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大夫郭奉孝接旨。”
堂下立一清瘦男子,束发至背,眉细而黑,且清而秀,清秀英俊,只是面泛青唇发紫,像个刚从冰封中跳出的鬼魅。他长跪,拱手,仪态甚恭。
“董太师征讨匪贼大获全胜,赐宴腾胜园,朝中大员同庆,后日午时时准时开宴,不得迟误,钦此。”
“臣郭奉孝领旨。”
挨钦差走后,郭奉孝的眼神一下变得像镇过冰、啐过毒般的犀利狠辣,他背对着身后正发出嘶嘶怪响的两条黑影喃喃道:“圣旨?不过是董仲颖的手书罢了。设宴?必是这狂魔又要发作一下他的威势吧?居然有脸称剿匪得胜?一定又有几个富裕村子的无辜村民遭到这群西凉来的刀山恶鬼屠炭了。但是,明知是场无聊的饭局,但还是要去,不然必被这魔王记恨,小命可就完了。呵呵,“言听”,我说的有道理不?”
后面两道黑影“吼吼”的叫起来,郭奉孝想起了什么,随手从架子上摘下件大袍,披身而出。
典军校尉府,曹孟德哈哈笑着将一位披着宽大衣袍,将头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让上主座,奉上热茶道:“谁要看到堂堂光禄大夫为了见一个五品军官,居然不惜打扮成了卖字画的行商,奉孝你就没脸上街了吧,哈哈。”
时植阳春三月,郭奉孝穿着严冬都很少御寒的长袍,却仍有些发抖,但他声音仍定如磐石,冷笑声亦如快利的小刀:“董相国为人英明谨慎,为怕文官武官相谋误事,特下令文武不相问,内外不可谋,别说是我,就算司徒想和大将军吃顿饭,还要借婚庆死丧呢。”
曹孟德对天拱手,正色道:“相爷英明!”
郭奉孝面无表情,只是两颊忽而生起两陀红云,紫色的唇颤了颤,却只化成一个淡笑。
一直盯着对方的曹孟德,从郭奉孝脸上却没看出,他悻然将目光放在郭奉孝带来的一个长四尺,宽两尺的织彩锦盒:“大人找在下,不知可有要事?”
郭奉孝这次回答的干净利索,就两个字:
——“赏画。”
打开锦盒,取出了一长近四尺的画轴,郭奉孝神情也凝重起来,惨青的脸色更乌沉沉的,但他眼中的光却更亮得丽历起来。
那是一副《荆柯刺秦王》:慌乱的大殿上,文武百官缩头缩脑;近百名看不清表情的侍卫举着长矛,却只远远站在大殿边缘;不可一世,雄视六合的秦王,眼中充满恐惧;荆柯圆瞪着眼,牙关咬紧,一手拽着秦王衣袍,一手提匕欲刺,秦王两边跑来两个身形高大,肌肉贲张的巨汉猛士……
这副画就到这里。
——图穷了,匕现还会远吗?
修习“一世不容”已臻极高境界的曹孟德,不但可以从环境中借力,甚至已可以渐渐控制一切,但这一天,当他第一次见到它,不仅没驾御了它,反而被它浑然天成的锋利先伤了神——“七星刀!”。
那是一把仅长两尺六分的小刀,却重近五斤,有七颗宝石排列,首尾各一,鞘玉,依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北斗七星之位镶嵌,光泽活跃欲跳,好似这七颗宝石都有自己的灵性,随时会一冲九天。
这把刀尚未出鞘,锋芒已斩断了曹孟德与周围一切物质的神妙联结,他,顿失所依。
深沉、镇定的曹孟德,鬓角却已被汗水打湿成绺,他强笑:“好画!好画!”
郭奉孝一舒眉:“此画愿送曹公!”
孟德手托下巴,横睨郭奉孝:“大人何故称我为‘公’?”
奉孝诚挚而恭敬道:“您天庭角突、狮目泛金神锐,耳贴额骨,鼻拔挺,嘴阔而敛边,瞧上去气势凌人,更何况您百汇|茓涌出苍银之气,看来不日即要完成一件大快人心、留名青史的大事,到时位尊王侯,称您为公,还算小瞧您呢。”
曹孟德听到对方一番话后自然心喜,但也震惊莫名,他压低嗓子小心翼翼的问:“先生说我不日既要做一件利国利民之大事,却不知所指为何?”
郭奉孝反问道:“朝中有一人,专横凶残,明明征讨黄巾屡战屡败,却厚颜无耻的拥兵进入洛阳,自认功高震天,将先皇指定继承人拉下马,自己保了个小皇帝,自封太师,还叫皇帝称他‘尚父’自以为德比尹伊、才盖子牙,将自己一门上下,上至八十翁,下到八岁儿,惧封王侯。这还不算,他贪婪残暴,从不约束自己士兵,任意处伤大臣,对与自己不和者皆严酷打压,手段更血腥异常。曹公可识此人?”
曹孟德拍案而起,大喝:“你在影射董太师?!来人啊!给我拿下,投入地牢,待我好好审问!”
眼见从门外拥进七八个杀气腾腾的侍卫,郭奉孝眼神仍如雪纯冰坚,不见一丝动摇。
“先生,每个大臣府邸都安Сhā有董仲颖的眼线,为怕隔墙有耳,故刚才冒犯先生,乞请先生万勿记较。”地牢密室中,曹孟德斥退左右,诚恳地对郭奉孝如是说。
郭奉孝仍是荣辱不惊的神色,应道:“谨慎小心是斗那只暴魔的基本条件,您能如此证明我没看错人,何来怪罪之说?”
曹孟德愤很道:“董仲颖刚入朝时,内有卢植朱公伟,外有非鸟将军皇甫嵩,倒还不敢大放肆,现在卢植被下入天牢;朱公伟征讨黄巾误中张梁诡计,兵败身死,非鸟将军远征西域;皇甫将军与近二十万义真营莫名失踪,再没人能牵制他,他便原形毕露,任意抢夺民财,甚至供上皇帝的奇珍异宝,他都要先挑走好的,把略差的才献上国库;若只贪财也还罢了,此人还残忍好杀,动不动便杀人来显示他的威严……弄得朝中人才折损大半,忠义之士噤如寒蝉,民间人人自危,反抗之人日益增多,且随时会揭竿而起——唉,叹大汉可能毁于此贼耳!”
郭奉孝道:“只要杀掉此魔,当可将这场乱世浩劫挽住些时日!”
曹孟德故意叹息道:“京都洛阳,除非鸟卢植外,除非是游公、,俞爷联手,否则且不说董暴魔十万刀山相护,单是他义子吕奉先,凭五年前两招重伤本初之能,这座城内恐怕还真没人能动这残忍太师一根手指。”
郭奉孝把玩着短小的七星刀,但好象被连鞘都未出的锋芒割伤,这疼痛令他脸色一碧:“是啊,但游神州与俞临渊一官一野,反目成仇已好久了,要这两位武功深不可测而又颇为古怪的人物联手确实困难,所以,这件大事……
只有交给您来完成!”
曹孟德陡的一震:“理由?”
郭奉孝道:“就凭只有你才能真正驾御七星刀,而董仲颖正在苦练一项极强的内功,只有七星刀的锐气可以破他的煞气。”
孟德狡诈的笑问:“我若拿下先生,将您与七星刀一齐献给董太师,您觉得怎么样?”
奉孝平静说:“如果曹公是这样的人就不会带我来地牢密室,与我二人对话了。何况,我也略通‘水心明镜宗’的望气之术,死在您这般雄形伟相、气冲斗牛的人手里,好过在这头暴魔股掌间苟延残喘。
孟德大惊,喃喃道:“水心明镜宗……你难道是水镜老师的弟子?!”
提到师承,向来波澜不惊的郭奉孝,眼中也闪过一丝热烈的尊敬:“曾与司马微修行过些时日。”
孟德立刻离席而起,对郭奉孝伏身便拜:“既是水镜先生弟子,便是刀山火海,曹孟德这趟也去了!望先生留在我身边,随时为我指点方向,孟德死存感激!”
奉孝伸手把我扶起,淡淡道:“为曹公效劳,乃在下心甘情愿之乐事……”
一日后,午时,腾胜园。
在门前六个凶神恶煞般的侍卫盘查下,一个个身着朝服,神情却委顿如待宰羔羊般的大员们依序进入。
“开席!”随着执礼官宣布,一个人大笑着走入主座。
那个逆发冲天、眉似火卷、双目暴闪凶光的人,不是董仲颖又是谁?五年骄奢淫逸的生活,令他的腹部像盛了只水牛般鼓涨起来,不变的,是他眼中抑制不住的狠光、狼一般的噬血,及凶狠似狼的神色。相比于朝中大臣的正襟危座、大气不敢喘,他只随意披了一袭褐棕色的大袍,连厚重的胸毛都隐约可见,简直随意得有些放肆。
众大臣一见董仲颖落座,忙都站起道:“拜见太师。恭喜太师缴匪得胜,再添新功!”
董仲颖笑笑,挥挥手,让众人坐下:“今天是老夫的庆功宴,诸位就不必太拘俗礼了,都尽兴吧!”
众人称谢。但虽然董仲颖说不必拘礼,大家仍只默默喝酒,话都很少说两句,气氛极是压抑。
董仲颖不悦道:“诸位大人莫非都怀有心事?我请一人跳一舞来助助兴吧!”说吧,他拍拍手,从两边拥出十六位穿着暴露的西凉女子,跳起了颇具异族风韵的舞蹈。
有些血性的大臣一看到居然在大汉王庭,跳起了在当时认为低俗*的异族舞蹈,就不由想到董仲颖入主王都、残暴专权,不由悲愤,更不会开怀了。
——气氛比刚才更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董仲颖猛一拍案,骇了众人一跳:“既然大家都不高兴,那一定是舞女的舞蹈跳的不好!真该死!”这句说完,他抄起面前盛酒的铜樽掷出,“嘣”的就打在一位舞女头上,瞬间打得她脑壳迸裂,白花花的脑浆和着血滩了一地,群臣一见都不由紧闭双目,强抑吐意。然而这还不算完,从园外又涌进十五名提刀带剑的侍卫,他们提起十五名正在瑟瑟发抖的舞女,强迫她们跪下。
李儒眼睛贼溜溜的从董仲颖、众大臣、侍卫、舞女脸上一个个扫过,他知道,他说话的时间到了:
“这帮舞人连博众位一笑都做不到,留着无用,杀了。”“决策郎”李儒带着几分兴奋地说。
“噗”的一声,十五颗人头落地,十五道血泉溅起。
大臣们的脸色几乎都变成了纸灰般的煞白,他们恐怕只要一张嘴,就会控制不住的呕吐起来。
清理过场内后,再次入座的大臣渐渐开始说笑。——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舞女”。
董仲颖似乎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他换上新的酒杯,痛饮十数杯,然后突然向左右道:“来呀,给我架口锅来。”左右领命退下,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大厅中央架起了一口铁锅,低上铺着姜柴、红碳、锅里的水沸腾开来,呼呼的往两边排着气浪,群臣被激的半眯起眼来,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喜怒无常的太师要如何处置他们。
“我儿奉先何在?!”董仲颖扬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