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岂不是在这场硬仗里头输定了?”文清明得知敌我实力存在如此天壤之别之后,纵然他以平日不肯示弱的个性,此刻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泄气话。
林郦采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现实得近乎残酷的问题。沉思片刻之后,勉强对文清明笑笑,“我们还是有一些优势的。譬如说,我们的舞台经验比他们丰富。”
文清明也低头想了一想,再问道:“师姐,那么你对于艺术团那边准备要成立的舞台剧组织有没有什么消息?”
消息灵通的林郦采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答道:“根据我的朋友打听回来的消息,艺术团将会在下学期初就会正式组建一个话剧队,加上原来的歌队、舞队、模特队等,这样艺术团就会将本校所有的舞台表演包揽。听说这个构思是一个团委的头目——好像是姓温的书记所提议的。还听说,这个温书记想要将这个话剧队暂时命名为‘曲艺队’。”
“曲艺?”文清明忍不住失笑,“这个老头子心里在想什么?他难道想要弄一队唱戏的学生在舞台上满足他畸形的审美观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林郦采道,“我目前也就只是知道这么一点消息了。现在我们只能够希望学校能够早艺术团出手之前承认我们,让我们建社。否则……”话至此处,林郦采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黯然地摇摇头。
文清明自然也明白隐含在林郦采口中“否则”之后的潜台词。看着心忧如焚的林郦采,文清明也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不敢把这口气发出声来,因为他害怕这一声轻轻的叹息会惊动林郦采那本已被压得透不过气的内心。
随后的一段时间,文清明明显感到林郦采比之前更加忙碌了。她不但携同祁君与张丽二人终日外出联系节目演出,同时也在积极地趁势招收新人。部门中其他人也受到影响,积极将身边的同学拖下水。郦颖依甚至还将自己一个的舍友准备出卖给众人当苦力。文清明知道这些都是自己无法Сhā手的范畴,故此也假装没有看到,只是用心写自己的剧本。
之后又过了数日,文清明照例去参加那个躲藏在厕所旁边的108教室举行的“燎原”例会。在行进的路上,他远远的就看见了林郦采正在和一个陌生的男生说话,凭经验,他估计又是林郦采不知道从哪里拖来的壮丁。由于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文清明在走过二人身边的时候,没有打算停下脚步半分,只是径自走去,准备绕过二人。
“清明,等等!”林郦采从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想要逃脱的文清明,同时反手抓住了这条几乎漏网的鱼儿,“你先别走,你们两个人认识一下。”
文清明尴尬地笑笑,象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一般,向面前的这个男生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这里的编剧,文清明。”
站在文清明面前的这个身材适中,带着一副半框眼镜的文静男生也伸出手来,微笑着说道:“我是凌俊。你好。”
林郦采满面春风地对文清明介绍道:“凌俊可是我们经院本届外语歌唱比赛的冠军,而且还是校艺术团的歌队队员。他说自己也对舞台剧很有兴趣,所以想要和我们一起努力发展本校的舞台剧。”
“是么?”文清明微微一笑,“欢迎。想要演绎什么类型的舞台剧就尽量对我说,我会尽量写出合适你的剧本的。”
“哦?”凌俊高兴道,“这样的话,以后可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文清明摇摇头,“关照就说不上,以后大家好好合作就好了。”
两只手随之握在一起,宣告了这对拍档合作的开始。
会后,文清明回到宿舍刚刚坐下,便如同往时一般,在桌上摊开一叠稿纸,准备动笔。正在准备上床的汪亮忍不住凑过来探头窥望,“写情书给女孩子么?这么神秘?”
文清明摊开双手,任由汪亮视察。“说什么呢,哪里有时间写这些没有人收的东西。我在写剧本。”
“阿明还真是本事啊!哪里象伟哥一样,老是打机。没前途!”说话的是前几天才搬进来的龙健才。龙健才是文清明同班的同学,由于于原宿舍中人相处不来,后从谢伟亮处得知716宿舍有床位空余,便先斩后奏地搬进了716宿舍。由于木已成舟,众人也只好默认下来。不过由于此公生性诙谐,倒是为众人带来不少乐趣。
汪亮扫了一眼文清明桌面,见并无可疑之处,这才放过了文清明,“还在努力啊,哈哈,那么你自己就慢慢写咯,朕要就寝了。”爬上床之后,汪亮忍不住又探出头来看着文清明:“小肥明啊,不要说朕不提醒你,很快就要考试了,你近来有没有看书啊?”
文清明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对了,已经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几个月了,已然是盛夏,也就是说,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又是要考试的日子了。自己近来还真的是没有怎么看书——或者是说,不仅仅是近来没有怎么看书,而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怎么看书。
很多人都对文清明说,大学之中的考试很简单,随随便便考个六十分就已经是逍遥自在了,可是文清明却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在高中的时候更加难熬。
因为文清明已经忘记了怎么背书。又或者他只是懒得背书。
自从高中,文清明对古书着迷之后,他读书的方式便有了很大的改变。变得怎么样了呢?他也说不太清楚,仅仅是可以描述那些感觉。
如果说以前文清明读书之后,留下的印象是一些文字的话,那么现在文清明读书之后,留下的感觉就是一副画。
从前留下是一些文字,文清明在回忆自己所看过的书的时候,能很容易就用书中的文字和语句将原书描述出来。
而现在呢?
文清明觉得自己很难再描述一本书了。
现在,当文清明看完一本书之后,他的脑海之中只有一副画。他可以明白这副画的意境,可以体会这副画的作者的感情,但是就是没有办法精确地描述这副画。
他可以自己另外画出一副画,将原画中的意境再次重现出来。
但是,这副已经是文清明自己的画,不再是原来文清明所看过的那幅画了。
这已经是一副新的作品了。
可是,当你还是学生的时候,你需要的就是描红。
过于注重求理,过于执着于追求事物的内在道理的文清明所走上的却是一条晚成的道路。往往是当他终于明白这本书的原理的时候,这个科目早就已经结束了。
或者自己太笨,资质太差,根本就不适合这种学习方法。
可是,文清明不是一个知错能改的人。
他是一个明知道明天是阴天,不会有太阳可以看到,但是却依然会在下着细雨的海边等待着看那不会出现的日出的人。
就象他在高中最后一次与同窗出游,在海边独坐一样。
为什么不能改过来呢?这个问题文清明也不止一次问自己,问自己为什么明知道是错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还是要继续下去?
或许是因为要改正一个错误,比延续一个错误更加费力吧。
就像要忘记一个人,比一直记得那个人要更加心痛。
文清明的心忽然没有来由地隐隐一痛,似乎是在心中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他早就以为自己已经将其遗忘的人。
之后的几天,或许是文清明也觉得自己不看书的话实在是太过于猖狂,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看了几天书,好让自己安心一些。然而,天公也不作美。正当文清明开始有些心思想要钻研一下功课的时候,一场台风却将其的计划吹跑了。
文清明所居住了二十余年的这个海边城市是台风的胜地——说得夸张一些的话,就是这一带是台风的必经之地。在多发之时,几乎每年的夏天都要刮一次台风。不过,如果是每年都要刮台风的话,文清明却还不是很担心。因为根据他这么多年的经验看来,如果是每年都刮台风的话,风势便不会很大;不过若果是三、四年内都是平安无事,突然来这么一下的话,威力便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台风刚起的时候,文清明宿舍等人倒是不太在意——因为众人平时上网或是看电视都不会看新闻,也自然不会留意天气预报——故此只当作是一般的风雨。
但是众人很快便知道自己错得是多么厉害了。
当晚入夜之后,天色暗得比平日更快,不到7点的光景,整个天空便已经完全黑下来,哪里还有一点盛夏的样子?在宿舍中感到空前闷热的众人都不由得挤到阳台处望向早已是漆黑一片的天际,议论纷纷。
文清明究竟是经验丰富,马上意识到可能是台风要光临此地了,不由暗自担心。而众人大都不以为意,只道是文清明忧心过度。汪亮尤为甚者。此公居住在贵州内陆,未曾见识台风之威势,心中只将其居住之地的风势尊为首座。文清明由于未曾见过汪亮口中所言的风势,也无法与之理论,只好作罢。不过,看着众人不但不惊,反而兴致勃勃地等待台风来临的雅兴,文清明忽然想起了以前自己看过的一部科幻电影中的情节——当一大群人在兴高采烈地向乘坐UFO前来的外星人示意的时候,这艘飞船对着众人迎头就是一道破坏力无匹的光束,将众人瞬间蒸发。
文清明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因为他知道,这里已经大概有三年没有刮台风了,而这次的台风在三年之后忽然卷土而来,声势必定是骇人无比。
众人只当文清明在虚张声势,一笑置之,继续上网去了。而在此之后的几个小时之中,除了比较闷热之外,再无任何异状,宿舍众人更是笑文清明杯弓蛇影,对他的言语愈加不相信,只道是此人是在故意恫吓大家。
然而,晚上十一点刚过,忽然雷声骤起,震得众人心中一惊。随即,暴雨倾盆而起,一时间,众人耳中尽是水声,连对面人说话都听不真切。只听得外面暴雨奔流之声不断,惊雷之声也是愈加频繁。
在众人正是心惊之时,猛然间窗外一道炽光闪过,将整间宿舍在瞬间照亮得有如白昼,随后便是一声沉闷的巨响。随着巨响,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宿舍之中的两支光管,一盏阳台灯同时熄灭,几台来不及关闭的电脑也同时被断电。
“看看其它宿舍楼有没有被停电!”离阳台最近的汪亮首先冲到后门处,就要开门出去看个究竟。但后门刚开,众人只感到一阵狂风挟带满天水花迎面扑来。开门的汪亮首当其冲,被这突如其来的招数弄得手足无措,饶是他关门的动作再快,也还是吃了个正着。这里说来话长,当其实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汪亮全身便已然湿透。
“我靠!”汪亮接过众人递来的毛巾,恨恨道,“好猛的风,好大的雨!”他随之回头看了一眼文清明,笑笑道,“小肥明啊,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在骗朕,原来你所言不虚。”
透过窗户,正在凝神注视窗外一道道乱舞电蛇的文清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什么都不要说了,大家赶快上床睡觉吧!”
众人均觉文清明这个提议来得正是时候,便连忙关好门窗,纷纷上床,以被蒙头,准备快些有个好梦。
谁知上床不到片刻,众人耳中忽听到后门一声巨响——其实应该是两声,但是由于速度太快,是以当时众人听在耳中,只道是一响而已——后门已然洞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满宿舍中风雨大作。距离后门最近的两个床位分别属于汪亮与文清明,遭殃最快的也便是这二人。不过文清明由于平时有挂着蚊帐睡觉的习惯,风雨骤来之势被蚊帐稍微挡了一下,这才不至于被淋个正着。平日文清明总是埋怨学校所发放的蚊帐有如麻布,透气性不好,想不到正是这平日被视同废物的蚊帐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了他一命。文清明这才明白学校的良苦用心,也不由对学校后勤集团的神机妙算佩服得五体投地,方知道其长远计划不是自己这等肤浅的学生可以揣摩的。
而汪亮却没有这么幸运了。此君平日对于生活的质素要求相当严格,后勤集团之物根本无法进入此公法眼,故此此公一直将学校发放的寝具大多束之高阁,那一床防水蚊帐自然也不知所向。此刻后门失陷,正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汪亮哪里躲得开这铺天盖地的水箭?几乎就在众人惊呼破门之时,汪亮只觉得脸上一冰,已经中了这天下第一的暗器。
“我靠!”满头是水的汪亮怒火中烧,大叫道,“刚才是谁关后门的?怎么没有关紧?!我的枕头都湿透了!这回真的变成水床了!”
“不是没有关门,”在破门之后第一时间跳下床,向被打开的后门电扑而去的文清明站在已经没有一处是干燥的地板上,拿着他刚在一边拾到的一个小玩意儿,脸色铁青地说道,“是门闩被台风弄断了。”
闻言众人心中一沉,瞬时之间便将宿舍设计的有关人员历代祖宗问候了个遍,痛斥这些专业人士所负责的豆腐渣工程。或许是为了要为众人心中的咒骂添上更加强而有力的证据,在众人忙着抢救后门的时候,浴室与洗手间的塑胶门也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众人这才醒悟到这两个地方的排气窗乃是死|茓。然而716宿舍众人醒悟已是为时已晚,再也抢救不及。众人耳中只听得两声脆响,两扇塑料门应声各被被撕开一个裂口,破碎的塑料片顿时飞溅开来,宛如被强弩射出一般,煞是壮观。
搬来不久的龙健才与谢伟亮二人最靠近这两处破门之地,一听门响,二人连忙飞身闪开这些不致命的暗器,之后不退反进,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二扇破门顶住。
“快把门关紧!”如此危急之时,只听宋傥喝道,“把门关紧,减少空气的对流作用,风势就自然变小了!”
在后门苦苦挣扎的文清明与汪亮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一声。众人都是理科出身,对于这些粗浅的道理又怎么会不清楚?可是现在后门门闩已毁,叫人怎么去关这无闩之门?更何况,现在二人虽然已经全力拉紧把手,想要将两扇门板合拢,可是门外却有一股巨大的反抽之力将门往外翻出,想松手都不成。二人都心知是由于风力强大,再加上本宿舍是处于全校最高最边缘之地,后面有一座小山丘,风势到此有一个自然回旋之力,无形中增强了这一带的气流作用。如此双管齐下,这个力道可是不能小看。
两人守门不到片刻,只觉得风力愈加后劲悠长,反观自身,则已经开始有力不从心之势。此消彼长之下,这后门的缝隙又被扩大了一些。
“不行了,”文清明已经把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门板上,“我没有力气了。不如这样,反正我们合共六人,每人来顶他一个小时的门板,估计应该能够熬到天亮。”
就在二人渐见吃力的时候,一直冷眼在旁的许家能顺手抄起一个空衣架,用力一扯,将一个铁丝衣架生生撕裂。只见他双手将铁丝拉直后,递给文清明,“用这个扎紧把手。”
文清明闻言,连忙接过铁线,借着闪电的光芒,将后门扎了个严严实实。众人见后门终于暂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双腿乏力发软,似乎站不住脚一般。
总算关好门窗的众人这时才发现宿舍的地板已经满是积水,积水之高,已经淹没了众人的脚背,实在是骇人之至。众人面面相觑,久久也无人能发一言。
之后众人提心吊胆,极不安稳地睡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匆匆起床查看周围宿舍情况。查看之下,方知昨夜之境况,倒绝非716宿舍所独有。不过,由于716宿舍地处险要,风势的确倒是比其它宿舍更为猛烈一些。
虽然台风中心已然离去,但是毕竟余威还在,再加上台风昨夜席卷本校,虽然不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不过至少也接近一个有待收拾的烂摊子。故此学校停课一日,让众人安心定惊一下。
不过,安心归安心,众人却深觉这个心安得实在有些落魄。由于昨夜的风势,电力与供水都暂时停止。虽然学校饭堂也有照常开放,但是想到要跨越千山万水去冒死吃个饭,众人均觉不值。谢伟亮初时不信邪,想要坚持其饮食习惯。结果撑伞刚出大院门口,伞布便被强风夺去,待谢伟亮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抢回这狂风的猎物的时候,已然不及。只见那片天蓝色的伞布展开身形,瞬间已经越过一个宿舍区,扬长而去,再也追赶不上,只剩余撑着一根光溜溜的伞骨的谢伟亮独自在雨中目瞪口呆。遭逢此劫,谢伟亮再也不敢造次,只好老老实实在宿舍与众人一同听着一台使用干电池的袖珍收音机,伴着干方便面度日。
无聊透顶的众人被困在宿舍无处可去,终日坐在各自的床上发呆。百无聊赖的文清明玩到没有东西可以再玩,居然将横架在七楼宿舍正门上方的一节断头的网线绑在一只衣架上,并且在衣架上贴上数只胶袋,然后便在台风的余势中放起自制的风筝起来。众人正值无事之时,难得见有事情可以打发时间。虽然文清明的这个自制风筝幼稚有余,但是众人也不在乎那么多了,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好久没有刮过这么大型的台风了,”文清明感叹道,“自从初三之后,这么猛烈的风势还是头一次见,若是不写几个字来留个纪念,实在是太可惜了。”
入夜,云散雨收。文清明坐在收拾干净的桌前,略一思索,便提笔随意填了一首《雨中花》。
夜半惊雷声动,随去无须相送。啸雨临风,长歌伴酒,将狂痴放纵。
卧倒残花扶无用,独有醉者心痛。问零落香尘,谁人堪信,曾风情万种?
“卧倒残花扶无用,独有醉者心痛。问零落香尘,谁人堪信,曾风情万种?”
文清明慢慢地咀嚼这两句词,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卧倒残花还有醉者为她心痛,可是我呢?当我比零落成泥的景况更加不堪的时候,又有谁相信,我也曾经是意气风发,有志于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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