军的是一名银甲将领,星目剑眉,英武挺拔,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薛瑄一愣,没想到北朝领军之人竟然不是程潜风,而是天枢军统领——叶裘。
这时,那辆黑漆雕龙马车的帘子缓缓掀起,众人纷纷跪下,齐声道:“拜见北皇陛下!”
“免礼。”那声音低沉却好听,像是陈年的竹叶青酒。
薛瑄起身后,抬眼看到“顾北辰”负手而立,一袭青黑色的帝王冕服,披着一件厚重的貂裘大衣。他容貌依旧是半年前的清俊绝美,那中傲然绝世的气质依旧,只是看上去脸色苍白了许多nAd1(
“顾北辰”并未发话,倒是一旁的叶裘道:“怎么不见公子琰来迎接北皇?”
薛瑄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还请北皇恕罪,我家公子身子骨不好,最近几日染了风寒,所以不能远迎,此刻正在凌光阁恭候北皇。”
“不妨事。”“顾北辰”淡淡道,语调不温不火,听不出任何情绪。
薛瑄身为凭风楼管事多年,自然八面玲珑,就连逢迎之话也说得丝毫没有献媚之意,“半年前小人有幸能瞻仰北皇风采,未曾想今日还能一睹,实属三生有幸。昭文太子前些天赶来凭风楼时遇刺,如今在踏月苑养伤,谈判之事恐要拖延几日。北皇陛下,这边请。”
“哦?不知昭文太子伤势如何?”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薛瑄连忙道:“北皇不必担心,公子已经请了凭风楼最好的大夫替太子医治,况且太子他本就是百里千澜先生的单传弟子,医术了得,自然不会有事。”
薛瑄见“顾北辰”沉默不语,一如往昔般冷漠傲然,连忙吩咐下人为“顾北辰”领路前往凌光阁。
惊起却回头 2
公子琰虽说是个商人,但他是个很雅致的人,整个凭风楼的亭台楼阁的布置安排可见一斑。假山怪石,凉亭水榭,湖渠沟壑,花草树木,应有尽有,极富变化,没有一处不体现主人的玲珑心思。
刚踏入九朝门,便是水天共长一色的风光,壮阔蓬勃,不失九州首富的大气。随着蜿蜒曲折的长廊前进,整体上简约大气,细节上却别有一番情趣。泼墨似的翠竹在雪白的墙壁上洒下稀稀疏疏的影子,不远处的白梅又送来一缕缕幽幽的清香。
凌光阁。
“顾北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阁外的景致,虽然大雪纷纷,但此处的风景依旧幽深秀丽,分外迷人。“顾北辰”的眸子微微一掠,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凌光阁上书写着“一世清欢”的匾额,这丝毫不像是一个庸俗的商人该有品味。
薛瑄轻叩双龙吐珠双环,缓缓地推开门,请“顾北辰”先步入了凌光阁。
阁内暖意融融,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药味。正对面是一副泼墨的兰花七折屏风,幽深秀美,一看便是出自大师之手。早闻公子琰特别喜爱兰花,如今虽然是冬季,但凌光阁内倒是摆放了不少兰花。
“参见北皇陛下,司某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未能远迎,还请恕罪。”那声音虽然如璞玉敲击一般好听,却中气不足,仿佛一阵被风一吹即散的烟尘,“北皇,请上座。来人,看茶。”
“顾北辰”朝阁内望去,瞧见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白袍男子。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双秋水眸潋潋,唇色浅淡如白樱,倒像是个女子。虽然他从未离开过凌光阁,但他的那双眼眸中,不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也不像是精明狡猾的商人。
“顾北辰”勾了勾嘴角,从容不迫地坐上了最上端的位置。一如往昔一般淡漠,也不透露出半分情绪,“公子琰客气了,既然公子病重,如今还要借公子的宝地谈判,孤怎有责怪公子之理?看公子气色并是很好,孤此番出来倒是带上了百里九溯先生,不如让他为公子诊断诊断?”
一个再怎么有钱的商人,即使买再怎么多的文人字画、古籍琴谱文饰,也无法掩盖商人的铜臭味儿nAd1(公子琰不同,他完完全全像是一个隐世的谪仙。但他的那种谪仙气度与容铘不同,容铘是缥缈,司琰是清淡。
“能有幸让九州有‘神手’之称的百里九溯先生医治,实乃司某之幸,多谢北皇美意。”司琰淡淡笑道,“听闻北皇如今正是大病初愈,司某从苗疆得了一株‘凝碧含露’,若是让司某这般久病缠身、双腿残废之人私藏,倒是暴殄天物,不如赠与北皇。”
“顾北辰”语气淡如白水,嘴角勾了勾,“‘凝碧含露’倒是稀世灵药。”
司琰突然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晕红,就连眸中也浮现出了血丝。一旁侍立的小厮连忙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颗朱红色的丹药,一另一位小厮连忙倒了一杯茶水。司琰颤抖的手接过紫砂茶杯,过着茶水将朱红色的丹药服下。
少顷,司琰这才缓了过来,声音低哑,略带歉意地说道:“司某染上这宿疾已有多年,让北皇见笑了。凌光阁药味浓重,还是请北皇去催雪苑休息罢。恭送北皇。”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还是垂首行了一个礼。
“顾北辰”淡淡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漠然,起身离开了凌光阁。
刚走出凌光阁没几步,叶裘突然间低声对“顾北辰”道:“北皇,您要臣查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
“顾北辰”一双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笑了笑。
惊起却回头 3
夜晚,催雪苑。
顾试音将门窗紧锁,独自一人坐在屋内。
梨花木的桌上摆放着一个紫金纹云盆,顾试音缓缓走进,盆中的水映出她此刻的容颜——鼻梁高挺犹如刀削,浅淡如樱花的薄唇,线条完美流畅的下颌,一双冷冷潋潋的眸子,这就是她的夫君的容颜。
她笑了笑,心中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酸涩。她从袖中的瓷瓶中倒出一颗丹药,扔入水中,丹药融入水中,原本清澈的水瞬间变成了棕褐色。她拿起摆放着的帕子,沾了沾棕褐色的液体,一点一点擦去易容。
这时,只听到“哐嘡”一声,乌檀木窗户突然间被破开。顾试音一惊,料想凭风楼守卫森严,即使是刺客也不敢这样破窗而入。她倏地一个转身,瞧见一抹紫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一愣,连忙上前去推了推顾北祁的肩膀。不推还好,这一推手上都沾染了他身上的鲜血。她连忙后退一步,惊骇地发现殷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左肩淌下,紫色的袍子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染红。而他此刻睫毛颤动了一下,吃力地睁开眼,眼神有些迷离恍惚。
“你……”顾北祁艰难地发出声音。
顾试音见状,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二话不说,连忙将他扶起至矮榻上。顾北祁这伤来得蹊跷,若是此刻贸然去请百里九溯前来医治,恐怕会引起旁人生疑。
她长叹一口气,只好亲自动手解开他的衣裳,用清水将他的伤口洗干净,然后简单地把血止住,用绷带包扎完毕。她长舒一口气,大口喝了一口茶水,见顾北祁缓了过来,连忙问道:“顾北祁,你这伤又是哪里来的?”
“你……猜。”顾北祁苍白的嘴唇扯出这两个字,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好似微卷的蒲扇。
“你不说是不是?”顾试音一恼,冷笑一声nAd1(
顾北祁嘴角一勾,这个笑容因为少了血色而显得有几分惨淡,但他眼眸中的邪魅之前未能减淡。他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刚刚包扎好,衣带本就没有系好,他这么一撑,领口松松垮垮地滑落。
他倒是没有在意,更没有伸手去正衣冠,反倒是带了几分诱惑的口吻说道:“呵呵,顾皇后若是猜中了,皇后让北祁说什么,北祁就说什么,皇后让北祁做什么,北祁就做什么。嗯?”他最后一声意味深长的“嗯”带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顾试音一个寒战,瞧他方才嘴角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容,她竟然有几分莫名的惧怕。她的脸上不知不觉烧了起来,她连忙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灌了下去,温热的茶水入喉,这才回过了神来。
“你——”顾试音本想再责问几句,没想到刚才一眨眼的功夫,顾北祁躺在矮榻上已经闭上了眼睛,约莫是因为身上有伤,累得睡着了。他的睡颜倒是宁静温和,温和得像是四月里绵绵细雨,与他醒着的时候大不相同。
顾试音愣愣地看着顾北祁的容颜,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记不得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你到底是谁?”她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声音极其轻。
倏地,他突然间在睡梦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原本紧抿着的薄唇动了动,声音轻如微尘,却偏偏飘入了顾试音的耳朵,“阿娘,别走……”
顾试音一愣,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她瑟缩了一下,连忙将窗户关上。
惊起却回头 4
凭风楼。
这座大气中尽显奢华的楼阁造型如同一座碧金色的莲台,四周皆是湖水,湖水中有三十六座较小的莲台雕塑,众星拱月地捧出凭风楼。这几日,公子琰已经在凭风楼四周加派了护卫,确保谈判的顺利进行。
步入凭风楼,偌大的楼内雕梁画栋,九根支撑房梁的暗红色的柱子上绘画着图腾。地上铺着巨大的五色交织的莲纹地毯,四周摆放着七十二盏玉质的碧荷芙蓉灯。一切装潢都精细考究,突出了公子琰大雅的品味。
顾试音大步向前,正中间是一副巨大的弧形的清水出芙蓉的屏风,屏风四周环绕,唯有东南西北四个进口,进口处则是挂着青碧色的玉帘子。叶裘将青碧色的玉帘子掀起,恭候顾试音进去,随即也跟着进入了屏风内。
正对面是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四个桌角上都绘画着五彩的漆画,就连桌腿上也雕着镂空的芙蓉出水的图案。
顾试音微微抬眼,瞧见金丝楠木桌的另一端,苏长夏正看着她。此刻,苏长夏穿着玄色阔袖蟒袍,玉冠束发,虽然穿得这般不近人情,但是难掩他脱俗绝尘的文雅气质。
为了避嫌,凭风楼内并没有公子琰的安排的奴仆,只有南北两朝的亲信。而多数南北两朝的亲信只能守在屏风外,只有身份较高的将领或者文官才能进入屏风内。此刻,站立在苏长夏左边的是沈起云,这个南朝的战神目光锐利如苍鹰,正用冷冷地望着她。而苏长夏的右边则是一位紫色纹仙鹤官服的老者,约莫是南朝的丞相华谈。
此刻易容成顾北辰的顾试音嘴角一勾,从容不迫坐下,略带歉意地说道:“方才有些事耽搁了,还请太子见谅。”话语中听不出情绪。
苏长夏的眼眸中微不可见地闪烁过一丝疑惑,笑了笑,随即淡淡道:“北皇日理万机,我在此多待片刻也不妨事。”
“太子好雅量nAd1(”顾试音笑道,“听闻太子前些日子遇刺,不知伤势如何?”
苏长夏淡淡笑了笑,客套性地说道:“多谢北皇关心,伤势已无大碍。”
“无碍便好。”顾试音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沈起云,察觉他眸中的冷意,又将目光转回了苏长夏的身上,“叶统领,呈上议和书。”
叶裘将早已准备好的议和书呈到了苏长夏的面前,而沈起云此刻也将拟好的议和书呈到顾试音的面前。顾试音和苏长夏把对方拟好的议和书皆翻看完毕后,又将议和书递到了身后的亲信手中,注意翻看后稍作商量。
沈起云接过北朝的议和书后,眸中一冷,眉头拢了几分。蓦地,他咬了咬牙,沉默着将北朝拟写的议和书递给了丞相华谈,似是同意了这份议和书上的内容。
“太子觉得这份议和书怎样?”顾试音淡淡问道。
苏长夏才当了半年的太子,半年前一直住在百里千澜的梨花庐学医,对官场国家间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询问了一番丞相华谈。少顷,正色道:“北皇若是如议和书上所写,十年内绝不挑起两朝战争,这恐怕很难给南朝的百姓一个交代。”
顾试音垂下眼帘,“太子的意思是,延长修好的时间?”
“是。”苏长夏一双黑眸清亮,“延长为五十年,并且允许两朝之间商品买卖交换。我南朝人在北朝经商,必须享有等同北朝人的权利。当然,南朝也愿意平等对待北朝商人。”
站在苏长夏身边的丞相华谈一怔,他方才对苏长夏说的可不是这样的。他明明是要让北朝割让襄州和安州,并且赔偿南朝白银万两。没想到,苏长夏根本就没有听从他的意见,不但不要求北朝赔偿割地,还希望两地通商。华谈在官场浮沉四十余年,见过不少虚情假意的“以德报怨”,但都与这一次不同。
同时,顾试音也是一愣,没想到苏长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nAd2(南朝向来富庶,物产丰富,而北朝虽然军事力量强悍,但是经济却没有南朝发达,苏长夏要求两朝平等通商,倒是对北朝有利无害。至于停战五十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早闻昭明太子仁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顾试音不禁笑了起来,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他年他若为南帝,南朝定然会迎来一段最辉煌的历史。
苏长夏嘴角一勾,那笑容本应该不属于尔虞我诈的皇族。他早已厌倦了战争,碍于北皇又是霸道极权之人,绝不可能轻易停战,而沈起云极力攻打北朝,他也不好提出议和之事。如今两朝议和,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既然北皇同意,那就这样定下!”
“好!”顾试音自然心中愉悦。
原本顾试音还在担心沈起云会反对,亦或者南朝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没想到谈判如此顺利地进行,超乎她的意料之内。
怎知,这次谈判如此顺利,除了顾试音和苏长夏是喜悦的之外,其他的人皆各怀心事。
惊起却回头 5
催雪苑。
顾试音走进屋内时,发现顾北祁依旧躺在矮榻上。他睡得很熟,竟然连她进来了都没有觉察到。这般安静的顾北祁实属罕见,顾试音也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
随即,她走到梳妆台前,用药水一点一点擦去易容的脸,然后又用清水洗了洗脸。
蓦地,顾北祁在矮榻上翻了个身,正好侧着对着她。她的目光微微掠过他缠着绷带的伤口处,沉默着走上前去替他掖好被子。没想到,顾北祁突然间睁开了眼,突然间伸手扼住顾试音的喉咙,又快又准。
顾试音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那股大力掐得她生疼。
顾北祁似是看清楚了对方是谁,迅速松了手,沉默了片刻,这才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我还以为你是……”
他一松手,顾试音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的喉咙本就受过伤,尚未完全愈合,如今被顾北祁这么一掐,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她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沙哑,“顾北祁……帮我拿药……”她的目光瞥向几案上放着的锦盒。
顾北祁见状,连忙从锦盒中取出小瓷瓶,倒出了两颗青碧色的丹药,又给顾试音倒了一杯水,让她过着茶水服了下去。少顷,顾试音喉头的腥甜渐渐淡去,虽说百里九溯的药见效极快,但顾试音还是能感觉到喉咙微微疼痛。
“你没事吧?”顾北祁见她不再咳嗽,连忙问道。
顾试音狠狠瞪了一眼顾北祁。让你被这么狠狠掐一次,你说没事就没事?
顾试音并未答话,而是将手指在茶水蘸了蘸,在乌檀木的桌上用茶水写下一行:你昨晚是不是去见了沈起云?
顾北祁这回倒是回答得爽快,“是。”
难怪,今日谈判沈起云竟然丝毫没有阻挠之意nAd1(只是,顾北祁到底对沈起云说了什么,为什么沈起云会同意议和?昨晚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顾北祁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顾试音又一次在桌上写道:你对沈起云说了什么?沈起云为什么会同意议和?
顾北祁嘴角一扬,“我只是告诉了沈起云,一个关于他和你的秘密。至于其中内容是什么,顾北辰比我更清楚,但他绝对不会告诉你。所以,你想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她一愣,抬眸望向顾北祁,他的那双眸子深邃如幽幽的潭水。她在桌上写了半个“说”字,却又被她涂掉,改写成了一个“不”字。
顾北祁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似是嘲讽一般,他冷冷道:“你那么信任他,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就不想听,可是,你可曾想过他为什么瞒着你?”
顾北辰,他不是明镜,他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你看上去他清澈,却不敢轻易试探他的深度,包括她在内。顾北辰,他从来都不是善类,甚至可以说他是乱世枭雄,心冷如冰,下手狠毒。但是,无论如何,他爱她就足够了。她知道他爱她,他永远不会伤害她,他步步为营,却步步不愿惊动她的心。生命本就很短暂,无论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只要有一个人永远信任他,足够了。
顾试音修长纤细的手指在桌上写道:我爱他,他爱我,足矣。
缥缈孤鸿影 1
顾北祁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冷笑一声,再没有把目光移到桌上,话语间竟然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但愿如此。”
顾试音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顾北祁只是在挑拨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吗?
这时,门外突然间传来敲门声。
顾试音一愣,强撑着用沙哑的嗓子发出声音道:“谁?”
门外传来恭恭敬敬的小厮的声音,“小人是踏月苑的仆人,昭明太子想请北皇去琼台亭赏梅,不知北皇得空否?”
——*——
琼台亭。
顾试音掸去了银白色的狐裘上的雪花,望向已在琼台亭等候已久的苏长夏。
此刻,苏长夏正在煮茶,釜里的雪水正在用炭火烧开。尚未完全煮沸时,他缓缓加入茶末,茶与水交融,有沫饽出现。他缓缓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这时,他察觉到顾试音走进,放下手中的沫饽杓,起身朝着顾试音微微一笑。
“太子好雅兴。”虽然服过了药,但她的嗓子明显有几分沙哑。
苏长夏察觉到顾试音的嗓子沙哑,微微一愣。
“听闻北皇擅长煮茶,长夏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苏长夏微微一笑,请顾试音坐下,缓缓道,“长夏知,过问北皇的家事之事实属冒犯,但长夏还是斗胆多问一句,顾皇后身体可好?”
顾试音神色一凝。
苏长夏顿了顿,察觉出顾试音眼中的异样,连忙解释道:“半个月前,顾皇后曾来过南朝,只是长夏医术不精,未能薄……长夏一直对此事心存愧疚,故斗胆问北皇此事nAd1(”
顾试音眸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苦涩,不透露出一丝情绪,淡淡道:“有劳太子挂心了,皇后她如今身子已经转好。太子此番请孤来,难道就是为此事吗?”
“这就好。”苏长夏眉眼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语锋一转,缓缓道,“今日请北皇前来,是想将此物物归原主。”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棕红色的双虎形的玉符。
顾试音接过玉佩,不由得一怔,这是北朝的虎符!
“这是沈将军让长夏代为交还的。”苏长夏的眼眸掠过虎符。
“哦?那该是多谢沈将军了。”顾试音在心中一笑,她从未觉得沈起云是这般良善之人,他一直用不屑的目光看着她,如今为何会突然间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道是因为顾北祁对沈起云说了什么?
这时,釜里的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茶香在空气中弥漫。苏长夏连忙将盛出的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手法老道而熟练。他将茶汤倒入烟青色的瓷杯之中,将瓷杯递到顾试音的面前,淡淡道:“还请北皇赏脸。”
顾试音伸手接过瓷杯,轻轻抿了一口,味道清远悠长,滋味鲜嫩醇爽,“果然是一品的竹叶青,太子果真是煮茶的高手。”
“北皇谬赞了。”苏长夏的目光掠过顾试音握着瓷杯的手,又抬眸向顾试音道,“北皇,长夏其实此番请北皇前来,还有一件事想请北皇帮忙。”
顾试音一挑眉,淡淡道:“哦?什么事?”
缥缈孤鸿影 2
苏长夏微微侧转身子,望向琼台亭附近的皑皑白雪装点下的梅林深处,“长夏这几日派人去查了半年前兄长遇害之事,如今有了些眉目,这事与杀手组织‘双桥’有关。”
“‘双桥’?”顾试音皱起了眉头。
“双桥”这是一个极其神秘的杀手组织,只要能付出一定的赏金,然后将赏金置于桥下,就会有杀手来执行此次任务。上至君主帝皇,下至平民百姓,都可以雇佣“双桥”的杀手。而杀手这一行有个规矩,那便是绝对不会透露雇佣者的信息。当然,“双桥”在没有赏金的条件下,是绝对不会轻易杀人的。这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杀手组织,分布于四朝各地。
苏长夏的眉宇间染上了哀伤,他又想起了他温润如玉的哥哥——苏长顷,缓缓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道:“据探子来报,在我兄长遇害的第二天,有人在汉水的附近发现了杀手李四的行踪。但是,不久就断了消息,就连‘双桥’的头目也说李四失踪了。长夏派人继续查下去后,却发现线索突然间被人全部斩断了。”
“双桥”按照赏金的多少,就会派出不同等级的杀手。“双桥”的杀手中,最有名的要数聋子张三和哑巴李四,而他们二人的赏金,必须以黄金计数。哑巴李四并不是哑巴,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很年轻,但没人见过她的样貌,只是有人曾看见过她的那双手——堪称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一双手,白皙、灵巧、骨节分明、出神入化。
顾试音一愣,“斩断全部线索,谁有这本事?”
苏长夏睁开眼睛,将目光慢慢转向顾试音,吐字清晰地道出了那个名字,“公子琰。”
关于公子琰,即使他再怎么富有,即使他与各国的关系处得再怎么好,他也始终是个商人。商人追求的只是经济利益,定然不会和“双桥”扯上关系,更不会雇杀手去刺杀南朝的前任太子,因为一旦得罪了南朝,这就会变成一笔亏本的买卖。
顾试音眯了眯眼睛,望向茶杯中青绿色的沫子,“公子琰他只做生意,他若是真的有心要斩断一切消息与南朝对着干,还真不像他的风格nAd1(至于那个雇佣杀手的人到底是不是和公子琰有关,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长夏希望北皇出手相助。”苏长夏一双黑眸望着顾试音。
“你是想让孤派天枢军调查公子琰的底细?”顾试音笑了笑,语锋一转道,“我朝与公子琰私下有约定,只要公子琰不做出伤害北朝利益的事情,北朝绝对不会派天枢军来调查公子琰的底细。”顾试音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身离开。
她没走几步,听见苏长夏唤了她一声,蓦地又停下了脚步。
“顾姐姐!”
顾试音身子一僵,藏在厚重的狐裘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顾姐姐。我不知道这样叫你,是不是冒犯了你。虽然我不知道真正的北皇现在情况怎么样,但无论是敌是友,我还是希望他能够醒来。”苏长夏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带了几分殷切的期盼,“你若是不嫌弃我,我很愿意喊你一声‘姐姐’。顾姐姐,我知道北朝的天枢军最擅长的就是获取情报,只求你帮我一次,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缥缈孤鸿影 3
顾试音转过头,看着苏长夏那种纯净无暇的脸,那双如同墨玉一般的眸子中竟然充满了请求的意味。
他曾经救过她的性命,尽管那个时候他们是敌人。他曾经被她威胁过,尽管那时候他只要一声令下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曾经安慰过她的伤痛,尽管那时候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他曾经帮助过她,尽管那时候无数人对她充满了敌意。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北皇的?”顾试音的声音生冷。
“从一开始,第一眼见到顾姐姐易容的北皇的时候,我就已经发觉了。男人和女人的呼吸气息是不同的,我是百里千澜先生的单传弟子,我能察觉出来。”苏长夏连忙转口道,“不过,顾姐姐不用担心≡从师尊去世后,这世间除了我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其实,起初苏长夏听说顾北辰会亲自参加谈判的时候,他内心十分惊讶的,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身中焚心珠之毒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间病愈?当时他告诉自己,顾北辰这般老谋深算这人,定然会留一手,或许他根本没用中毒,亦或者他有解药。
当他在凭风楼看到“顾北辰”时,他突然间恍然大悟。虽然顾试音的易容天衣无缝,虽然她的气质像极了顾北辰,虽然她的行为举止也与顾北辰如出一辙,但无法改变呼吸的气息方式,更无法改变她眼神中的隐忍。他察觉到了这个“顾北辰”是假的,但又不忍拆穿,只好将错就错,将谈判进行到底。
顾试音愣愣地看着这个整整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少年,不由得佩服他的度量和心胸。她的声音有点涩,“谢谢你,公子琰的事,我会考虑的。”
苏长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好似月牙儿,“顾姐姐。以后私下里我就这样叫你了。”
顾试音笑了笑,“那我以后私下里就叫你长夏了。”
二人相视一笑,此刻,茶未凉nA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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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风楼,夜宴。
此刻的凭风楼歌舞笙箫不间断,主持此次晚宴的正是抱病已久的公子琰。
穿着墨绿色衣裳的侍女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端了上来,她们个个姿态优美,就连端着托盘的动作优雅无比。这时候,墨绿色的衣裳被风吹起,仿佛田田的荷叶随风摇曳,别是一道风景。
在座之人皆是南北两朝的亲信,但南朝那边沈起云的位置却空着。
“司某听闻此次南北两朝议和极其顺利,祝贺两朝重修旧好,在此,以茶代酒敬北皇、昭明太子一杯。”司琰的声音好听,但少了一丝气息,总感觉像是没了玉髓的玉石敲击发出的声音。
此刻的司琰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他身上仍然带着几分淡淡的药味儿。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显得儒雅而沉稳。他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厚厚的狐绒毯子。而他坐着的木质的轮椅,是精通机关术的公输传人所造,精巧非常。
顾试音笑了笑,接过侍女斟满的酒,一口饮尽。辛辣的液体刺激着她的喉咙,她皱了皱眉头,尽量抑制自己的异样。苏长夏则是一口饮尽,毫不含糊。
缥缈孤鸿影 4
这时候,琴声响起,艳惊四座。那是用“九霄佩环”弹奏的曲子,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而弹琴之人穿着一袭墨绿色的碧荷襦裙,披着翠绿色的孔雀纹披风,眉目尚且算得上清秀,只是那双眼睛却冰冷如霜。
正当众人正沉醉于夜宴的欢yu之中时,突然间听到外面兵戈之声响起。今日是公子琰约了南北两朝的众人宴饮,所以楼外之人皆是公子琰的人,外面的打斗声显然是针对公子琰的。
蓦地,青碧色的玉帘子被一只锃亮的枪尖挑起,一身戎装的沈起云执着虎头湛金枪,缓缓走进了大厅。昏黄色的琉璃灯的光芒映着他的身姿分外挺拔,黑色的滚金军靴踏在清冷的汉白玉地砖上,也只有像他这样武功高强之人,才有那么稳的气息。
他的声音低沉如平静的湖水,“公子琰,本将军奉太子之命包围凭风楼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公子琰一件事。”
公子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将目光移向苏长夏,淡淡问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长夏从座位上起身,他一双通透的黑眸望向公子琰,“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只希望公子琰能够配合我。”
公子琰笑了笑,他的唇色惨淡到几乎无色,眉眼中也是病态的苍凉,“司某不过是个商人,再加上这一具残破的身体,想来对太子也没什么用处。若是太子想问司某,司某很乐意配合太子殿下。”
没想到公子琰这话音刚落,苏长夏突然间眯了眯眼睛,那双墨色如黑曜石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淡淡笑意,“公子琰第一句话就在说谎,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会配合我?公子虽然脸色苍白,看似久病缠身,可公子的气息很稳,不像是久病之人。再说,公子说自己是个商人,这也荒谬得很——”
公子琰的身子一僵,藏在月牙白的袖子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但表面上还看上去云淡风轻,笑道:“太子真会说笑,司某若不是商人,难道是强盗吗?”
“强盗取的是财,可你取的是命nAd1(”苏长夏冷笑一声,“你不是公子琰,你是杀手张三!”
“双桥”的第一杀手——聋子张三、哑巴李四。聋子张三不是真的聋子,传闻他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喜欢穿月牙白的衣裳,最擅长用的暗器是孔雀翎。他在五年前刺杀了老楚阳王后,就彻底地失踪了,脱离了“双桥”组织,无人再知晓他的去向。若不是顾试音答应了苏长夏帮忙调查公子琰,苏长夏也不敢相信,那个温文尔雅的病弱首富竟然就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张三。
公子琰勾了勾嘴角,从耳侧的位置撕下一层人皮面具,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俊逸绝伦的容颜。要说最好看的,应该算是他的那双桃花眼,带了几分勾人心魄的邪魅。而他整个人的气质,轻挑中不失沉稳。他虽然在笑,但更多的是身为杀手应该有的薄凉。
“太子好本事啊,竟然能查到我的身份。”公子琰含笑着眼睛微微掠过顾试音的方向。
苏长夏料到沈起云、叶裘这样的高手在场,公子琰的孔雀翎即使再怎么神乎其技,不敢轻易动手,索性直接问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李四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公子琰垂下眸子,缓缓道,“四娘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我把她藏起来了,藏得连我都不知道她被藏到了哪里去了。”
苏长夏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杀手无情,可是杀手偏偏喜欢上了杀手,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不如听我讲个故事可好?”公子琰的那双桃花眼如此动人,竟然有几分活色生香的味道,“我不是什么读书人,讲得不是很动人,还请太子见谅。”
番外 三郎归不归 7
四娘的龙雀刀发出淡淡的寒气,“除了你,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你不是从来都不听从别人的话的吗?你永远都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从来不顾虑别人的感受。我只要简单的幸福,你为什么偏偏看不得?”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已经十多年了。”我闭上眼睛,心中疼痛万分,“我是个杀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只要钱,有了足够的钱,就可以伪造过去,就可以改变未来。而我现在,必须舔着刀子过活。”
四娘刀锋一转,冰冷的龙雀刀已经贴在了我的脖子上,“你喜欢我就可以随便杀人?你喜欢我就可以杀了崔仁然后抛尸水中?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自利、为所欲为?哈哈哈,我不稀罕你的喜欢!”
我心中一凉,冷笑一声,“我不管你稀不稀罕,反正只要我开心就行。”
我一把握住龙雀刀,鲜血顺着我的指尖淌了下来。四娘没有我力气大,她也没有料到我会反手夺过她的刀,只听到“哐嘡”一声,龙雀刀被我用内力反夺后扔在了地上。
她一愣,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我点了茓道。
一晌贪欢,遗恨终身。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四娘早已穿好了衣裳。我本以为四娘会恨我,没想到她的眼里连恨意都没有,默默地起身,默默地拿起被扔在地上的龙雀刀,默默地离开。
我闭上眼睛,不去想昨晚发生的事。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15
四娘走了,一走就是两年。
我知道她在哪里,但我不敢去寻她。她就在百草庐。
这两年中,发生和很多很多的事情,“双桥”已经换主了nAd1(
我的孔雀翎刺穿鬼修罗的胸膛时,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派人杀捕快王瑞?”
鬼修罗低声笑了起来,“李四她一直以为是你杀了王瑞,可她绝对想不到是我派人杀了他。空桑映弦,我就是想看看你崩溃的样子。你有一个高贵的出生,而你却偏偏低贱如蝼蚁。你空桑家世代忠良,而你偏偏却成了杀尽忠良的杀手。你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偏偏不能报效朝堂。你有一个喜欢的人,而她偏偏永远都无法爱上你。”
嘿嘿,可惜的是,我没有崩溃,但是再也洒脱不起来了。
16
今后,我看到其他的女子,无论是青\楼名妓花点绛,还是名门淑媛木扶疏,我都会拿她们和四娘比一比,总觉得她们什么都比四娘好,可偏偏却不是我要的那种“刚刚好”。
那年初冬,四娘还是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无爱亦无恨,“我现在很缺钱,我想接任务。”
我的声音有点干涩,但还是淡淡道:“好。”
我早就得知,四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应该是她和王瑞的。只是,这孩子得了一种奇症,需要用落山雪参续命。但落山雪参是稀世灵药,四娘的那点积蓄已经不够她养活他们娘俩。
她正要转身离开,我蓦地喊住她,“四……李四,我这儿有落山雪参,你先拿去罢。”
她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我。
我只好淡淡道:“你先赊着,等你任务完成了,从赏金里面扣。”
她点了点头nAd2(
有家不能归,有人不能爱。
哈哈,这样的日子我都能熬过来,今后还有什么事能熬不过呢?
17
后来,四娘的孩子虽然用落山雪参吊着,但终究不是办法。
于是,我思量了好久,听闻九州首富有一株“天琼木草”包治百病,我就打算去偷仙草。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用了什么办法夺取了仙草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病弱的公子琰取而代之。我记性不太好,染了那么多的鲜血,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整个人都麻木了。
后来,四娘的孩子还是没有薄,死时那孩子只有两岁。
时至今日,我想起四娘在孩子的墓前说的那句话,我还是心如刀割。
她说:“许是这孩子的父亲作孽太深,杀了人太多太多,降罪到了孩子身上,这才会这样早早地死去。不过,死了也好,杀手和杀手的孩子,未来怎么可能幸福?”
18
后来,四娘还是杀手。而我,明着是公子琰,暗着是张三。
后来,我在凭风楼再一次见到了空桑孤鸿,他是奉东君之命来找公子琰购买兵器的。
当时,隔着一层青碧色的玉帘子,我还是能够看到空桑孤鸿的脖子上有一道疤,那是当年我用孔雀翎攻击他留下的。他说:“公子琰的声音,让在下想起了在下失踪多年的三弟。”
我笑了笑,答道:“空桑家世代忠良,文则治国,武则安邦,天下莫有不敬佩者。令弟若是还活着,定然会引以为傲。”
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到骄傲,他们越发荣耀,我就越发痛苦nAd3(
后来,事情很多,多得没了头绪,我也记不太清楚。
后来,四娘接了任务,刺杀南朝的昭延太子——苏长顷。
后来,我把四娘藏起来了,藏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误落尘网中,一去十八年,很是可笑。
十八年,江湖老,少年白头佳人笑。
19
我叫张三,但我偶尔也记得,我叫空桑映弦。
洛夜迦 1
“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起回长安。”
红尘紫陌,顾试音掀开车帘,看见城墙上的苍劲有力的“长安”两字越来越近,突然间百感交织,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正躺在矮塌上昏迷不醒的顾北辰。
犹记得,一个月前他对她说:“等到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回长安。”
没想到,这一场战争真的结束了,他却长眠不醒。
她轻咳了一声,从袖中的白瓷瓶倒出一颗青碧色的药丸,车中的茶水已经没了,她只好直接服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中蔓延开来≡从服用了百里九溯开的药之后,她每次用自己的声音,都会感到一阵疼痛,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沙哑。
蓦地,整个行军的队伍停了下来,随即,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臣摇光军都指挥使——洛夜迦,恭迎北皇陛下,恭迎北后娘娘。”
顾试音一愣,掀开金纱玉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妖艳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色云纹的劲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腰间是一条九节寒索鞭。一个男人竟然如此媚态横生,真是叫女子掩面羞愧不已。他嘴角一扬,那双魅惑众生的丹凤眸美得极尽妖娆,浓黑的睫毛恰似扑闪,抬眼的那一刻如同破茧展翅的蝴蝶。
顾试音第一眼看到洛夜迦的时候,就觉得,他像一只明媚孤傲的孔雀。
这样一位妖娆到千娇百媚的男子,指挥着北朝最强大的军队——摇光军,真是难以想象。
顾试音放下车帘,改变发声方式模拟出顾北辰的声音,道:“免礼。”
隔着薄薄的金纱,顾试音看到那抹红色傲气凌人的扬着下巴逆着光的模样nAd1(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看上去如此夺目,璀璨得像是一颗阳光下的宝石。
——*——*——*——
北朝皇宫,紫宸殿。
“哼,那个洛夜迦,一个男宠而已,靠着一张媚态的皮相才成了摇光军的都指挥使。”程潜风冷哼了一声,“前任摇光军都指挥使是林穹,半年前,因为得罪了储太子——顾少丞才被调了下来,上去顶替林穹职位就是储太子的男宠——洛夜迦!”
顾试音着实一愣,不由得吃了一惊。
以前,顾北辰很少让顾试音参与政事,不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而是他觉得,八年前第一次见到顾试音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如今跟着他,褪去了当年的纯真无邪。他一直觉得很是对不住她,所以拼劲全力也不希望她和浑浊的朝堂再有任何交集,只要他一个人撑着就够了。
“洛夜迦此人,看着长相媚态横生,其实是美颜修罗,性格张扬跋扈,下手心狠手辣,仗着储太子——顾少丞的威风,为祸朝廷,是一个不省事的主。”程潜风对洛夜迦这般人物及其厌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摇光军的兵权落到他手中,定然少不了血雨腥风。”
顾试音想起那张妖娆的脸,不由得发憷。洛夜迦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魅惑众生,无论男女都会被他的美貌所吸引,真是个棘手的人物。
“洛夜迦。”轻声呢喃这个名字,便觉得充满了噬人心魄的魔力。少顷,顾试音才回过神来,“这洛夜迦武功如何?”
程潜风无奈摇了摇头,“洛夜迦上任不过半年,仗着储太子的宠爱,没人敢和他动手,不清楚他的武功到底如何?但看他的身形,武功应该不低,即使比不得九州四将,也能称得上高手。”
顾试音晶莹的指甲轻叩几案,“这倒是麻烦了。”
突然间,紫宸殿外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李公公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紧张地说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洛都指挥使和叶统领今日在校场产生了口角,越闹越烈,于是……于是摇光军和天枢军打起来了!”
夜洛迦 2
校场。
顾试音来得匆忙,未来得及易容,但往昔顾北辰对她很是宠爱,她这个皇后当得极是快活,经常到校场骑马蹴鞠,所以她今日出现在校场倒是不足为奇。只是,她穿着一身华丽厚重的曳地锦凤朝凰长裙,一时之间走路极是不方便,身后还得跟着几名宫女拉着裙摆。
众人见皇后驾到,连忙住了手,跪下低头迎驾。
只是,叶裘和洛夜迦二人却仍在交手,一红一黑两个身影招招凌厉。一个梅花枪使得刚劲有力,一个九节寒索鞭使得变化多端。叶裘的枪法一招一式,极是到位,劲如苍龙破海。而洛夜迦的身手倒是显得诡谲,出手狠辣,如同鬼魅幻影。
顾试音不禁心中暗叹,洛夜迦这样的身手的确当之无愧是摇光军的都指挥使,可惜他竟是顾少丞的男宠,靠着见不得人的手段登上这个位置。而他的武功,看上去阴邪歹毒,少了一分凛然的正气,不由得让人心寒。
“洛都指挥使,叶统领,还不快停手啊,皇后驾到了!”李公公连忙唤道。
这时,叶裘先收了手,腾身落地,将梅花枪一立,单膝跪地,道:“参加皇后娘娘。”
顾试音瞥见叶裘的右手手腕处在淌血,约莫是被洛夜迦的鞭子伤到了。
而此刻的洛夜迦披散着头发,束发的玉簪早已在打斗时震断,乌黑的青丝倾泻下来,配着他白皙如雪的肌肤以及那身血红色劲装,看上去妖孽味道十足。他嘴角一弯,顿时媚态横生,身形一转,一双丹凤眸微微在顾试音的脸上掠过,这才单膝跪下,声音听慵懒好听,“参加皇后。”
“免礼。”顾试音虽然语气淡淡,但眸中略有责怪之意,“叶裘,洛夜迦,你们也不是第一天上任,这校场的规矩你们应该也是懂的,你们二人,一个是天枢军的统领,一个是摇光军的都指挥使,怎么可以在校场大打出手?”
“皇后,臣知罪nAd1(”叶裘瞪了一眼一脸跋扈笑容的洛夜迦,心中愤愤不平,“洛夜迦纵容下属辱骂天枢军,臣只是出面调停,没想到洛夜迦欺人太甚,竟然要求天枢军今后在校场训练退避摇光军三丈,臣一时忍无可忍,这才大打出手。臣有罪,自然愿意领罚,只是洛夜迦挑衅在先,还请皇后明断。”
顾试音在心中苦笑,这倒是麻烦了,挑起此事的是洛夜迦,但是先动手的是叶裘,倒也说不清谁该受罚。她心里清楚,叶裘不是那种轻易动手之人,若不是洛夜迦张扬跋扈,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她依旧是表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你们二人身兼要职却大打出手,罚你们领三十军棍,交予程潜风将军执行,不得有误。”
“慢着。”洛夜迦此刻白皙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那双丹凤眸子如流风回雪一般一瞥,顿时活色生香,他笑了笑,“臣有话要说。”
顾试音不由得感到意外,将目光转向洛夜迦,却见洛夜迦嘴角一扬,瞬间妖娆夺目。许是方才打斗激烈,洛夜迦出了一身的汗水,如今风这么一吹,他身上的体香正好飘到了她的鼻间,那种幽幽中带了几分缥缈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让人意乱神迷。
她缓了缓,问道:“洛都指挥使有何异议?”
夜洛迦 3
他的那双修长的手勾了自己的一缕青丝,一双丹凤眸中闪过一丝无辜,竟让在场之人都神情恍惚了一瞬,他朱唇轻启,笑得鲜妍明媚,“此事臣的确有错在先,臣也不试图替自己脱罪。天枢军只是负责情报的传递和细作的训练,而摇光军的训练强度远远超过天枢军,臣只是希望保证摇光军的训练质量,更希望两军和睦,这才要求天枢军退避三丈,还请皇后恩准臣这个请求。”
顾试音不禁在心中冷笑,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洛夜迦果真是胆大,等于在叶裘面前给了个下马威,她若是真答应了,这洛夜迦的气焰岂不是更高了?
“这事儿本宫可做不了主,还得让北皇定夺。”顾试音将目光从洛夜迦身上挪开,生怕多看他几眼就沉沦一分。
虽说顾试音十分不甘心让天枢军今后在校场训练退避摇光军三丈,但为了两军和睦,她尽量让两军错开时间训练,实在错不开,也只好让天枢军受点委屈。
顾试音回到飞霜殿时,已经感到一阵疲惫。
为了确保顾北辰仍然昏迷之事向外传出,除了每隔几天来替顾北辰针灸的百里九溯外,她不允许有宫女太监踏入飞霜殿,只对外宣称是顾北辰从凭风楼回来后偶感风寒。
她绕过九龙腾云九折屏风进入内殿,额上的青筋不由得跳了一下。只见一身紫色滚金长袍的顾北祁慵懒地躺在竹榻上,手中还拈着一串紫晶晶的葡萄,看上去非常惬意。
“顾北祁,谁让你进飞霜殿的?”她倒是没有恼怒,反倒是语气悠悠。
“你要不要吃一颗,这葡萄挺甜的。”他贼笑道。
她挑眉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葡萄。”
“你何必这么斤斤计较呢?”顾北祁从竹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顾试音的面前,将一颗葡萄塞到了她的嘴边,顾试音只好吞了下去nAd1(他满意地看着顾试音的表情,低声笑了起来,“味道不错吧?”
她瞪了他一眼,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打开了梨花木的雕花柜子,四下寻找一个黑漆的锦盒,却一直都寻不到。她明明记得昨日特意从藏珍阁取出来锁在柜子里,为什么这时候偏偏找不到了?
“顾皇后,你找的是这个吧?”顾北祁扬了扬手中的黑漆锦盒。
顾北祁是个撬锁的高手,顾试音已经见怪不怪,淡淡道:“七月骨就装在这个盒子里,你拿去罢。”
他笑了笑,将锦盒纳入袖中,突然间又开口道:“顾皇后,我与你说一件事儿,昨日我在长安城西溪,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谁?”顾试音本就不是个猜谜的高手。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银铃扔到了顾试音的手中,“你应该认识吧?”
顾试音手快,正好接住了银铃,还未来得及看,光是这银铃的手感就觉得很是熟悉,不由得心中涌上一丝惶恐。她摊开手,这银铃制作地非常精巧,上面雕着双鱼图案,但因为佩戴了许久,银铃有些黯淡无光。她心中正感到狐疑,指尖忽然间触到银铃的内侧附着一层东西,不由得多碰了一下,收手时竟然发现是早已干了的血。
这是容铘的双鱼银铃,没错!
容铘的银铃有一对,顾试音手中的这一只叫“非鱼”,另外一只叫“焉乐”。
“你确定这是在西溪发现的?”顾试音急忙问道。
顾北祁吃了一个葡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吟吟道:“岂止呢,我还发现了西溪四周的泥土上还有鞭痕,九节鞭的痕迹。”
今春看又过 1
一转眼,冬天过去了,长安城又迎来了春天。
长安城浸在一片柔柔的妃色之中,东风吹来,大明宫中也不时时有桃花的花瓣飘进来。顾试音穿着一身繁重的绛紫色流仙裙坐在湖心亭中,一边听顾北祁在一旁抱怨洛夜迦,一边吃着橘子。
顾试音瞪了一眼顾北祁,说道:“我说,你和我夫君当年关系处得不好,我觉得可以理解,我夫君脾气有点破。如今,你又和洛夜迦关系处得不好,那问题肯定在你自己身上了。”
顾北祁冷哼了一声,“那只洛孔雀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日里穿得花枝招展的,看谁都一副傲气凌人的模样,暗地里还总是使诈,我觉得应该把他的心掏出来好好洗洗。”
“他有顾少丞给他撑着,嚣张点也正常。”顾试音掰下一瓣橘子递给顾北祁,“我听说,洛夜迦当年只是个奴隶,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被献给了太尉江拂尘。正巧,当时被顾少丞封为了储太子,而顾少丞又好男色,江拂尘就承了这个情,把洛夜迦送给了顾少丞。一个男宠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真是不容易。”
“我也不容易啊,又帮你查容铘的下落,又要帮你拖住洛夜迦,你看看,我这几天都憔悴得不成人形了。”顾北祁凑近顾试音,装出一副十分惆怅的模样。
“你可以再憔悴一”顾试音白了他一眼。
倏地,顾北祁站起身,转身离开。
她喊住他,“你去干什么?”
“我去找那只洛孔雀决一死战。”他嬉皮笑脸道。
顾试音忍俊不禁,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你需要找百里先生要一颗镇定丸。”
他笑了笑,其实他根本没有要找洛夜迦的意思,只是刚才瞥到她的腰间佩戴着容铘的银铃,知道她一直为容铘之事忧心,所以纯粹是逗她玩nAd1(他一直都觉得,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容铘始终没有消息,这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啊,女人就是女人,总是容易多想。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对容铘放宽心罢,他一个大活人,失踪了近八年,脑袋又聪明得紧,谁害得了他?你还是为自己考虑考虑,想想下个月的北皇帝宴怎么解决罢。”
顾试音每日上午扮作顾北辰的模样上早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没人敢凑近看,不容易被发现。下午就对外宣称顾北辰刚刚病愈,仍需修养,就连皇后都不得打扰。但是,下个月,四月初五就是北皇生辰,到时候东君萧问期、昭明太子苏长夏、西尊夏流景都会赶赴长安来贺寿。这场盛大的帝宴,必须要北皇北后同时出席。
“我也心急啊,你看看,我一急就想吃橘子,一吃橘子就停不下来。”顾试音一脸惆怅,那双涂着殷红色蔻丹的手还在不停地剥着橘子皮。
顾北祁一把夺过顾试音手中的橘子,“别吃了,再吃就上火了。”
这时,一身浅蓝色的女官装的辰砂匆匆跑了过来,手中呈着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行礼后说道:“娘娘,这是从南朝快马传来的密信,是昭明太子派人送来的。送信人说,必须直接交给娘娘您,还请娘娘过目。”
————旁外话————
开头新增了一卷“似是顾郎来”,有2.5万字,嘿嘿,大家有空去看。
今春看又过 2
顾试音此刻满手的橘子味道,辰砂连忙用帕子将顾试音的手擦干净。少顷,她这才将密信拆开,映入眼帘的是苏长夏行云流水的字迹。
阅读至尾端,她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辰砂,去请叶统领到紫宸殿来一趟。”
“是。”辰砂连忙行礼告退,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试音笑了笑,正要将此信焚毁,斜睨到此信上苏长夏写的日期竟然是正月初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而如今已经是三月份了,即使长安与金陵相距再远,快马加鞭也顶多是半个月送达长安,为何这封密信到今天才到她的手中?难道是苏长夏写日期时写错了?不,苏长夏想来细心,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她突然间意识到,有人看过这封信,并且把这封信扣留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皇家的信件,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本事,能够悄无声息地瞒天过海?
“喂,你想什么呢?”顾北祁将一块橘子皮在顾试音的面前晃荡了一下。
顾试音回过神来,郑重地问道:“顾北祁,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顾北祁将她的眼神认真而又真诚,原本想说“算是”,还是生生地将“算”字咽下了肚,嘴角勾了勾,“是。”
“我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能不能先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像顾北祁这样的人,怎么会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呢?她与他,非亲非故,关系浅薄得就像一张纸一样。
这世间,没有等价交换的秘密,只有等价交换的利益。
顾北祁突然间将手抚上自己的左耳下一寸的位置,面具的边角已经和他的皮肉长到了一起,他的指甲一用力,陷入了皮肉中,一张人皮面具缓缓地撕了下来nAd1(他虽然有了七月骨将人皮面具永远固定在自己的脸上,但他还是没有用。他没有这个勇气彻底与自己的过去告别,曾经的不可一世,现在的流、亡他国。
那张脸,因为五年未曾见过太阳,显得苍白得几近透明。
果然,这是一张似曾相似的脸,他曾经不可一世过。
顾试音早猜到他的身份非凡,也曾猜想过他就是那个人,但今日真的证明他就是他的时候,内心的震撼却依旧十分之大。
顾北祁就是西朝的龙衣太子——夏流笙。
他笑了笑,那张过于苍白的容颜显得他的笑容有些惨淡无力,却又像温柔的风穿堂过,偏生又带了几分潦草,“面具戴久了,看自己原本的脸,险些都认不出自己是谁。”他将面具附在脸上,重新戴了上前,“我是个四处逃亡的要犯,有国不得归。”
听说,这世间活着的人的运气只有这么多。他,夏流笙一定是在二十岁之前把所以的运气都挥霍了干净,这才会落到与皇位失之交臂,被同父异母的弟弟下令通缉,从此戴上人皮面具流、亡他国。
顾试音嘴角一扬,“比起五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夏流笙,我更喜欢现在这个自由洒脱的顾北祁。”
他一愣,苦笑一声。
可他,至始至终是夏流笙,即使再自由洒脱,也不是顾北祁。
今春看又过 3
子夜,东宫。
顾少丞嘴角一抹邪魅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颗冒着寒气的珠子,这珠子虽然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但是通透至极。他笑了笑,将珠子放入锦盒的暗格之中。
顾少丞掀开翡翠珠子串成的帘子,瞧见榻上的人睁着一双似愁非愁地丹凤眸正望着他,不由得嘴角一勾,伸手轻抚他乌黑的青丝,“我还以为你睡去了。”
洛夜迦伸手勾住顾少丞的脖子,倚到顾少丞的怀里,妩媚一笑,声音中竟然带着几分委屈,“少丞不与夜迦一同睡去,夜迦怎么睡得着啊?”
虽然洛夜迦直呼顾少丞的名讳,但顾少丞并没有太在意。
顾少丞伸手抚上洛夜迦的脸,他的肌肤细腻,如同上好的绸缎,“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摇光军还要训练,可不要累着了。我还有事,等会儿再睡。”
洛夜迦的丹凤眸闪过一丝晶亮,眸中却含着惆怅,“方才隔着帘子看见少丞你手里拿着颗珠子,莫不是要送给旁的宠妃?”他将顾少丞轻轻推开,“夜迦早就发现,少丞可没有以前待夜迦那么好了≡从当上了什么破都指挥使,白日里还要受叶裘、程潜风等人的排挤,晚上与少丞处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看这个摇光军都指挥使不当也罢!”
顾少丞不由得笑出了声,一把揽过洛夜迦,“摇光军可是北朝最强大军队,多少人梦寐以求,怎么被你说得倒是一文不值了呢?我倒是没少听说你干的事,适当收敛一点,程潜风是三军主帅,叶裘又是程潜风的接、班人,让着他们一点对你没有坏处。不过,他们若是太过于针对你,你也不必往肚里咽,适当教训一下就行。不是我不宠你了,只是你现在是摇光军的都指挥使,一直在东宫进进出出,难免会遭人非议。”
洛夜迦嗔道:“夜迦遭过的非议还少吗?在校场,夜迦心心念念的人可是少丞你啊,可少丞你却纳了江拂尘的小女儿为妃,让夜迦好是伤心nAd1(”
顾少丞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洛夜迦的手背,“江拂尘是太尉,又是北朝的元老,纳了他的小女儿为妃,不过是想利用江拂尘的势力而已,你又多想了。”
洛夜迦的丹凤眸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晶亮,笑着道:“方才看见少丞手中拿着的珠子极是好看,不如送给夜迦?”
顾少丞闻着洛夜迦身上散发的淡淡体香,不由得有几分恍惚,但还是保持了最终的理智,“自你当上摇光军的都指挥使后,收了属下不少礼金,我也给了你不少金银珠宝,但是唯独冰魄珠不能。”
若不是那人的暗中相助,顾少丞不可能得知如今执政的“顾北辰”是顾试音假扮的,更不会知道,冰魄珠是在苏长夏给顾试音的密信中唯一能解焚心珠之毒的灵药。
洛夜迦从顾少丞的怀中抽出身,嗔道:“少丞知道的,夜迦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既然少丞喜欢的还是夜迦,为什么不肯把那珠子送给夜迦?难道少丞是打算把这珠子送给江拂尘的小女儿?”
“那好,就交给夜迦了,夜迦可要好生保管。”顾少丞加重了“好生”二字的咬字,说罢,伸手将被螭龙金钩勾住的芙蓉帐,绯色的蝉翼纱帐倾泻而下。
东宫的长信宫灯闪烁了一下,倏地,燃尽。
今春看又过 4
洛府。
黄昏时刻,洛夜迦依旧穿着一身光鲜夺目的红衣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晚霞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的那张精致的容颜上没有半分媚态,淡得仿佛不是白日里张扬跋扈的他。
仆人们对这位妖娆至极的主人诚惶诚恐,关于他的事迹,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们不敢抬起头看洛夜迦,生怕被洛夜迦发现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出的鄙夷。
虽然,早在半年前这座府邸就已经属于洛夜迦了,但洛夜迦踏入这座府邸的次数少之又少,多数时候他是待在校场或者东宫。
洛夜迦回府并没有直接踏入正厅,而是绕道去了耀巢。耀巢是洛夜迦的藏宝库,他唯一的喜好,就是收集金银珠宝,特别是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很多官员都知道他的喜欢,他们就会投其所好地送他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而他从不管名声如何,照收无误。
耀巢。顾名思义:珍宝耀目,大明巢茓。
他将门反手扣上,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屋内。
屋内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点灯,但那些金银珠宝早已将四壁照得通亮。翡翠、玛瑙、黑曜、血珀、紫晶、碧玺、猫眼、绿松、粉晶样样齐全。
洛夜迦伸手把玩放在几案上的一个黑碧玺的清荷砚台,冰凉的砚台吸去了他手上的最后一点温度。突然间,他手一松,似是故意的。只听到“哐嘡”一声,砚台被摔得粉碎。
只听到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声音慵懒,“好的东西,摔给别人看,这才叫浪费。”
洛夜迦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自己腰间的九节鞭上,挑了挑眉,他这副模样任是无情也动人,“我又不是什么舞文弄墨之人,这砚台再好看,对我来说不过是件玩物,玩腻转交他手,不如让我毁掉来得痛快。”
顾北祁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嘴角带着一抹不怎么亲切的微笑nAd1(
“怎么又是你?”洛夜迦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是顾少丞那边的人,我帮的是顾试音,我俩既然是敌对,自然是能经常碰面,特别是在你不想见到我的时候。”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红玛瑙垒成的石榴瓶,“啧啧啧,这石榴瓶做工精良,不知道是哪位朝廷大员贿赂于你的?”
“说‘贿赂’多难听,应该说是‘赠与’,”洛夜迦饶有兴致地勾起自己的一缕青丝绕在指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到不容易到了你的巢茓,你不请我喝杯茶?”
洛夜迦嘴角一扬,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我请你吃鞭子,如何?”
“免了。”顾北祁将石榴瓶放下,将目光移到洛夜迦的身上,“我此番特意找到洛都指挥使,是想向洛都指挥使讨要一样东西的。”
洛夜迦眼睛一眯,“什么?”
“冰魄珠。”
“可以。”他的笑容有几分邪气,说这话的时候模样甚是动人。
顾北祁略有几分讶异,“你就这样轻易答应我了?”
“我可不是轻易答应你,我是答应了皇后。再说了——”他垂下眼帘,修长的睫毛如同蒲扇一般,“我只为自己的利益活着,宁做墙头草,不做饿死鬼。”
顾北祁微微一怔。
洛夜迦紧接着说道:“呵呵,我就知道你们会打主意到我身上。这样吧,叫皇后亲自与我谈谈,若是皇后真能说动我,我就把冰魄珠给她。今夜子时,城外西溪。”
今春看又过 5
子时,城外西溪。
夜幕中,驰过一辆小巧的马车,这辆马车虽小,但是拉车的两匹马皆是名贵的纯血马。车虽然驰得极快,但驾车之人技术娴熟,马车驶得四平八稳。
一路疾驰,畅通无阻,最终在桃花纷纷的西溪停了下来。
驾车之人正是顾北祁,他伸手扶了一把顾试音下车。
城外西溪的空气微凉,顾试音深吸了一口气。一隔八年,她再一次踏上西溪的这片土地,已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懵懂单纯的小丐,而是北朝的皇后顾试音,世事造化真是弄人。
顾北祁担忧地望着顾试音,心觉洛夜迦不是什么善类,“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如果有什么洛夜迦对你不利,我也好赶去救你。”
“洛夜迦又不傻,万一被他发现你在这里,反倒是不能我冰魄珠了怎么办?你放心,我轻功极好。”顾试音笑了笑。
顾北祁紧皱眉头,“可你已经八年没用过轻功了,万一体内真气运不上来怎么办?”
顾试音自从嫁给顾北辰后,从此被养在深宫之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代侠女从此堕落成了娇生惯养的皇后,平添了一桩反面教材。想到这里,顾试音不禁叹了口气。
“万一运不上来,我再喊你。”顾试音拍了拍顾北祁的肩膀。
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绣花襦裙,不似平日里穿得那般华丽富贵,倒是平添了几分清新俏皮的味道。晚风吹起她的裙裾,仿佛是扑闪着的蝶翼。
有时候,顾北祁也会想,如果当年先遇到顾试音的是他,而不是顾北辰,那该有多好。可是,当年的夏流笙如此不可一世,定然不会将一个小丫头看入眼,更不会好好地珍惜她。也许,只有当时饱受压抑的顾北辰,才能好好地珍惜她,将她视若珍宝,让她成为北朝最尊贵的女人nAd1(
顾北祁揉了揉眉心,抚平了心中的那一缕难以平静的思绪。
不久的将来,顾北辰就要醒来了,他该用何种身份留在她的身份?难道再被顾北辰关入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亦或者……顾北辰永远不要醒来,这样的结局最好。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划过,又被他生生地抑制住。
——*——*——*——
洛夜迦就站在西溪旁,一袭红色的劲装飒飒。他早就看见了穿梭在桃花之中的顾试音,但并未与她打招呼,只是勾起自己洒落在肩上的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绕。
他也是第一次看见顾试音穿得如此……素雅,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顾试音掸去飘落在肩膀上的花瓣,走向洛夜迦,“洛都指挥使。”
他低声笑了笑,“没想到,皇后真的会来,让夜迦着实一惊啊。”
她心中一阵恼怒,不是他让她来的吗?若不是她救夫心切,她怎么可能愿意大半夜冒着风险跑出来?虽然心中恼怒,但还是将这一口恶气咽了下去,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笑容,“洛都指挥使难道觉得本宫不会来吗?本宫的时间有限,长话短说,冰魄珠呢?”
洛夜迦嘴角一勾,那神态极其魅惑,“那冰魄珠是稀罕之物,自然不能轻易交给第二个人。再说了,太子不过是暂时将冰魄珠放在我这儿,难说哪一天会讨要回去。”
“你想怎么样?”顾试音有些没了耐心。
洛夜迦的声音绵软,“一物换一物,如何?”
顾试音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你想换什么东西?只要北朝有,只要本宫能办得到,都可以nAd2(”
“金银珠宝我样样都不缺,高官厚禄我如今也拥有,我什么都不缺啊。”他的那双丹凤眸直勾勾地看着顾试音的眼睛,朝着顾试音的方向走进了几分,“我只对我得不到的东西感兴趣。”
她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一怔,连忙后退一步,怒道:“洛夜迦,你好大的胆子!”
明灭不可见 1
虽然已是初春,但是从西溪吹来的风还是有些刺骨。
洛夜迦低声笑了笑,顿时媚态横生,月光下他的容颜娇美得胜似女人。吹来的风夹杂着洛夜迦的体香飘向顾试音的鼻间,顾试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北朝始终还是北皇的天下,夜迦自然不敢打皇后的主意。这样吧,”他嘴角一弯,那双丹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皇后与太子之争,无论谁输谁赢,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这一生,不过是图一个荣华富贵,只要高官厚禄还在,就能有享之不尽的金银珠宝。”
“所以呢?”顾试音冷哼一声。
洛夜迦眉目波光流动,给人一种妩媚无比的感觉,“所以,我只需要皇后一个承诺,若是今后皇后赢了,皇后要念在今日夜迦冒着风险将冰魄珠交给皇后的份上,薄如今夜迦的荣华富贵。”
洛夜迦是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活着的人,这样的人留不得。但换一个角度想想,他所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金银珠宝,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若真能用荣华富贵、金银珠宝收买他,这也算是一桩极好的买卖。
“好,本宫答应你。”顾试音应声道。
“但是——”洛夜迦语锋一转,“不是夜迦不相信皇后,而是朝堂凶险,人人自危,只怕到了那个时候皇后要顾全大局,不顾夜迦的生死了。亦或者北皇醒来,为了对付太子而株连夜迦怎么办?”
果然,这个洛夜迦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顾试音冷声道:“只要不伤及国之根本,你想怎样?”
“那就请皇后将一半的虎符作为抵押,暂时放在夜迦这儿。”洛夜迦淡淡道。
顾试音突然间冷笑了一声,“呵呵,洛都指挥使,你这主意都打到虎符上了,还真是有胆量说出这句话nAd1(本宫万一给你了,你联合太子一同对付本宫,你叫本宫如何相信你?”
“皇后,夜迦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好歹也是言而有信之人。况且,夜迦只是希望一半的虎符作为抵押,暂时放在我这儿而已。况且,若是北皇醒来了,即使没有虎符,七星军也听命于他。”洛夜迦补充了一句,“我只求自保荣华,如果皇后连这点信任都不给夜迦,夜迦如何放心地将冰魄珠交给皇后?”
如果不放手一搏,就不会有转机。顾试音咬了咬牙,说道:“好,本宫相信你一次。”说罢,她从袖中拿出虎符,将一半的虎符交至洛夜迦的手中。
洛夜迦接过冰凉的红棕色的玉器,不由得在心中一笑,“皇后,冰魄珠夜迦今日并未携带,明日夜迦定然派人送至宫中,如何?”
顾试音不由得暗叹,真是没想到洛夜迦还留了一手,看来他还真是个心机深重之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扯出一个不温不火的笑容,“那本宫就等着洛都指挥使的冰魄珠。”
“夜迦自然会尽快送至。”洛夜迦笑了笑,眼中秋波无限,“皇后可否赏脸,夜迦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请皇后喝一杯?”
————旁外话————
阿阮有三个问题想要征求大家的意见:
(阿阮很需要大家的意见,只需要两三分钟留个言,亲们的留言会影响到后文的走向哦)
1、大家喜欢前期的顾试音(小丐)的性格,还是后期的顾试音?
2、大家希望增加顾试音和洛夜迦的情节,还是顾试音和顾北祁的情节?
3、大家希望北皇提前醒来吗?
明灭不可见 2
太和楼。
洛夜迦将竹叶青的酒酿倒到杯中,青花瓷的小杯子看上去格外别致。他修长的手执起瓷杯,递到了顾试音的面前,微微笑道:“皇后,请。”
顾试音接过酒杯,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竹叶青入口甜绵微苦,回味无穷。
洛夜迦美得像孔雀,越是美的事物,越是可怕。她虽然知道如今的洛夜迦不对不敢轻易动手,但她对他始终看不透。这种看不透不同于顾北祁,顾北祁是一层一层面具覆盖,而洛夜迦给她的感觉是行走在漫天的迷雾之中。
洛夜迦嘴角勾了勾,这笑容丝毫没有笑意,倒是有着七分的入骨妩媚,“听闻皇后当年还是王妃的时候,极爱太和楼的菜肴。”
“当初喜欢,并不代表如今也喜欢。当初年纪小,见过的世面也小,尝过的菜肴少,自然会轻易喜欢上某样东西。”顾试音的语锋一转,“洛都指挥使不会单纯地只是邀请本宫来尝尝太和楼的菜肴吧?有什么话,还请洛都指挥使直说。”
“皇后,那夜迦就直说了,夜迦希望皇后能阻止江拂尘的小女儿成为太子妃。”洛夜迦方才饮过了酒,薄唇晶莹,越发显得艳色动人,“我想,这件事皇后一定会答应,江拂尘是我朝太尉,官居要职,若是太子娶了他的小女儿,自然会对皇后构成威胁。当然,我自己也是有私心的,我也不希望荣华富贵之路上有所阻碍。”
“那就要看洛都指挥使愿不愿意的配合了。”她嘴角一弯。
洛夜迦再一次为顾试音倒了一杯酒,“自然是愿意为皇后效力。”
顾试音先前那一杯酒只是浅尝,而这杯酒却细细品味了一番。竹叶青酒的味道清醇甜美,不由得再一次倒了一杯,一口饮尽。虽然太和楼的厨子早已换过,但这竹叶青酒的味道与九年前毫无二致。这种甘醇的味道,让她想起了九年前她和顾北辰初相识nAd1(
她对竹叶青酒的味道不能自拔,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洛夜迦劝道:“皇后,莫要贪杯。”虽说洛夜迦在劝顾试音,但他却没有阻止她。
顾试音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滴酒未沾,如今一拿上酒杯竟有几分放不下来了。多年前,她因为贪杯多喝桂花酿,爬上了东苑最高的那棵槐树,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伤着了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顾北辰发了一夜的脾气,并且下了一道禁酒令。
顾试音丝毫没有理会洛夜迦,连忙吩咐道:“你把窗户打开,这里有点闷。”
洛夜迦打开黑漆的雕花窗户,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酒劲正好上来,顾试音本就不胜酒力,再加上几杯酒下肚早已有几分迷迷糊糊。她皱了皱眉头,感到自己两颊发烫,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忽又低声笑了起来,看上去傻傻的,痴痴的。
她蓦地抬起头,朝着洛夜迦招了招手,“洛夜迦,你过来!”
洛夜迦狐疑地看着此刻面如桃花的顾试音,她许是喝醉了,看上去有几分兴奋。她这般的笑容,倒是洛夜迦第一次看见,不似当初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北后。
明灭不可见 3
“洛夜迦,你快过来啊!”顾试音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眉眼中清澈如溪水,她挑眉道,“你再不过来我就生气了,我要把你拖出去斩了!”
洛夜迦忍俊不禁,忽觉这个时候的顾试音分外可爱,于是微笑着坐到了她的身边。
“洛夜迦,你别笑啊,你这副模样我看着有点……有点……”她在脑海里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他的词语,良久才蹦出一个,“有点……假!”
洛夜迦一愣,他原本以为她会说“好看”、“魅惑”、“动人”之类的词语,可她偏偏说了一个字,那就是——假!这世间,谁是真心诚意,谁是虚情假意,谁又能分得清楚呢?
或许,这世间也唯有她一个人,才能发现他精致的外表下的虚假。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倏地注视在了他的手上,突然间扳过他的手,连忙惊叫道:“你手上的这个扳指倒是好看,是用黑碧玺雕刻而成的吧?我听说,黑碧玺是罕见之物,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一块完整的黑碧玺雕成的扳指。”
洛夜迦嘴角勾了勾,却不敢在她面前再露出虚假的笑容,只能淡淡说道:“皇后难道没有听说过,我最爱的就是金银珠宝,一个黑碧玺的扳指本就不足为奇。”
“我早就听说了,你爱极了金银珠宝。反正,喜欢金银珠宝不是什么错事,人各有志。我早年的时候,特别喜欢瓷器,越是小巧玲珑越好。当年我还是王妃的时候,搜罗了一架子的小瓷瓶,有绘着兰花的,有绘着墨竹的,有绘着海棠的,各种款式,应有尽有!可惜啊,后来我有一次不小心撞翻了架子,架子上的小瓶子全都碎了,当时我那个叫心疼。”她说起旧事,不由得惆怅地皱起眉头,忽又拍了拍洛夜迦的肩膀,“嘿嘿,我发觉,你是个空虚的人,唯有空虚的人才会喜欢金银珠宝。”
洛夜迦一愣,“皇后何出此言?”
顾试音的醉意涌上,话就变得多了起来,“那看啊,如果你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整日与他们饮酒赋诗、比武试剑,你会那么看重金银珠宝吗?如果你每天都看到太阳升起,你还会去喜欢那些微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吗?那些所谓的珍宝,其实摆在屋子里也没什么用处,你觉得自己很富有,但到头来呢,其实一无所有nAd1(”
洛夜迦冷笑一声,“皇后觉得,像我这样的身份,有谁会真心与我交友?”
那些贪图权势之人,只会因为他的位高权重而拉拢他。那些清高自持之人,只会因为他是男宠娈童而嗤之以鼻。那些刚正不阿之人,只会因为他为虎作伥而敌对唾骂。包括宠爱他的顾少丞,谁能证明顾少丞对他的宠爱是真心的呢?
顾试音忽觉洛夜迦的情绪有些低落,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是皇后,扯了扯洛夜迦的衣袖,朝他甜甜一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要不,我给你变个戏法,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旁外话————
昨天晚上,阿阮修改了大纲,突然间发觉《十年》充满了正义感,因为结局的时候,好人全都活着,坏人全部死光了。
话说,没有留言的日子,阿阮憔悴了许多。求留言,求收藏。
明灭不可见 4
顾试音从桌上的碟子里面拿起三块梅花糕,将它们排成一列,然后笑嘻嘻地对洛夜迦说道:“你看,这里有三块梅花糕。”她纤细的手指轻点松软的梅花糕,然后找了个大小适中的空碗,将三块梅花糕罩在碗下,“你猜猜看,碗下有几块梅花糕?”她还没等洛夜迦回答,就已经掀开了那个碗,碗下依旧是三块梅花糕。
顾试音顿时纳闷了,“怎么回事,梅花糕应该变不见的呀!不行,不行,我要再试一次!”她再次将三块梅花糕罩到碗下,少顷,将碗掀了开来,碗下依旧是三块梅花糕。
她顿时柳眉纠结,瘪着嘴巴的样子别提有多可爱。她一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模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可三块梅花糕好端端地杵在那儿。她哼哼了一声,心觉自己很没有面子。
洛夜迦笑了笑,那种魅惑众生的笑容也只有他能诠释得出神入化,“要不,夜迦为皇后变一个。”
顾试音一愣,没想到他也会戏法,心中满满都是好奇,于是腾出位置来给洛夜迦。
只见他将三块梅花糕用碗盖上,在碗盖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待到掀开碗时,三块梅花糕早就变得无影无踪。
顾试音不由得心中一阵吃惊,意想不到洛夜迦的手那么快。
洛夜迦再次将碗盖上,又一次在碗盖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待到掀开碗时,三块梅花糕又好端端地在原来的位置。
她一愣,伸手将一块梅花糕拿到手中细细查看,这的确是方才的梅花糕。她咬了一口酥松的梅花糕,诧异地问道:“洛夜迦,你深藏不露啊!哪学来的戏法?”
“小时候在秦州……”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改口道,“多年前去秦州平乱的时候,遇到了个会变戏法的老艺人,就是他教给我这些消遣时间的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皇后见笑了。”
“什么见笑了?我看挺好玩的nAd1(”她突然间托着下巴惆怅道,“唉,若我不是皇后,你不是都指挥使,说不定咱俩江湖相逢,还能是一对极好的知己。”
“能与皇后为知己,夜迦三生有幸。”他依旧习惯用虚情假意的谀辞。
她一块梅花糕下肚,忽觉有些饱了,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巴。酒足饭饱的情况之下,她就开始有些犯困,眼皮子有些不听话,“洛夜迦,快去把窗户关了,有点冷了。我觉得好困,先趴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少顷,洛夜迦唤了一声,“皇后?”
顾试音没有反应。
“皇后?”他伸手拍了拍顾试音的肩膀。
睡梦中的她闭着眼睛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之间往身旁靠了靠,她忽觉舒服多了,也就安心地睡去了。洛夜迦抱着怀里的顾试音,不知心中在想什么,目光却冰冷得一如往昔,那双艳色的眸子微微掠过她腰间挂着的香榧盒。
听说,这个香榧盒里装着顾北辰的印鉴。
明灭不可见 5
洛夜迦冷笑一声,正要去伸手拿那个香榧盒,突然间从房梁上传来一声低沉好听的男子声音,“洛孔雀,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那么喜欢金银珠宝,但也不要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你可得罪不起她夫君。”
洛夜迦收回手,一双丹凤眸中涌上杀意,“顾北祁,总是倚在房梁上算什么英雄?”
顾北祁腾身跃下房梁,衣袂飘飘,好不写意。
他从桌上拿起一小壶竹叶青酒,微微抿了一口,甘醇的液体入喉,回味无穷。他瞅了瞅瓶子,皱起了眉头,“唉,这酒一点都没有劲儿,真是搞不懂,她怎么就喝醉了?”
“皇后酒量差,自然容易喝醉。”虽然顾北祁在场,但他依旧抱着怀中的顾试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哪像你们西朝人,只爱喝一些伤身体的烈酒。”
顾北祁丝毫没有因为洛夜迦知晓他是西朝人而感到诧异。
“我已经不是西朝人了。”他淡淡道,如森森皓月的眸子中丝毫没有遗憾。
的确,从五年前起,夏流笙就已经被逐出了西朝。九州的历史上,那个叫夏流笙的龙衣太子,死在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追杀令下,永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
洛夜迦眼波中无限风情都变得犹如利刃,冷酷得好似六月飞霜,“生是西朝人,终生西朝人。你流着西朝人的鲜血,难道你还能说自己是北朝人不成?”
这话语歹毒无比,让顾北祁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淡,他冷声道:“洛都指挥使,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伺候顾少丞做什么?再不回去,顾少丞可要起疑心了。”
洛夜迦嘴角一扬,这副模样美得像地狱艳鬼,“不劳龙衣太子费心了。”他加重了“龙衣太子”四个字的咬字,听上去讽刺无比。随即,他将顾试音转交到顾北祁的怀中,攀住窗沿,从窗口跃了下去,那一抹张扬的红色消失在了无尽黑夜之中nAd1(
顾北祁见洛夜迦离开了,瞅了一眼怀中的顾试音,不禁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难怪顾北辰给你下禁酒令,啧啧啧,你这酒量,还是不要碰酒为妙……”
倏地,顾北祁怀中的人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从他的怀中抽出了身。
他望着她那张丝毫没了醉意的脸,突然间恍然大悟,“你装醉?”
“你瞧不起我的酒量,也该瞧得起我的智谋啊。”顾试音瞪了一眼顾北祁,低低笑了一声,“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啊,这么多年的皇后当了下来,你以为我真傻啊?洛夜迦这般危险的一个人,我怎么会在他的面前喝醉呢?”
顾北祁嘴角一扬,不禁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变得越发有趣了。
顾试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呢,就算我喝醉了,我知道有你在,我断然不会吃亏的。”
“你倒是不担心我心存不轨?”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你图谋不轨早就在襄州、隋州的时候就有机会了。”顾试音朝他招了招手,“走吧,明天还要上早朝,顺便还要搅黄顾少丞和江拂尘的小女儿的婚事,好好回宫养精蓄锐。”
江上生明月 1
飞霜殿。
虽然上完早朝后顾试音就小睡了一会儿,但她的脸上还是写满了疲惫。
辰砂将金丝楠木的盆子端到顾试音跟前,脱去顾试音脚上的鞋袜,露出顾试音那双浮肿的玉足。她似是有几分心疼,不禁感叹了一句,“也不知北皇何时醒来,奴婢看皇后的脚都快要……唉,北皇醒来定是要心疼了。”
顾试音瞥了一眼自己那双快要畸形的脚,心中苦笑。
没办法,她女扮男装身高不够,若是穿着增厚的靴子则会被听出脚步声厚重。于是,她就只能在自己的脚上下功夫,这些日子下来,一双脚早已肿胀不堪。
每次顾试音泡脚的时候,都不愿意有别的宫人在场,一则,为了以防万一被别人知道顾北辰还昏迷的事情,二则,她不想要别人看到她的那双红肿不堪的脚。
“娘娘,您觉得水温合适吗?”辰砂将顾试音的玉足放入洗脚盆中。
顾试音点了点头,她此刻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的口中还含着治疗喉咙的罗汉果。百里先生将这罗汉果在药酒中浸泡过,这滋味极其不好受。
“百里先生让奴婢在泡脚的水中放了寻骨风、透骨草、鸡血藤、乳香还有血竭,多泡些时日娘娘脚上的浮肿就会消失。”辰砂虽这样说,但她还是皱着眉头,对顾试音忧心不已。
顾试音泡脚早已泡得大汗淋漓,辰砂连忙拿起一块帕子擦去顾试音脸上的汗水。
这时,忽闻听到一声忙乱的脚步声,从屏风外走进来了正一脸焦急的苍术。
苍术连忙行礼,匆匆说道:“娘娘,不好了,江五小姐她在含英殿闹脾气了。”
这位江五小姐就是要与顾少丞成亲的江拂尘的小女儿——江明月,传闻中是一位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绝代佳人nAd1(原本,顾试音打算趁着她即将与顾少丞定亲的由头在含英殿召见她,没想到顾试音昨夜与洛夜迦周、旋太久,体力不支,就小睡了一会儿,让这位秀外慧中的江五小姐多等片刻,实在是想不到江明月会闹脾气。
顾试音将口中的罗汉果吐到辰砂递来的双鱼玉碗之中,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苍术连忙陈述道:“这江五小姐原本还等得好好的,后来听闻皇后您可能还要晚一些才来,心中就有些按捺不住。江五小姐本就心烦,碰巧这时候,宫女款冬一不小心把一个果盘打翻,江五小姐就生气了,对款冬不依不饶,她的侍女还扇了款冬两个巴掌。奴婢原本想上前去劝,没想到江五小姐的侍女如此不知管教,硬是要皇后您出面。”
侍女多半随着主人的脾气,顾试音原本思量着这个江五小姐是个温柔体贴的主,所以让她多等了片刻。看来传闻有虚啊,没想到江明月是个泼辣跋扈的世家小姐,这倒是有趣了。
顾试音轻笑一声,“苍术,辰砂,帮本宫梳洗,本宫倒是要去会会这个江五小姐。”
————旁外话————
2号到5号可能断更,看情况而定。
江上生明月 2
含英殿。
顾试音赶来时,已经错过了这一场好戏,不免有几分扫兴。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江明月,这真是一名绝代佳人。且不说她身上气派的绫罗绸缎衣裳以及各种簪子挂饰,就看看她那精致的五官,细长的柳眉,高鼻梁,水汪汪的杏仁眼,以及一双如玫瑰花一般的樱桃小嘴,简直是我见犹怜。
顾试音忽然想起来,她是曾经好几次在宴席上见过江明月的,只是那时候席上美人太多,她看得眼花缭乱,不能将名字和长相配上号。
接下来,就陷入了无聊的无话之中。江明月有问必答,每次都答得有理有据有节,不时时还会扯上几句古诗词,好几次竟然让顾试音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问她了。这真是个极其讨喜的姑娘,若不是苍术方才禀报她江明月在发脾气,她委实不相信这个温婉动人的姑娘竟然如此泼辣。
江明月笑得温润如玉,一看就是大门大户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也不重,显然是知分寸之人,“看皇后您的气色不太好,可是累着了?前些天家父的一位朋友送了一只百年紫芝,听说极其补身子,皇后您打理六宫极是辛苦,明月就将此宝献给您了。”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顾试音还是懂这个道理的。
这个时候,就应该来一个贴心的侍女站出来,以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对方的盛情。于是,贴心的苍术站了出来,七分谦卑中带着三分傲然,“江五小姐,前些天北皇亲自命御厨熬了一碗参汤,皇后却因为身体不适不愿吃。若是如今皇后领了五小姐的情,收下了这百年紫芝,可就驳了北皇的面子。再说,这几天皇后身子虚,吃不得百年紫芝这种药劲儿大的补品,万一出个什么意外,皇后明白江五小姐您这份孝心,北皇可就不一定知晓其中原因,若是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呢?”
苍术这一席话说得极为精妙,搬出顾北辰这尊大神来,谁敢多说一个“不”字?再者,又体现了顾试音对小辈的宽厚,领了这份心意,合情合理nAd1(
江明月虽然被苍术这么一说驳了面子,但如今好歹是在北朝万人之上的皇后的面前,只好沉下性子,显出几分恭敬谦卑的神态,“苍术姐姐说得是,是明月不知内情。今后入了宫,还请苍术姐姐多多指教,也好学学如何打理后宫,替皇后分忧解难。”
她这一席话,一则是为了方才的无礼而道歉,二则是为了拉拢苍术,三则还讨好了顾试音。
顾试音听了江明月的这一席话,心中忽觉不悦,轻咳了一声,暗示苍术替她答话。
苍术这丫头嘴巴本就毒辣,再加上方才江明月无礼得罪了她,心中怒意难消,嘴上就丝毫不留半分情面,“江五小姐此言差矣,‘打理后宫’是‘打理后宫’,‘打理东宫’是‘打理东宫’,这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自然是只管东宫的事儿。后宫大着呢,但凡是三宫六院都是后宫的范围,太子妃可没有这样大的权利。后宫最忌讳的就是说错话,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以为是北皇要纳新妃子了?”
————旁外话————
3号到5号断更,一定的。
江上生明月 3
苍术的这话一说出口,惊得江明月脸色发白,她戴着玉镯子的玉手不禁握紧了水烟色的绣花蝴蝶袖子,可是嘴上还得乖乖地认错,“明月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还请皇后娘娘,苍术姐姐莫要恼怒。”
顾试音对江明月的印象,瞬间变得差了许多。若她是个泼辣的小姐,她倒是觉得有趣,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可她刚才表现得太过于机灵,不是说机灵不好,只是她的机灵太圆滑,给人一种虚假之感。若是虚假得透彻些,像洛夜迦那么老辣,兴许会看着反倒是舒服些,可她这逢场作戏的功夫去偏偏没有练到家。
顾试音觉得这样的谈话无趣,还不如回飞霜殿打盹,于是用最老套的方法送客道:“好了,本宫有些乏了,辰砂,送江小姐出宫吧。”
“本宫乏了”这个驱客的台词高贵中不乏大气,还带了几分对对方的蔑视,屡试不爽。
顾试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明月自然不能在宫里待下去,连忙行礼告退。
看着江明月渐行渐远的身影,顾试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副疲惫不已的模样,“唉,苍术,扶本宫回飞霜殿吧,再不回去,本宫恐怕要睡死在这含英殿了。”
苍术“噗嗤”一笑,连忙乖巧地去搀扶顾试音。
当顾试音刚走经含英殿的宫门口,她忽觉自己仿佛瞥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回头看去。
含英殿门口一侧站着五名宫女,其中有一名身材相对高挑,看着格外醒目。
她皱了皱眉头,将目光最终定在那名身材高挑的宫女身上,淡淡道:“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你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那名宫女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将头胆怯地抬了起来。
那一刻,顾试音怔住了nAd1(
柳叶眉,杏仁眼,高鼻梁,若不是她的眉梢有一颗朱砂,这容貌简直和顾试音一模一样。只可惜,光有其表,这神韵倒是与顾试音差了许多。顾试音是傲然通透,而对方是胆怯柔弱。
顾试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话。
苍术见状,连忙说道:“她叫孟款冬,是含英殿的宫女,一直在齐嬷嬷手下做事。就是她今天一不小心打翻了果盘,惹恼了江五小姐。”
苍术的话一说完,孟款冬就以为顾试音要治她的罪,顿时哭得雨带梨花。
顾试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任谁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如出一辙的人,都不会高兴得起来,甚至还会觉得对方做什么事都非常别扭。此刻顾试音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谁能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小绵羊捏死?
碍于自己是皇后,摆着母仪天下的招牌,只好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走了。
那晚上,顾试音彻底夜不能寐,不是因为江明月,而是因为孟款冬的那张脸。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主人公要是遇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多半会把八辈子的霉运都倒在这一刻,非要弄出点血雨腥风来,否则就对不起这张天生地养的一模一样的脸。比如说:《西游记》中孙悟空和六耳猕猴的段子。
顾试音侧了侧转身子,忽见躺在身边的顾北辰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陡然大惊,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轻唤了一声,“夫、夫君……”
良久,对方没有反应,依旧是那张沉静的睡颜。
顾试音仿佛将所以的力气都在方才那一刻耗尽似的,又像一个颓败的稻草人似的躺下了。
或许,刚才是她看错了吧?
江上生明月 4
虽说,理智告诉顾试音,是她昨晚看错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去寻百里九溯询问顾北辰的情况。
其实,百里九溯也感到非常纳闷。冰魄珠他验过,绝对是真货。按理说,顾北辰服下了冰魄珠就应该醒了,可他还是没能醒来,这倒是奇怪了△为一个医术高超的神医,必须对这种现象做出解释,于是,他只能说是顾北辰焚心珠之毒中毒太深,冰魄珠一时半会达不到效果。
顾试音一想到连冰魄珠都用上了,顾北辰还是没有醒来,顿时心急如焚,“百里先生,那我夫君他多久才能醒来?”
“这……”百里九溯一时语塞,良久,他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北皇他……随时都能醒来。”
这句话真真的好听,随时都能醒来,但没到时候就是不能醒来。
关心则乱,顾试音倒是真真的被这句话给说得蒙住了,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再问,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从百里九溯的住处出来,必定会经过梨园。在一片片簌簌飘落的梨花之中,顾试音一袭华丽的深金色朝服略显扎眼。
这时,从不远处的坊台传来了幽幽的箜篌声,时断时续,时而急促如骤雨落湖,时而洒脱如清风飞燕,让人忍不住驻足细听。
顾试音听到这箜篌声的时候,不由得一愣。一别五年,竟然还能听到容铘的箜篌曲子,心中不由得泛起涟漪。
她走近重重的梨花之中,瞧见的是一抹妖娆的红色。
怎么,竟然是洛夜迦!
看清楚了弹奏者,顾试音也忽觉对方的箜篌声音不太一样。虽然二人的箜篌弹奏早已以臻化境,但是,容铘喜欢的曲子是自由洒脱不羁的《平沙落雁》,而方才洛夜迦弹奏的却是愤懑悲苦的《广陵止息》nAd1(
他嘴角微微一勾,并未望向顾试音所在的方向,却已经察觉了顾试音所在的位置。索性加快了曲子的速度,快速谈完了最后一个音,“顾皇后,你可记得这只曲子?”簌簌的梨花中,他回眸时那个完美的弧度,犹是那惊鸿一瞥,分外动人。
这种美,美得惊心动魄。
顾试音淡淡道:“这首<广陵止息gt天下闻名,自然是略知一二。”
他的眸子黯淡了几分,“这不是<广陵止息gt。”
顾试音一愣,没想到他会说不是。她只好尴尬地笑道:“本宫并不懂曲子,既然不是<广陵止息gt,那便是本宫未曾听过的调子。”
“哦?是吗?”他冷哼一声,低低地浅吟道,“古来伤别音,不谙离恨苦,南来黍离归无期。二十四桥明月夜,金陵乌衣。待到荼蘼花事了,来年忆不忆?”
顾试音忽觉这几句调子耳熟,却想不起来是何处听来的,心中不由得觉得奇怪。
还未等顾试音询问,洛夜迦又突然间转变了话题,“顾皇后,夜迦突然间改变主意了,江明月的事情就不麻烦皇后亲自动手了,夜迦打算自行解决。只是,需要皇后提供夜迦一点帮助,无论夜迦做出什么事情,还请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旁外话————
唉,大家都喜欢看男女主角相互虐来虐去的情节,其实,《十年》的男二品种蛮丰富的,有苏长夏那样温润如玉的少年,有顾北祁那样神秘莫测的太子,还有洛夜迦这样魅惑众生的妖孽,有心狠手辣,也有慈悲无限,还有亦正亦邪。ps.求别把男二不当主角,他们也是满拼的。
江上生明月 5
“自行解决是什么意思?”顾试音冷声问道。
洛夜迦的神情妩媚,即使是在说如此阴暗见不得人的话时,也是那么活色生香,“自行解决,就是在不得罪太子和皇后的情况之下,夜迦会用自己的方法,将江明月结局。当然,只要皇后叫停,夜迦一定会乖乖地停手。”
洛夜迦真得乖得像一条狗,那就不配当顾试音最棘手的敌人了。
虽说,顾试音对洛夜迦严加防范,但她在明洛夜迦在暗,难免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看看洛夜迦的手段和招数,也好对他的心思套数有所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那好,你若是能在半个月内解决此事,本宫自然默许你全部作为。但是,你若是超过十日,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顾试音说这话说得分外有气势。
洛夜迦虽然得到了顾试音的首肯,但是顾试音的这一席冷淡生疏的话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脸上却依旧笑若春风,不动声色,“多谢皇后。”
顾试音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语气淡淡,“呵,若是事成,本宫还得谢谢你呢。”
“这都是为人臣子的分内之事,皇后过夸了。”他一双丹凤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顾试音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为人臣子?呵,洛督指挥使的这个臣子倒是当得很是圆滑啊,既不得罪本宫,又会讨好顾少丞,两边得好处。”
“若是有枝可依,夜迦何必要当个墙头草遗臭万年?若是皇后能给夜迦荣华富贵,夜迦自当尽心尽力效忠皇后,绝无二心。”
“洛夜迦,顾少丞给你的好处不少啊,你竟然还能背叛他。你的野心有多大,你要多少东西才能忠心耿耿,这真是值得思考。”顾试音挑眉道。
“高官厚禄挥之即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金银珠宝用之不完,是啊,夜迦什么都,只是夜迦缺一颗真心nAd1(”他微微侧转过去脸,他的半侧面完美至极,好似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若是皇后能予夜迦以真心,夜迦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试音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他看出顾试音眼中的狐疑,心中闪过一丝自嘲。忽然间,他“噗嗤”一笑,装出一副妖娆的模样,道:“夜迦与皇后说笑,皇后这般严肃做什么?”
这世间有多少爱恨,这人间就有多少痴痴缠缠,真真假假。
顾试音总是觉得,洛夜迦方才不笑还有几分像是在说真话,一笑倒是带来几分虚假的味道。
若是不付出真心,谁会愿意真心以待呢?可是,若是轻易付出真心,谁知道换回来的是一场真赤心,还是一场空欢喜呢?
————分割线————
第四天黄昏,按理说,江明月为自己久病痊愈的祖母去长安寺还愿,早在几天前就该回府了,可是江拂尘太尉却迟迟不见小女儿归来。
大明宫,飞霜殿。
掌灯时候,顾试音正在和苍术、辰砂聊如何制作滋味十足的蜂蜜梅干。这时候,天枢军统领叶裘突然于紫宸殿求见。
天枢军负责第一手消息的搜集,若有重大之事,就会第一时刻汇报北皇,如今北皇昏迷,自然就汇报给了顾试音。
顾试音穿戴整齐于紫宸殿见到叶裘后,这才知晓,原来江明月失踪已经有两日了。
最毒美人心 1
东宫,黄昏。
昏黄色的烛光扑闪了一下,宫女将鎏金烛台上的芯子剪去,白皙修长的手在昏黄色的烛光下显得分外动人。
韩统手中的茶早换了第二盏,他已在大殿内恭候许久,却迟迟不见顾少丞现身。碍于对方是太子,他只好默不作声继续等待。直到月上柳梢头,韩统终于按捺不住了,一把拦住东宫的内侍胡公公,“胡公公,你再去问问太子,我已经在东宫大殿等待一个多时辰了,太子到底见不见我啊?”
胡公公依仗着在东宫打点已有多年,自然有几分架子,态度上也不免有几分傲慢,“韩统领,太子可是东宫之主,就算是丞相要找太子,也得在这儿耐心地等着。韩统领不过是等了一个多时辰而已,再喝杯茶,说不定太子片刻后就出来了。”
韩统一恼,将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太子让我等,我也就等了。你一个小小的内侍,竟然还敢在本统领的面前摆谱,小心本统领削了你的脑袋!我呸,北皇都还没死呢,一个太子还能荣光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绾色的纱帐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
韩统一怔,恐怕方才的话已经被顾少丞听去了。顾少丞如今虽是太子,但在朝堂上也是极有威信的,如今洛夜迦握着摇光军的兵权,就等于顾少丞握着兵权,他的实力不容小觑。顾少丞最忌讳的就是顾北辰,被他听到谁在东宫提顾北辰,是个脑袋都不够削。
他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穿着黑色麒麟靴的人渐渐走近韩统,一脚踩在韩统的脊背上。这一脚看似轻巧,但力道极大,导致韩统整个人皆趴倒在了冰凉的汉白玉石砖上。
“太、太子……臣方才是无心冒犯,还请太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臣一命吧!什么北皇,一个半死不活之人,怎能与太子匹敌?太子……太子……饶命啊……”
只听到踩着韩统脊背的人发出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那声音柔得好似女人,却又不像是女人nAd1(少顷,那人一脚踹在了韩统的侧腰,一只手一把揪住韩统的头发,在韩统的耳边低声道:“韩统领真像一只王八。”
韩统瞥见对方的一抹红色的衣袖,顿时意识到来者并不是顾少丞,又恼又怒,却被洛夜迦踩住了脊背毫无还手之力,只好破口骂道:“洛夜迦你这个禁脔,不就是仗着那点姿色博了太子的欢心,才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的吗?我呸,你还不快松开,老子饶你不死!”
“呵呵,禁脔啊?”洛夜迦的眼眸中波光无限,嘴边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对啊,我就禁脔啊!谁叫我生了这么一副魅惑众生的容颜呢?韩统领是不是羡慕我,荣华富贵竟然可以获得如此轻而易举呢?可惜啊,韩统领长了一副王八的模样,没有我这资本。”说罢,他又一次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韩统的侧腰,这次的力道远远大过上一次,踹得韩统硬是将方才喝下的茶水吐了出来。
“太子驾到!”一声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绾色的纱帐再一次被掀起,一身青黑色四爪蟒袍的顾少丞缓缓地走出。他略略瞥了一眼一脚踩着韩统的洛夜迦,并没有责怪之意,径自坐到了太师椅上端起一杯热茶喝了起来。少顷,才问道:“夜迦,这是怎么回事?”
洛夜迦连忙松去踩着韩统脊背的脚,扯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柔声说道:“方才夜迦出来的时候,瞧见韩统领对夜迦行此大礼,夜迦一时觉得有趣,可又发觉韩统领行大礼的姿势不太标准,于是帮韩统领纠正纠正。”
————旁外话————
这一章叫最毒美人心,这个美人嘛,就是洛夜迦啦。
最毒美人心 2
顾少丞抿了一口茶,泰然自若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搁,缓缓说道:“夜迦,好歹给韩统领一点脸面啊,在场的宫人都看着呢,本太子真是宠坏你了。”
虽说洛夜迦做得过于跋扈,但顾少丞却没有责怪的语气。
洛夜迦欺负了人之后,反倒是装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委屈地说道:“这都怪韩统领长得太像王八,所以夜迦就忍不住踩了几脚。”
“你……”韩统怒目圆睁。韩统虽然痛恨洛夜迦,但他也对洛夜迦无可奈何,谁让他是顾少丞身边的红人呢?若是洛夜迦在顾少丞面前说几句坏话,恐怕自己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顾少丞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被平静所掩盖,他故作严肃道:“韩统领,不知这么晚了求见本太子有何事?”
“启禀太子,江五小姐的下落寻到了,是在回长安的途中遇到了当年秦州之乱的叛贼,被掳到了秦州。秦州是玉衡军的地盘,我天玑军虽然表明了是奉了太子的命令,但玉衡军督指挥使——风拟歌,却始终不允许天玑军进秦州,除非有北皇的命令或者虎符。”
顾少丞神色中闪过一丝怒意,“北皇,北皇,又是北皇!这个顾北辰,当年要把事情做得如何够狠够绝,竟然事隔这么多年,仍然什么事情都必须得到他的首肯才能进行?”
洛夜迦莞尔一笑,“少丞别生气啊,顾北辰做得再狠绝,还不是落得一个长眠不醒的下场?夜迦倒是有法子,不知道少丞愿不愿意听一听?”
“哦?夜迦有办法?”顾少丞挑眉道。
“夜迦前些天用了一颗假的冰魄珠换了半块真的虎符,原本打算过了春祭大典再交给少丞,讨少丞开心的。”洛夜迦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红棕色的玉石,将一半的虎符交到顾少丞的手中。
北朝的虎符是一块双虎,红棕色的虎叫做“湛钧”,另一块青碧色的虎叫做“纯邪”,两虎合并就能操控七星军nAd1(
“这是‘湛钧’?”透过昏黄色的烛光,这块虎符发出淡淡的莹润光泽。
“正是。”
顾少丞将虎符放回洛夜迦的手中,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寻回江明月的事就交给夜迦了。夜迦,你可愿意?”
“不愿意。”洛夜迦的手指勾过一缕青丝,“夜迦又不傻,自然不愿意让那个什么明月回来,与夜迦争少丞的宠爱。”
“夜迦,别胡闹,江明月不过是颗拉拢太尉江拂尘的棋子而已。”
洛夜迦一脸的委屈,“好吧,夜迦就亲自去会会玉衡军督指挥使——风拟歌了。只是,韩统领他办事不利,当罚!”
韩统脊背一凉,忽觉大难临头。
“太子,臣也是一心一意为您办事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太子恕罪!”
顾少丞淡淡笑了笑,“好了,本太子也乏了,这事全全交给夜迦了。韩统领好歹是天玑军的统领,夜迦莫要罚得过了头就是了。”说罢,他转身立刻。
韩统跪在地上,惶恐地看着似笑非笑的洛夜迦,心中凉了一截。他曾听闻过洛夜迦的手段,歹毒至极。
“呵呵,韩统领看上去很是怕夜迦,这是做什么呢?夜迦又不会吃了韩统领,只不过是让韩统领小小地吸取教训罢了。”洛夜迦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玩味地说道,“韩统领那么像王八,不如绕着东宫爬上三圈,就算是小教训吧。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点夜迦还是懂的。呵呵,韩统领要是爬得好了,说不定夜迦就放韩统领一马了。”
他笑得很是无害,越是这个样子,韩统越是觉得他阴险歹毒nAd2(
————旁外话————
今天是我一个朋友未满的朋友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
对了,以阿阮对其中一个男二的偏爱,女主大结局的时候花落谁家,那还不一定。具体是谁,猜猜看(是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
对了,明天是中秋节,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明天又要进行大修改,所以明天大家会发现章节只剩下十几章了。)另外,下周六加更。
最毒美人心 3
让顾少丞措手不及的是,他派洛夜迦前去秦州之事早已被顾试音知晓,于是,顾试音以北皇的名义派了武德骑尉——陆七随军同行,监视洛夜迦的一举一动。
陆七何许人也?当年顾北辰还是陈王的时候,陆七就已经为顾北辰效力,为顾北辰打点陈王府里里外外。这个陆七虽然办事干净利落,一丝不苟,但是在顾北辰称帝之后,并没有很好地重用他,而是给了封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武德骑尉的职务,将他干晾在一边。
洛夜迦得知陆七会负责监视他,自己也懒得去追查江明月的下落,索性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交给了陆七去做。而洛夜迦呢?他自己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在风拟歌的都指挥使司小憩、听曲,完全把这次任务当成了“秦州七日游”。
正值秦州牡丹花开的日子,洛夜迦折了一朵蓝色的牡丹拿在手中把玩,直到身旁的婢女怯生生地说道:“洛大人,这是风大人极爱的‘蓝田玉’。”
洛夜迦听到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眼中温润明朗,话语却毒得带刺,“风拟歌一个武将,喜欢什么牡丹花啊?看他一个挺英武的人,心性倒是像个女人一样。难道风拟歌希望自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随手将折下的“蓝田玉”往花园里的假山池子里面一扔,跟个没事人似的离开了。
婢女暗自捏了一把汗,早闻洛夜迦极难伺候,如今一见,果真是如此。生得如此好的皮相,怎么说话如此歹毒?幸亏今日风拟歌尚有事务处理,不在都指挥使司,否则洛夜迦和风拟歌铁定会掐起来。
洛夜迦扔了牡丹后,继续在风拟歌的后花园闲逛。他兴致特别好,一脸几次运用轻功越过了假山。倏地,洛夜迦回过头来一看,那几个啰嗦的婢女终于被甩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顿时心中分外舒坦,勾起一缕肩上的发丝在指尖缠绕,嘴角还带着一抹欣喜的笑容。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见两名侍卫装束的男子朝着陆七的住处的方向走去了。这两名侍卫,一名手按住腰间的刀,一名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神色也分外谨慎nAd1(
洛夜迦嘴角勾起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容,走到那两名侍卫的面前,那副神情嚣张中带着妖娆,“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两名侍卫打量了眼前的红衣妖娆男子一番,料到此人便是太子的宠臣——洛夜迦,连忙恭恭敬敬地说道:“洛都指挥使,我等奉北皇之命,将此物送至武德骑尉。”
“哦?”洛夜迦顿时起了兴趣。
北皇之命,不就是顾试音的命令吗?顾试音要送给陆七什么消息?
洛夜迦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笑意盈盈道:“本都指挥使也正好要去武德骑尉那里,你们俩个就将东西交给我罢。”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洛夜迦冷笑一声,他最擅长的就是刁难别人,“你们二人是没把本都指挥使放在眼里,还是觉得本都指挥使不可信?”
最毒美人心 4
大明宫,紫宸殿。
顾试音哭笑不得地拿着挂着陆七名义的回信,顿时有一种想要掐死洛夜迦的想法。
她原本是用锦盒传书给陆七,让他提防洛夜迦,尽早寻回江明月回长安。没想到,这封信竟然阴差阳错地被洛夜迦劫走了,于是,洛夜迦以陆七的名义写了一封长达数千字的回信,顺带着还寄了一朵蓝色的牡丹花。
至于这份长达数千字的回信,洋洋洒洒地介绍了秦州的各种风土人情、特产小吃以及名曲名角,就差没有写“秦州风光甚好,乐不思长安”这句话。
起初,顾试音还担心洛夜迦会趁机探取玉衡军的消息,没想到从秦州传来的,只有他的各种“玩乐史”。洛夜迦在这七天,刻苦勤奋地收受贿赂,估计回长安后他又可以拉一车的金银珠宝回来了。其中,唯一最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洛都指挥使单凭一人之力,挑战了玉衡二十四骑,最后还占得了一个头筹。看得出来,“秦州七日游”的这段时间,洛夜迦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滋润归滋润,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第七天,从秦州传来消息,叛贼已定,江明月已经寻到了。据说寻到她时,她早已神志不清,修养了几日才转危为安。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江明月被叛贼掳走的消息传遍了秦州〖太子妃的清誉全毁,自然无颜见人。迫于世人的指指点点,以及江家百年名誉,一个花一般年纪的姑娘只好削发为尼,斩断三千红尘。
顾试音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揪了一把。她虽然不喜欢江明月,但江明月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每个人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无人可以剥夺。一段年华的苍白流逝,若是真要后悔,那只能后悔生在了这个命若飞蓬的乱世。
只是,让顾试音更加意想不到的消息,还在后面。这次任务,是洛夜迦与陆七率军一同前去秦州,可是回来时,却只有洛夜迦一人。
紫宸殿nAd1(
顾试音看着眼前妖娆的红衣男子,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禁握起了拳头。
眼前的男子,为何生得一副如此美的容貌,心肠却狠毒如蛇蝎?
顾试音的声音冰冷,“洛夜迦,陆七是你杀的?”
他却回答得无比轻巧,仿佛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轻如鸿毛的小事,“是。”
顾试音将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朝着洛夜迦的方向砸去,“洛夜迦,你好大的胆子,陆七虽然只是武德骑尉,但他是我钦点的督军,你有什么权利夺取他的性命?这在秦州的几日,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陆七又做了什么,你应该心知肚明!北朝律法,杀人者死!”
语毕,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顾试音的愤怒,最终只是换回洛夜迦那清浅一笑了之。
“皇后可气消了?”他眸子仿佛含着一汪春水,看上去极其动人,“皇后当日答应了夜迦,让夜迦‘自行解决’,皇后难道忘了吗?每个人必须对自己说出来的话负责,从皇后答应夜迦的那一刻起,应该料想到今天。夜迦都是死过无数次了人了,身边了无牵挂。我虽然极其贪生,但也不怕死。若真是死罪,夜迦愿意一死。”
最毒美人心 5
有的时候,说洛夜迦视金银珠宝如命,觉得他是个俗透了的弄臣,可他如今的一番话,倒是让顾试音大大改观。看不懂他,不仅是因为那张妖娆如画的容颜,还因为他的一生所求。
顾试音苦笑一声,“洛夜迦,就凭你刚才那句话,你就可以死一千次了。”
他浅笑,“呵,就凭皇后现在这句话,夜迦就知道皇后不舍得杀了夜迦。”
舍不得。这三个字用得暧昧无比。
洛夜迦的丹凤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继而道:“陆七身为督军,未能完成任务,还走漏了江五小姐的消息,以至于江五小姐不得不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理当受罚。再者,陆七身为下属,藐视本督指挥使,更以‘禁脔‘此等污秽之词侮辱本督指挥使,以下犯上,按军规,定斩不赦。”
洛夜迦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到错处,顾试音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她清楚,江明月削发为尼是洛夜迦设好的一场局,陆七之死,也是洛夜迦的局中的其中一步。洛夜迦到底是为谁卖命,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再纠结也无济于事,毕竟这场局,她顾试音是受益者。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摇光军督指挥使洛夜迦停职半年,罚军棍八十,以儆效尤。”顾试音冷冷道。
洛夜迦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他显得如此淡定,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似的,“臣洛夜迦甘愿领罪。”
人这一生,无疑是为了“痛快”二字而活着的。洛夜迦认罪认得痛快,顾试音自然心里舒坦。虽然她对陆七之死还是有几分于心不忍,但她还是得面对更多的残忍的事情。
“退下罢。”和洛夜迦虽然短短的几句对话,她竟然觉得身心异常疲惫。
“臣告退。”他淡淡离开。
红衣妖娆,形单影只,落寞无人知nAd1(
他跨出紫宸殿高高的门槛,忽然往左边瞟了一眼。那一刻,他的那双丹凤眸中满满都是错愕,仿佛时间就在那一刻凝固。
柳叶眉,杏仁眼,高鼻梁,这张脸真是像极了顾试音,唯独那女子的眉梢上有一点朱砂。洛夜迦不禁自嘲般地轻笑起来,他怎能忘了十年前他在秦州的那句誓言呢?
这时,孟款冬也正巧抬头对上洛夜迦的眼眸,她原本毫无波澜的眸中闪过同样的错愕。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如雪,嘴唇颤抖。她不可能忘了这张妖娆无双的脸,不可能忘了他满腔愤怒的誓言。
——苟富贵,宁相忘。
十年前,洛夜迦在血流成河的秦州,对孟款冬说下了这六个字。
无论如何,孟款冬如今只是一个仍人欺凌的小宫女,而洛夜迦如今真的荣华富贵了,尚且不去思索他是真富贵还是假富贵,但他仍然没有做到当年的誓言——忘了孟款冬。很多次,他看到顾试音的那张脸,总是会想起孟款冬眉梢上的一点朱砂。
洛夜迦朝着孟款冬冷笑一声,拂袖离去,不带走一分留恋。
——旁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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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毒美人心 6
顾试音未能来得及细查陆七被杀之事,就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春祭大典。
春祭大典,这对于北朝的百姓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节日。而对于北朝皇族来说,这次祭祀大典是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重大仪式,更是拉拢民心的重要方式。
这场春祭,对顾试音来说是一个噩耗。不仅仅是因为春祭大典要北皇、北后一同出席,还因为春祭过后的第三天就是顾北辰的帝宴生辰,九州四帝长安聚首,定会卷起一场血雨腥风。
但是,按顾北祁所说,今年的帝宴生辰不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
当时,顾北祁就歪歪斜斜地躺在栖凤阁的栏杆上,手中拿着一壶清酒,慵懒地说道:“你想想,南朝的苏长夏与你关系甚好,东朝的萧问期当年与顾北辰熟络,至于西朝——”他提到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国度,眼中黯淡了几分,闷声饮了一口清酒,继而低低地笑道,“西朝已经不成气候了……”
“不成气候?”顾试音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异样,虽然未曾亲身经历过,但是她能明白顾北祁的心情,“你想不想回西朝?”
“回去,呵,我怎么回去?杀了独揽大权的权臣——独孤夙,然后再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夏流景?其实我这个人很是优柔寡断,我可以对自己残忍,但不能对自己的亲人残忍。”他自嘲一笑,声音低哑,“当年的我的确能够下得去狠手,那是因为当年我得到太多,我拥有一个强大无比的西朝,根本就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垂下眸子,正好瞥见他鬓角的黑发中有一缕银发。
“你的鬓角有银发。”顾试音提醒道,“不要总想一些西朝的事情,徒增银发。”
“这是我本来的发色。我有一半西域血统,随了我父亲,自然是银发。五年前,我易容的时候,连带着发色也变成了中原人的黑色nAd1(只是这世间没有永恒的易容之术,日子久了,银色的头发又生出来了。”
“呵呵,我俩真是天涯沦落人,你是为了逃避过去而易容,我是为了撑起未来而易容。”
“啧啧啧,天涯沦落人,别用这个词,听着怪别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沦落街头乞讨为生。”顾北祁一副不爽的模样。
顾试音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孟款冬如何?”
“哪个孟款冬?我还‘款春’、’款夏‘、‘款秋‘呢。”
“正经”顾试音严肃道。
“哎,我的好皇后,我不是很正经了吗?”
“呸呸呸,谁是‘你的好皇后’啊?”
“顾北辰的好皇后,北朝伟大的国母,成了吧?”顾北祁哼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那个孟款冬看似柔弱,但是肚子里想法肯定很多。”
“何以见得?”
顾北祁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因为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不甘人下却死死被压抑的仇恨。我建议你,不要用她。”
“可是,也唯有她与我长得那么相似。春祭大典必须北皇、北后同时参加,让她扮成我是最好的选择。”
顾北祁“腾”地一声从栏杆上跳了起来,“那个小妮子不像是满眼睛都在呼啦啦地喷出哀怨之气,你选她还不如选我!”
“哟,龙衣太子有意男扮女装啊?”顾试音忍不住调侃道。
顾北祁语不惊人死不休,“你难道觉得我驾驭不住你的形象吗?一个要胸没胸,要腰没腰的皇后,我也能扮!”
“我觉得你有必要拖下去赏两嘴巴子!”
“动粗多不好,一个温柔善良的皇后才会给顾北辰长脸nAd2(”
“我是不会给你机会扮我的!因为你没有一双像我一样的正义的眼睛!哼!”
“……”
枯井白骨艳 1
四月初一,春祭。
长安的朱雀大街繁华依旧,从城外飘来的桃花纷纷扬扬。
太和楼的竹叶青酒,总是那么好喝。
洛夜迦斟了一杯酒,青色的酒杯执在手中别外好看。
他被停职了半年,失去了往日的风光。不但没能护江明月安全回长安,损了顾少丞的利益,还连带着得罪了北皇,一些原本对他阿谀奉承的官员纷纷与他划清界限,不再与他往来,甚至还有落井下石上谏北皇赐死洛夜迦之人。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他没有醉,却突然道出了这句话。
他淡淡地望了一眼窗外的朱雀大街的景象,愣了半天的神,突然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张绝世妖娆的容颜美得仿佛摄人心魄,浅浅莞尔,如染上了一层月光般地动人。
他闭上眼睛,细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
这时,从楼下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洛都指挥使。”
洛夜迦秀眉纠结,不悦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修长的睫毛如舒展羽翼的蝴蝶。他的那双凤眸如流风回雪似的一瞥,冷声道:“哟,原来是江副指挥使,没看见我在小憩么?真是会挑时候。”
江道贤被他这傲然的语气略有几分激恼,他本以为洛夜迦被停职半年,定然脾气有所收敛,没想到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江道贤虽然当年在摇光军中没少受洛夜迦的刁难,但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说话做事也极讲究分寸。
江道贤皱着眉头,急忙道:“洛都指挥使,今日春季大殿后,北皇在上林苑狩猎时刺客来袭,北皇的坐骑受惊冲向了悬崖,如今全军上下皆在寻北皇nAd1(”
洛夜迦嘴角一扬,他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
狩猎遇刺,坐骑受惊,冲下悬崖,这已经是陈词滥调了,北朝的历史上也曾有个这样死得蹊跷的皇帝。死了就死了呗,只要不挡着他的荣华富贵之路,他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江副指挥使特意赶来,要说的就是这些?”洛夜迦低声一笑,声音魅惑。
“你……”江道贤握紧了拳头。
他收敛了笑容,冷声道:“啧啧啧,有话直说罢,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江道贤咬牙道:“洛都指挥使,请交出摇光军的令符。”
虽然顾试音停了洛夜迦的职,并且让江道贤接管摇光军,但并没有收了洛夜迦的令符,指挥摇光军的权利还是在他的手中。
“哦?早说啊。”洛夜迦从绯色的袖中拿出一块铜质的云纹令符,修长的手指在令符上的“摇光”二字上拂过,“江副指挥使,你可要接好了。”洛夜迦的绯色的袖子一晃,摇光军令符竟然被他扔出了窗外。
江道贤一怔,一双眸子冷了半截。
“呵呵,是江副指挥使你自己没接好的,可怪不了我。”洛夜迦虽然风光不似当年,但他的那种傲气凌人的气势,还是一点都没有减,“江副指挥使杵在这儿做什么呢?还不快去捡啊,再不快点,要是被什么乞丐捡去了,那可就好笑了。”
江道贤一拳打在了桌上,震得桌上的器物发出声响,他抑制住心中的怒火,狠狠道:“洛夜迦,你等着,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江道贤就等着你这只‘傲孔雀’败落了羽毛的那一刻!你今日一天的风光,总有一日要让你悉数偿还!”
“好,我等着!”洛夜迦一挑眉,妖娆如画,薄情如霜。
枯井白骨艳 2
夜晚,山谷。
暮春四月,山谷中开满了洁白的杜若花,如繁星点缀着夜晚的山谷。
顾试音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脱下鞋袜,撩起裙子,露出洁白的玉腿,掬一捧水浇洗在小腿的伤口上,将伤口上混杂的淤泥洗去。她正打算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来包扎,没想到上贡的云锦质量实在是太好,她怎么扯都撕不下半片布条。
“顾试音,你好了吗?”
站在不远处的顾北祁等待了许久,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试音连忙喊道:“还没好!你先别过来。”
她怎么也不能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来,只好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打算将衣袖割断。没想到,匕首出鞘的那一刻,寒光一晃,惊到了不远处的顾北祁。他足尖轻点,飞快跃至顾试音的身边。
顾试音“啊”地惊叫一声,注意到顾北祁的目光停留在她祼露的小腿上,她连忙用衣裳将小腿遮住。
顾北祁愣了半天,这才转过身去,紧紧抿着唇不语。而他的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刚才的情景,心跳也不知为何变得异常。他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也不是没有尝过滋味,只是一生那么长,总会遇到一个女子求而不得。
顾试音也被刚才的那一瞬搅得乱了心思,突然间有几分手足无措。她原本以为锋利的匕首一定能割断衣袖,没想到越是心急越是割不断,反倒是划伤了她的手。
“要不要我帮你?”顾北祁问道。
她愣了愣,咬唇,良久才道:“顾……北祁,你闭上眼睛,过来帮我。”
“我闭着眼睛怎么帮你包扎?”他觉得好笑。
顾试音瘪了瘪嘴,“不行,你就是不能看nAd1(”
“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他话说道一半,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中原人,也不是西域人,他只是一个无法置身事外的多余人。
顾试音咬唇道:“好了,好了,现在情况特殊,你直接转过身来罢。”
他似乎等这句话等了许久。
夜色中,顾北祁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条,冰冷的手触在顾试音白皙的小腿上。
顾试音打量着他的脸,那棱角分明的五官不同于中原人。她未曾见过当年的夏流笙,不知道当年的夏流笙有多么惊艳,只能够从形形色色的人的口中在心中勾勒出一个风华绝代的他。
顾试音淡淡道:“白日里我的坐骑受惊了,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还要陪我一起跌下山崖?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出个什么意外怎么办,你岂不是要与我陪葬?”
“其实我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他一边替顾试音包扎,一边淡淡说道,“其实,早在五年前就该死了,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我想看看西朝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所以活了下来。活着活着,就懒得去死了,呵呵。”
“唉,怎么与你说着说着就又扯到了西朝……”顾试音突然间感到有一丝凉凉的粘稠的液体,被顾北祁涂抹在了她的伤口上,忽觉伤口上的疼痛好了许多,连忙问道,“你帮我涂上去的是什么东西,效果真不错,这么快就觉得不痛了。”
“涎水。”
顾试音顿时瞪大了眼睛,心中涌上一股欲要扇顾北祁一巴掌的冲动,“你说什么!?”
“西域秘制的药水,专门用来止痛的。”他这才缓缓答道,“这药水有一个特”
“什么?”
“越是蠢的人,药效越是快速nAd2(”
“……”
枯井白骨艳 3
杜若草的淡淡幽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微凉的空气沁人心脾。
顾试音将鞋袜穿好,望向爬满杜若草的峭壁,顿时心中一片迷茫。三日之内,她必须赶回大明宫,但这高高的峭壁她如何才能越过?她埋下头,开始惶惶不安。
良久,她开口问道:“顾北祁,你知道怎样才能攀上峭壁?”
“我倒是有办法,只是我同你一道儿摔下来时耗了太多气力,我一个人离开山谷倒是能行,带上一个你就不一定了。”顾北祁无奈说道。
顾试音连忙道:“要不,你现在就回去搬救兵,然后再把我救出来?”
“开什么玩笑?”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声音加重了几分,“我不知道你们中原人是怎么想的,但在我们西域,什么都可以丢下,包括金钱、权利,唯独不能丢下自己的朋友。再说,你们北朝的那个程潜风大将军,对我本就有偏见,他万一不相信我怎么办?要是我走的这段时间,让顾少丞的人先寻到了你,你身边每一个人保护你,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你生气了?”她道。
“我生什么气?”他反问。
“那你这么凶做什么?”她瘪了瘪嘴。
“我怕你听不见。”
“……”
顾试音顿时沉默了,她忽然抬起头望向天空。今晚正是四月初一,星河灿烂,如黑色天鹅绒铺垫的夜空曼妙无比,北方的天空,一颗星辰璀璨夺目。
她的嘴角划过一丝久违的笑意,“顾北祁,你快看,是北辰星。”
顾北祁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北方的天际,顿时神色变得凝重nAd1(
是的,他也看到了北辰星——帝王之星。
“北辰星是浩瀚九霄的,北皇是九州北朝的,陈王是重重蓝花楹的,顾北辰是顾试音的。”她突然间低低地说起了这句话,“那年他还是陈王,在大雪纷纷玉门关外他对我说‘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
顾北祁低下头,不再看北辰星,淡淡道:“你说的那年,是七年前的事情吧?那年在玉门关,与顾北辰交手的人就是我。我应该见过你,当时你还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宽大的白色云锦斗篷,站在高耸的楼牌下,手中还抱着一个紫黑色的铜炉。那时候风雪太大,迷了眼睛,看不清楚你的长相。若说还记着了什么,只能说是记得西风吹落了你的斗篷帽子,已经坐在马上打算领兵离开的顾北辰又从马上跃了下来,特地又为你戴上帽子。”
“你怎么知道?”她一愣。
“因为我当时就带兵埋伏在不远处。”他笑了笑,声音中竟然带了几分莫名的薄凉,“他为了掩护好你,故意打乱了军队阵法。那一战,他故意输给给了我。”
顾试音瞪大了眼睛,诧异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他嘴角一扬,戳了戳顾试音的脑袋,“顾北辰最讨厌橘子散发出来的味道了,你还经常一边剥橘子一边在他面前晃荡,他忍你很久了。”
“那怪,我以前每次喂给他橘子,他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顾试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北祁捂住了嘴。
“嘘——有人来了,快趴下!”
寂寥的杜若微微颤动,有一袭绯色踏着劲风而来,如翩跹的蝴蝶一般落地。
枯井白骨艳 4
那一袭红色在小溪的不远处停留了许久,一双丹凤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勾起洒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饶有兴致地盯着某处。他的声音娇柔如女子,“怕什么,夜迦难道是豺狼虎豹吗?”
顾北祁和顾试音二人皆身子一僵,眉头不由得紧锁了起来。
洛夜迦,他始终是被拢在一层雾水之中,不知是敌是友。
“你放心,这里没有顾少丞的人。”洛夜迦这句话一说出口,忽然觉得很是好笑。但他没有更正这一句话,他至始至终坚信这句话是对的。
顾北祁示意顾试音躲在杜若花海中不要出声,而他却从花丛中走了出来,轻轻地拂去肩上的星星般的杜若花,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用略带敌意的话语对洛夜迦说道:“洛夜迦,你不是顾少丞的人,难道是顾少丞的狗吗?”
“夏流笙,我可没有对你说话。皇后呢?”他的一双妖娆的眸子冰冷,补充了一句,“我来接皇后回大明宫。”
顾北祁冷哼一声,“你确定你是送她回大明宫,而不是送她去顾少丞的东宫?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是顾少丞的禁脔,还是凭你当年在北朝朝廷上胡作非为,搅得朝廷一片乌烟瘴气的事迹?一个弄臣而已,不配被人相信。”
“我就是弄臣,怎么着?好歹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的容颜浓艳如画,他的话语恶毒如刀,“夏流笙,你没了西朝,你什么都不是。九州之大,大到没有你容身之地。”
顾试音躲在花海中,实在是听不下去。洛夜迦不就是一生只求富贵么?再简单不过了,只要用金银填满他的野心就足够了。心想着洛夜迦应该不会做出太大的动静,于是也从花海中走了出来。她的腿在滚下山崖时受了伤,走起来有一点不太利索,一瘸一拐的。
洛夜迦不禁皱起了眉头,质问顾北祁道:“皇后受伤了?”
“这悬崖虽然不高,但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条件下,难免会受伤nAd1(”顾北祁无奈道。
“你自己没有保护好,别推卸责任说你没有做好准备!”洛夜迦狠狠瞪了一眼顾北祁,“当年你若是肯多付点责任,西朝的帝王怎会落到别人的手中?”
众人皆知,夏流笙当年失去帝王,皆因为他的不负责任。
顾北祁一恼,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你凭什么教训我?”
“闭嘴!”顾试音终于忍无可忍。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洛夜迦和顾北祁之间,将他们二人挡在两边,怒道:“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架,够了没有?哎呀……”她方才动作过猛,伤口再次被撕裂,痛得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她吃痛地皱着眉头,“你俩谁帮我一把?”
顾北祁本想帮她,却忍不住瞥了一眼洛夜迦。洛夜迦冷笑一声,转身走远了几步,背对着他们二人。待到顾试音的腿再次上药完毕,洛夜迦还是背对着他们。
浩瀚无垠的天际接连着花海,还是那一袭孤独的绯色的背影,没了飞扬跋扈,没了傲气凌人,有的只是苍凉和邪气。
“洛夜迦,你可以转过来了。”她低声道。
洛夜迦只是侧转了身子,瞥了一眼顾试音,不语。
他沉默的样子美得惊心动魄,没有说话时那么歹毒。
“洛夜迦,你不是如传闻中的那般心狠手辣,为什么要选择助纣为虐?”顾试音咬了咬唇,还是说出了这一席话。
他勾了勾嘴角,没有半丝笑意,“人外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人人知晓的道理。夜迦受够了穷困潦倒、饥餐露宿的日子,所以选择了这条路,没什么对与不对,只要对得起自己nAd2(”
————旁外话————
还记得飞霜殿的顾北辰么?
枯井白骨艳 5
青丝如墨,绕指三千。
“可你不应该这个样子。”顾试音淡淡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是当初那句话,只要谁能给夜迦好处,夜迦就依谁。顾少丞能保证夜迦荣华富贵一生享之不尽,夜迦觉得这样就很快乐。若是皇后能开出更好的条件,夜迦是也愿意为皇后效劳。”他的声音冰冷,“夜迦是个俗人,俗人自然喜欢金银珠宝。”
无药可救,这就是洛夜迦。
“我可以给你长安所有的珠宝,你不要再这样助纣为虐了。”她道。
他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好说。”
好说,就是没有答应,但他会考虑的意思。
顾试音有些讨厌这样的洛夜迦,不得不说,眼前的这名男子的确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却没有生一颗人见人爱的心。
洛夜迦双手抱胸,语气不冷不热:“皇后,还是快走罢,我如今能找到你,顾少丞也一定能找到你!如果不想死在顾少丞的手上,信我一句,快走!”
“你为什么帮我?”顾试音不解。
“没有理由。”他道。
顾试音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洛夜迦,皱眉道:“做什么事,都需要理由,‘没有理由’是什么‘理由’?”
洛夜迦双眉紧皱,不悦道:“皇后,你好烦。”
他什么话都敢说,所以他总是得罪人。
顾试音一愣,料谁听到这句话都高兴不起来。
这时,夜幕中多了一点一点的火光,伴随着马蹄声渐渐靠近nAd1(那诡异的橘黄色的火光如同厉鬼的眼睛,一点一点逼近。
“是军队!”顾试音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这时候军队出现,对顾试音来说是最大的隐患。因为,她不知道出现的是敌是友,与其出现,还不如不出现来得安心。
洛夜迦眯着眼睛,夜色中他看清楚了前来的主将的身影,“是天玑军。”
天玑军,韩统,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们两个快走,我留下来拖延住韩统。”顾北祁眉头微拢,冷声道。
“要走一起走。”顾试音斩钉截铁道。
他冷声道:“你觉得战马快,还是你走路速度快?我们三个人中,必须留下一个人拖延住韩统。你绝对不能有事,洛夜迦是我们三个人中唯一一个身上没有受伤的人,他可以保护你,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就只是我了。”
“说什么胡话,万一被出个意外……”
顾北祁打断了她的话,“反正,我的命早在五年前就该归黄泉了。若是不能因西朝而死,为北朝而死,也算是同为九州皇室的最后一点荣耀。快走啊!”
这时,刀光一闪,杀意逼近。
“想走?一个都别想逃!”韩统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兵马瞬间包围了过来。
一支长箭射向了顾试音的咽喉,顾试音腿脚不便,来不及躲闪。万念俱灰之时,九节鞭如腾蛇卧龙一般闪现,伴随着一道银红色的光芒,迅速打断飞来的长箭。
最后出手的人,竟然是洛夜迦!
“顾试音,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样舍生忘死相救的理由吗?”洛夜迦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丹凤眸如流风回雪似的一瞥,顿时活色生香,仿佛一张极致动人的美人图,在夜色中让人不知如何挪开眼,“去翻天枢军第十四卷宗卷,你想知道的,全在上面nAd2(”他将顾试音往顾北祁怀里一推,冷笑道:“夏流笙,我始终不信任你,今日我把我们北朝的皇后交给你了,你可要护她周全!”
冷风拂过,三千杜若惊风起。
“快走!若有……”他话说到一半,就已经与韩统交上了手,顾不得下一句话。
孔雀东来风几许,知君欲向长安去。
许多年后,终是顾试音想破脑袋,还是未能知晓洛夜迦的下半句话是什么?
枯井白骨艳 6
山谷里吹来的风异常之冷,顾北祁未能携着顾试音逃离山谷,顾试音腿上的伤早已被撕裂了得血流满地,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裳。
“顾试音,上来,我背你!”顾北祁弯下身子,示意她趴到他的背上。
顾试音一愣,“你自己背上也有伤。”
此刻的顾北祁披散着头发,青丝散落如瀑布,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他的衣裳上也满是血迹,衣角已经被撕裂了大半,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无力,看上去狼狈无比。
他急忙道:“这时候就不要顾虑这么多了,就算你欠我的,等到你平安回到长安,我会让你悉数偿还还给我的。”
他身上紫色的衣袖反贴在了她的手上,她心中一涩,还是趴到了他的背上。
“抱紧我,我这就用轻功攀上陡崖。”
顾试音紧紧地抱住他宽阔的肩背,夜色中,“你若是跃不过陡崖,不要强撑着。”
“你放心,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先你倒下的。”
这仿佛是他的誓言,字字落地之时,却比羽毛都还轻。
说罢,他足尖轻轻点地,凌空而起。他的话说得轻巧,真的做起来,还真没有那么潇洒写意,她能够感觉到他的重心并不稳定,一连几次都有向下落的趋势。
最终,惊险一刻过后,他们二人终于回到了崖顶。而此时,面对他们的,则是更大的敌人——顾少丞。
他们没想到,陡崖下面韩统在追捕他们,陡崖上面顾少丞在守株待兔。
等待顾试音已久的顾少丞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英姿勃发nAd1(
“皇婶,这是想往哪里逃去啊?还不快交出虎符,束手就擒?”他的声音慵懒,语气虽然淡,却不失力度。
顾试音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顾少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皇叔狩猎遇难,我作为他的妻子,因为心急,所以特地从大明宫亲自出来寻找,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突然诡异一笑,这笑容冷若冰霜,“是啊,皇叔、皇婶感情深厚,皇叔还为了皇婶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尽,实在是感人。若是今日皇婶在这儿丢了性命,就算说是殉情,也该有人相信的,对吧?”
“你难道不怕北皇恼怒?”顾试音紧握着的手已经沁出了手汗。
“皇婶,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南北两朝议和归来的那一刻起,北皇是你,北后也是你。这点障眼法,骗得过朝廷文武,骗不过我!哈哈哈,如今顾北辰昏迷不省人事,这天下,对我来说如探囊取物。”
顾试音忽觉喉头一甜,说不出半句话来。
或许,北朝真的气数已尽。
忽然间,一阵杂乱而有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哦?你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刀光剑影一闪,他出现得不迟不早,不紧不慢。
那一刻,不知让多少岁月苍白,焚心珠一颗,从此他长眠岁岁年年。
千军万马天下疾,一梦酩酊今朝醒。
在金戈铁甲中,她只看到了他,纵马而来,亦如当年一般英姿勃发。没有十里蓝花楹,没有大漠飘雪,没有暮雨纷纷,没有花海绵延,他的出现,依然惊艳了无数人,无论是敌是友。
他身后的是浩瀚的夜空,还有满天的星辰nAd2(
这一切,宛若一桩梦。
顾试音忽觉眼前雾气氤氲,“夫君……”
天下只因我爱,世间唯有君知。
————旁外话————
他虽然醒了,但后面的故事还长着。
枯井白骨艳 7
的确,他醒了,在他的天下最危急的时刻。
“如果我不醒来,怎么对得起当年初心一片?”他从七杀马上跃下,动作轻捷,身形矫健,月牙白的袍子仿佛镀上了一层雪白的星辉,自成倜傥风流。
顾少丞手中紧紧握着剑柄,却不敢轻易拔出。顾北辰的苏醒早已让他惊得如雷击顶,他怎么敢轻举妄动?
虽然,在兵马的数量上顾少丞远远占了上风,因为顾北辰醒来匆忙,只是领了一支骑兵而已。但是,气魄上顾少丞早已输了顾北辰一筹,他的大气从容,他的运筹帷幄,岂是顾少丞能敌得过的?
看着顾北辰渐渐一步一步走来,顾少丞额间冷汗直冒,握在手中的剑早已出鞘大半。
顾北辰走来得坦荡荡,神态自若。
顾少丞正忧心有诈,没想到顾北辰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正巧与他的方向偏离了几分——顾北辰是要去接顾试音。
在千军万马中,他就这样从容闯入敌人的阵营。
无人敢轻易上前阻拦。
这就是顾北辰,这就是北皇。
他走到她的面前的那一刻,她还是说难以置信。
他望着她惊异中带着几分呆滞的目光,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希望她看到他,应该是激动地扑到他的怀中,哭泣也罢,惊喜也罢,恼怒也罢,好歹是有些反应的。
蓦地,顾试音嘴巴瘪了瘪,忽然踮起脚尖,伸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脑袋埋入了他的怀中,就这样,不言不语。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紧紧地抱住她nAd1(
这是他一生视若珍宝的骨中骨,血中血。
或许,他的小丐,他的顾试音,终于长大了。
“阿音,我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陈年的竹叶青酒酿,甘醇清澈。
这句话,她仿佛等待了百年。
他松开怀抱,伸手握在她的纤纤玉手,执着手走出重重包围。
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王者,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定义。
顾少丞见状,心中一时忐忑,若是此时让顾北辰回去,他的下场当然是万劫不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忽的一挥手,四周的骑兵皆拔剑指向了顾北辰和顾试音二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众目睽睽,无人敢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顾北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只是简简单单的微微一瞥,四周的骑兵却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最后自然而然地让出了一条道,让他们二人通过。
真正的王者,即使不言不语,就算是一个眼神,也能让千军万马退避三舍,也能克敌制胜完胜千里。
他将她送至他的坐骑前,将身上的薄披风披在顾试音的身上,用心地系了一个八字结,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无人注意到,顾北辰方才在为顾试音系上披风的时候,他有多么力不从心,就连手都在颤抖。
他始终不是完美的神,他能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到来,但他却不能如往昔一般无懈可击nAd2(
他跃上马,伸手揽住顾试音的腰,一把将她凌空抱起,稳稳抱至马上,在她的耳畔低声道:“抱紧我,我们回家。”
他握紧缰绳,策马而去,铁蹄扬起三千尘沙。
随即,顾北辰身后的骑兵也追随他一同离去。
顾北辰从开始到离去,没有多瞥顾少丞一眼,似乎对他而言,顾少丞连个敌人也算不上。
枯井白骨艳 8
“乱世王者,谁能使九州统一?”
“龙衣太子——夏流笙。”
“非也,龙衣太子不可一世,与九州有缘无分。”
“东君——萧问期。”
“非也,东君外表寡淡如镜,内心深谋如井。”
“昭明太子——苏长夏。”
“非也,昭明太子身在金陵重重殿,心在江南处处山。”
“那就只剩下了北皇——顾北辰。”
“非也,北皇的江山白纸一张,出师未捷,身死长安。”
“先生,以你之见,这天下岂不是永生永世都要战乱下去,无人统一?”
三年前的这段话,出自九州的“天心宗”——师净衣和他的一位忘年之交。已经被称为“半神”的师净衣,预言了这九州天下的最终归属,他说顾北辰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想到的是,顾北辰醒来了。
于是,这个预言成了笑话一桩。
顾北辰醒来了,这件事,一百个人听到了,有一百种表情。
大明宫,飞霜殿。
顾北辰醒来并不是表示一切都结束了,而是一切才刚刚开始。
顾试音回到了闲得慌的日子,继续当她的安乐皇后。偷偷爬个树,暗暗找点乐子,没事剥个橘子在顾北辰面前晃荡晃荡,似乎成了她后宫生活的唯一乐趣。
在顾北辰“天塌下来,有为夫撑着”的教条之下,顾试音忽觉自己的日子腐败得可以发奖了nAd1(
眼看着自己的身材走向珠圆玉润的趋势,一日猛地觉醒,心血来潮,一本正经地和正在翻看军卷的顾北辰聊了聊人生。
她端坐在顾北辰的面前,一副十分严肃的模样,道:“顾北辰,我们好好谈谈。”
顾北辰略带威严地瞥了她一眼。
她的气势大减,“北辰,我们好好谈谈。”
顾北辰轻笑一声。
她挺了挺腰板,“夫君,我们好好谈谈。”
他放下手中的军卷,却没有回答。
她最终还是败给了顾北辰,完全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凑到顾北辰的面前,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似的说道:“夫君啊,我们夫妻俩好久没有聊表衷肠了,陪我说说话啊。”
“嗯,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他笑着伸手揽过顾试音,将她抱在怀中。
“我觉得最近生活太无趣了,整个人都变得懒散了,没了积极向上的目标,空虚极了。”顾试音愁眉苦脸地说道。
顾北辰意味深长道:“没有积极向上的目标啊?”
“是的。”
“你难道忘了,你现在的最积极向上的目标就是生孩子吗?”
“……”
“我们成婚多少年了?你表现得一点也不积极向上。”
“……”
“你满脑子都是想出去玩,主次不分,这件事你应该好好反省检讨一下,从思想上纠正过来,晚上我检查你反省得深不深刻nAd2(”
“……”
于是,顾北辰在轻松解决了顾试音的玩心之后,继续拿起桌上的军卷看了起来。
顾试音又不傻,她见他不放她出去玩,于是一把夺过顾北辰手中的军卷,抱住军卷退回数十步,保持一定距离,怒道:“你今天要是不放我出去逛逛,我就不让你看军卷。”
“那好,不用等到晚上了,我现在就检查你反省得深不深刻。”他嘴角一扬,淡淡道,“过来。”
“你……我不过去,除非你让我出去逛逛。”
“你要是表现得反省深刻,我就让你出去逛逛。”
“哼,算你狠!”顾试音将手中军卷往他的方向一扔,瘪了瘪嘴,“不和你聊了,我要走了。”
“要走可以,今晚正好梨园谱了新戏,我就不带你去看了。”
顾试音顿时“啊”地怒吼一声,一副委屈得紧的模样,再三思量之下,终是挡不住顾北辰的“威逼利诱”,连忙服软道:“夫君啊,我一定会好好反省的,梨园的新戏一定要带上我啊,我是一个知错能改的人。”
枯井白骨艳 9
这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劲风,破开了虚掩着的乌檀木的窗子,桌上的宗卷“咻”地一声被吹散了一地。
顾北辰脸一冷,“这风真不懂事。”
“别说闲话了,快来一起捡啊。”顾试音连忙玩下身子,不顾皇后形象地满地捡宗卷。
顾北辰向来讨厌自己居住的寝宫有闲杂人等,所以飞霜殿的宫人都被打发到了宫门外面去守着。并且,顾北辰现在所看的卷宗乃是七星军记载军籍的密卷,旁人连瞥都瞥不得,更别说是帮顾北辰捡卷宗了。
当顾试音抱着一大捧宗卷放回到桌上后,顾试音突然间发觉刚才都是她一个人在捡,顾北辰动都没有动一下,心中愤懑难平,“顾北辰,你怎么不帮我捡一下?”
顾北辰淡淡道:“你又没有怀孕,没那么娇,多运动几下对你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你……”顾试音急得满脸通红。
谁说顾试音只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小姑娘,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开口告诉他,两次小产,自己这辈子恐怕再也难以受孕。她的一生,幸福来之不易,与其让顾北辰知道这一切,不如不说出来。
“过来,一起坐下罢。等我看完卷宗,我带你出去玩。”顾北辰话语放柔了许多。
顾试音心中一喜,立刻乖乖地凑到顾北辰的身边,依着他坐下。
她看着顾北辰手中的朱笔,忽然间想起了一些事情,连忙问道:“夫君,你为什么不治顾少丞的罪?顾少丞他企图谋权篡位,理当斩头。”
“阿音,还记得丽妃吗?”
“记得。”
他淡淡道:“当年我还在襁褓之中时,是她抚养我长大的nAd1(虽然她抚养我,只不过是想利用我为他的儿子——赵王垫脚,但好歹也是呣子一场。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当年答应了丽妃,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会饶恕赵王的最后一丝骨血。我从来不欠别人人情,这次就饶了顾少丞,他如果还敢有下一次,我就连带着已死的赵王一起从墓里挖出来鞭尸。”
顾试音一个寒战。
“你怎么了?”他察觉到顾试音脸色有些发白。
“我有点冷。”
“坐过来点,挨近点就不冷了。”他早已看穿了顾试音的心思,但他还是佯装不知。
顾试音脸色发白,是因为她在担心顾北祁。虽然顾北辰不降罪顾少丞,但是并不代表顾北辰不会对付顾北祁。顾北祁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命帮助她,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北祁被她的夫君杀了。
“阿音,那里还有一卷宗卷,帮我捡一下。”顾北辰指了指掉落在铜雀落地灯盏旁的宗卷。
顾试音原本想开口问顾北祁的事情,没想到顾北辰让她去捡遗落宗卷,心想他肯定不想让她提起顾北祁,于是乖乖地没有再说。
当她弯下腰将掉落在铜雀落地灯盏旁的宗卷捡起时,忽觉这一卷宗卷相比较而言,特别之轻。她向来胆大,于是当着顾北辰的面将宗卷拆了开来。
顾北辰见她在看宗卷,也没有阻止,只是淡淡道:“这卷是天枢军的宗卷,记载了天枢军培养的细作的资料。一般情况之下,天枢军细作的资料绝对不能被旁人知道,一旦泄露,有两种情况……”
顾北辰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到顾试音手中的宗卷“哐嘡”一声落地的声音。
“有那两种情况?”顾试音的声音几乎在颤抖,脸色惨白如纸nAd2(
“第一种,那个人已经死了。第二种,那个人预料到自己将死。”
顾试音的瞳孔一缩。
散落在地的宗卷被风卷开,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字:天枢军第十四卷,洛夜迦,祖籍秦州,岿光十九年入天枢军。
番外 孔雀大明宫 1
“你们是人中龙凤,我只要当好我的孔雀就是了。”
他回头看看,是一片血色残阳。
他记得,他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明明是一片旭日东升。
是的,在这个乱世中,他只配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倾尽一身虚假不堪的演技。
那时候,秦州战乱,他从一个富贵人家的庶子,变成了长安的流民。而那个与他一起逃亡到长安的小姑娘,叫做孟款冬,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一路的逃亡,让他们饱尝了民间疾苦,少年的眸中是绝望,少女的眼中是恐惧。
最后,他偷偷地当掉了自己母亲唯一的遗物——孔雀明珠簪,换回来了少得可怜的粮食。
那天,挨饿了许多天的孟款冬终于吃上了热包子,她像是一个将要淹死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地攒着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忽然,她意识到洛夙并没有吃一口,她忍不住问道:“洛郎,你怎么不吃?”
“你是个女孩子,自然不能吃苦,我吃点干饼就行了。”洛夙咬了咬牙道。
孟款冬心中一涩,用污浊的手将包子掰成两半,塞到了洛夙的手中,“洛郎,我们一人一半。”
“你不饿吗?”他反问道。
她笑了笑,“我吃不下那么大的包子。”
那时候,少女眉梢一点朱砂巧丽动人。那时候,少年眉眼俊雅如画。
好景不长,随着食物越来越少,饥饿威胁着他们二人的生命,他们开始有了分歧,孟款冬开始责怪洛夙为何早早地把孔雀明珠簪当了,却只换回几个破包子nAd1(
直到那天,洛夙在夜里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塞到了孟款冬的手中,低声道:“款冬,这颗珍珠你拿着,明天拿去当了吧。”
孟款冬正纳罕洛夙哪里来的珍珠,但当她瞥到这珍珠散发出来的温润光芒时,她竟然忘了询问珍珠的来处。
第二天,孟款冬带着一颗珍珠上了街,却看到长安城门口的告示栏处围满了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赵王府失窃了一颗水鲛珠。
孟款冬手一抖,握着珍珠的手沁出汗来。
“小姑娘,谁要是能提供线索,就可以获得赏金二十两。谁要是抓住了盗贼,谁就能获得赏金一百两!”
一百两,对于挨饿受冻了那么久的她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她在心中不断地挣扎,她看见自己原本那双漂亮纤细的手,变得粗糙肮脏,自己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肤,变得干瘪枯黄,她不敢相信自己将来的日子。
背叛,不是她的初衷。她这样告诉自己。
如今赵王悬赏,这颗珍珠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偷东西总归是不对的,更何况得罪如今如日中天的赵王呢?与其牵累上一个她,不如……
她咬了咬牙,挤进人群,揭下了告示。
夕阳西下,一抹残阳,两处神伤。
洛夙在长安城外的难民窟,等来的不仅仅是孟款冬的身影,还有长安京兆尹和几十个官兵。
“大人,他就是那个偷了水鲛珠的人nAd2(”
当这句话从孟款冬的口中说出,洛夙几乎惊得怔住了。
长安京兆尹二话不说,直接命令手下抓住洛夙,给他戴上手铐脚镣,关押进了囚车。
“苟富贵,宁相忘。”
这是当年十五岁的他对孟款冬说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一刻起,孟款冬成了他生命中的过客,他今生再也不可能去用真心爱一个人了。
当年,洛夙还是陌上如玉的翩翩少年郎,没有如今这般阴柔妖娆。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洛夙完美无瑕的脸上,他的眸中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旁外话————
今天9.21,是阿阮的生日呢。
按照阿阮往常的规矩:每番外,必精品。
此番外较长,请耐心看。
番外 孔雀大明宫 2
阴冷的牢房中,洛夙倚在草堆之中,不言不语,就这个样子已经有三天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孟款冬会背叛他?是因为那一百两赏金吗?
他轻笑一声,仿佛在嘲讽自己。
好歹,别人的命一文不值,他的命还值一百两银子。
他闭上眼,想起了许多旧事。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什么金玉良缘,如今不过是一滩泡影。
这时,牢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狱卒吐了口唾沫,一脚重重地踹在了草垛上,吼了一声:“小子,算你走运,有一位贵人出手相助,你可以滚了!”
洛夙睁开眼,从牢房高高的窗户口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眯起了那双丹凤眼。
“哟,还不滚吗?是想要老子请你走,还是怎么着?”狱卒狠狠道。
洛夙没有多少话,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里。许是坐着久了,再加上没能好好地吃上一顿饱饭,走路有些踉跄,像一个喝醉酒的人似的。
狱卒突然间唤住了他,厉声道:“站住!”
洛夙一愣,转过头来。
“这个是那位贵人要我转交给你的。”狱卒从袖中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信封上并没有写字,但信封的纸质是上好的白鹿纸。
白鹿纸,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有资格使用的,就算是达官显贵使用这样的纸也要倍加珍惜。对方能够将白鹿纸作为信封来使用,看来此人担得起这一个“贵”字nAd1(
洛夜迦表面上镇定,将信封收下,心中却惴惴不安。
他早该想到了,如今发生的一切,一定是“他”安排好的——
的确,洛夙的确仗着自己学过几年武功,偷偷溜进了赵王府。那天正好是赵王纳妾,所有的宾客都在大厅,他就想办法混进了西苑。但他并没有偷到水鲛珠,而是被人发现了。当时,他离水鲛珠不过是一臂距离,而对方手中的长剑早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子,胆子倒是挺大的,竟敢偷赵王府的东西。”那声音低沉,如同佩环敲击。
洛夙不敢转过头去,也不敢出声回答。
只听见身后之人轻笑一声,“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你想怎么样?”洛夙冷声道。
“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继续偷你的水鲛珠。”他低声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做事,从来不与人解释。”对方语锋一转,冷冷道,“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我要杀你轻而易举,如果不想死,那就配合好我。”
赵王纳妾,所有的宾客都在大厅祝贺,唯独身后之人却和洛夙一样身处西苑,这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他也是前来盗窃之人,要么他是另有所图,谋害赵王。如今看来,对方应该是后者。
人如刀俎,我如鱼肉,自然什么都要听对方的。
“好,我答应你。”洛夙淡淡道。
当时的洛夙尚未卷入朝堂之争,他不知道,他这一答应,他就从此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nAd2(
牢房中一片阴暗,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当洛夙踏出牢房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是旭日东升。
光,是那么刺眼。
朝霞映衬着天际,那一抹绯色璀璨无比。
他从袖中取出信封,撕开火漆封住的信口。
薄如蝉翼的宣纸上,写着一行行云流水的行草:长安寺,珈蓝殿。
番外 孔雀大明宫 3
长安寺,珈蓝殿。
洛夙在此处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任何人前来。
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姗姗来迟的将是一场天翻地覆的改变。
洛夙静立在珈蓝殿的门口,对面是一棵菩提树。绿色的枝叶遮遮掩掩,他忽然瞥见菩提树上垂下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很快又消失在了树影婆娑之中。
洛夙愣了愣,他诧异地望向菩提树。
“喂,你是在等人吗?”从菩提树的某个位置,传来了甜美的少女的声音,这声音如同潺潺的流水,好听极了。
洛夙不回答。
菩提树抖了抖,一抹明黄色从树上蹿了下来。那个小姑娘,杏仁眼,细长的眉毛,高鼻梁,薄唇,像极了孟款冬。只是,她的眉梢上没有一点朱砂。
这个小姑娘,轻功极好。
比起面无表情的洛夙,这个小姑娘的表情相当丰富。她瘪着嘴,柳眉竖起,瞪着大大的杏仁眼,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她怒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你难道是哑巴吗?”
洛夙一愣,他委实没有想到,她竟然说话如此直接,和孟款冬简直是天差地别。
“你不会真是哑巴吧?”小姑娘的话放柔了几分,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你找谁?”洛夙淡淡开口道。
“原来你会说话啊。”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拉住洛夙的衣袖,根本没有在乎洛夙的衣袖早已肮脏不堪,“你有没有收到一封用白鹿纸装着的信?”
洛夙一愣,“你是谁?”
“我?”小姑娘指了指自己,“嘿嘿”笑了一声,忍不住拿眼前人打趣道,“我是珈蓝殿的女菩萨啊,愚昧的凡人,快来告诉我你的愿望nAd1(”
洛夙“噗嗤”一笑,即使衣衫落魄,也无法挡住他那倾城的容颜,顿时,四周的风景都渐渐淡去,唯有他一个人是闪耀着的唯一的光。
小丐几乎被他这一笑怔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惊喜地说道:“你就是那个我等人!”
“嗯?”洛夙狐疑。
小丐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四天前夜闯赵王府的人?”
“你……”洛夙皱着眉头打量她。
“跟我走,我带你去见顾北……殿下。”小丐一把拉住洛夙的手。
“你是谁?”洛夜迦狐疑道。
小丐挺了挺腰板,“我是顾北……殿下的……未来的媳妇。”
“远亲?”
“不相信?”小丐瘪了瘪嘴,“好吧,我是顾北辰远亲,你相不相信?”
“……”
“我看你好像在这里等了很久的样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小丐还没有等洛夙回答,早已经被小丐拽着走出了长安寺,“我请你吃饭吧。”
洛夙不说话。
“我请你吃太和楼的荷叶鸡。我告诉你,太和楼的荷叶鸡可好吃了,香气扑鼻,口齿留香,简直是人间极品nAd2(”小丐咽了口口水,“但是,我是个穷人,我可不能白请你。下次等你富贵了,记得回请我。”
他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好。”
“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小丐不依不饶。
他的确一诺千金,未曾想,等他富贵显赫了,她却早已不爱吃荷叶鸡了。
番外 孔雀大明宫 4
小丐遇到洛夙时本就已经是午后了,再加上她拖着洛夙在太和楼吃了荷叶鸡,出来时早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小丐心想着反正已经超过了顾北辰约定的时间,不如再痛痛快快地玩一会儿,该尽乐时还是要尽乐的。
“哑巴,我们去那边逛逛。我们到晚上再回去,你说怎么样?”小丐的话语的语气不容置喙。
洛夙总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和别人不太一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气。
虽然,他心中觉得这个小姑娘没有恶意,但心中的疑惑不得不让他对她冷淡几分,“你先告诉我,那个救我出监牢的人,到底是谁。”
小丐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狡猾一笑,”做任何事情,都要讲一个公平。如果我告诉你,你必须陪我玩儿,如何?”
对于玩心打起的小丐,洛夙无可奈何。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必须实话实说。”
“救你的人是顾北辰,当今陈王。他是个长得可好看的人,很厉害,做事很有原则,就是脾气有点破。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顾北辰发破脾气,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小丐拍了拍xiōng部,一副十分骄傲的模样。
洛夙一怔。
他对顾北辰知之甚少,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受宠。不受宠,没人有必要花大把的时间去了解他,所以没人知晓他的真面目,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
“你理解顾北辰吗?”洛夙反问道。
“嘿嘿,”小丐贼贼一笑,“这又是第二个问题了。你如果想知道,陪我逛完我就告诉你。”
万般无奈之下,洛夙只好陪着小丐绕着长安的朱雀大街逛了三圈nAd1(
“顾北辰啊……他这个人很空闲的,下了早朝就会去西溪钓鱼……他的脾气很破,但是说他脾气破,可他气量却很大……话不多,但是说起话来字字精准,毒煞人啊……他喜欢睡午觉,而且这段时间不喜欢别人打扰,有一次我一不小心吵醒了他,他就罚我一个月不准出门……还有,他特别喜欢青铜器,府里收藏了不少,但他从来不让别人碰,可小气可讨厌了……”
小丐正讲得津津乐道,几乎要把顾北辰全部家底说出口的时候,只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好听的男子嗓音。
“你这么讨厌我,怎么不溜啊?”
小丐脊背一凉,双腿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了似的。
这是洛夜迦第一次看到顾北辰,这个但是默默无闻,未来只手遮天的男人。
当时顾北辰穿着素雅的月牙色的衣裳,身上也没有戴什么特别的配饰,但洛夙总觉得,他是人中之龙,未来的未来,他回成为北方这片土地的主人。
顾北辰示意人小丐退下,单独和洛夙聊聊。
“我叫顾北辰。”他对洛夙正式说的第一句话。
“洛夙。”
从那一刻起,他为人中之龙效力。
顾北辰得以登上北皇的位置,有两个人功不可没。一个就是众人皆知的“兰台公子”容铘,另一个就是无人知晓的“大明孔雀”洛夙,一明一暗,一永垂不朽,一隐没红尘。
番外 孔雀大明宫 5
时间总是朝着强者所希望的方向流淌,于是,武德二十四年,太子被废,宋王——顾北晖入主东宫,封号武奕太子。
那时候,顾北辰刚刚展露头脚,但他的一切功绩,都是算在赵王的名下。
而此刻的朝廷之上,形成了三股势力,一股是支持武奕太子的宋党,一股是支持赵王的赵党,还有一股是支持最受皇帝宠爱的齐王的齐党。
朝廷闹得不可开交的同时,秦州爆发的叛乱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这个时候,主将程潜风忙于边塞事物,脱不开身,这个平乱的重任就交到了唯一一个执掌兵权的皇子——齐王的身上。
但是,老皇帝又极其疼爱这个儿子,深知此去秦州凶险,就将此事交给了赵王。没想到,旨意一下达,丽妃就哭哭啼啼地跑到老皇帝的面前哭诉。一来二去,老皇帝忽然想到丽妃的名下还有一个养子——顾北辰。
顾北辰奉命平乱,老皇帝并没有抱着他能够胜利凯旋的念头,他只是希望顾北辰能够拖延住秦州的叛将,等到程潜风从边塞抽出身来,再将叛军击溃。
那年西去秦州,深秋时节,霜凝白,秋水老,花自飘零水自流。
那年红枫漫天飘,洛夙离开了长安,回到他那叛乱多年的故土——秦州。
但是,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永远只能潜行在黑暗中,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所以他负责带领一支骑兵紧随大军之后。
他骑着高头大马,回头看去,层峦叠嶂,又是一片绯色的残阳。
他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瑰丽无比。
忽然,他眉头一皱,瞥见不远处的矮矮的灌木丛中有一抹明黄色的衣角nAd1(
“出来,我看见你了。”他冷声道。
灌木丛发出一阵声响,一名少女从灌木丛中提着裙子走了出来。
她一脸的委屈,“我也想去秦州。”
“有经过陈王的允许吗?”洛夙反问。
她瘪了瘪嘴巴,“他要是同意,我会找你吗?”
“给我回去。”他的话语不容分说。
她脾气犟,“不行。你不说出来,顾北辰不会知道的。”
“别拖累我。”洛夙丝毫不顾小丐渴望的目光,冷着一张脸,策马扬鞭,领着身后的骑兵离开了长安。
洛夙的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第二次回头看看,早已看不到长安,更看不到那个喜欢穿明黄色衣裳的小姑娘。
洛夙手中的九节鞭狠狠一甩,黄土上瞬间出现一道深深的鞭痕。
“你怎么非要去秦州……”洛夙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间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眸中渐渐染上了寒意。
洛夙离开长安,途径太岳山,正巧遇到了一群山寨在抢劫商队。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他却一不小心瞥到了商队中有一张熟悉的脸。他以为是小丐不听话,想要去秦州极了,所以偷偷遛了出来,混进了商队。
但是,当他救下人,看到被救的人眉梢那一点朱砂的时候,他这次发觉,她不是小丐,而是“故人”重逢。
是的,两年过去了,洛夙以为,自己的故事中,再也不会出现她了nAd2(
她对他来说,即使见上面,也再也惊不起波澜。
可是,即使没有波澜,始终还是能激起一两圈的涟漪。
番外 孔雀大明宫 6
他眸中的怒意渐渐被寒意所替代,他沉默着缓缓地把手中的九节鞭收起,面无表情的地看着孟款冬。
是的,如果洛夙面对的是小丐,他的确会因为她的不懂事而恼火,但他如今面对的是孟款冬,这个曾经伤他至深的人,他却是面无表情,似乎眼前不过是个陌路人而已。
“你……你怎么……”孟款冬脸色煞白,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是想说‘你怎么还活着’是吗?”他的一双丹凤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似乎,从两年前开始,我的生与死,就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她的眸中一黯淡,低下头去。
洛夙见她不说话,便没有和她再纠缠下去,敏捷地跃上马,正要策马离开,手中的马鞭还没下去,忽然又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侧转过头,望向她,问道:“你去哪里?”
她略带惊喜的目光望向他。
他对于她眸中的惊喜视而不见,再次问道:“你去哪里?”
“秦州。”她的声音有点轻。
“什么?”他确实听到了她说的那两个字,但他有点难以置信。
“秦州。”她道。
他皱眉说道:“如今秦州兵荒马乱,叛乱四起,你一个女儿家,去秦州做什么?”
“我……我在长安无依无靠,我小的时候听我娘说,我的舅舅在秦州的梁县有一官半职,所以,我打算去投靠他。”
“你知道你舅舅叫什么名字吗?”
“不……不知道nAd1(”
“他在梁县担任何职?”
“好像是县令……”
“你觉得他会收留你?”
“会的。”
他冷笑一声。
人如饮水,冷暖自知。人心难测,她怎么保证她的梁县的舅舅是否真心要收留她?
果然,人心难以揣测,纵然是他自己的心,他自己也难以把握。两年过去了,他对她到底有没有一丝残存的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上马。”洛夙伸手,示意拉她上马。
她愣了愣。
“我们同路。”洛夙继而说道。
她吃惊至极,她颤抖的手放到他的手上,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是的,两年过去了,他的手上有了厚厚的茧,他的手掌越发有力,只是褪去了原有的温度。
梁县,那里早已被铁蹄践踏得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杂草从荒芜的土地上长了出来,在西风之中歪歪斜斜。
从附近的难民的口中打听到,梁县的县令早在一年前就已经举家搬迁,不知去向。
洛夙有任务在身,不能在梁县久留。
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这个美人曾经狠狠地出卖过他。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洛夙问道nAd2(
“我……”孟款冬抬头看了一眼洛夙,又胆怯地低下了头。
苟富贵,宁相忘。这句话,她还是记得。
“我的时间有限。”他的话语不冷不热。
“除了你之外,我已经没了别的亲人。我知道,我两年前做出的事情不可原谅,但是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我这些年来一直都很后悔,我觉得愧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孟款冬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他的话语听不出情绪。
他的话音刚落,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我能不能跟着你?”
他皱眉,理智告诉他,不能让她跟着他。
“你若无处可去,那就跟着我罢。”他道。
他始终是念旧情的,她始终是本性纯良的,他和她始终是明白的。
只是,两年,足可以改变两个人的内心。
番外 孔雀大明宫 7
洛夙虽然即使赶到了秦州,但并没有与顾北辰的主军会合,而是秘密驻军于陵县的一个官家府邸。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时好时坏,第一时刻的战况都会秘密地以书信的方式传到洛夙这儿,然后洛夙会根据战况做出不同的准备。
虽然未能上前线,但洛夙的任务却紧张而繁重。每日洛夙皆是顾不得餐饭,从早到晚关在书房之中,唯有有令牌的亲信才能走进书房来与洛夙见上面。
至于孟款冬,在三番两次请求书房守卫放她进洛夙不成之后,她转而去求了叶裘。
当时,叶裘还不是天枢军的统领,他只是洛夙手下的副将。
叶裘无奈将这件事告诉了洛夙,于是,洛夙默许孟款冬在每日酉时可以进书房。
自从孟款冬特许进洛夙的书房之后,她开始整日在厨房中忙活,为洛夙准备宵夜。
孟款冬并不知道洛夙的真实身份,她只知道两年前洛夙被一位贵人相助之后,自愿从军,如今,他负责战事消息的传递,别无所知。洛夙没有告诉她,他如今是在为顾北辰效力,也没有告诉她,他现在所在做的任务,远远不止传递战事消息。
他以为这些没必要告诉她,没想到,他不告诉她真相,到最后称为了一个明智之举。
那夜,有星无月。
孟款冬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了书房,将门掩上,朝着书案的方向走去。
陵县的府邸很是朴素简单,掀开竹帘就进入了主屋。
此刻,洛夙正趴在桌上睡着了nAd1(他的容颜在昏暗的烛光的映照之下,即使是睡颜也难掩妖娆倾城。
冷风吹开了虚掩着的窗户,“嘎吱”地发出响声。洛夙似乎睡得很熟,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
孟款冬连忙将手中的参汤放下,跑到窗口,将窗户关上。
随后,她走到洛夙的身边,轻轻地唤了一声,“洛郎……”
洛夙似乎累了太久,实在是睡得太沉,还是没有醒来。
孟款冬见状,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披到洛夙的身上。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拿起了洛夙书案上的一叠信。这些信件的大小一模一样,而所有的信封都是用白鹿纸制成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放在最上方的那封信拆开,然后从袖子取出一封假的书信塞了进去,而真的书信则被他收入袖中。
孟款冬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将信放回远处,突然间,她的手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孟款冬的脑中迅速意识到了一切,脸色顿时煞白,惊恐地转过了头去。
洛夙根本就没有睡着!
他那双原本极其好看的丹凤眸中布满了血丝,眸中满满的都是寒意,仿佛能够凝结成冰。
他的话语冰冷如霜,“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出卖我,你到底会不会于心不忍?”
每一次的相信,换回来的都是背叛。
“我……我……”她的嘴唇都在颤抖。
“你是不忍心的。对吧?”他冷笑一声,眸中腾起一丝杀气,“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也觉得是自欺欺人。孟款冬,你让我杀了你,还是反过来利用你?”
番外 孔雀大明宫 8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从见到你的第一刻开始,我就觉得你的神情很奇怪。起初,叶裘对我说,他看见你和一名陌生男子见面,我就不得不怀疑上你了。直到半个月前,你为了进书房来看我,贿赂了守卫。你当时用的是一锭新制白银,面额还不小。一个落魄到投奔远亲的人,怎么会出手这么阔绰?而你最大的漏洞,还是在那一锭白银上,因为那是一锭官家的白银。”
“如今兵荒马乱,官家的白银流落民间不是没有可能。”
“孟款冬,普通官家的白银流落民间有可能,但是这锭白银上印着赵王府的标记,你作何解释?”
孟款冬不说话,她沉默着看着他。
“你为什么和赵王勾结在一起?”
她突然间冷冷一笑,“不是赵王,是赵王世子。”
“顾少丞?”洛夙瞳孔一缩。
这是洛夙第一次和顾少丞交锋,未来的许多年中,这两个人将至死牵连。
“为什么是他?”
“那年,你被贵人相助救出了天牢,长安京兆尹就以诬告之罪将我抓了。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世子出面救了我。我不爱他,但他能给我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像你这样,让我陪着你颠沛流离,我觉得很快乐,我很乐意为他卖命。”
“孟款冬,你做得不错啊。”他一声冷笑。
她身子一颤,话语却变得无比坚硬,“你若是想杀我,那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不会背叛世子的。我穷怕了,没人会和金银珠宝过不去。”
“那好,我不杀你,我留在你的命,让你亲眼看着你所求的荣华富贵一点一点从你手中消失nAd1(告诉顾少丞,我洛夙活在这世上一天,定要让他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不死不休。”
很多年后,他的确是做到了。
“哈哈哈,洛夙,你不过是跳梁小丑,你对于这场大局来说,不过一颗棋子而已。”孟款冬突然间冷笑着望着他,眸中尽是嘲讽之意,“你不知道吧?早在一个月前,我已经收买了你的守卫。如今你才怀疑到我,已经晚了。算算时间,也是时候程潜风收到假消息去秦城’顾北辰‘了,到时候,北朝第一主将战死秦城,顾北辰一定脱不了干系。”
“什么?”洛夙一怔。
想来,秦城此刻一定是千军万马等候程潜风入套。
他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九节鞭,大步离开了书房。
策马离去,不知能否挽回一个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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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消息是从你那儿传出来的,也是你的人递到正在塞外的程潜风手中的,不论原因如何,洛夙,胜,你无半点功劳,死,你千刀万剐。”那时候,顾北辰对洛夙是这样说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是属下过错,还请陈王责罚。”他单膝跪地,声音掷地有声。
顾北辰冷笑,“责罚?怎么责罚?”
“属下愿意带兵前去秦城营救程将军。”
顾北辰一双眸中冷潋,“可我只能给你三千骑兵。”
他的容颜女儿态,话语却如铮铮冷玉,“洛夙不才,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三千骑兵,但愿不辱使命!”
他带着三千骑兵而且去,迎着漫天霞光,血色残阳,分不清是绯色的余晖,还是他绯色的衣角。
孔雀大明宫 9
11
那年,潆川的水都被鲜血染得通红。
洛夙从血流成河的城池走来,手中提着叛将的人头,一双布满血丝的丹凤眸中充满了疲惫。
“属下洛夙,不辱使命。”他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却说话字字有力。
一场胜仗,一条伤疤,一处夕阳西下。
不辱使命的人是他,万夫莫敌的人是他,三千骑兵吞叛军的人是他。但是,史书永远不能记载下他的名字。
他选择了中在黑暗中潜行,他就必须淹没在历史的洪荒巨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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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凯旋归来的那日,长安城繁花似锦,他不能出现在胜利归来的军队中,只能躲在人海中望着别人的风光。
长安的大街小巷阡陌纵横,他穿梭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风略起他的衣角,他明艳得不可方物,绚烂了一处又一处的景致。
他正要穿过石桥,突然挺住了脚步。
就在湖边的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上,小丐正晃荡两条腿在悠闲地吃着糖酥。
这个小姑娘,仿佛与世俗无关,仿佛与官场无关,她的快乐与众不同。
她觉察到有人似乎看着她,连忙朝着树下望去,正巧看见一袭绯色劲装的洛夙。她连忙将手中的糖酥掰下来一半,扔给了洛夙,“给你吃!”
洛夙接过糖酥,并没有吃,而是问道:“你怎么不去迎接陈王凯旋归朝?”
“哼,我才不要去看他那张臭脸呢nAd1(”小丐倔强地一仰头,“谁叫他两个月前不带我一起去秦州?”
洛夙低低地笑了起来,胸口的伤口一不小心被牵动,疼得他表情有几分狰狞。
“你怎么了?”小丐连忙从树上蹿了下来,焦急地走到洛夙的身边。
“没事,就是有点太累了。”他淡淡道。
“你骗我,我又不是傻子。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受伤了?你站在这儿不要动,我去给你找大夫。”小丐一本正经地嘱咐道。
洛夙笑了笑,唯有在这个小姑娘的身边,他才会感觉到一丝温暖和真诚,“不用了,大夫已经看过了,伤口已经结痂了,好好修养几日就好了。”
“这就好。这样吧,我扶你回陈王府休息吧。”小丐一下子分外热情。
洛夙淡淡道:“我想在外面散散心,你陪我走走吧。”
小丐自然是愿意陪着洛夙散心,两个月未见,心中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于是一个人“喋吧喋吧”地说了起来,顺手还折了一枝桂花送给了洛夙。虽然,洛夙对小丐送的桂花表示万般尴尬,但小丐却丝毫没有察觉。
小丐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连忙说道:“对了,为什么你今天没有参加庆功宴?”
“我是‘暗剑’,不能出现在旁人面前。”他苦笑道。
小丐愤愤不平地对他说:“顾北辰真坏,明明是你立了头等功!”
那时候,洛夙笑而不答。
总有人要在不为人知的夜晚里穿行,这是他选择的路,注定了没有荣耀和喝彩,但却是缺他不可。
良久,洛夙突然开口道:“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什么?”小丐有点摸不着头脑nAd2(
“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啊?”她仰着脑袋想了想,“我希望,九州统一,四海升平。还有啊……我爱的人也爱我,爱我的人不孤独。我是不是很伟大?请叫我女菩萨。”
番外 孔雀大明宫 10
我爱的人也爱我,爱我的人不孤独。
一个单纯却永远都无法达成的愿望,如何才能让她爱的人爱她的同时,让爱她的人不孤独,这是一个永远矛盾的问题。
洛夙闷声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说她不通人情事理,她的心却比明镜还要明朗。
“其实,我还有一个愿望来着,”她低下头,拨弄手中的桂花,“我好想见见我的亲生哥哥。”
“你有哥哥?”他反问道。
“那当然,我哥哥是个可厉害的人了!”她高傲地抬起头。
“你记得他?”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不怎么记得了。不过,我哥哥好像不是北方人,他经常抱我,他的手很粗糙,长满了老茧。”
“呵呵,恐怕这样的人,世间多得去了。”
她瘪了瘪嘴,突然间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我哥哥有一只湛金老虎。”
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听说过西朝人有喜爱养猛兽的,比如,西朝的龙衣太子养了一只金隼,但没有听说有谁有湛金老虎的。
“就这点线索,估计,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你哥哥了。”
她倔强地说道:“胡说,顾北辰答应了我,要帮我找哥哥的。”
他轻笑,眉目越发好看,“陈王凯旋归来后,有更重要的事情忙,哪有时间陪你瞎耽误功夫?”
“可他答应了我nAd1(”她不依不饶。
“他是嫌你烦。”洛夙很不客气地说道。
她嘴巴一瘪,低着头,闷声大步加速走开。
“怎么了,生气了?”他觉得她好笑。
她气呼呼地回答道:“气死我了!你别烦我!”
“我带你去逛逛,让你消消气。”
“哼,就算是带我玩儿,也难消我心头之气。除非——”她嘴角一摸狡猾的笑容。
“除非什么?”他好奇道。
她一副奸诈的笑容,“除非,你把顾北辰给我叫过来,让我赏他两个嘴巴子。”
“……”
金桂飘香,少女狡猾的笑容,永远留在了洛夙的心中,永不褪色。很多年后,纵然洛夙早已面目全非,但他还是会记得那年的她。
12
半个月后,残存的另一名叛将——李蒙逃往了西朝,西朝龙衣太子将其留于军中。
一个月后,洛夙奉命离开了长安,隐匿身份,前往黄沙莽莽的敦煌,安Сhā在西朝军队,博取夏流笙信任,传送西朝消息,顺便除去李蒙。
他不知道此去要多久才能回长安,一个月,两个月,半年,或者一年,没有一个确切的期限。
他在敦煌的第三个月,因为武艺精湛,御敌有功,被安排到了翻云十八旗麾下。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不可一世的银发男子,他一脸傲然独立,仿佛雪山上冰凉的坚冰。
从洛夙看到他的第一刻起,他就有一种直觉,夏流笙会是顾北辰最强劲的敌人nAd2(
果不其然,第二年开春,西朝和北朝开战,老皇帝再三思量后,派顾北辰应战。
这场王者与王者的战斗,一触即发。
当时,洛夙并没有接到顾北辰让他回北朝的消息,于是,他作为翻云十八旗麾下的骑兵,与北朝的军队多次正面交锋。
半年后,洛夙因为战功赫赫被破格提拔,称为夏流笙手下的副将。
“你的眼睛里,刀光清冽。”当时,夏流笙是这么对他说。
这场战争,最终在十二月结束。
即使是上了年纪的史官,看惯了大风大浪,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西朝的翻云十八旗会在一场爆炸中悉数阵亡。
番外 孔雀大明宫 11
北朝军刀在祁连山的西岭埋藏着上万斤火药,等候西朝的翻云十八旗前来送死。但是,翻云十八旗作为西朝的精锐部队,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上当的。为了让翻云十八旗认为祁连山西岭是安全的,必须有一个值得他们信任的人带领翻云十八旗前去,那个人就是——洛夙。
于是,那晚突然间祁连山狼烟四起,洛夙率先带领手下骑兵冲入西岭,随后前来的翻云十八旗发现有诈后,来不及逃跑,火药已经被点燃。
“轰隆”一声,名赫一时的翻云十八旗在震天动地的巨响中灰飞烟灭。
北朝军队沉浸在胜利的欢yu之中,却不知道当时冒着生命危险引兵入西岭的洛夙在那一声爆炸声中,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
当时,他引兵入西岭,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活着回到长安。在西朝为细作两年,最后,他又看到了长安的血色残阳。
历史永远不会将他的名字记载,但是历史让他活了下来。
12
一年后,他在绝大多数皮肤炸伤、声带完全受损的情况下,醒了过来。
百里九溯为他换了新的容颜,换了新的声音,换了新的皮肤,他彻彻底底不再是洛夙。
他看到铜镜中映出的他的那张陌生的脸,极尽妖娆,遥遥胜过人间女子。这种美,不是龙凤之美,而是那种富丽堂皇的粉饰,就像一只空有其表的孔雀,孤傲却始终是凡鸟。
“百里先生,陈王,不……北皇有何指示?”他的声音柔和魅惑,这样的声音他自己听来有点不自在。
他明白,顾北辰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他让百里九溯给他换了一张这样的脸,就一定另有原因。
百里九溯淡淡说道:“北皇希望洛夙永远死去nAd1(”
“我懂了。”他苦笑一声,“那么,现在的我是谁?”
“洛夜迦。”
“洛……夜……迦……”他低下头,念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他不知道,这次他成了洛夜迦,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百里九溯道:“洛公子,北皇有令,洛公子一旦完全醒来,速回大明宫。”
“现在?”他皱眉。
“是。”
他站起身,觉得身子似乎不是自己的,没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清晰的痛楚。
一袭红衣的他,策马朱雀大街,衣袂飘飘。
夕阳西下的大明宫,染上了一层血色。
其实,他身受重伤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因为事情太多,他记得不太清楚,只是知晓顾北辰成了北皇,其余的皇子们都败得很惨烈。当时,叶裘曾经奉命来看望过他一趟。那时候正是赵王败落,赵王府的女眷要统统充入教坊,包括孟款冬。许是顾北辰知晓洛夙和孟款冬有旧情,于是将孟款冬的生死交到了洛夙的手中。当时洛夙实在是伤得太重,动弹不得,沙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任”。
任。只此一个字。
洛夙完全醒来后,他并没有多关心孟款冬的生死,今后更没有提起过,仿佛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而此刻,他赶到大明宫,等待他的是一段浮华虚假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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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紫宸殿nAd2(
顾北辰负手而立,身姿分外挺拔,带着一抹淡淡的薄凉。他缓缓开口道:“北图阁十二功臣本应该有你的名字,但你选择的这条路,不允许史书记载半个字。你可有怨言?”
他淡淡笑了笑,“名垂青史不过是让天下人记住,天下人铭记,不如一个人长念。”
谁都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旁外话————
大家国庆节快乐。
洛夜迦的番外快到头了。
番外 孔雀大明宫 12
洛夜迦远远地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清香笼罩着整个长安寺。一簇一簇小小的桂花洒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有注意到,只是愣愣地望向大雄宝殿下立着的华服女子。
小丐,不,应该是顾试音,这个有着辽阔疆域的北朝国家的女主人。
他已经不再是洛夙,何必强求她还是小丐呢?更何况,小丐是顾北辰的,顾试音也是顾北辰的。他于之她,不过是繁华人生的一个小小的陪衬而已。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陪他一同前来的叶裘惊讶地说道:“你特地求了北皇好几次,北皇才勉强同意让你见上北后一面。既然都到这里了,怎么不说几句?你不是有消息要告诉北后吗?”
“呵。我改变主意了。”他轻笑一声。
“什么?”叶裘惊讶。
他低下头,淡淡说道:“我想,北皇打心底里是不愿意让北后知道,她是南朝人,并且,她的哥哥是南朝纵横四海强无敌的第一武将——沈起云。”
她应该叫沈别音,她是曾经和西朝龙衣太子有过婚约的沈家大小姐。
洛夜迦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查清楚了顾试音的身世,最后用一瞬的时间选择绝口不提。
他不顾叶裘惊讶的表情,径自穿过寺庙的出口离开。
绯色的衣裳被风吹起,青丝如黑色的瀑布一般垂泻下来,妖娆得惊心动魄。
每年的九月都是秋天,每年的秋天都有桂花,每年的桂花都那么香甜。
无论是夕阳还是桂花,他都要轻轻放下。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nA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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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后来的故事就像所有人看到的一样,顾试音多年无所出,顾北辰的侄子顾少丞被立为了太子,而洛夜迦则是以弄臣的身份依靠着顾少丞上位。
旁人只知道,洛夜迦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嚣张跋扈、谋害忠良的一面,却不知道他曾经为北朝被炸得面目全非,更不知道他是北图阁的第十三位功臣。
直到那年,顾北辰长眠不醒,他再一次见到了顾试音。
那时候,他请顾试音吃当年承诺的荷叶鸡,却换回她那句陌生而冰冷的“当初喜欢,并不代表如今也喜欢。当初年纪小,见过的世面也小,尝过的菜肴少,自然会轻易喜欢上某样东西。”
他真想告诉她,他就是洛夙。
他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告诉她。
他是北朝的“暗剑”,他要守护北朝的国泰民安。
“你不说亲自出口,她一定会把你当成敌人一样,将你铲除干净。”那时候,叶裘是这样对他说的。
洛夜迦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如果说出口了,能怎么样?这样只是徒增她对我下手时的不忍,这样反倒是会被顾少丞怀疑。”
于是,一个月后,他被顾试音停职半年,罚军棍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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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他得知她春祭大典失踪之事,还是忍不住去谷底寻她。
一大片一大片的杜蘅草,他穿梭在其中,红色的衣裳在花海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扎眼nAd2(
如果……如果……她真的死了……只是说“如果”……那么他这么十年如一日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谁?说实话,他真的没有那么热爱这个天下,也没有什么济世为民的心态,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蓦地,他转过头,溪水边上有一抹身影。
番外 孔雀大明宫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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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总有一次会舍生忘死。
他死过了三次,即使再一次面对刀枪火海,他一样也能自如面对。
所以,当韩统带兵前来捉拿顾试音的时候,他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去帮顾试音。大不了,再像五年前那样死一次。
重重兵马包围,最后出手的是不忘初心的他。
“顾试音,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样舍生忘死相救的理由吗?”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丹凤眸如流风回雪似的一瞥,顿时活色生香,仿佛一张极致动人的美人图,在夜色中让人不知如何挪开眼,“去翻天枢军第十四卷宗卷,你想知道的,全在上面。”
他其实并不想提起第十四卷宗卷,也不想徒增悲伤。
说好听点,他是北朝的“暗剑”。说难听点,他不过是个细作。
刀光一闪,杀意逼近。
他将顾试音往顾北祁怀里一推,冷笑道:“夏流笙,我始终不信任你,今日我把我们北朝的皇后交给你了,你可要护她周全!”
冷风拂过,三千杜若惊风起。
“快走!若有……”他话说到一半,就已经与韩统交上了手,顾不得下一句话。
下一句话究竟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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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不是神,神容许不下每次都战无不胜的人存在。
他敌不过千军万马,他始终是凡夫俗子。他被囚禁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从天窗照进来的光芒是如此的明亮而稀少nAd1(他不知道被软禁了多少日,练武的人耳力特别好,隐约能够听到地牢外的声音。
他歪歪斜斜地倚在草堆上,一副慵懒无比的模样。
突然间,他眼睛一睁,那双丹凤眼流风回雪似的睁开。
伴随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有人打开了沉重的牢门。
“夜迦,这几日地牢住得可舒服?”对方的声音沉稳,带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洛夜迦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去对方的声音,他却懒得瞟对方一眼,悠悠道:“夜迦觉得新鲜极了,还不想离开这里。”
“哦,是吗?”顾少丞冷笑一声,一把揪住洛夜迦的衣领,狠狠地说道,“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你是谁。顾试音把其中半块虎符交给了你,那半块虎符到哪里去了,还不快说出来!洛夙!”
洛夜迦嘴角一勾,“五年未曾有人叫过我洛夙了,今天少丞这么叫我,我还真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了呢。”
“洛夙,本太子可以看在你我曾经的情分上放了你,但是你必须把那半块虎符的下落说出来!”
洛夜迦低低地笑了一声,“呵呵呵,虎符啊,被我放在飞霜殿的房梁上呢,有本事你去拿啊,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本事大,还是北皇的眼线多。”
“洛!夙!”顾少丞的瞳孔一缩,想来洛夜迦是绝对不可能将半块虎符交给他的,留着他不如杀了他。于是,他一把将洛夜迦的咽喉扼住,“你不是很喜欢金银珠宝吗?我让你死在你最爱的东西上,你也该值了吧?来人,把南诏上贡的孔雀金珠簪拿过来!”
那是一支极其漂亮的簪子,纯金打造,孔雀的尾部皆用绿松石镶嵌,制作得栩栩如生。
顾少丞一把将金簪上的孔雀掰下来,将孔雀塞入洛夜迦的口中nAd2(
“吞金而亡,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吧?”
————旁外话————
明天洛夜迦的番外结局,后天继续正文。
番外 孔雀大明宫 14
有时候,洛夜迦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但他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吞金而死,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个笑话。
他突然间丹凤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左手一把扣住顾少丞的脖子,右手反剪他的右手,将他狠狠往地上一踹。顾少丞身子一个不稳,重重地倒在了草垛上,他觉得狼狈无比,正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洛夜迦却已经狠狠地踩住了顾少丞的脊背。
洛夜迦一掌打在自己的胸口,原本卡在自己喉咙里的孔雀金珠花伴随着鲜血吐了出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有一股腥味弥漫,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顾少丞,我已经死过三次,早就不会害怕第四次了。我一无所有,生与死没有什么区别,不差你一个给我陪葬。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我出去,要么给我陪葬,你选一个罢。”
顾少丞气得满脸通红,用恼怒的眼神看着洛夜迦,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你以为你伤得了本太子?地牢的外面全部都是我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太子谈条件?”
“那我们就……”他“同归于尽”这四个字后没有说出口,嘴角却有青黑色的鲜血淌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潮湿的砖地上,仿佛一朵朵绽开的墨梅。
顾少丞嘴角一扬,冷笑道:“洛夜迦,你不知道吧?孔雀金珠花上涂了‘牵机’之毒,不久你就会全身抽搐,疼痛欲死。”
他只是感觉到血腥味在口腔中越来越重,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早就听说过牵机之毒,当年赵匡胤就是用这种毒折磨了李煜数个时辰,最后让他痛苦而死的。
可是,五年前的那一场爆炸中,他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纵然百里九溯妙手仁心,也只是救下了一张躯壳——他失去了痛觉和味觉。
“哈哈哈,洛夜迦,你看看你舍生忘死守护的国家,你即使是死了,他们也会把你当成一个佞臣,把你之死视为一桩肃清朝廷的盛事nAd1(你不如和本太子合作,本太子可以把解药给你,若是有一天本太子大业成就,你就是有功之臣。”
洛夜迦冷笑一声:“顾北辰的北图阁十二功臣我都能不要,还会稀罕你顾少丞的区区‘有功之臣’四个字?”他话刚说完,嘴角又有鲜血溢了出来。
洛夜迦无法感知痛觉,但他却感觉到了血腥味儿的浓重。他捂住胸口,从顾少丞的手中一把夺过地牢的钥匙,试图闯出地牢。
刀光剑影从他渐渐被血腥味蒙住的神智前闪过,他不知道身处何处,他只是看见了夕阳余晖,只要朝着有光的地方去,他一定能走出地牢。
鲜血铺陈,他踹开最后一扇铁门。
血色残阳,美轮美奂。
他不禁笑了起来,美得无法直视。
他一步一从容,忽见不远处有一口古井。他只是觉得自己手上血腥味很重,想洗一洗自己的手,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
深深的井水无波澜,就像一面镜子。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金桂飘香的时节,有一抹鹅黄色坐在树枝上,那女子鲜艳明媚,就像阳光一样闪耀。
他眼前一片模糊,身子一倒,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柔软的金桂之中。
井上,传来一声护卫的声音:“禀告太子,洛夜迦他坠入井中。”
“来人,用巨石将古井封了。”
洛夜迦,生于枝端,死于古井。
洛夙不会有任何的遗憾,因为他从来都是一无所有。至于洛夜迦,他死在了他最美的时候,没什么好悲伤的nAd2(顾试音第一次看到洛夜迦,就觉得他像一只明媚妖娆的孔雀,他总是衣着光鲜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然后飞扬跋扈地一笑。
古井中的年年岁岁,古井外的荒草萋萋,无人再知晓,枯骨繁华一场。
九州的故事尚未结束,只是他的故事在这个时候搁笔。
孔雀东来风几许,知君欲向长安去。
血色残阳,是他一世为他人做嫁衣裳,不为天下,只为一人荣耀无双。
长安锦衣客 1
四月,长安,大明宫。
北朝的帝都迎来了一场瞩目的盛宴,这里危机四伏,这里虚情假意,这里铺张繁华,这里笑里藏刀。红色的锦纹地毯一路铺陈,从大明宫的丹凤门蜿蜒,如同五条匍匐在长安城的红色巨龙,一直延伸到长安城的城门口。
总之,九州四海,四帝长安聚首。
紫宸殿。
顾北辰一袭黑色的苍龙九天冕服,负手站着,身姿挺拔无比。明晃晃的十二旒下,顾北辰的神情沉静无比,仿佛深深的潭水,寂静得不可揣测。他微微垂下眸子,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顾试音,眸中闪过一丝柔和。
此刻,他们在等待另外三位帝王的到来。
顾北辰的声音低沉,“阿音,如果嫌累的话,那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顾试音一脸欲哭无泪,她的确是被身上佩戴的饰物压得喘不过气来,两条腿也站得有些僵掉了。她咬了咬牙,苦着一张脸道:“我还不累。”
顾北辰自然是看出了顾试音眼中的无奈,伸手拉住她的手,掀开了垂下的七宝五彩帘,携着她走到龙椅前,“你先坐着,萧问期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了。”
“可我坐在龙椅上,让你站着,传出去多不好啊。”
“谁敢传?”顾北辰的话语咬字重了几分。
侍立在紫宸殿的宫女太监深吸一口冷气,将头压得更低了。
顾试音干笑一声,“你这是恐吓么……”
“我只是随便说说,别当一回事。”顾北辰低低笑了一声,这一笑原本不近人情的感觉淡了几分,如同饮下清淡的竹叶青酒,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陈王的那段时光nAd1(
这时候,宫人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东君到——”
东君,东朝的皇帝——萧问期。
比起当年的夏流笙,或者如今的顾北辰,亦或者苏长夏,萧问期这个名字并不那么传奇。萧问期他本就是东朝皇后所生,以嫡长子的身份被封为了太子,然后在二十岁的时候接手东朝。相比较而言,萧问期是个很中庸的人,他虽然把东朝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却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功绩来。
顾试音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掀起七宝五彩帘,探出半个脑袋瞅了瞅。
那名穿着一袭绾色瀚海东升冕服的男子,眉目清秀,一双桃花眼深邃。他总是那个样子,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无论是说话还是不说话,他给人的感觉都像是在微笑。他的嘴角永远是微微上扬的,温暖得仿佛是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也有些时日不见北皇了,今日一见,北皇越发气宇非凡。”萧问期微微含笑。
“东君过誉了,请上座。”顾北辰的话语从容不迫。
“多谢北皇。”萧问期微微侧转过头,含笑地望了望身后的女子,淡淡道,“扶疏,身子可好一些?”
随着萧问期一同前来的女子,便是萧问期的昭仪——木扶疏。
她穿着一袭青莲色的华裙,虽然青莲这种颜色很是浓艳,但是穿在木扶疏的身上,却显得分外高贵优雅,丝毫没有妖艳的味道。或许读过书的女子眉目中都有一股清气,就算是静静站着也宛若天成,更何况木扶疏是洛阳第一才女。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好些了。”木扶疏淡淡道。
“这就好,”萧问期慰问过木扶疏后,他向顾北辰解释道,“让北皇见笑了,扶疏她这一路上偶感风寒,我担心她撑不住nAd2(”
“东君与木昭仪果真是恩爱非凡。”顾北辰客套道。
木扶疏淡淡一笑,“早闻北皇极其宠爱北后,怎么不见北后在场?”
“呵呵。”顾北辰低低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旁外话————
洛夜迦那一卷结束了,这一卷是“北辰凌九霄”。
长安锦衣客 2
躲在七宝五彩帘后的顾试音连忙躲到了帘子后面,不敢探出脑袋来,生怕被人看见她的模样。她心里也是极清楚的,她和萧问期的木昭仪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枝头的凤凰,一个山间的麻雀。
这时候,宫人一声尖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西尊到——”
这个传闻中的西尊,也就是夏流笙的胞弟——夏流景,只有十三岁,比小苏太子小了三岁。他实际上是一个傀儡皇帝,真正的朝堂大权一直都被独孤弈掌握着。但蹊跷的是,在这种一臣独霸的情况之下,独孤弈并没有完全掌握大权,总有离奇的反叛事情发生。西朝这些年来,一直都很乱,乱到当年夏流笙麾下的翻云十八旗只剩下了十二旗。
宫人虽然通报了夏流景即将到来,但始终未见夏流景的身影。
片刻后,殿外依旧没有动静。
顾北辰默默地注视着香炉上燃着的迦南香一寸一寸地燃尽,看不出半点波澜。
就连原本温文尔雅笑着的萧问期,也有了几分疑惑。
正当大家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转过头去,望见的是一袭月牙白江清蟒袍的苏长夏缓缓而来。
这个弱冠少年从容不迫,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而他眉目清浅,丝毫没有皇族的凌人傲气。与萧问期的亲切不同,苏长夏的那种亲切显得更为洒脱。
“昭文太子。”顾北辰淡淡道。
“北皇。”苏长夏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曾经兵戎相见,曾经不共戴天,如今都过去了,往事都化作了风烟。
苏长夏转过头,朝着萧问期颔首,“东君nAd1(”
萧问期嘴角一扬,笑意淡淡,“昭文太子客气了。”
这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殿外传来一声朗朗的笑声,“昭文太子果然一派谪仙气度,毫不逊色于令兄。”
这句话一说出,顾北辰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冽。
昭文太子苏长夏的兄长不就是苏长顷吗?当年就是因为苏长顷之死,这才闹得两朝兵戎相见,如今旧事重提,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名西域贵族装束的高个子中年男子踏入了殿内。高颧骨,绿眼睛,深眼窝,高鼻梁,两撇八字胡,长相虽然粗狂潦草,但是眼眸深邃。
独孤弈,西朝丞相。
而跟在独孤弈后面的,则是西尊——夏流景。他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就像他的胞兄一样,但是,他的眼中那种怯弱和无助,与夏流笙完全不同。这样一个纤弱的少年,丝毫看不出他是出生在胡风剽悍的西域,倒像是个明秀的江南人。
“独孤丞相谬赞,兄长乃长夏一生最景仰之人,哪敢与兄长相提并论?”苏长夏淡笑道。
“昭文太子自然当得起这句话。”独孤弈转眼看向顾北辰,“本相听闻北皇身体有恙,如今看来,传闻有虚啊。”
顾北辰不动声色,“西尊年少执政,独孤丞相作为前辈,定然是费了不少心。丞相政务繁忙,没想到还记挂着北朝之事,还真是劳烦独孤丞相挂心了,不过是小恙而已,何足挂齿。”
无论是笑里藏刀,还是虚情假意,他们始终都是帝王。
此刻,四帝齐聚,一切才刚刚拉开帷幕。
长安锦衣客 3
这场十年一次的帝宴,是顾北辰登基以来第一次。
顾试音觉得气氛烦闷,顾北辰心中觉得顾试音不适合这种宴会,两人一拍即合,索性让顾试音谎称偶感风寒,不能出席。于是,这场宴席上,顾试音就成为了传说中的“神秘人物”。这次赴宴的不少是异国人,他们在自己的国度也曾听闻北后所受的盛宠,那可是前无古人,本想有缘一睹北朝皇后真容,没想到就此落空,心中难免有一丝愤慨。
既然顾北辰去赴宴了,顾试音当然不会按捺住性子乖乖待在飞霜殿,她的心思早已一溜烟地飞到了宫闱外面。
但是,皇宫中四周都有顾北辰的死士,她一进一出自然都得通报顾北辰,哪能由着她随心所欲?若是让顾北辰知晓她又偷偷溜了出去,指不定会不会宰了她。
她愁苦地剥着橘子,眉毛凝成了八字。
最近飞霜殿的纱幔换成了绛紫色,看上去有些清冷。她顺着绛紫色的纱幔往上看去,那里是高高的房梁。她记得,顾北祁是极爱躺在房梁上的。
她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贼笑一声。
跑出去玩,自然是应该找个聪明一点的帮凶。普天之下,最合适就应该是顾北祁了。就算最后还是被顾北辰发现了,倒是就可以把全部责任推卸到顾北祁身上。
心下想时,她便吩咐身旁的苍术道:“苍术,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想出去吹吹风,一会儿就回来,你不用跟着了。”
苍术这丫头向来心思缜密,而且顾北辰还特意嘱咐过,不准顾试音乱跑,于是,她谨慎道:“娘娘,北皇嘱咐过,如今正是帝宴之时,大明宫有不少不是北朝之人。万一有刺客混进大明宫也难以察觉,还是待在飞霜殿最为安全。等到帝宴结束,北皇答应娘娘,一定会带娘娘出去玩儿的。”
顾试音脸一冷,“我是皇后我说了算,再说,我不过是出去走走,大明宫的防卫又不是差到连个刺客都对付不了nAd1(”说罢,顾试音提着裙子就往外走。
宫里值夜的侍卫都不敢拦住顾试音,再加上顾试音原本轻功就极佳,夜色中看不清楚方向,只知道她在御花园的凉亭处站了一会儿,晃荡了几下就没了踪影。
顾试音辗转去了含凉殿的侧殿,隔着薄薄的窗纱向内望去,殿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顾试音略有几分失望,踮起脚尖,又望了望,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心中纳罕:这殿内怎么不掌灯?难道顾北祁睡着了?
心下想时,她早已伸手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即开。
她顿时更是惊讶,四处张望了一下,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往里面探看。她的前脚刚跨入殿内,后脚正要跟上,却被人一把大力捂住了嘴巴,硬生生地往里面拽进去。
她来不及发出半个音,自己就已经被拉进了侧殿。
“哐嘡”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
长安锦衣客 4
突然间,顾试音感觉到捂住她的嘴的手渐渐松去。
“你怎么会来?”那声音很熟悉,是顾北祁的声音没错。
顾试音长舒一口气,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瘪了瘪嘴,不悦道:“你差点把我闷死。”
夜色中,他轻笑了一声,淡淡说道:“这不还没闷死么?”
她瞪大了双眸,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嚷道:“闷死了还得了?我特意来看你,看见这殿里黑灯瞎火的,担心你出了事。你倒是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伸手把我拽了进来!”
“呵呵,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的好心,还要向你赔礼道歉?”他淡淡一笑,嘴角的微笑仿佛是夜间的萤火,璀璨动人,“说吧,你这次过来又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
顾试音的小心思这么快就被顾北祁给拆穿了,难免有几分不痛快。但是,好歹对方是顾北祁,用不着如此见外,于是大胆地直说道:“我想出去玩,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他皱了皱眉头,“去哪里?”
顾试音瘪了瘪嘴,“你先把灯点着,太黑了,我没安全感。”
“呵呵,那么大了还怕黑。”他低笑一声,径自去寻找火折。
“我又不是怕黑,我只是觉得大明宫夜晚的宫殿很阴森。”她语锋一转,连忙说道,“你到底答不答应我?”
他找到了火折,一边点火一边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没法子走出含凉殿。”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当年那座阴森古怪的地牢你都能走出,为什么含凉殿走不出?”
“因为我是夏流笙nAd1(”他将火折点燃蜡烛,昏黄色的灯光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仿佛镀上了一层光。
是传闻中的一袭银发,深邃的眼眸如同大海上闪烁的波澜。
“你……”顾试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本来的模样。”他苦笑一声,“顾北辰为了让我走不出含凉殿,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如今独孤弈也在大明宫,我哪里都去不了。”
“那你……”
“你不用替我担心,顾北辰暂时不会杀我的,我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等我变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工具的时候,他才会动手。”
“我去和我夫君聊聊,你或许可以……”
“顾试音,你好不好笑?”顾北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当顾北辰是吃素的?他只是在你面前是一只猫,在别人面前,他就是一匹狼!你当他还是以前的顾北辰?他当年夺天下的确是为了你,但是他现在守天下却是为了他自己!”
顾试音一怔,昏黄色的灯光下映出她略显哀伤的容颜。
“我是不是说过火了?”顾北祁尴尬道。
顾试音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现在的我夫君的确不复当年。”她扯出一个笑容,“他的确对我一心一意,但他的野心我也感觉到了。”
“你其实不应该多想,刚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么说……”他沉默了半晌,“你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长安锦衣客 5
“顾试音,你脑袋没有浸水吧?大晚上地让我出来陪你钓鱼,你缺不缺德?”
顾北祁一脚踹在了西溪边上的一棵桃花树上,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嘘——”顾试音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北祁,“你轻点,鱼都要被你吓走了。”
“爷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是陪着你在这里吹着破风,钓这个破鱼的?”顾北祁心中格外不爽,“你要钓鱼可以啊,让你夫君给你凿个鱼塘,扔几条鱼进去,让你一次钓个够。”
“这又不一样,我钓鱼是图一个乐趣,凿个鱼塘多没意思啊?”她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她不过是以前看顾北辰钓鱼心痒痒,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定然要好好玩个够。
“顾试音。”
“啊?”
“我现在很想把你团成一团扔水里。”
“……”
顾试音自觉顾北祁不是这样的人,他除了嘴巴很毒之外,心还是极其软的。于是乎,继续自娱自乐钓她的鱼。
而顾北祁,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愉快,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守在她的身边,提防有刺客过来行刺。他忽觉自己自从遇到了顾试音,又给她当保镖又给她当替罪羊,说说就是一把辛酸泪啊。
“顾北祁,你快过来,我钓到一条大鱼了!”顾试音大喊一声。
正躺在树上昏昏欲睡的顾北祁顿时惊醒,险些从树上掉了下去。他拖沓着步子,不情不愿地走到顾试音面前,瞥了一眼顾试音手中的鲈鱼。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是啊,好蠢的一条鱼nAd1(”
顾试音原本还是洋洋得意,一下子气得怒目圆睁,“你哪只眼睛看见它蠢的?它明明就……”她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鱼滑溜溜的,一下子就从她的指间溜走了。
她本想去扑鱼,没想到这鱼折腾得厉害,甩了她一脸的泥浆水。
“我的鱼……”顾试音大喊道。
“还关心什么鱼?关心一下你自己吧。”顾北祁连忙说道,“还不去洗把脸?到时候满脸污垢地回大明宫,顾北辰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到时候,我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那来的水让我洗脸?”
“小溪里面不都是水吗?”
“前几天下暴雨,泥沙大多冲进了这小溪中,水可脏了!”顾试音嘟囔道。
“那你想怎么样?”顾北祁不乐道。
“那里有井。”顾试音指了指不远处的桃花林。
“贤惠聪明美丽的顾皇后,那井用巨石封住了,你不会是叫我搬开吧?”
“哎呀,你真聪明。”
“哈哈哈,顾皇后真是抬举我,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顾北祁无力地干笑一声,走向古井。
他正要运气推动巨石,忽然看见巨石的边缘有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大概已经有半个月左右了,可能是因为在巨石的边缘,所以下暴雨的时候没有冲刷去。
四周的桃花树干上也有打斗过的痕迹,像是鞭痕,又像是剑痕。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口井,不会藏着什么秘密吧?
长安锦衣客 6
顾试音心中纳闷,为什么顾北祁站在那里许久,却迟迟不运气把巨石搬开。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走近了几分,问道:“你发什么呆呢?怎么还不把石头搬开?”
“这井有问题。”顾北祁神色凝重,眉头紧皱。
“什么?”顾试音下意识的地后退一步,惊恐地望着顾北祁。
他冷冷道:“这井大概是半个月前才封住的,四周还有打斗过的痕迹,恐怕井中藏了什么秘密。”
顾试音并不是胆小之人,只是最近听惯了顾北辰吓唬她,让她心中始终有些芥蒂。她年少时又从说书先生那里听了不少鬼故事,自认为井中是最容易爬出恶鬼的地方之一。
“顾试音,你退后一些,我把石头搬开。”
顾试音连忙后退,躲得远远的。
顾北祁汇聚体内的气息于掌间,一掌重重地打在了石头上。如同一声闷雷一般,巨石滚落在地,细小的碎沙粒散落。
他尚未来得及看一眼井内的情况,就闻到了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
他从袖子拿出火折点燃,昏黄色的火光映出井内的情景。
这口井已经有些年头了,井内青苔纵横。
果不出他所料,井中的确有一具尸体。
虽然尸体早已腐烂得面目全非,但他还是能够辨认出去世之人生前的妖娆模样。不会再有第二个比他更绝代风华的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比他更能隐忍的人≥有千种风情,也敌不过他一笑亦真亦假。
如今,绯衣枯骨,古井埋尸。
“顾北祁,井里有什么?”躲得远远的顾试音连忙问道nAd1(
顾北祁愣了一下,答道:“没什么,只是一只死了半个月左右的孔雀。”
顾试音还是没敢凑近看一眼,“长安城哪里来的孔雀啊?”
“我听说,很多年前大明宫栖着一只孔雀。”他忽然说道。
顾试音突然间明白了似的,说道:“哦,我记得,好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好像是有官员献宝,送来了一只白羽的孔雀。可惜,孔雀刚到大明宫不到半个月,就因为水土不服死了。可那只孔雀和这只孔雀有什么关系啊?”
他淡淡道:“我说的是一只曾经浴huo重生的孔雀。”
“这世间……哪有孔雀能够浴huo重生的?”顾试音仰着脑袋,“除非,那是凤凰……”
“呵呵,”顾北祁轻笑一声,“是啊,孔雀涅槃,重生凤凰。可惜,这世界无人知晓他是凤凰……”
“你胡说些什么啊?”顾试音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走上前去。
顾北祁一把拦住她,“烂都烂掉了,井水也脏了,去别的地方洗罢。”
“我很好奇啊。”
“别看了,烂得连骨头都出来了。”他淡淡道。
顾试音瞥了一眼古井,心中若有所思。此刻,古井四周早已是芳草萋萋,杜若花遍地,“好吧,我们回大明宫罢。”
“也好。”
此刻,东方的天空早已一片绯红,仿佛是鲜血染天,又仿佛是他衣袂飘飘。
“顾试音nAd2(”
“嗯?”
“你记不记得洛夙?”
“洛夙?嗯……他不是五年前就去世了吗?据说,他是被炸死的,尸体都寻不回来了。唉……你不说,我还记不得了呢。他还欠我一顿荷叶鸡……唉,现在一说,倒还是有些想他了呢……”
长安锦衣客 7
破晓的长安城一片静谧,原本繁华的朱雀大街显得格外萧条。楼阁市肆都仿佛沉浸在梦中似的,安静地等待白昼的降临。微微泛白的北方天空格外迷人,放眼望去仿佛镀在一层银光之中。
顾试音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少女时代似的,一蹦一跳地穿梭在大街小巷,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而与顾试音一道儿的顾北祁,显然就疲惫许多。如今已经是黎明十分,顾北辰肯定已经发现了顾试音失踪了。现在回大明宫,不知道顾北辰是什么脸色。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大了个寒战。
“顾北祁,你快看啊,是凌霄花!”顾试音一个劲儿地兴奋大叫。
顾北祁拖沓着调子说道:“早看见了,你别嚷啊,留着点力气,想想怎么向你夫君解释,为什么夜不归宿吧。”
顾试音瘪了瘪嘴,“反正我现在做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是错的。”
“你和他闹僵了?”他反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顾试音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北祁,“就是为了救你出含凉殿,我才和他吵起来了的。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让我去梨园看戏了。我的损失有多大,你自己心里掂量掂量。”
顾北祁恍然大悟道:“难怪一连好几天,顾北辰冷着一张脸过来不停地警告我‘想死就直接说’。”
“……”
顾试音走上前去,纤细的手攀了一枝橘黄色的凌霄花。
顾北祁瞥见她发间佩戴的略有几分旧的金步摇,这支金步摇虽然老旧,但是做工极好,上面的蝴蝶纹饰栩栩如生,镶嵌的绿松石也熠熠生辉。
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忍不住问道:“这么旧的步摇,怎么还戴着?”
“这支步摇我打小就戴着,也不知道是哪来的nAd1(反正,师父说我,他把我捡回家的时候我就戴着,应该是什么信物吧。”她笑盈盈地说道,“我每次溜出宫玩的时候,都会戴着它。说不定,遇到哪个有缘人,他认得这支步摇,还可以带我去找哥哥。”
“我认得这支步摇,你信不信?”顾北祁认真地说道。
“什么?”顾试音震惊道。
“你信不信?”他再一次重复道。
“我……”顾试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顾北祁狡黠一笑,“哈哈,小姑娘,你这么容易被骗,难怪顾北辰不放你出来。”
“你……”顾试音气得牙痒痒。
这时,如同一阵风吹过似的,有人在单枪匹马在空旷的朱雀大街驰过。那乌黑的骏马高大无比,两蹄生风,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宝马。
而驾马之人身姿挺拔,黑色的铠甲看上去英武无比。他英目剑眉,有着如宝剑一般的冷冽,剑鞘一般的沉稳,完完全全是大将风度。
那人驾马实在是太快,顾试音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对方,就已经吓得坐倒在地。
幸好对方在关键时刻勒住了缰绳,这才幸免于难。
“怎么是你?”驾马之人从马上跃了下来,看清楚了顾试音的脸,他话语中尽是惊异。
顾试音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抬起头,同样惊讶地说道:“沈起云?”
长安锦衣客 8
对于沈起云,顾试音还是有几分惧怕的。不出于别的,就觉得沈起云浑身上下的那种战将的气质让她很不自在,总觉得和他在一起,就有一种无形的杀气。
这几日帝宴期间,九州不同国度的将军大臣都在长安。此刻,能够看到沈起云,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顾皇后,你不是在大明宫么?”他皱着眉头,态度比初见时缓和了许多,但是语气还是一如当初一般薄凉。
“我……出来散散心。”
顾试音心中甚是着急,她始终还是记得当日沈起云的那种对北朝的仇恨眼神,生怕沈起云突然间翻脸不认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此刻只想早些从沈起云面前溜走。
他察觉出顾试音的不自然,也没有心思和顾试音浪费时间,于是淡淡说道:“顾皇后可有事?若是无事,在下不奉陪了。”
“没,没,没,当然没事!”顾试音连忙笑道。
能够送走沈起云这尊大神,是极好不过的,就算自己真的有事,她也不可能说出来。
“告辞了。”他的话语如薄冰。
“沈将军慢走。”顾试音方才还是笑吟吟,伸手正打算把发间的金步摇扶正,却摸了个空。
想来,是刚才沈起云骑马冲过来的时候,她动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她一下子花容失色,失声嚷道:“我的金步摇不见了……”
这一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洞察敏锐的沈起云听到了。他调转马头,指了指凌霄花藤蔓的某处,“在藤蔓交接处。”
顾试音连忙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片绿色的藤蔓外,丝毫没有别的nAd1(
沈起云坐在马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自然是看得清楚。而顾试音本来个子就不高,眼力劲儿也不好,以至于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蓦地,沈起云从马上跃了下来,敏捷的从凌霄花的藤蔓上取下了金步摇。沈起云感到这金步摇的厚重,看到昔日璀璨夺目的首饰失了光泽,那颗早已因为战争而变得冰凉残酷的心竟然有了几分酸涩。
他缓缓地将金步摇递到了顾试音的面前,“顾皇后,物归原主。蝶尾上面的碧玺落了一颗,应该就掉在附近。沈某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他正要跨马离开,却被顾试音喊住了。
“沈将军,留步!”顾试音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喊住他,往日,她是极其惧怕他的。
沈起云愣了一下。
“这金步摇自我师父交给我的那天,蝶尾上镶嵌的珠宝就已经掉了,沈将军是怎么知道上面镶的是碧玺的?”顾试音皱着眉头,神情激动。
她记得,她从未在沈起云的面前佩戴过这支金步摇。
沈起云身子一僵,久经沙场让他渐渐地无所畏惧,但这一次,他终是不敢面对现实。
他究竟该怎么说,才能两全?
无数次在梦中想过与自己失散已久的妹妹团聚,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已经成了敌国的皇后。
当初,顾北祁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几乎要疯狂。
“这步摇与沈某内子佩戴之物极像。”他淡淡道。
沈起云只能这样说,用一个借口nAd2(
“沈夫人?”顾试音一愣,“怎么从未听说过沈将军娶过妻?”
————旁外话————
阿阮说了许久,《十年》兴许会断更,于是,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从今天开始,隔一天更新一次。欢迎吐槽。但是,《十年》绝对不会弃更的。
长安锦衣客 9
据顾试音所知,沈起云未曾娶过妻子,就连半个妾室也没有,家中清净简直就像是寺庙。无论是在九州的哪一位元老官员的眼中,沈起云是一个既不好,色又不贪财的战神般的存在,几乎就是无懈可击。
“她尚未过沈家的门,十年前死于汉水战乱。”他说这话时,眸中的冷意渐渐被悔恨所替代,那种悔恨,是顾试音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仿佛深入骨髓。
汉水战乱,那是南北两朝最混乱的一段时间,位于南北两朝交界的城池没有一座能够幸免于难。那时候,南北两朝的仇恨从骨血中蔓延,时至今日,依旧残存。
在这场战乱中,他失去了一生挚爱的女人,难怪他会这么憎恨北朝。
“原来如此,沈将军节哀。”顾试音叹了一口气,淡淡道。
她自然是想问一问关于沈夫人的事情,说不定和她的生世有关系,但没想到沈起云会如此在意一个逝世十年的女子,反倒是让顾试音想问却不敢开口,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告辞了。”他跨上马,驾马离开。
从这一刻开始,沈起云在顾试音的心中又多了一种颜色,他不再是那个永远总是灰冷色调的战神。
一个痴情的男子,一个冰凉的战神,一场十年成殇的爱恋。
无论是谁,都会对这段无人知晓的往事油然而生好奇之心。
“顾北祁,你说,沈夫人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然让南朝的沈大将军十年迟迟不娶?”顾试音忍不住问道。
“十年前的事了,我依稀记得,沈起云好像喜欢一个姓白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我也不太清楚,只说是死得很惨。据说,她的死和北朝有很大的关系,从此沈起云和北朝就有了血海深仇nAd1(”
“唉,难怪他这么恨北朝。”顾试音长叹一口气,“我以前还以为是他心冷气傲。”
“他本就是个心冷气傲之人,只是当初没有完全表现出来,最后在失去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下子变得铁石心肠。”他笑了笑,“不过,我听说当初白姑娘还是沈起云的未婚妻的时候,沈起云与她相处的日子并不多,由于战争的缘故,两人总是聚少离多。”
“唉,真当是一对苦命鸳鸯。”顾试音揉了揉额头。
“苦命倒是不见得,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你现在怎么跟顾北辰解释这一晚上到底干了什么事?”
顾试音原本还在惆怅别人,这时候突然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时神情越发低落。为了不在顾北祁面前丢脸,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怕什么?我才不怕他呢!我不过是出去溜达溜达,谁管得了我?”
“哦?你觉得我管不了你?”一声低沉而带着三分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
“啊!”顾试音惊叫一声回过头去。
一身玄衣的顾北辰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旭日东升的景象。他就像神衹一样,举手投足都是可望不可即的高贵气质。
————旁外话————
为什么阿阮会改成隔一日一更?原因很简单,阿阮现在正在做一件很分心的事情——打游戏。
兄妹应不识 1
四月暮春,她静默地坐在窗前,数着窗外的那一株凋谢了大半的桃树上残存的桃花。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她的声音有几分低落,数着数着,声音越来越轻。
顾北辰斜睨了一眼顾试音,终于,放下手中的奏章,站起身来,走到顾试音的身边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帝宴当晚连夜跑出去?”
顾试音别过头去,不理睬顾北辰。
顾北辰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握紧,话语放得分外低柔,仿佛不像是那个往昔冷酷的帝王,“阿音,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知不知道,苍术跑过来说你不见了,我有多着急?我怕你出了事,从此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我那天在梨园的枝头看到了这个。”顾试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于莽撞,声音也低了几分。
她从心中拿出一块素白的绢帕,摊开后上面行云流水地写着一行字:长安城西,有故人自南方来。
顾北辰结果白绢,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字……是容铘的。”
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故人”,容铘是不可能在销声匿迹了那么久之后,突然留书给顾试音的。
顾北辰突然间有一种忧患之感涌上心头,他紧紧地攥着白绢,关节发出“嘎吱”的响声。
“你在长安城西遇到谁了吗?”顾北辰连忙问道。
“没有啊。那时候天蒙蒙亮,街上什么人都没有。”她突然间眼前一亮,“哦,对了,我倒是遇到沈将军了。可他不是从南门骑马过来的,他是从东门过来的。”
“哪个沈将军?”
“就是那个‘纵横天下强无敌’的沈起云沈将军啊nAd1(”她脱口而出。
顾北辰突然间神色凝重,陷入了沉默。
如果顾试音知道自己是沈起云的妹妹,她会怎么样?跟沈起云一起离开北朝,还是留在他的身边?如果注定了要离开他,他就是强行留下她,那也是不长久的。顾北辰还是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他若是想留下一个人,那个人必须是全心全意地留下来。
“你怎么了?”顾试音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解地问道。
“阿音,白绢的事情我会亲自调查的,你不要多想。这几天,没有我同意的情况下不要出飞霜殿,好吗?”他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丝毫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为什么?”
“因为……”顾北辰突然间伸手将她紧紧地抱住,坐拥天下的他此刻仿佛只剩下了怀中的女子,生怕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似的,“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什么?”顾试音一阵恍惚。
“我顾北辰绝对不能让你有半分闪失。”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其实,他除了她,他一无所有。
“夫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的……”顾试音眼前顿时一片雾气朦胧。
“离夏流笙远一点,他绝非善类。阿音,夏流笙是我最大的敌人,只要他活着,就是最大的威胁,纵然他现在只是阶下囚。”顾北辰吻了吻她柔软乌黑的秀发,低声说道,“你替他说话,我很不痛快。有一种自己捧着心尖尖上的宝贝,最后反倒是陪衬了别人的感觉。”
“可我……”
“我不想听理由,你只要答应我,再也不要私下里见他nAd2(”
“……”
“怎么?你可是我的人啊。”
“我只是嘴巴有点干,想喝水。”
“答应了我再给你水喝。”
“好……”
“没诚意。”
“我一定不会见他的!”
“听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逼你似的。”
“可不是你逼我的吗?居然有脸说这句话。”
“什么?”
“我说啊,就算夫君你逼我见他,我也不会去见他的!”
“你放心,我不会闲着给自己找虐,让你去见他的。”
“……”
兄妹应不识 2
顾北辰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最擅长的手段就是“伪善”,“推算”以及“威逼利诱”,无论对方是谁,屡试不爽。
但是,顾北辰的这一手段在顾试音身上,从未灵验过。在顾北辰千叮咛万嘱咐后,顾试音不但还是未经允许走出了飞霜殿,还和顾北祁一起玩了足足半个时辰的蹴鞠。
直到顾试音在多次蹴鞠作弊未遂的情况下,她终于想起了顾北辰的嘱咐,“哎呀,我夫君他不让我和你一起玩来着。”
顾北祁“呵呵”一笑,“你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
“自我昨天答应了不见你之后,我夫君对我态度特别好,我一高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顾北祁低声恐吓道:“他或许就是想试一试你长不长记性。”
“……”顾试音忽觉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奉劝你一句,顾北辰真的恼火起来,你怕是……呵呵……”他无奈一笑。
顾试音似乎被惊雷一击似的,脸色惨白,二话不说,提着裙子就往飞霜殿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么狼狈,她只知道顾北辰的脾气不是一般的惹不得。
“顾皇后?”一声清澈的女子声音在顾试音的背后响起,这声音像是刚刚上好的琴上的十三弦,自有一番气度。
顾试音匆匆停下脚步,转过头,瞧见那名绛紫色衣裳的女子,差异道:“木昭仪?”
眼前之人正是萧问期的宠妃——木扶疏。
顾试音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木扶疏,虽然是第一次,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眼前的女子非同一般,绝对是人中之凤nAd1(她绝不同于后宫的庸脂俗粉,她的美貌中带着七分智慧,说她是“女诸葛”也不足过。
“顾皇后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匆忙?妾身常闻顾皇后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她笑了笑,一肌一容,尽态极妍,“顾皇后可否赏脸喝一杯茶?”
顾试音自然是明白木扶疏的“与众不同”是什么意思,她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别说是母仪天下,就连打理后宫的资质都没有,就像一个乡野丫头。
“木昭仪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尚有要事在身,暂时抽身不得。”顾试音淡淡道。
一则,顾试音与木扶疏不熟,二则,木扶疏太聪明,越聪明的女人越危险,她怕被她骗了还把她当好人。
“顾皇后,妾身听闻皇后爱极了君山银针,特意从东朝带了一壶过来,不知道顾皇后喜爱否?”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四方冰瓷瓶,递到了顾试音的面前。
顾试音略略地瞥了一眼,她在宫中那么多年,也识得了不少瓷器,木扶疏手中的这个瓷瓶是沁寒瓷制成的,在民间罕见,但是放到宫中就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了。
只是——顾试音的目光集中在瓷瓶的题字上。
“君山一品,沉浮三千”这八个字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试音忽然瞳孔一缩。
是了,的确是见过——这是容铘的字!
————旁外话————
求留言,真真的,唉,随便吐槽几句也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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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铘和木扶疏,一个北朝前任丞相,一个东朝昭仪娘娘,除了都是聪明人,两个人就八杆子都打不上了,偏偏这个事却纠结到了一起。
于是,顾试音冒着触犯顾北辰的底线的危险,收下了那壶君山银针,并且答应了木扶疏的盛情邀请。
养心殿。
帝宴会整整持续十日,东君及其近臣和妃子都被安排在了养心殿。养心殿虽然仍在大明宫的范围内,但养心殿的宫女护卫都是东朝人。
虽然是暂时居住在养心殿十日,但是木扶疏是个考究的人,养心殿早已经被装点成东朝的模样。此刻的养心殿,堆放了上百卷书籍,据说,这些都是木扶疏最喜爱的,她但凡是出远门,必须携带着。
顾试音看着身着东朝彩绉裙的宫女将茶沏上,听着清灵的茶水滴落的声音。
“木昭仪果然是名门才女,竟然读得如此多的书。”顾试音叹道。
“顾皇后过奖了,这些书不过是妾身消遣时间,随便读读。这个乱世,女子能寻到一个真正的栖身之所才是真的,可惜啊可惜……”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怨。
“可惜?”顾试音玩味这这个词。
她是知道些木扶疏的事情的。木扶疏,她是洛阳第一才女不错,她是东朝第一宠妃不错,她是深得宠爱不错。但是,她心中一直有一个梗,那便是——她只是一个昭仪,一个仅次于皇后的昭仪。
读过书的女子都很敏感,她们识大体,懂分寸,她们心思玲珑无比。而木扶疏作为才女中的才女,以她的七窍玲珑的心思,自然是更加能感觉到,她目前拥有的宠爱皆是虚幻的。
论门第,木扶疏是名门望族之后论相貌,木扶疏也算是花容月貌不逊貂蝉论才智,七窍玲珑不输无盐,可是她嫁给萧问期这么多年来,却迟迟未封后,这能说明两个问题:萧问期所爱之人不是木扶疏萧问期已有所爱之人,并且感情匪浅nAd1(
如果是心中最爱,怎么甘心给她一个“妾”的名分呢?就像顾北辰当年不顾千夫劝阻,不怕万人病诟,执意要封毫无身份背景的顾试音为皇后一样。
有的时候,木扶疏还是非常羡慕顾试音的,她在东朝的皇宫,听着关于顾北辰对顾试音的种种,那种从心底里涌上的妒意,真叫她如刀割一般难受。
顾试音低声道:“不妨直说,木昭仪是否认得一个人?”
“妾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浅笑道。
“在君山银针的瓷瓶上题字之人。”
“那人对皇后很重要吗?”木扶疏反问,“据妾身所知,那人早已对任何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我心中的一点灵明,木昭仪说他是不是很重要?”
木扶疏垂下眸子,抚摸着手中的茶杯上细致的花纹,淡淡道:“原来如此,妾身还以为八年过去了,没人会记得兰台他的存在。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木扶疏的话尚未说下去,忽闻一声温文尔雅的男子嗓音,“原来顾皇后也在养心殿。”
顾试音连忙转过头去,不由得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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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青色衣裳的萧问期,携着一名粉雕玉琢的五六岁左右的男孩走进了养心殿。萧问期本就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今又携着这样一个孩童,更显得亲切。
“阿寂,见过顾皇后。”萧问期低下头,柔声对身边的孩子说道。
那孩子很是胆小,一直都低着头看着地上五色编织的地毯,不敢看顾试音一眼,奶声奶气地说道:“顾皇后好。”
“小皇子?”顾试音觉得这孩子分外有趣。
“让顾皇后见笑了,阿寂他被我宠坏了,从小就怕生,难得带他出来一趟,他却一直躲在一边儿。”萧问期抱歉一笑,随即,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背。
关于东君萧问期的这个儿子,是萧问期执政那么多年来,众人看来的“清清白白的十年”唯一一个疑团。这个小皇子虽然寄养在木扶疏的名下,但绝不是木扶疏所处。在五年前某天,是萧问期不知道从何处带回来的孩子,虽说是他的亲生子无疑,但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却无人知晓。
顾试音或许是因为自己不能生养的缘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看到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心中难免生怜爱之心,“没想到,东君的小皇子都长这么大了。小皇子叫什么名字?”
“阿寂,告诉顾皇后你叫什么名字?”萧问期微笑着低头说道。
“萧殊寂……”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得见。
木扶疏站起身,笑吟吟地说道:“阿寂他胆小,还是让他到妾身这儿来吧。阿寂饿了吧,妾身准备好了阿寂最爱吃的红豆糕。”
萧问期笑了笑,示意让萧殊寂到木扶疏身边去,可是他却死死地攒住萧问期的手,不可能挪动半步。
萧问期淡淡道:“阿寂,怎么了?”
“我……”萧殊寂突然间头低得更低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带了几分哭腔,“我……好想念三叔叔啊……我想回三叔叔那里……”
萧问期眸中一黯淡,弯下身子,温柔地说道:“阿寂乖,父皇一点会帮你找到你的三叔叔的,你先到母妃那里去吃红豆糕,等会儿父皇给你抓一只兔子玩儿好不好?”
“可我……可我不想吃红豆糕,我只想和兔子玩儿……”他低声说道nAd1(
“那好,父皇带你出去玩儿。”萧问期直身,朝着顾试音抱歉一笑,“不好意思,顾皇后,阿寂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不太懂事,莫要介怀,失陪了。”说罢,他携着萧殊寂缓缓离开了养心殿。
望着萧氏父子俩远去的背影,顾试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萧问期,对待自己的儿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宠爱,什么事都依着他,简直就是模范好父皇,完全可以宠出一个亡国之君出来。
“让顾皇后见笑了,阿寂是君上的第一个儿子,君上特别宠爱也是正常的。”木扶疏果然是读过书的世家贵女,遇到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方才不是与顾皇后正说着兰台吗?妾身只想问顾皇后一句话——顾皇后可信任兰台?”
————旁外话————
亲们可记得当年空桑映弦至死深爱的李四?快要出场了。而且,李四的身份可复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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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不信任容铘,这个问题很是意味深长。
八年过去了,容铘是个什么样的人,顾试音还是很清楚的。他已经不再是北朝的丞相,他和九州天下都没有了利益冲突,无论是帮谁,他已经没有了别的动机,只是单纯地帮助而已。
这天下,所有人都可能别有所图,唯有容铘例外。
顾试音皱了皱眉头,“木昭仪很了解容铘吗?”
“算不得是了解,只是自小就拜了同一个先生而已。”她笑了笑,这笑容更显得雍容高贵,“兰台师承原归雪先生,妾身年幼时有幸得到原先生的一字半句的指教,算是兰台的半个师妹。虽只见过兰台数面,但兰台的气宇实在是让人见之不忘。”
“原来如此,”顾试音表面上镇定,内心早已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子,“容铘是个脱俗不羁之人,能与他相知之人,必定也是超然绝尘。”
“顾皇后过奖了。”她倒了一杯茶,“只是,妾身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正巧在茶庐遇到了正独自对弈的兰台,上前去聊了几句。”
“哦?”顾试音笑了笑。
“兰台让妾身穿句话,不知道顾皇后愿不愿意一听?”
“但说无妨。”
“兰台说——”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金陵沈家有女。”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迎着顾试音的面,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
金陵沈家。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能与南朝的帝都——金陵同列的,也只有一个“沈家”担得。
东有空桑,南有沈氏nAd1(
“哦?他只说了这六个字吗?”顾试音皱起眉头,反问道。
木扶疏抿了一口茶,“兰台向来寡言。”
兰台寡言,但他说的每一句话,无一字是多余。
“多谢木昭仪。”顾试音客套一笑。
——*——*——*——
梨花簌簌,四月暮春。
山间缭绕着薄薄的雾,仿佛是人间仙境。
容铘落下最后一颗白子,从容淡定一如往昔。他静默地看着与他对弈的人,仿佛一切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输了。”对方的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清晰。
黑色的斗笠纱帽遮住了对方的脸,只是从身形上可以看出,对方是一个极其挺拔的年轻男子。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容铘淡淡问道。
容铘早在半个月前就在大明宫外发现了这名黑衣男子,他的身形极其矫健,武功不低,而且对大明宫了如指掌。可是,他总是戴着斗笠纱帽,看不清楚容颜。于是,容铘这才想办法引蛇出洞,与他来了一盘棋局,试图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呵,”那人低声一笑,“下棋我的确是比不得你,但是想要知道我是谁,你还是缺了点本事。”
他身形一闪,欲要逃走。
容铘虽然反应极快,但是武功比不得对方,根本来不及追赶,那人已经消失在了山间的烟雾之中。
容铘正打算离去,低下头时,忽然看到棋桌上掉落了对方的一根头发,那乌黑的青丝微微有些卷曲nAd2(
空气中,残存着一股体香,幽幽的,淡淡的,极其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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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月上树梢。
宫灯上的红色流苏随风摇曳,细细碎碎的烛光也一闪一烁。
顾试音心中寻思着“金陵沈家有女”之事无心睡眠,在榻上翻来覆去。
大名鼎鼎的沈起云,她虽说是无心朝政之人,也是知道他的大名的。他是个爱憎分明之人,嫉恶如仇,在南朝也是得罪了不少高官,但他靠着自己无人可及的战功未曾有人敢奈何他。
沈起云未曾成婚,生活也极其干净,所以“金陵沈家有女”定然不是指沈起云的女儿。除了女儿……那就是沈起云的姐姐,或者是……妹妹!
顾试音忽然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绞着锦被的手关节发白。
终于,她的一系列动作惊醒了枕边人。
“阿音,你是不是又在多想?”顾北辰的声音低沉好听。
“我没有。”顾试音本能地答道。
“在想谁?”顾北辰侧过身子,伸手将顾试音的一缕青丝撩到她的耳后。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顾试音将锦被拉了拉,将自己大半张脸遮住,生怕顾北辰会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是吗?”顾北辰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将锦被蒙过头,闭上眼睛,“别和我说话,我要睡了。”
“睡不着就别睡了。”他轻声道。
“谁说我睡不着,我很快就睡着了。”顾试音的声音从锦被中断断续续地传出。
顾北辰轻笑一声,拍了拍裹在锦被中的顾试音,“要不要我现在带你出宫玩?”
顾试音一听到这句话,“腾”地一声从锦被中探出一个脑袋,眼中尽是惊喜,张嘴正要答应,突然间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她闷声道:“你该不会又逗我吧?”
他一愣nAd1(
“你骗了我好几次了。上回,你说带我去看灯会的,结果当晚你和程将军谈事情去了。上上回,你说带我去西溪,结果你当晚关在书房里批了一夜的奏章。上上上回,你说带我去太和楼吃荷叶鸡,结果刚走出大明宫你又因为有事情要处理,又把我扔回了飞霜殿。”顾试音严肃地控诉道。
“有这事吗?”顾北辰一副茫然的表情。
“没有吗?”顾试音反问。
他淡淡道:“我忘了。”
“什么破记性?”顾试音怒道。
“……”
顾试音“哼”了一声,躲到被子里不再理睬顾北辰。
“到底出不出去玩?趁着我现在还不想反悔。”顾北辰再次问道。
顾试音一副怒不可遏地从被子中钻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北辰,闷声道:“不是我愿意出去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请我,我这才勉为其难陪你出去玩!”
“陪我出去玩?”顾北辰无奈一笑。
“那是。”顾试音严肃地说道。
他轻笑一声,“那好,就算是你陪我出去玩罢。”
“什么叫做‘就算是’?”顾试音挑了挑眉nAd2(
“……”
他无奈道:“我还能不能好好地谈谈?”
“谈什么?”顾试音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地说道。
他淡淡道:“你把被子踹地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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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
夜市精致的灯火,将夜晚的长安城点缀得灯火通明,橙色的灯火将乱世的繁华之城照耀得无比光辉,这种虚无的繁盛总是给人一种太平盛世的感觉。
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歌舞声,市肆酒楼无不热闹至极。
顾试音欣喜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口中哼着小曲儿,脚步极其欢快。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并不是那么兴奋的顾北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傻丫头,叹什么气啊?”顾北辰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刘海,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