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薇脸色苍白,眼睛却死死地看着我,一眨也不眨。她右手握着那小刀,伸起左臂,把手腕对着我。
我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那一刀闪着寒光,飞快地割过了。几秒钟后,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在她手腕上慢慢浮现。
我一下子就被镇住了。虽然说,这小刀是无论如何让也割不破动脉的,我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有胆量自杀,但这样的举动,就等于是一个仪式。一个愿意为你表演自杀的女人,说她不爱你,真的是冤枉她了。
头疼变成了欲裂,我一边用手揉着太阳|茓,一边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叶子薇,我对你没那么重要。
她示威似的举着手臂,更细的血丝慢慢渗出,向下延伸了几毫米。却不说话。
我摇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叶子薇却不再看我,把拿小刀割在手腕上,轻声说,你走吧,让我死了就好。
我再也看不下去,只好几步上前,去抢她那一把迷你凶器。她狂烈的扭动身子,一边大喊,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混乱中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腕,夺下那支小刀,扔到远远的地上。我刚退后几步,这一次,她真的捡起了地上的玻璃片。
我停住了往外的脚步,她摆出刚才那割腕的架势。时间仿佛就此凝固,这样一对痴男怨女,以如此诡异的姿势,僵硬在曾经多么柔软的房间里。
她脸上那死尸般的表情,让我开始怀疑刚才的判断。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她右手的玻璃片,慢慢朝着左腕而去。我刚要上前,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我双掌前推,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商量到,好好,我不过去,有话好好说。
叶子薇双眼发红,强忍着哽咽道,我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你这样都不肯,你这样都不肯!你让我去死!去死!
我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突然觉得膀胱一阵胀痛。这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剧情,竟然让我活生生碰上。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换台,学一学里面的脑残主人公,是怎么处理这样的场面的。
叶子未受伤的玻璃片,仍然没有停止向前的步伐,我来不及多想,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大声说,行,不就是重新开始嘛,行!
她眼神里的惊喜马上跳了出来,闪烁着狂热,比手中的玻璃片要亮,比躲在山后的太阳要良。
我拿出最温和的笑,好言相劝道,嗯,重新开始有多难?你先放下手里的东西......
她狂喜道,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慢慢走上前去,附和道,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的话,如果......
我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她却没有反抗,任由我夺下那一片碎玻璃。然后,她的双臂就像藤蔓缠绕,一下子紧紧搂着了我的腰,把头埋在我怀里说,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堆廉价的承诺,已经迫不及待,又一次到喉头。在重蹈覆辙之前,我却咬紧牙关,捧起了她的脸。
叶子薇脸上一片迷惘和无辜,我强迫她跟我对视,让两个人的视线,牢牢焊在一起。我深深注视着那两个无底深谈,徒劳无功,想要看穿她的灵魂。
我咬牙切齿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她无助地说,嗯。
我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跟老板有没有偷情过?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能对我坦白,只要你一句真话,所有的冰雪都可以消融,所有的前尘都可以不顾,让我们放开胸怀,重新来过。我满怀希望,人性不至于堕落至此,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来吧,我准备好了,来吧。
……她却定定地看着我,毫无畏惧的说,没有。
我触电一般弹开双手,又向后退了几步,就好像我刚才捧着的,是一团锋利的钢针。
然后,我摸着额头,绝望的微笑,大笑,仰天狂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快要哭出来。
她从床上起来,想要走过来抱我。我止住狂笑,一把推开了她,轻蔑地说,对不起,太可惜了。我给了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却亲手毁掉了。
我勉强压制住感情,咬咬牙说,叶子薇,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坦诚相对的感情,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骗我?
我以为眼睛对着眼睛,就不能够再说假话、但是,你就这样子说了,骗人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屈辱,在一瞬间喷涌而出。我付出的真心真意和艰难信任,换来了什么?谎言之后还是谎言,欺骗过后又是欺骗。我一次又一次装聋作哑,并不说明我是弱智,我一次又一次选择忍让,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尊严?
我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我把心都掏出来,放在你的、脚下,只请你小心地践踏......
在我热泪盈眶之前,叶子薇先我一步,放声大哭。她无助地看着我,口齿不清的哭喊,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对不起……
她那不顾一切的样子,像是苦撑了那么久,一瞬间崩溃了。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把谎言当成是铠甲,披挂在身上,终于再也承受不里那些重量。
我强忍住泪水,它们倒灌进胸膛,浇熄了心头仅存的火苗,像是雨水过后,一座荒凉的石头城。
叶子薇仍然在大声哭喊,云来,我对不起你,我一开始就要跟你坦白的,我只是怕失去你……
对不起。这一声道歉来得太迟。如果时光倒流一分钟,一切都有可能从头开始。但就是这短短一分钟,我看清楚了未来的命运,跟你继续下去的路,布满荆棘,并且最终通往悬崖。
我握紧拳头,勉强站直身子,而她哭着哭着,慢慢跪了下去。
我看着脚下哭泣的这个女人,她已经失去了说真话的能力,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继续下去,我不可能伟大到享受被骗,更不可能无私到把心爱的女人,拿去和别的男人分享。而这个女人,更不可能会为我改变。即使我们勉强结婚,婚后的日子,也只是尔虞我诈的人间地狱。
说到底,世人谤我,贱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恶我,骗我,谁又能真的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对不起,我的境界没有这么高。对不起,你赐予我的所有痛苦,我没办法原谅。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走。
她却扑了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我的右腿,心碎欲裂地哭喊,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弯下腰去,掰开她的手。她把双手打成一个死结,痛苦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狠下心来,慢慢掰开她的手指,一根,再一根。她是真的不愿防守,但是女人,那里有男人的力气大。
我最终从她的缠绕里挣脱,向前迈了几步,再转过身来。她瘫坐在地上,徒劳无功的伸出手来,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我能理解她的绝望,因为我也亲身经历过。我那么坚决的要走,就像人们始终会死,她竭尽全力,却不可能挽留。
我摇摇头,向后慢慢退出房间。她像是脊椎骨被抽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蜷曲得像一只挨打的猫。她的睡意凌乱,两条大腿惨白如雪,这是我们最后别离的时刻。
如果有下辈子,让我们避开所有不洁,在十八岁那年开始相恋。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那时再见。
叶子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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