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有人知道的。但是,学生里面,或许有人经常看到我进出她家呢。”
京也所说的并不是不能理解,不过却很难让人苟同,因为有昨晚的那通电话。
“你真的和椎崎老师的自杀无关吗?”
“都说没有关系了。”
“那么,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那件事?”
秋内有些犹豫。如果在这里说出昨晚那通电话的内容,会不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呢?
“喏,就是那通电话啦。”
秋内特意含糊其辞地试探他的反应。京也在一瞬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但他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啊啊,是啊。”
“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没错,那件事也必须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啊?”
“昨天晚上,我在电话里 说了些‘还是做了’之类的话,对吧?那只不过是我在看到那个人自杀之后的混乱表现而已。所以,我的话听起来会很奇怪。后来我想起那件事,觉得那种说法有些不妥。听起来好像是我把她杀死了似的。”
听起来好像是我把她杀死了似的。
“我想,你要是误会了可就麻烦大了,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向你好好解释一下。”
“你打算怎么说明?”
“简而言之,‘还是做了’这句话的主语不是‘我’,而是那个人。”
真是这样的吗?秋内在心里为之一楞。京也真的和镜子的死无关吗?
“原来如此。”
最后,秋内决定相信朋友的话。
他喝了一口麦茶,这个动作就像是个信号似的,另外两人也分别把玻璃杯放到嘴边。
宽子的面庞浮上了秋内的脑海。
秋内觉得很遗憾。京也是个性格怪癖的人,他不知道关系别人为何物。不过,有一件事情他绝对不会做,那就是背叛别人对他的一片赤诚。虽然无凭无据,但在这之前,秋内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秋内总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尽管这或许并没有道理。
“你和宽子打算怎么办?”
“我想和她分手。”
“她好可怜啊,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吗?”
京也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心里寻找答案。随即他将视线转向秋内,终于低下了头。
“我做了对不起宽子的事情。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既然知道对不起宽子,那为什么还要一直那么做呢?对于秋内来说,京也的心情完全无法理解。
“你平时去见椎崎老师的时候,是怎么和宽子说的?因为你总是在没课的时候去老师家的,是这样的吧?”秋内问道 。
在这之前,回答问题一直毫不犹豫地京也,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他垂下视线 回答道:“我说我去看病。”
哎?秋内下意识地伸出来脖子:宽子居然会轻易的相信这种借口?
“可是,你说你去看病干什么呢?宽子为什么会……这种借口……听起来很假——”
“听起来一点也不假!”
京也将秋内的话打断。他不能认同秋内的说法。秋内向前挪了挪身体,想要开口反驳。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一种可能,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朋友。
“京也,你……难道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随后问道:
“难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京也的病情或许只有宽子一个人知道。因此,宽子便毫不怀疑地接受了“去看病”的说法。是这样的吗?秋内在心里思考着。
但是京也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托您的福,我的身体还和之前一样,很健康。”
仅仅过了几秒,刚才还忧心忡忡的秋内便吃了一个哑巴亏。
——京也不会生病的,我都没见他感冒过。
“既然如此,宽子为什么会相信那种理由呢?”
“你这个人还真爱刨根问底啊。真是的,算了,总而言之,我说我去看眼科,然后宽子就信以为真了……”
京也表情僵硬地看着他的朋友。
秋内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朋友。
“眼……眼科?”
京也没有回答。
“为什么是眼科?”
这一回,京也把秋内的提问当成了耳旁风。秋内仍然盯着京也的脸。间宫也抱起胳膊看着京也,仿佛想要探出身来似的。两个人沉默着,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京也倔强地闭着嘴巴,身体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两人的视线……他轻轻地咂了一下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京也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突然莫名其妙地动了起来。他敏捷地伸出双手,用两手的手掌围在秋内的右眼周围,犹如一个望远镜。
“把左眼闭上。”
“哎?”
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但秋内还是照着京也的话去做了。他闭上左眼,睁着右眼。右眼周围由于被京也的手掌遮住,只能看到正面的东西。
“就是这种感觉。”
京也用一种平静地口气说道。
“左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右眼的视野还十分狭小。眼球只要一动,眼睛里面就会‘嘎啦嘎啦’地疼个不停。”
“啊……”
“那个,难道说是视神经炎之类的病吗?”
间宫小声地问道。京也点了点头,说出来确切的名字。
“特发性视神经炎。”
“啊?你说什么?那是什么啊?”
秋内来回看了看他们,向两人问道。京也一脸不耐烦地把手从秋内的脸上移开,向他解释道:
“这病是我小时侯得上的。这种病,现在仍然治不好。”
秋内还是一头雾水。
“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障碍。我以为自己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也不是特别在意。你不也不是一直没发现腿毛很严重吗?”
“小的时候并不重,而且现在也没那么重。”
“哦?我看看……嗯,仔细一看, 确实。”
京也故意把话题岔开。秋内十分理解他心情。
“你真的不在意吗?”
“什么?腿毛吗?”
朋友的演技让秋内不忍卒睹,这让他反而直截了当回答道。
“我说的是眼睛。”
“我都说了嘛,我不在意啊。我能钓鱼,也能看书看电视,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是接力赛的英雄。进了大学之后,又是身边这些人里第一个拿到驾驶执照的人……”
刹那之间,京也的双眸变得暗淡无光,但那股黯淡立刻消逝而去。他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和你的眼睛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京也圈起一本汽车杂志,看似意味深长,但又意兴阑珊。在他房间的收藏柜里,摆着数不清的汽车模型。对此,京也曾经颇为自豪。
秋内想起来了。京也时不时会做出的那个动作——直愣愣地盯着对方看。或许是因为病情所致吧。视野狭小,眼球一动就疼痛不已,无奈之下,他只好直愣愣地看着对方。所以,他或许看不到秋内扔出的那枚五百元硬币,所以当他站在尼古拉斯楼梯平台上的时候,他或许也不会注意到就在马路对面的阳介和欧比……
——他在有了宽子这个女友的同时,还和镜子保持着关系。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其原因或许就是病症带来的痛苦。
秋内用简单的语言向京也讯问,京也用鼻子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笑道:“可能是这样吧。”
他微微歪了歪脑袋。
“不管怎样,那不能成为借口吧。”
确实是这样的。眼病和背叛宽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是……
“你倒是说说啊,那件重要的事情。”
秋内心里那股责备京也的情感迅速地枯竭了。
“说了也只会让你们操心。”
“你的左眼和右眼外侧……是一片黑暗吗?”
“不是,不是一片黑暗。因为没有光,所以也不暗。什么也感觉不到而已。闭上眼睛也不会变暗,所以一开始我几乎睡不着觉。”
“你的那种病,难道就治不好吗?”
“谁知道呢。”京也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上挂着一缕微笑。
“我在家的时候,看过一些医生,在这边也看过一些。他们都说将来一定会治好的。谁知道呢,一会儿稍微好转一点,一会儿又恶化一些……就这样,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年。”
——他现在还要去医院。尽管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只有宽子一个人知道吗?”
“只有她知道。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她在我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些治眼睛的药。我觉得敷衍反而麻烦,所以就跟她直说了。所以我去椎崎老师家的时候,她才不会怀疑。实际上,没事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医院,不过只是取药而已。”
就在这时,间宫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秋内他们的对话打断。秋内和京也同时看着间宫。间宫闭着嘴,在自己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眼睛却看着屋子的一个角落。间宫视线的另外一端正是欧比。欧比从毯子上站了起来,挺着耳朵,鼻子频频抽动着。它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玄关地方向。
间宫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穿过走廊,站在玄关的水泥地上。他用手捏住门把手,然后啪地一下突然推开——
只听“咚”的一下,同时,又传来了“啊”的一声。
站在门外的正是宽子。欧比开始朝着宽子接连不断地大叫起来。门外的宽子被吓得直往后退。欧比立刻停住了叫声。宽子赶忙转过身跑了出去。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楼梯下方。
“等等!”
秋内来不及多想便冲出了玄关。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