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起哄道,辞职请吃饭!
我打哈哈说,行啊。等我取回真经再说。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挨到中午下班,最后一次蹭到打卡机前,我手里捧着一个纸箱。同事们的眼光五颜六色,说的话更是丰富多彩,我一概置之不理,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呀,看不穿。
别了,浪费我几年青春,你这个烂公司。
从公司出来,我在楼下的茶餐厅,一个人吃了顿告别大餐,午饭后,我先去了一趟小川家,拿几件随身物品,然后才回自己的住处。
我把纸箱放在门口,一边掏钥匙,一边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当然没有人藏在暗处,呃,我有点被害妄想症了。
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门,我却差点被滑了个四仰八叉,低头一看,地板上躺着两个信封,应该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我捡起其中的一封,抽出信纸,展开,果然是叶子薇写的,我匆匆看了开头几句,然后便放下了,她的字很秀美,她的话很凄美,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心软吧。
可如今,对我来说,他已经过去了,她不值得,我的柔软,冲动和热情,要献给另外的女人,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女人。
男人们出门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背包,刮胡刀,充电器,小说月报,几件换洗衣服,再加一件小外套,钱带够了就行。
几个小时之后,我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这一辆飞机,之前也从cat的楼顶上飞过吧?如今我要乘着它,到伟大祖国的首都,去看第一个女人的最后一眼,再去寻找我的最后一个女人,和她一起,共度余下的漫长人生。
北京欢迎你。
出机舱的门的时候,我紧了紧领口,深圳市没有秋天的城市,北京有。
老许接到我的电话,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许是因为何小璐跟他说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从机场打车去黑山扈,解放军三零九医院,一路上,车窗倒映着流光溢彩。
出租车后座上,我昏昏欲睡,猛然惊醒的时候,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这里举办过一场国际盛会,还留下许多大张旗鼓,喜气洋洋的痕迹,然而,在每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城市,都有你看不见的伤感。
最后,在真正巨大的伤感面前,文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告别的场面让人心碎,如同何小璐紧闭的眼睛,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脸,她的嘴巴再也不会说话,她不能笑也不能哭,她的眼睛,再也不会弯的像月牙儿。
到了二十几岁,我想大家都经历过生死离别,亲人,挚友,音容笑貌,此生不见,这一种终极的悲痛和无奈,经历过的人,才有所体会,急事是一只养了几年的宠物狗,离开我们的时候,也可以让人整夜的,辗转难眠,勉强入睡,也会梦见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毛茸茸的尾巴。
更何况是人。她只有二十七岁,家中独女,公司里的好同事,丈夫最爱的老婆。
希望你在天堂里,过得很好。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里,俯视我们这些地上的人,像一大群蚂蚁,忙忙碌碌,蝇营狗苟。
我陪着老许,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七点。两个男人,最初和最后的,在清冷的空气里,长久无语。
离开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节哀顺变。
在医院的大门口,天色刚蒙蒙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有些人却永远地死了。我站在路旁一边等车,一边冷得跺脚。呼气的时候,有白雾呈现。
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我钻了上去说,师傅,到北京妇幼医院。
这司机长得一脸福相,像电视剧里的贫嘴张大民。我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咧。
车轮开始转动,我坐在其上,从一个医院赶往另一个医院,从死亡走向新生命。
朝阳正在从东边升起,温暖着地上所有的花。
后来我就睡着了,再后来,太阳照得我脸上发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窗外,我正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停车场。无数的倒车镜,反射出奇形怪状的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皱着眉头,问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这是怎么了?
张大民侧过脸来,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咧嘴道,嘿,还能怎么样?塞车呗。我拿出手机来看,已经过了八点,于是心急道,到妇幼医院还要多久?
他说,不塞的话,半个多小时,现在哪,还真说不准。
张大民回过头来问,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媳妇快生了吧?
我苦笑道,算是吧。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唠唠叨叨地说,不是我说您,真该早点出门。咱这北京城,就是一个塞字。您看,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前面不知道出了啥幺蛾子,指不定要塞到几点呢……
我心烦意乱,打断道,师傅,九点钟前能到吗?
张大民咂舌道,我看哪,悬!
我着急说,师傅,能不能帮忙想办法?我九点前一定得到那儿,人命关天呀。
他跟我一起着急,拍着脑袋,突然大声说,啊,有了!您看哪,前面那有个地铁站,您下了车,跑过去搭地铁,兴许能赶得上……
我来不及多想,马上点头道,行,就照您说的办。
张大民一遍往右慢慢变线,一边安慰道,别着急,早去晚去都是您的种。
出租车靠了边,我付了钱背上包,急匆匆推开门走人。后面追来张大民的高声呼喊,嘿,祝您生个大胖小子!
地铁站里人潮汹涌,都是上班族,天子脚下的芸芸众生。我多年没有搭过地铁,不禁有些晕场。在售票机前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时,又不知该买去哪个站。幸好后面有个阿姨热心指点,这才算买对了车票。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早没了座位,角落里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挤过去站好。
时间越来越少,站点还那么多,我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焦虑感从脚底慢慢升起,蔓延到了膀胱。到底,我能不能准时到达?这一次,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次约会,如果错过了,会变成最严重的一次迟到。
那一个小小的胎儿,能在cat贫瘠的土地里,扎根了三个多月,这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它一定很渴望活下来,降临人世,去看一眼这大千世界,去领会生命的无奈和宽广。
到了现在,这个奇迹能不能延续,就决定于这最后的三十分钟。
地铁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叮咚,喇叭里又报了一次站,我焦急地看着站点示意图,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正在这时,我左边的车厢里,喧闹声小了一些,两个高亢的男声传了过来,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词。
我转头看去,却是两个卖唱的小伙子,长得都挺寒碜的。前面这位,留着松狮一样的发型,挎一个土黄的单肩包;后面的那一个被挡住了,影影绰绰的,似乎背着一把吉他。
他们的音挺高的,唱的歌我从没听过,有可能是原创。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这样的歌声,只能起到催尿的作用。
他们一路向我这边走来,一边唱歌,一边接过乘客手里的小钞。一曲终了,前面的这位开口道,谢谢,下面由我们哥俩,为大家带来一首经典老歌,希望大家喜欢,《梦醒时分》。
我心里一颤,吉他一声弦响,他们却已经唱了起来。比原唱高了好几个调,估计是迪克牛仔的版本。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中满是悔恨。
我心乱如麻,掏出手机又看了一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朝我越走越近,歌声已经从高亢,变成了凄厉。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突然间,地铁毫无预兆地刹车,发出摩擦轨道的刺耳声响。灯光闪了几下,然后便集体熄灭掉。与此同时,车厢里炸开了锅,人们怨气冲天,高声咒骂。
我的心跳,就好像游乐园里的跳楼机,在最高的那个地方停止,然后便被巨大的力气扯住,骤然下沉!
下沉。
下沉。
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下沉。
我在黑暗深处深处双手,却徒劳无功,抓不住一缕空气。然后再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吉他迟疑了几秒,又重新响起。
弦动心惊,歌声刺耳。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刷的一声,车厢里的灯大放光芒,广播也响了起来;在这一刻,我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却看透了自己的未来。地铁故障了,我不可能赶上cat的约会,打错一定要铸成。我重蹈覆辙,这一生余下的时间,都将活在悔恨里。
热泪从指缝里溢出,烫伤了我的灵魂,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人生鼎沸,混乱不堪的车厢里,我弯下身子,痛苦地哭出声来。原来,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也没有所谓的救赎。你年轻时犯下的错,永远要一犯再犯。
然后,我们用余下有限的生命,去活在无限的悔恨里。
……
大老爷门儿的,哭啥?
有人戳了戳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张什么,轻声说,难看得要死,给,擦擦。
我用衣袖擦一把鼻涕眼泪,勉强止住哭泣,转过头去说,谢……谢。
泪眼模糊,光影闪动。她穿着件工装裤,脸上笑得不三不四,像个女流氓。
cat!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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