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灿辉很快就熟悉了酒家的运作,而且从第一个环节——采购中发现了大问题:负责采购工作的波叔——就是当副经理的王波利用职权从中渔利!
方清接掌金龙后,很注意维护酒家的金字招牌,他早发现楼面的茶具、餐具有不少破损,下了决心购置了一大批,把破损、残旧这些有碍观瞻的茶、餐具换下来。欧灿辉在接收新购置的货物时却发现,这批瓷器怎么看也不像一级品。他多了个心眼,跑了几间陶瓷店,在老板的热情接待中,很快就摸清了一级品和等外品的差别和价格,回来就向方清作了汇报。
方清脸色一沉,说了声“走,去看看!”跟着欧灿辉到仓库翻看了这批瓷器,让欧灿辉把波叔找来,冷冷地说,这批货我是不会付钱的;两条路,一条是让供货的老板把它换成一级品,打九折,一条是退货,而且以后不再和他做生意。
波叔四十多岁,人缘极好,是个心广体胖整天乐阿呵的人,原来是厨房部的厨师,跟的师傅也是李伙生,方清刚到金龙当学徒时,其实大多时间是跟波叔,波叔算起来是半个师傅。后来波叔被提拨当了采购员,后来又升了副经理,这次方清承包了金龙,留任波叔照旧当副经理,照旧负责采购工作。波叔平时在方清面前有点倚老卖老,方清也没放在心上。
波叔照旧笑嘻嘻的,俯身翻看了一下瓷器,直起腰拍了拍手,笑着骂道,这个佘老板,敢揾我笨(占我便宜),等我骂死他……
方清冷冷地看了波叔一眼,转身就走出仓库,又停下来,对跟上来的波叔说,我查过了,所有店铺卖腰果都是开价25元一斤,实际23、24元可以买得到,为什么我们的单子是28元一斤?
欧灿辉听出了名堂,却见波叔仍旧笑眯眯地说,嘿嘿,我们要的是一等品,价钱自然贵一点。
方清阴沉着脸,说,是吗?对了,我又问了一下,这几天中旅餐厅罗氏虾进价是15元,我们为什么是17、18元?说完也不等波叔答话就大步走了。
欧灿辉听出了方清话中有话,不禁看了看波叔,见波叔脸上神色有点不自然,这时也不好说什么,便转身独自走了,心里却想,原来整天对人笑面相迎的波叔是这样一个人,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啊!
待欧灿辉见方清让管人事的副经理李昌文找波叔谈话,说因工作需要调整波叔回厨房部
工作,跟着,波叔就来找方清,递上一份要求停薪留职的报告,方清二话不说就在报告上签了“同意”两个字,第二天波叔就在金龙消声匿迹了,便醒悟到波叔心中有鬼。
波叔拉不下回厨房部当工人的面子,取得主管部门领导方清签名同意,到公司办了停薪留职手续,跑回老家江口镇那地方开了一家小饮食店,自己也当上小老板。欧灿辉心里暗暗佩服,觉得方清这样处理既不会引起正面冲突,又摆脱了波叔这只贪婪的手。
波叔一走了之,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欧灿辉按方清的旨意,那批五千多元的瓷器咬定要退货。供货方老板姓佘,年纪也是四十左右,早就和波叔称兄道弟,这批货佘老板已经给了波叔七百块的回扣,发货收款原是轻车熟路做惯了的,不料波叔突然撤身离去,新接任的欧灿辉态度强硬,佘老板也不着急,打听到了欧灿辉的住处,晚上九点多钟,提了一袋水果,来到欧巷欧灿辉家作客。
有客人带着礼物上门,欧国能和欧婶都受宠若惊,很热情地招呼客人,因为家里从没有外人正儿八经地上门做客,这个右手中指上戴着一个粗大的金戒指的佘老板是第一个。欧灿辉心中有数,知道佘老板是为那批拒付款的瓷器来的,正想着如何应对佘老板,不料佘老板当着欧灿辉父母的面半句也不提,只是很诚挚地和欧灿辉套交情,请欧灿辉多多关照他的陶瓷店生意。俗话都说有理不打笑脸人,人家客客气气的,煞风景的话自说不出口,于是欧灿辉也就客客气气的和客人闲聊。
坐了一会佘老板就告辞,趁欧灿辉送出门口时,塞了一个信封给欧灿辉便急急走了。欧灿辉愕然,待打开信封一看,原来信封里装着一叠钱!他心里一跳,转眼看了看,空寂的欧巷没有人看见这一幕,赶快把信封是进裤兜,定了定神,才转身回家。
欧婶正打开礼品袋,见有一只金黄的哈密瓜、十几只红红的大苹果,就问欧灿辉,这个佘老板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送礼?
欧灿辉笑了一笑,说,金龙买了佘老板几千元的货,他是拉关系来了。欧婶觉得儿子有出息,有人送礼上门,于是就大声叫在楼上房间温习功课的灿耀、灿荣下来吃水果。家里过的是穷日子,平常舍不得买水果的,难得今天有人送上门来。灿耀第一个冲下来,一声欢呼,抓起一个大苹果张嘴就啃,给母亲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这么猴急干什么?洗也不洗,吃了不怕肚子疼?
欧灿辉却走回楼上自己的睡房,掏出裤兜那个信封,掏出那叠钱数了数,见是500块铁,心头不由得又是一跳。自己每个月的基本工资才42元,另加补贴和杂七杂八的钱加起来也不过60多元,每月上缴老母40元,剩下的钱刚够买烟,别说积蓄存钱,月底不用向阿球借钱买烟就算好的了。若想有500块钱,就算戒了烟,也要积蓄两年、三年才能实现。而现在凭空就有了500块钱!这辈子还没有拥有过500块钱呢,不过欧灿辉却兴奋不起来。
他默默地把钱放回信封把它锁进书桌抽屉,坐在床边想心事。佘老板送给自己500块钱,不用说,肯定是想让自己高抬贵手。他明白拿这500块钱是有代价的,就是要帮佘老板搞掂那笔瓷器款。想到这里心里一沉:这钱要不得!老话都讲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要了这500块钱,那批以次充好的瓷器自己就不能秉公处理,那不是和波叔一样吗!这样也对不起方清和金龙酒家。
欧灿辉想了一晚,第二天把佘老板约来金龙,当着李伙生的面把那个信封交还给余老板,诚心诚意地对佘老板说,做生意要讲诚信,你若想还和金龙做生意,就按我们方经理的意见办,这一次做好了,以后我们还会找你供货。
佘老板没想到欧灿辉竟然不收他的“红包”,见欧灿辉态度恳切,知道确实混不过去了,只好把那批瓷器运回去,换了一批一级品来。
这件事给李伙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欧灿辉退回去的信封内头装的肯定是钱,不禁对欧灿辉另眼相看。欧灿辉原来和阿球来往密切,在李伙生眼中都是属于调皮捣蛋一类的,这两个月密切共事,才觉得欧灿辉个性活跃而且勤快好学,和阿球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思想表现是有区别的,通过这件事更知道了欧灿辉不贪财,不觉大起爱才之念,眼中便多了慈祥,工作中便时时教导指点欧灿辉,两人的关系变得融合起来。
五
方清现在很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令他高兴的是承包后第一个月的经营业绩很理想,营业额达到了20万元,这是过去从没有的事。他翻看了过去几年的报表作对比,近几年夏季一个月的营业额都在15—18万元之间,只有在春节期间才会突破20万,而现在头三个都有20万的营业额。只要能保持这样的水准,营业额逐月提升不会是很困难的事,
方清这晚陪着一个很重要的人吃饭,连公司徐经理陪着市局刘副局长来用餐,也是打了照面就没再进那边雅座。欧灿辉不觉起了好奇心,他不知道这个客人实际就是金龙的真正老板,通过方清介绍,倒是记牢了这个客人的姓名叫彭其康。
因为承包协议的限制,彭其康不能公开以老板的身份参与经营管理,他只能在慕后指挥方清。但彭其康对投资金龙的事做得很洒脱,他放手让方清去做,基本上不过问具体事务。这也给了方清最大限度的活动空间,方清第一次真正拥有了在金龙酒家的绝对权力。
拥有权力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好,方清喜不自禁有点飘飘然起来。看见酒家一百多名干部职工,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也不管他资格多老,过去如何威水,现在都要对他俯首贴耳——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能马上得到执行,每一个决定都能很快得到贯彻实施,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马上就引起应有的反应。员工对他这个拥有绝对权力的新经理或是客客气气,或是恭恭敬敬,又或是心怀恐惧,那些表情都令他有一种掌握了权力因而高高在上的快感。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正如彭其康提醒的,是要在成本核算上把关、节流、挖潜。
方清觉得彭其康的才智见识确是高人一筹。彭其康原先不同意方清一承包就要进行人员调整变动,是因为要酒家运作正常,不作人员变动就是要避免产生不良副作用。待渡过一个稳定期,看准了再动手,只要措施得力,恩威并重,估计那时产生的阻力、副作用都不会很大,员工会很快适应过来,那时再集中精力搞好国庆、中秋两大节日经营,为饮食旺季的到来作好充份准备,争取赢得最好的盈利。
而现在方清觉得时机成熟了,今晚要和彭叔高量的,就是实行调整人员的最后计划,因为方清对此还是有所顾忌,胆气不足,要彭叔给他鼓鼓气。
彭其康佩戴的CALL机响了两次,到收银台复了机,回来说有事要办就走了。方清意犹未尽,见欧灿辉走进来,就拍拍椅子让欧灿辉坐下来,说,如果我把吴经理、李经理都安排到厨房部,你猜吴经理和李经理会不会和波叔一样,睹气不干了?
欧灿辉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方清把主意打到了吴、李经理的头上。这两人是金龙的老领导,吴秉光年过五十,已经在金龙干了大半辈子,当酒家经理也快十年了,脾气火爆,经常对职工发脾气,不过发完了也没什么,公司徐经理倒是很赏识他,认为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镇得住,所以在金龙当经理一当就是十年。
李昌文是管政工人事的副经理,和李秉光一刚一柔配合默契,在酒家职工中很有威望。欧灿辉不明白吴、李做得好好的,方清为何要动这两人的脑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把吴、李都安排回一线部门,这两个老领导一定受不了。
看方清还等着答案,欧灿辉就说,不干是肯定的,他们做惯了领导,这样搞说不定还会搞出什么风波来。
其实欧灿辉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大家都知道吴秉光几个子女都出来了,家里经济条件还算过得去,但李昌文就不一样,他老婆有精神病只拿劳保工资,大儿子在南京读大学,家里还一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在读书,其实家庭经济很紧张的,若是给方清逼得辞了工,这个家不是塌下来了?!欧灿辉觉得于心不忍,脸上也就有了不赞同的表情。
方清却没有再说下去,说起了另一件事,吩咐欧灿辉明天上午陪矿产资源局的姚局长去买家具。方清已经和姚局长说好了的,买红木家具的一万多块钱由金龙支付,然后开一张矿产资源局在金龙用餐的发票──记着要加大2000元──找姚局长签名支付。
欧灿辉一听就明白了。姚局长是金龙的常客,欧灿辉和他也是混熟了的。他平日见姚局长的下属对局长唯唯诺诺,知道姚局长在单位是个厉害角色,原觉得姚局长为人严谨,这时方才明白,严肃的姚局长是戴了假面具的,其实也是和波叔一路货色。
欧灿辉想,若是还呆在点心部,怎么能知道当官的有如此捞钱伎俩?波叔和姚局长相比,不过是小巫罢了,原来官越大,捞的钱越多,手段更高明,胆子也更大。怪不得报纸上登那些贪官的事,动辄就是贪污受贿几十万、上百万,原来官做得越大,贪脏枉法的事越方便做。这次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欧灿辉现在不用上早班,按照李伙生的吩咐,每天上午九点前回到金龙,先到厨房部接收了隔天订好的鸡、鹅、鸭、猪牛肉类鸡蛋青菜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物料,分配处理好了,才和方清、李伙生碰头,若计划有修改,便赶忙外出去采购补货。
这天欧灿辉看送米的崔永前送了一车米来,想起这一段时间客人反映大米白饭不好吃,知道是送来的米质差了点,就对崔永前说,还是上次一样的米啊?不行,你要换好一点的米来;你不要欺负我不懂,现在米铺粮店多得很,你实在不行我就换人。
欧灿辉知道这个崔永前和从前负责采购的波叔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常常在酒家炒几个菜一块喝酒。一想到知人口脸不知心,原来波叔手脚不干净,便忘了这个崔永前是公司邹副经理的亲戚,只想到以前波叔一定是给崔永前收买了,崔永前长期包了金龙的大米供货,肯定像佘老板一样,和波叔搞些不正当的勾当;不说些重话给他,他还会像从前一样在米质上做手脚。
崔永前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边给欧灿辉递烟一边说,米已经送来了,这次就算了吧?拉来拉去挺麻烦的,我保证下次一定送更靓的米来。你放心,我会识做的。
欧灿辉一听,这个崔永前的手段和佘老板的同出一辙,心下明白,就不容置疑地让他把米拉走。崔永前还想磨嘴皮,欧灿辉却转身走了。崔永前想了想,便去前面餐厅去找他的堂妹崔秀云。
崔秀云和周丽娟是同一辈人,都是老资格的服务员,崔秀云身形清瘦,性格麻利干脆,说话做事都是风风水火的,是楼面部的四个部长当中一个。她和原来的副经理波叔关系暧昧,酒家员工都有些背地议论的,只是崔秀云脾气刚猛,再说又没有抓到什么把柄,都不敢当面说这些敏感的事免得惹来麻烦。而更麻烦的是崔秀云是邹副经理的太太,邹副经理虽然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但在单位却是个阴险手辣的人,而且还听说崔秀云和方清沾点亲,方清现在是金龙的老板,一般人就更不敢招惹崔秀云了。
崔秀云听堂大佬一说,便去找着欧灿辉说情。欧灿辉脸上陪着笑,这件事却不松口,崔秀云也拿欧灿辉没有办法,只好气鼓鼓的让堂大佬把米拉走,心里却对欧灿辉窝了一肚子火,觉得欧灿辉死板不会拐弯——若是波叔还在,哪有这种事发生?她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波叔给方清逼走她正觉得很惆怅很无奈,欧灿辉不给她面子,她把对方清的怨气撒到欧灿辉头上,和欧灿辉算是结下了仇。
其实她和方清是近亲,算起来方清该叫她表姐——她的阿爷(祖父)和方清阿嫲是同族
同宗兄妹,饮服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她和方清的亲戚关系,欧灿辉竟敢不买她的账,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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