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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四至六节

郑叔说,这你就错了。毛主席在文革时都说过,看红楼梦起码要看30遍。后生仔,看红楼梦,能教会你很多人生哲理啊!说着,他低声吟诵起来,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爱,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欧灿辉知道这就是红楼梦里的诗句了,觉得顺口流暢,通俗易懂。听得郑叔又说,这是红楼梦里的《好了歌》,这《好了歌》还有个注解,你不妨找红楼梦看一看。每读完一次红楼梦,再回过头细细品味这《好了歌》和注解,都读懂读通了,你这一世也就不枉过了。

这一夜欧灿辉碾转反侧,总是睡不安稳。这是极少有的事,往常他一倒下就能呼呼入睡,即使四个月前给金龙炒鱿(辞退),心里虽然惊恐徬徨,仍能沾着忱头就睡着。这一回大约是郑叔其人其事令他浮想联翩,竟是思来想去,夜不成眠。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施工,郑叔的别墅室内装修工程终于完工了。这天下午,郑叔指挥装修工,帮忙把“三戒”木匾在客厅正中墙上挂好,认真仔细端详了一阵,拍了拍手,笑着对大家说:“好,总算大功告成,多谢各位师傅了。今晚我请大家喝两杯──桂洪,我要搞隆重一点当作庆祝,你不会再反对了吧?”

阮桂洪就咧嘴笑了。欧灿辉跟着大家把剩余材料、一应工具家什都收拾妥当,搬出去在院子大门边放好,又跟着回三楼搬被褥。欧灿辉见郑叔跟着上楼,又转上楼顶天台,心里一动,便跟着走了上去。阮桂洪觉得奇怪,不由自主也跟着上了楼顶。

欧灿辉、阮桂洪都是第一次上天台。见天台地面没有铺砌瓷砖,仍是原来的水泥混凝土本­色­,平平整整。满天台都是盆景,这几十盆盆景都摆放在砌砖作柱、上面架好了的水泥板条上。两边各有四行,每行都摆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盆景。

阮桂洪看这些盆栽都是枝繁叶茂,一片翠绿,看得眼花缭乱。他原就不懂,这时便笑着问:“郑叔,我是不懂的,你告诉我,怎样的盆景才算是好?”

郑叔哑然失笑。和门外汉说盆景,差不多是对牛弹琴。不过爱好盆景的人大都希望多些同好之人,所以他就不厌其烦地给阮桂洪、欧灿辉介绍他的盆景:九里香、罗汉松、福建茶、细叶榕、牛根桑(朴树)、黄杨、榆树、雀梅、山桔、紫薇、红果、水横枝、满天星……

郑叔如数家珍,阮桂洪却听得一头雾水,转眼又分辩不出来。待都看完了,阮桂洪又问郑叔:“怎样才知道那棵盆栽值钱?”

郑叔只好解释说,看盆景主要看树种,也要看桩头、树形、枝托,再看长势,总的来说,树种好、长势好,而且树桩头越大,树龄便越长,相对也就更值钱一点。

看阮桂洪似懂不懂,郑叔又说,他也是去年才开始跟人学习栽种,刚刚入门,自然学艺不­精­。自去年萌生退意,那位信佛的朋友便送了他这批盆景,他也不在乎贵贱好坏值不值钱,只在乎于寄情山乡田野、绿­色­环境,取个自得其乐的意境就是了。

阮桂洪就指着欧灿辉说,灿辉的四叔公是玩盆景的行家,今年快七十了,每年一开春就天天往公园跑──公园门前那块开阔地,是农民挖了山桩前来摆卖的地方。灿辉的四叔公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不过十点半不见回家,不买树桩也能在那儿呆几个钟头,真是服了他了。

郑叔听了很高兴,要欧灿辉有机会介绍他认识这个四叔公。

欧灿辉答应了,心里却犯了难,这个四叔公为人怪僻,不像你郑叔这么好打交道,能不能得到他允诺还是个未知数呢,不过既然答应了,怎么也要试一试,多说点好话,大约四叔公也不至于拒人于门外吧?

第二天,坐上华仔表哥派来接他们的人货车,和郑叔道别分手,便回市区去。大家都流露了高兴快活的表情,陈永松几个成了家的,这时最想的大概是回家见见孩子,抱着老婆亲热一番。在乡下熬了一个多月,陈永松早就觉得受不了,他等车开上国道,便撩逗坐在前排的阮桂洪说,要不要先去找你的肥妹仔?

阮桂洪竟然面红,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前方。陈永松见阮桂洪不搭理他,又撩逗戴着耳塞听收音机的白志毅,见白志毅也不兜搭他,只好闷闷的拿出烟来抽。

驾驶室后排挤了四个人,陈永松抽烟便显得烟气嗆人。欧灿辉已经戒了一个多月的烟,这时闻到烟味也觉不好受,忙把车窗摇下,让疾风劲吹进来。

欧灿辉这时脑子里满是郑叔的影像。临上车时,郑叔拿出一套四本红楼梦送给他,弄得阮桂洪他们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欧灿辉心存感激,道了谢,又问了郑叔在城里的住址,答应一定去探望他,才和郑叔握手道别。这时欧灿辉就拿出第一本红楼梦,打开一看,扉页便赫然写着三戒那段话,字迹蒼劲,下面还写着:赠灿辉友弟共勉,签署了一个姓名:郑柏秋。欧灿辉一看书写的日期是今天,方知道郑叔的大名叫郑柏秋。

阮桂洪瞥见欧灿辉在车上看书,也不在意。他从小就不喜欢看书,每年读书都是勉勉强强才能升级。他和欧灿辉有一处不同的,就是欧灿辉喜欢看点书报。郑叔送一套书给欧灿辉,只不过是因为欧灿辉和他投缘。阮桂洪没料到的是,结识了郑叔,欧灿辉从此便发生了更多的变化,这个郑叔,可以说是欧灿辉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甚至影响了欧灿辉的一生。

做完落凤岗郑叔别墅装修以后,欧灿辉觉得这次歇停的时间长了点,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休息了半个月,华仔表哥还没有开工通知的事。他有点心急,过去找阮桂洪问了一下。阮桂洪却说,他曾试过歇息两个多月冇工开呢,现在生意难做,竞争激烈,要不找点什么自己先做着,等有工开就去开工。

欧灿辉这才彻底明白,装修这一行虽然看起来人工高,但并不是天天有得做,做老板的有家财垫底,未接到工程日子也照样过得滋润,但当工人的三两个月都在家歇息,恐怕就不行了,坐吃山空,这道理大家都懂的。于是欧灿辉又拉着阮桂洪去找华仔表哥,但却没见着,阮桂洪表嫂说华仔表哥又去打麻將了。

欧灿辉是第一次见着华仔表哥的老婆。她看上去比华仔表哥年纪还大了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但保养得好,人长得有点富态。她对阮桂洪埋怨着说,华仔近来沉迷赌博,不但打麻將,还打扑克牌,劝他两句就发脾气,你们和他说得来,不要说是亲戚,就是作为朋友也不能见死不救,帮我劝劝他收手。老实说,他去嫖我还不那么生气,嫖一个晚上也用不了多少钱,嫖多几个也就没气力再嫖了,赌呢,一个晚上就可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她说着说着就掉泪。阮桂洪不晓得劝人,挠挠头安慰了她几句,赶忙和欧灿辉告辞。

欧灿辉心情有点忧郁。华仔表哥老婆说得对,赌钱这玩艺真是碰不得,很容易入迷,迷上了就收不了手,运气差就会一输再输,输了不服气再赌,恶­性­循环,人就不能自拔了。华仔表哥赌的赌注大概不会小,那就更要命了。就算华仔表哥命好,又有通晓八卦五行的阿松关照,赌博不输钱──不过对此欧灿辉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迷上了就没时间出去兜揽生意,因为要接一个工程是要花很多时间去搞信息、搞公关的。如今华仔表哥都把时间用在赌桌上,这样对等开工的人就很不妙了。

欧灿辉心急起来,早些时捧着看的红楼梦也看不下去了,因为家里的事也够他烦的。灿耀已经读完初中,考试成绩只有300多分,离高中录取分数线差得老远,父亲托了很多人,才在后街中学找到一个学位,但要交1500元赞助费。灿耀却和父亲说,那1500元你就省下来吧,我是打死也不会读的,把父亲气得差点吐血。

欧灿辉又听父亲的工友来串门,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市家具厂已经亏了几百万元,最近三年厂里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虽然腐败的厂长、副厂长还有会计最近给捡察院抓走了,但厂里近半年只发五成工资,近两个月连一分钱也发不出。更要命的是,昨天厂里正式宣布,全厂放假,工人自谋生路。工人们火了,正组织起来准备在市长接待日上访,欧灿辉才知道父亲是内外交困,这两年竟是没一天过得舒心。

来串门的工友原是来串联明天去市政府请愿的,欧国能却兴奋不起来,默默的抽着水烟斗,听工友们慷慨激昂的议论着。见欧灿辉想出门——欧灿辉想到对门阮桂洪处坐一坐,家具厂的事听了让人窝火烦闷——就对欧灿辉说,你做大佬的,要教教细佬,灿耀不读书­干­什么?就知道百厌惹事,我告诉你,把我惹火了,我打断他的腿,也要他去读书!……

家具厂工友见欧国能训斥儿子,又见约去市政府请愿的事不热心,便讪讪的告辞离去。倒是有一个叫王沛林的工友,因为和欧国能有过命的交情,见欧国能为儿子的事烦恼,便留下来平心气和地开言劝慰。

欧国能却说,沛林,我是挂了号的人,市政府请愿我是不去的,免得又说我挑动群众斗群众、和党的路线唱对台戏,但我要糊口养家,明天我就上街——我想过了,我有编织滕椅的手艺,修补滕椅也可以揾两餐吧?

王沛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欧国能这么快就打定主意,想出这么个办法。

工厂冇工开,好多工人早已偷偷找私活­干­了,但那时还没有正式宣布放假,工人还是要按时回厂报到上班,回到工厂没事­干­,或闲聊、或打扑克,胆子大的报到后又溜走,厂里也没人管,老实胆小的还规规矩矩按时上下班,闲极无聊胡胡混混捱时间过日子。他和欧国能都属守规矩的,他曾见欧国能在车间捡拾滕条,原也没在意,厂里曾生产过一批滕椅,剩下的滕条都属废料没什么大用场,但用来修补那是必不可少的。原来欧国能未雨绸谬,早有自谋生活的打算。想起自己在工厂­干­了三十七年,习惯了按时上下班,习惯了听领导安排工作,一下失去了这个惯­性­,要自己想办法谋生活,脑子便一遍空白,顿时觉得惶惑不安。

欧国能又坦然的说,工人靠双手搵食,工厂靠不住了,我不敢说共产党靠不住,但手是自己的,有手有脚就饿不死人,国际歌都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

王沛林脸­色­­阴­沉下来。他相信政府不会不管,但什么时候才有结果?已经几个月冇工资发,再等到什么时候?看来还得学欧国能,自己找出路——欧国能能拉下面子上街,为了生活,自己也得好好盘算盘算。

修补滕椅或在街边守候,或是沿街吆喝,有时等一天、走一天也招揽不到生意的。但第二天,欧国能果然手提一个工具袋就上了街。他没有在一个固定地点挂牌佇候顾客,而是像收买佬一样,沿街四处走动,边走高声吆喝:“修补滕椅滕席──”

欧灿辉见父亲真的上街揾食,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中午回来吃过午饭又匆匆提着工具袋出门,晚上回来脸­色­不见开朗,常常默默地抽水烟斗,满腹心事的样子,知道父亲的生意并不见好。

他现在也冇工开,心里更着急,为开工的事和阮桂洪说了几次,阮桂洪却不着紧,又几次碰见阮桂洪和霞女、还有一个年青女仔一齐出去,心想阮桂洪可能拍拖(谈恋爱)了,但不知是霞女还是那个年青女仔?阮桂洪自小和霞女说得来,真要拍拖就有点不现实了。方清家庭和个人条件都比阮桂洪好,欧德庭还不同意他做欧家女婿呢,你阮桂洪想和霞女拍拖,那是痴人做梦。不过,你有拖拍不急着揾工开,我却不能在家呆等,总得要揾钱啊!

想来想去,想到了接触最多的陈永松,于是欧灿辉决定去找他。这陈永松虽然咸湿(下流、畏亵),但待人其实很不错的,他有技术,人也活络,和他多笼络一下感情也好,说不定陈永松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从阮桂洪处问得陈永松家地址,欧灿辉就去九瓦巷找陈永松。九瓦巷在北门街,巷口显眼处就钉着那块蓝底白字的牌子。巷子很窄,大约宽不足一米。欧灿辉过去也知道这条巷,搞装修接触尺寸数字多了,这下就明白为什么叫九瓦巷了:屋顶盖压瓦片的瓦桶长约20公分,宽约9公分,这小巷宽不足一米,就是说只有九只瓦桶(北方人大概叫瓦当吧)那么宽,叫九瓦巷真是形像得很。

巧得很,陈永松刚好从巷里走出来,看见欧灿辉就高兴地叫起来:“灿辉!你去哪里?我正想去找你呢,”

欧灿辉也很高兴,连忙说:“我是来找你的。”

陈永松就带欧灿辉到他家。巷子虽窄而不长,左面是别人房屋的后墙,右面是巷里几个住户的门口,陈永松住第二家。

进了门,欧灿辉打量了一下,这是本地很典型的俗称“火筒屋”的老房子。房屋不宽,但很长,进门是客厅,靠墙一边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里头有几个房,通道尽头大概是厨房了。

欧灿辉看客厅到处放着木方、木板、夹板,有一些半成品木床、木柜,有一个小型电刨床,也有那种一头高一头低的木工长刨櫈,墙上也挂着木工锯子、角尺等工具,满地木刨花、木屑,很明显是一个木工工场,大约陈永松平常就接些木工活来做。欧灿辉就很羡慕地说:“陈师傅,你有这门手艺,揾两餐是不愁的了。”

陈永松却说:“有手艺顶什么用?工字不出头,揾两餐容易,要想发达就难了。”

欧灿辉就说:“还想望发达?再冇工开,我两餐也难揾啊!”

“我找你就是想找你开工,不知你做不做?”陈永松说,“我有个朋友在东方广场租了一个档口,做成衣的,因为是很熟的朋友,所以工钱可能会低点。”

欧灿辉忙点头应承:“我做。说实话,十几天冇工开,我不同你,你还可以在家做木工,我什么都不会,在家闷得慌,真的好难过的。”

陈永松认真地看着欧灿辉说:“你这样也确不是办法──有没有想过做其他?”

欧灿辉挠挠头:“我可没想过。我什么也不懂,能做得了什么?”

陈永松一拍大腿:“对了,你不是金龙出来的吗?做早点卖也可以呀,一天赚十块八块的,小数怕长计,一个月也有二、三百块吧,总比现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强。”

欧灿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地方、没有本钱,怎么搞?”他不想再说这些头疼的事,关心着开工,又问,“什么时候开工?”

“明天。”陈永松说,“明天一早你直接到东方广场就行了,那档口是A6卡,门口有编号,很好找的。”

欧灿辉又和陈永松聊了一会,满心欢喜地要告辞,走的时候说:“等晚上找到阮桂洪我再通知他。”

谁知陈永松却说:“我已经找够了人,阮桂洪你就不用通知了。”

欧灿辉一楞,行走着想了好一会才算想明白,阮桂洪说“要不自己先找点活­干­”,大概就是这意思了。跟华仔表哥做是临时­性­的,按劳取酬,平时自己也可以找工做,接到工程自己也可以做老板。欧灿辉这时觉得有点鼓舞,原来老板竟是人人可以做得的。但随即觉得有点想过了头,老板是这么好做的?工程怎样设计、怎样做预算、结算,听说还要打税开发票,还涉及到管理费,如果要给对方回扣,又该给多少?所有这些自己都还弄不明白。而且,听说对那些单位有那个权的人,要请客送礼,一餐饭花上一千几百是很随便的事,大的工程更要先花上一笔钱去活动──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工人算了,穷佬仔实在没那个本事和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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