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仔表哥也认识赖水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因不认识方清,便问道:“方清又是什么来头?”
薛坤荣简单的介绍了方清的情况,华仔表哥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方清住在内街欧巷,对不对?他和我表弟桂洪是邻居。对了,金龙酒家有个青年仔叫欧灿辉,也是住欧巷的……”
薛坤荣就说:“对。不过你莫小看了这个方清……”
正说着,华仔表哥腰里的CALL机响起来,华仔表哥掏出CALL机看了看,一脸的歉意:“薛经理,对不起,我澳门的表哥回来了,我得马上去宾馆和他见面,我们下次再谈吧。”
薛坤荣只好和华仔表哥分手。不料到了第二天,华仔表哥给薛抻荣打来电话,说接了几个大工程,暂时没有精力和资金涉足饮食业。华仔表哥再三表示歉意,还说待有机会一定和薛坤荣合作。
薛坤荣大失所望。他原想借助华仔表哥的财力把金龙酒家承包下来,和华仔表哥合作就意味着有发财的机会,但华仔表哥忽然来一个急刹车,满腔热忱给泼了一瓢冷水,心里虽然怏怏不乐,不过嘴上还是连声说“不要紧。”
过了几天,想着实在没有能力去承包,薛坤荣只好交了一份书面报告给公司,声明退出竞争承包金龙酒家。心里却是越想越生气,对华仔表哥这个老友也生出一丝怨恨。
华仔表哥意欲承包金龙,也曾给阮桂洪透过口风,阮桂洪自是对金龙的情况多了一些关注。后来华仔表哥说不搞了,但他有时也打听一下公司的竞争情况,因为他在金龙有两个死党兼老友,除了欧灿辉,还有一个叫阿球,阿球的大佬便是湖滨酒家厨房部长赖水清,也是这一次金龙承包的有力竞投者。阮桂洪他当然希望老友的大佬心想事成,竞投成功。潜意识中,虽然欧灿辉和方清关系好,但赖水清承包对欧灿辉也一样有好处。
阿球和欧灿辉年岁相仿,是同一批招工进入酒家当学徒,只是欧灿辉给分去学做点心,阿球则做了酒家首席大厨李伙生的徒弟。虽然部门、工种不同,两人竟是意气相投,经常玩耍在一起,三年时间过去,成了捧打不散的死党。又因为欧灿辉和阮桂洪关系密切,阿球也和阮桂洪成了老友兼死党,而且更对脾性,常走在一起玩耍。
这天是饮食服务公司竞投的日子,原算着这次金龙承包非赖水清莫属,阮桂洪早约了欧灿辉、阿球去食宵夜庆祝,他开工到八点多才收工,回到欧巷也不急着回家,先进了欧灿辉家。不料欧灿辉告诉他,承包金龙的是方清而不是赖水清。这一下大出阮桂洪意外,连声追问,欧灿辉便说,这是公司决定的事,再说赖水清没有方清后台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竞投结果出来之前,欧灿辉心里也很矛盾,他和阿球、方清关系都极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阮桂洪却对方清不理不睬,这就让他为难了,现在公司做了决定,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其实他心底里还是倾向方清的。
阮桂洪骂了一句脏话,想了想,欧灿辉和方清关系不错,方清当上金龙经理,欧灿辉也是有好处的,也就不好说什么,这时肚子咕咕的叫起来,便一叠声催着快去大排档。
晚上九点多,欧灿辉和阮桂洪刚到江边的徐记大排档,还没坐下来,阿球就乘搭搭客摩托车飞驶而来。大排档老板徐炳见他们来了,赶忙上前招呼,一叠声吩咐服务员冲茶上小食,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陪他们闲聊。
徐炳是阿球大佬赖水清的老友兼死党,和阿球也很说得来。他原来也是饮服公司的职工,因为“多生猪仔”(超生),便遭到街道罚款和单位开除的处理。为生计便操起了旧业,在老城区北江河堤边上开了这个有七八张台的大排档,因为熟人朋友多,而且大排档选择在江边,江风吹拂,对岸风光尽收眼底,收费又低廉,兼且常有北江河鲜供应,所以生意很不错。
清源从县级建制升格为地级市,经过十多年的建设,新市区已经初见规模,市委、市政府和很多单位也早搬了过去北江河对岸,逐浙成了市的新政治中心。不过旧城这边人口密集,商业中心仍是在旧城这边,商铺集中,不用说,仍然是旧城这边繁华热闹,所以这边长堤上都开设了饮食大排档,算起来怕不下二、三十档。徐记大排档在旧称三码头的地方,离金龙酒家也很近,抽半支香烟的功夫就走到了。
金龙酒家在南门街和上廓街的交汇处,地头极好,人称风水宝地,再往前是南门码头。如果把南门码头作中轴点,两边展开都是临江长堤,长堤对岸便是新开发的市区,高楼林立,灯光璀灿。因为城市人口增长快,规模比旧城这边足足大了十倍,只是旧城人口密集,这边江边大排档生意就比对面江边旺。
阮桂洪见阿球板着个脸,知道阿球定是为大佬竞投失败的事生气,也勾起他一肚子的不满,便对阿球说:“丢那妈,那个方清有什么本事,竟然让他当金龙经理?”他喝了一口茶,那茶有点烫,他赶忙转头吐了,用力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对徐炳说,“这是什么鬼茶?不喝了不喝了,先上几瓶酒来!”
欧灿辉眼皮一跳。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阿球本来心情就坏,这么一说岂不是火上加油?
果然阿球的脸色更阴沉,不过就没有发作出来,伸手抢过一瓶服务员送来的啤酒,张嘴咬去瓶盖,便给众人倒酒。
欧灿辉原知道阿球为什么事生气,便故意说开了另外的话题转移阿球的注意力。他们原就气味相投,碰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越说兴致越高,再加上几杯酒下肚,便越发精神,对骂抬扛、斗嘴皮、开玩笑,总之连同坐的人也感到开心有趣。这时阿球果然很快就对新话题有了兴趣,几大杯啤酒下肚,很快便忘了和方清怄气的事,和阮桂洪、欧灿辉、徐炳天南海北胡扯乱侃起来,唇枪舌剑,喝得兴起,又叫徐炳开了一瓶金奖白兰地,慢慢的就放浪形骸,忘乎所以。
坏就坏在多开了一瓶金奖白兰地。他们三人酒量其实都不错,喝完三大瓶白兰地大约还都能走回家,但这晚开头先灌了十瓶八瓶啤酒,加上心情不好,阿球便最先有了醉意。
阿球年轻气盛,不轻意被徐炳提起大佬包不成金龙的话头,又生起气来,便口没遮拦的攻击公司头头,也指名道姓的攻击方清。喝成七八分醉大脑便很兴奋,给推波助澜的徐炳添油加火,阿球便越说越起劲,粗言烂语也就越说越多。
欧灿辉直皱眉头。他不想阿球这个样子,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中非议方清。而且附近一字排开好多家大排档,给人听去传回给方清便会惹出麻烦。原本阿球平日很听从他的说话,但今晚他拦着劝着,阿球就是不听。连阮桂洪也明白了灿辉意思,发起牛精脾气大声喝骂阿球,阿球就收敛了一点;不料刚静下来不够两分钟,阿球又大声骂方清,跟着还骂出“丢他老母。”
这一下果然惹来了麻烦。原来方清的弟弟方坚,正和几个朋友在旁边另一家大排档宵夜饮酒,已经喝了有两个钟头,谈兴正浓,听得那边有人骂大佬,知道是欧灿辉、阮桂洪他们,想来都是隔离邻舍,平日也没什么冤仇,欧灿辉和他也挺说得来,开头都忍住了。待阿球越说越不堪,丢老母的话也骂不离口,方坚的脸便拉长了。
方坚今年二十二岁,是百货公司的采购员。个性轻佻张揚,不比大佬方清的稳健沉着,他交游广阔,晚上在家总呆不住,常和一班朋友出来玩耍。这晚凑巧碰上阿球乱说大佬,他原不知事出何因,但那边大排挡的人讲话声音特别大,传过来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听着听着也听出了个大概,才知道大佬竞投成功当上了金龙酒家新经理。方坚和大佬算不上特别亲近,但兄弟间也没有闹什么矛盾。给外人这样乱骂乱说,他觉得很逆耳,也觉得很没面子。
在朋友面前方坚先头倒是沉得往气,待阿球又骂了一句“丢他老母”,他的好朋友何永忠年纪比方坚小,脾气却比方坚火燥,听那边骂得不堪,双眉一竖,把酒杯叭地一放,火爆爆的要走过去教训教训那个不识死的家伙。广东人说“丢”和北方人说的“操”字同一个意思,给那边“丢”来“丢”去,方坚心里也起了火。他一把拉住何永忠,让他坐下来,自己就走过去。
方坚走过去的意思是让欧灿辉他们看见自己,识趣的收敛一点。他原没有争吵打闹的意思,不料阿球见了他,原是认识的,便瞪着他抢先说了话:“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做你的生意,你要饮酒,金龙大把(很多),饮死你都得,而且不用钱……”
欧灿辉大惊,他原没看见方坚,待转头看见方坚脸色不是脸色,忙起身招呼方坚坐下来,嘴上就热情的和方坚说话。两边都是朋友,方坚还是同住一条巷的乡亲,还是不要搞出矛盾好。
他原以为阿球见自己对方坚客气会醒目收敛,不料阿球酒醉人不醉,又用“丢他老母”作话引,指桑骂槐的说:“……我最看不得那些出阴谋耍诡计的人,用腌臜手段,赢了也不光彩,做多了,小心生仔冇屎忽(ρi眼)……”
欧灿辉连声呼喝阿球,那里制止得及?方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忍无可忍地喝道:“阿球,你别欺人太甚!”
阿球见方坚拍桌子,也火了:“我欺什么人?丢你老母,只有你方家才欺人太甚!……”
方坚只觉那怒火直冲脑顶,便要冲过去动手打阿球,欧灿辉忙阻拦要劝,不料阿球也红了眼,拿起一个空啤酒瓶便朝方坚头上砸下,只听“拍”的一声,瓶碎头破,方坚脑袋上鲜血直流。只听得一声怒喝,方坚的几个朋友已经闻声赶到,见方坚吃了大亏,怒火齐发,扑上来便厮打在一起……
这一场群殴的结果,是方坚这边有三个要到医院敷药打针,方坚伤势最重,头上剪去一大丛头发,缝了八針。而阿球就给打得脸青眼肿,欧灿辉劝架不成倒挨了打,头上、腰间挨了几拳,不知怎么鼻血也流了出来。倒是阮桂洪冇伤冇痛,他自小顽劣调皮,打架是家常便饭,后来跟人学过咏春拳,又一身牛力气,如果不是徐炳及时制止,打红了眼的阮桂洪说不定还会把对方几个打成重伤。
阮桂洪打群架最有经验,听得警号响,知是有人打110报了警,早拉着欧灿辉、阿球快步溜了。不过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半夜里听得阿Sir拍门拍得整条欧巷都吵醒了,他和欧灿辉都给抓到了派出所。为打架的事进派出所他是习惯了的,所以他不怕阿Sir,倒是怕母亲又会给激到生虾般跳。
不过这一次黄三女倒没有跳起来,她听说是打了方家的老三,脸上表情就怪怪的,待阿Sir出了门,就对满脸惊惶的女儿说,睡觉睡觉。她关好大门,拉了还在生闷气的丈夫一把,走回楼上睡觉。
但欧灿辉家就没有这么平静了。阿Sir三更半夜到家里抓人是第一回,欧灿辉的父母是又惊又怒,欧灿辉两个读书的细佬(弟弟)吓得满脸惊惶,做父亲的欧国能是气得脸色发青,母亲欧婶却是恼怒儿子唔生性,(注)又不知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为儿子担心,又气又急的,那眼泪就涌出来了。
阿Sir把欧灿辉带走后,欧国能看了还在抹眼泪的老婆一眼,心里却有了主意。既然苦主是对门方家,事情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他对老婆说,你先睡吧,我到方家看看。说着就出了门,就在自家门口一看,方家乌灯黑火,不知方家的人是睡了还是仍在医院,于是他转头走出欧巷,直奔市人民医院,走了一段路,欧国能又掉头走回欧巷。这个衰仔,快二十岁了还不懂事,就让派出所替我管教管教他,至于有什么惩罚,等明天再说。
回到家欧婶还在低声饮泣,过了好一会才没有了声息,接着,她家客厅的电灯熄灭了,欧巷又恢复了夜幕下的黑暗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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