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爷真的爱开玩笑,天下真有这种人,那七王爷就更害怕了。他怕把人家害苦了一辈子!
这么着,还是在中等这一档里头挑人好。事先都清楚,想好了说明了,结了婚伴个搭子,有商有量,日子还能过。
七王爷是这么打算的。他那些亲长们可不是这样,只顾着看对方身家如何、品性如何。
这么着,身家和品性都过关的,未必肯嫁七王爷。肯嫁的,不是犯这个忌、就是犯那个。看到现在就只有那么几个还过得去的,但七王爷总归犯嘀咕,怕人家过门之后亲太后、亲皇上、亲雪宜公主,光听这三个人的话,不听七王爷的话,帮着欺压七王爷。像郭离澈似的,听说倒是肯嫁七王爷,知她安的什么心呢?七王爷不敢娶!
“缘份不到。”七王爷委婉的对云舟道,然后就开始夸云舟,“姑娘就不一样了。兄弟落难,姑娘会来搭救,好一份肝胆!听说修建王府,姑娘也一力承担,好有能耐!”
“王爷过奖了。”
“如此,小王斗胆,想与姑娘结为夫妻之名、骨肉手足之亲!从此往后,除了榻上*之外,但凡手足应有的担待,我为姑娘是两肋Сhā刀。也请姑娘这样待我。”七王爷慷慨激昂道,完了偷眼一看,咦,坏了,谢四姑娘脸色怎么有些不对?
坏了坏了!怎么眼含泪光啦?
糟了,他不善于对付女人,尤其不善于对付哭泣的女人!这可怎么办?七王爷脑袋一热,脱口而出:“话说你现在不可能看上其他男人了吧?有云剑兄在……”
云舟目光向他一剜:“你什么意思?”
这目光里生是有杀气!七王爷料不到她反应如此凶悍,吓得都结巴上了:“那个,我说,有云剑这样的人作哥哥,怎么可能看上别的人,云剑这样的标杆早晚在眼前,人家都比不上……所以说优秀男人的妹妹往往不容易嫁出去。不对吗……就像公主不容易嫁出去……”
雪宜公主不就是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觉得所有男人都配不上她的皇家风度,嘿!(未完待续
四十七 王妃姓谢
云舟悄悄吁出一口气。
原来并不是七王爷看穿了她暗藏的愿望。
“王爷所料不差。”她缓过气来,对七王爷道。
七王爷也缓过气来了,手抚胸口:“四姑娘,真不愧是谢大郎的妹妹!这一眼,生是有云剑兄的气派!哎哎,姑娘若是个男的,我还真心想娶你。”刚缓过劲,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云舟还没生完气,忍不住又想笑。七王爷自己也想过来了:“哎哟喂,你要是男的,我怎么还能娶你?”自己也挠头惭愧,“事情不就坏在这事上嘛。”
说是这样说,可看云舟嘴角一抿,有种花开的妩媚。不言不语时,有种云澄月低的安谥。扬鞭营救时,有种胆大包天的果敢。这杀气一剜,更了不得,叫七王爷心肝卟嗵卟嗵的跳,有了种心动的感觉。这云舟要是男的,他没二话,准知道自己也爱上云舟啦!偏偏是女的……他对女人的身体实在……唉唉,不说啦!说多了都是泪。
七王爷惭愧着,又觉着云舟确实是好,不愧是雪宜公主也看中的姑娘。他就问云舟:“也不知你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我已经挺喜欢你啦。我家里人也中意你。可你要是一点也不喜欢我,那咱们还是谈不成。”说着就哀伤起来,也不敢看云舟,低头顾影自怜去了。
这时候,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很温和、很友爱,没有一点压力。云舟的手落在了他肩上。
七王爷大喜。因为太高兴了,一时竟不敢抬头。
“你肯这样问我自己的意见,就是值得我珍惜的地方了。”云舟道。
当然,她肯“你我”相称。就是答应七王爷的提议了。她愿意做他的生活搭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种好拍档,可比爱人更难遇上。要这才叫贤内助了。七王爷欢欣鼓舞。这样,他的人生就定了,可以预见幸福美满——呃,“美满”这两个字有待商榷,“幸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确定了。
对云舟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待分手之后,七王爷才迷迷登登想起来:少了样什么东西……
什么呢?随她而去了,叫他微微眷眷。不至于失魂落魄活不下去。却似弄丢了用顺手的扳指,身上总有哪里不得劲。
实际上,是香味。
是七王爷曾送给云剑那一大匣子香沐用品所带的君子香。
那些东西,云剑当然不会用—赠给云舟,其实暗含深意。云舟赴京时。就带了这些东西,并且使用了。在水灾之前,她都带了这些一起转移。见七王爷之前,她更是使用过。
她这是有技巧的勾引七王爷。
女追男隔层纱。但也不能死缠烂打的追,要讲究技巧。这“勾引”动作得做得若有似无,或者大义凛然。
云舟在振风塔勾起七王爷“此人可以做兄弟”的念头。入京时知道会有与王爷见面的机会。又用香味激发王爷的好感。王爷对云剑的遐思,移情到她身上。求婚的*就增强了。
事实也是如此。七王爷刚去京南没多久,灾情的抚恤工作还没有完成,京都大道又热闹了起来。就连函樱巷里,都听到遥遥的吹打声。新婚的胡夫人问婆子:“外头什么声音?”
婆子本来要看的,但是脚刚想伸出院子去,一个激灵,又缩回来了。
老爷家规严谨,又爱打人。胡夫人要是自己出门去看热闹,被老爷捉到了准得打死。婆子地位比夫人低,可也不能乱走啊。
原来这个时代,所谓“婆子”,并不是七老八十了,才能这么称呼的。但凡破了瓜的、嫁过人的,又出来伺候人的,都可以叫“某婆”、“某婆”。这婆子为了伺候胡夫人,前不久特意买来使唤的,也不过三十来岁,收拾收拾,还挺看得过去,要是出头露面到街上看热闹,呃——“夫人,难保老爷不把我们都打一顿啊。”婆子对胡夫人道。
胡夫人打个哆嗦:“那就算了。”
不过街上的热闹,有沿街的下人看了,说给里头听,里头再说给里头听。到了晚上,婆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告诉胡夫人:“那乐声啊!夫人,你猜怎么着?是天家给王妃下聘呢!”
“哪个王妃?”胡夫人问。
“七王爷的王妃。”
“许给锦城食邑的七王爷?”胡夫人很吃惊。
婆子倒没听说过这事。她实在是消息很闭塞的女人。不过她想了想:“七王爷现在在京南道,代皇帝去赈灾。”
胡夫人又问:“他王妃呢?”
“他王妃姓谢,听说是长公主亲自去相中的!”婆子说起这个又兴奋起来了。明明跟她自己没关系,说说都是带劲的。
胡夫人却哆嗦起来了。婆子吓了一跳:“夫人你怎么啦?”要是犯病了,胡侍中准嫌她侍候不好,又打一顿!唉唉,虽然每次打完都有钱拿,挨打还是痛啊!
“我没事。”胡夫人示意,“拿药来,就是上次伤口又疼了。”
婆子忙打消炎止痛膏拿来。
胡夫人问:“哪个谢家?锦城的吗?”
婆子还是不知道。但她听说:“是探花郎的妹妹,也是宫里头哪位娘娘的妹妹!跟王爷门当户对。”
胡夫人恼了,道:“门当户对?她是谢家养女,又不是正经小姐!”
这句话,后来胡侍中回来时,人家就传到了胡侍中耳里。是那婆子告的密。胡夫人眼睁睁看着她去告的密!她还对胡夫人讨饶道:“夫人别怪我,我怕不说,老爷知道了要生气的。”
胡侍中果然夸了她来告密的事儿,指出:“我是一家之主,把事情告诉我是正确的。”但同时还把一条鞭子交给了胡夫人,说:“不过夫人也是你的主子,你未经许可把夫人的话告诉了我,夫人也有权力罚你。”
婆子都傻了,胡夫人也怔住了。胡侍中淡定的问胡夫人:“夫人,你说对吧?”
胡夫人手有点抖,看了看手里的鞭子,再看了看婆子,就抽下去了。等她抽完了,胡侍中再抽她。抽着抽着,胡侍中就把她搞床上去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胡夫人觉得她是晕迷过去了。她失去了一切记忆。刚醒过来时,她有点搞不清在哪里。似乎还在她娘家的闺房,她妹妹谢云华冷冷的看着她。
“真是个不讨喜的臭丫头!”云蕙差点真的骂出了声。她清醒了,记起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她是吓死云华的凶手,而且东窗事发,被长辈发现,要连她带她娘一起处死。但在最后一刻,谢小横给了她一条生路,让她可以戴罪立功,薄她和她娘的活命。等她把任务出完,还可以拿大笔金银恢复自由身。
胡侍中是太子的心腹。拿住了胡侍中,就拿住了太子。为此,云蕙要忍。
有时她自己也困惑着:真的是在忍吗?被抽当然是痛的,这是不错的,可是她觉得……
她说不清她感觉是什么,总之跟以前的生活完全不一样。这是歪曲的、古怪的、不正确的、可疑的、丑恶的。
然而她从前的生活难道就是正当的吗?
然而她握住胡侍中交给的鞭子时,手微微发抖,一开始以为是害怕,后来发现竟然是兴奋。
如果有一天,能把鞭子掉转过来,针对胡侍中!这个想法让云蕙更觉刺激了。她得藏起它,藏得很牢很牢,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知道,谢小横给她一件武器,可以翻天覆地。
那一天,说不定她能把云舟也拖下水?这个想法真是锦上添花,但要藏得更稳密了,可不能让谢小横知道。她是这样恨着云舟,哪怕赔上自己,都想把云舟害死。
凭什么云舟能享受一切的尊荣呢?连王妃都由得云舟做?没有这样的事情的!云蕙真想让云舟也趴在她面前,瑟瑟发抖,身上一道道的血痕。
这些冥想都闪电般消失在黑暗中。胡侍中翻了个身。云蕙僵着,等着。但胡侍中没有醒过来。他很含糊的喊了一声。云蕙觉得他像在说梦话,说的应该是“妈妈……”什么什么的。云蕙喉头作痒,有点反胃,但最终忍住了。
等她能有空,她也会给谢小横写秘信。胡侍中只会以为她在给她“爹”写家信。信里全是说她过得很好。不管用不用秘语,云蕙都不会提及她知道云舟的荣耀了,而且嫉妒得发狂。
张绮儿也在京城,并且同样得知了云舟的高攀。人们都去向云舟道贺、攀关系,还好奇的问张绮儿:“你跟谢四姑娘关系不好吗?怎么回事?”张绮儿说不出来。后来宫里张嫔都送出话来了,叫家里跟谢云舟搞好关系,至少表面上别太僵。张绮儿别扭了半天,也只能派人去给云舟送贺礼。
结果她派去送礼的下人,竟然被云舟留下了。说什么盛情挽留。哪有这样的道理?分明是软禁嘛!张绮儿气急败坏,去找云舟论理。云舟挽着她的手,把她款待至园中。(未完待续
四十八 伤天害理
微风流动,天空蓝得似海,澄丽非常。云舟把张绮儿派的下人唤过来还给她,原来这下人在云舟这里真的受到了盛情款待,至今受宠若惊,哪里有半分委屈。
再盛情,也仍然是软禁!张绮儿仍然气鼓鼓的。至少筱筱去送茶果时还是如此。
等筱筱再去奉第二次茶时——这其实是送客了。只是客人还没走时,主人依例要挽留一番。下人前去,也只能随主人一起挽留,不能送客的。所以美其名曰再奉茶,而不是收拾茶具。
筱筱身为丫头,来随主人送客,当然也不能是自己想起来就出来送了,自是见到客人要告辞了,才出来的。
张绮儿这告辞的模样,哪还有一丝先前负气的样子?真真儿的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莫怪筱筱看了吃惊,怕露出骇容在客人面前失礼,要忙忙低头掩饰,张绮儿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亏得云舟安之若素、体贴非常,张绮儿才把面子抹过了,临别依依握着云舟的手道:“从前我对姐姐都错想了。原来他们传姐姐的名声,没有夸大。”
云舟道:“妹妹说哪里话来。我何尝有什么好的呢?只是一处长大,不管外头老爷们怎么样,我但愿与妹妹今后常来往、多亲香便了。”张绮儿答允:“那是自然。”
这般儿把客人送走。云舟回过脸来,向筱筱使了个眼色。筱筱立刻点了个头。
这一番交流,涉及唐静轩。唐静轩还是对云舟好感值很高。又因福珞至今没有回来,云舟说要去给她祈福。唐静轩一听,道也是他的堂妹,没有她不去的道理。虽没明着相约,却也要去了。
今日云舟与张绮儿一会,张绮儿也要过去。而且她得了云舟的担保,这一去,必定让唐静轩娶了她。
对张绮儿来说,可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丢却的脸面。从此才算尽找回来了。
对云舟来说。却为何要帮她呢?
张绮儿以为云舟顾忌宫中张嫔地位,希望用这次的拔刀相助,换来以后化干戈为玉帛。
事实是不是如此呢?筱筱只知云舟与七王爷会面回来。无喜无怒,但对筱筱道:“让我抱一下。”
筱筱不知如何回答,云舟已经抱住她,把她埋在她的裙子里。过了一会儿。筱筱感觉到云舟身子在颤抖、还发出微弱的声音,那似憋笑忍不住。喉咙眼里发出的声音。筱筱想:“哎呀,小姐在笑。”但随即,她感觉到湿意。云舟的泪水把她衣裳打湿了。
那时候筱筱想:不管小姐要做什么,我都尽力帮她才好。但愿小姐知道自己怎么做最开心。那才好。
祈福时云舟吩咐做的一些准备工作,筱筱虽然不解,也照着去做。
而谢小横写过来的家书已经到了。
云舟看到家书里的秘语。第一个反应是:“姜还是老的辣。”第二个反应是:“福妹妹要如何受得住?”
福珞确实已经得到了消息。京南道在锦城和京城之间,她得到消息比云舟更快。
疫病过去之后。福珞才发现自己身处地狱之中。那些在病窟里都坚强勇敢、爷们十足、义气爆棚的强盗们,渡过了病灾之后,精力十足的吆喝:“复工了复工了!”号子喊得让人血脉贲张。福珞听了都有种想跟他们一起上工的冲动。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他们上工的对象。
他们很诚挚的跟她讲:把她劫过来、养活到现在,他们是付大成本的。如果当时一起病死了,那也就算了。如今他们既然活了,总要开工赚钱。她也不能白赖在这里,总要给他们还本付息的。
凭良心说,他们的措辞在强盗里面已经很很客气很委婉了。福珞听得浑身发抖。她丫头还挺好的,护在她前面说:“你们不能对小姐乱来!”
结果强盗们也很客气地对她说:“是啊不能对你小姐乱来。她要帮我们赚钱的嘛,总得好好的养着。那就给你身上留个记号吧。你是要先xx再yy,还是要先yy,再xx啊?”
福珞都要晕过去了,她丫头吓得更惨。强盗还要跟那丫头很良心的解释一下:我们想叫你们老头出大价钱嘛,但你也知道,人一富啊,心就狠了。要叫他们肯出血,还要出得干脆,我们总要有干货给他们瞧嘛。要叫他们相信,他们家闺女留在我们这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我们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那我们总得干点什么叫他们相信。在你身上做个式样,让你带信回去,给他们看了,他们吓尿了,接下来就上道啦!
丫头这时也没法管福珞了,转身就想跑。眼蒙着手脚捆着,就在地上蠕动,被强盗大手一伸,抓虫子一样抓了回来,还安慰她:“我们打你会很有分寸的,看起来很严重,不会给你落下终生残疾的——好吧,手指可能残掉一个,但不会动你大拇指,基本不影响你生活。你要还不开心,这票完了,你再来找你们,我们准收留你,让你在我们这里干活。”
说完了这个xx的问题,强盗还征询她关于yy的问题:“其实你也可以在我们这儿自己选一个你喜欢的人。都不喜欢?那就能接受点儿的,这样你自己舒服一点……呃,对了,你看不见。但我们也不敢摘你蒙眼布啊,不敢让你看见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你回去,他们准问你我们长啥样,你啥都不知道,他们也没办法。你要是知道了,帮我们撒谎,他们也有老刑名的,终归看得出你不老实,那时大刑伺候,你还是要说实话,末了他们还当你是我们一党,你岂不冤枉?你说了出来,我们岂不也麻烦?——哦,那你摸着我们,决定想选哪个吧?不肯摸?你真别后悔!那我们拈阉决定啦!放心吧,就拈一个,你认准了,回头叫他负责。咱们替你作证,叫他娶你!不过你想嫁他,干完这票得快点回来,不然万一人家另娶了,你只好当小妾,还要看人家正房娘子容不容你。譬如小韬要是娶了狐娘子——哟,谁打我!”刹那间还以为是说曹操曹操到,狐娘子来了。再一看,原来是风吹树枝揪着了头发。这才放了心:
“我说呢!狐娘子有阵子不见了。我还当小韬藏起来了呢。哎小韬你别走啊……哎,圆圈,我糊了——不是,我拈着了!”
众人恭贺新郎新娘入洞房,当地推他们胡乱拜了几拜,就推上床了,还不忘安慰:“肯定要做得粗暴点的,好吓住你们家男女。但我们有分寸,不会太伤着你。搽点药休养几天又是一天好汉——好女人,啊!别哭了,听着头疼。”
福珞也听得到这些声音,真恨自己怎么没晕过去!关键时刻,她怎么这么健壮啊!
很快她就庆幸自己没晕过去了,因为她听到了声音。居然是女的!而且还这么的耳熟!到底是谁?林姑娘!
林代在外面质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还有:“让我进去!”
福珞也努力的想叫林代进来。但她嘴被堵住了,拼尽全力唔唔乱叫,也没有多响。而林代最终也没有进来。福珞侧耳倾听了一阵,什么声音也没有。大概林代到底走了。
过了片刻,有强盗走到福珞这里。福珞吓得浑身一哆嗦。强盗训斥道:“不准乱叫了!不然怎么对你丫头的,怎么对你!”
福珞果然一声都不敢发。
强盗又道:“听见没?!”
福珞只好唔了一声。
强盗走了,福珞想着:奇怪,刚才也没听到强盗训斥林代啊!好像对林代挺客气的。林代为什么在这里呢?当初她被劫走了,还是跟蝶老板一起,难道都成了这边的压寨夫人?那林代行动一定灵活多了!想必能有办法救福珞的!福珞是这样热切的期待着。
林代确实在强盗寨里地位比较超然。尤其她治病有功,强盗们对她更是感激。她刚听说外头云舟、其他专业医师的贡献之后,还略表伤心:“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发现。”
就好像考试考了99分,本要趾高气昂,然后才知道拿到这个分数的不止她一人,甚至不止宿敌云舟一人。
蝶笑花则安慰林代:“不管他们发现了什么,总之一开始都没有帮到我们。你才帮到了我们。”
是这么个道理。林代心情好多了。
蝶笑花又道:“看我们多有缘。”
林代垮下脸,不愿意接腔。但她等于已是半个盐帮中人,已经板上钉钉了,所以可以在左右行走,并发现他们在炮制福珞主婢。
林代被守门的强盗软中带硬轰走,恶向胆边生,知道跟他们说话没有用了,直接去找蝶笑花,质问他这算怎么回事。
蝶笑花已经接了下头报告,反过来先质问她:“你干涉我们的生意,是怎么回事?”
林代怒容满面:“你们伤天害理!”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了。(未完待续
四十九 要脸不要女儿
林代以为自己理智得很,杀人犯的辩护单都会接,只有人家指斥她“伤天害理”的份,她只会耸耸肩。结果现实侵害就发生在眼前,她才知道她正义感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强。
蝶笑花手触着她的脸颊。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眼泪爬了满脸。
蝶笑花替林代擦泪,道:“我们是强盗。”
林代把他的手狠狠打开。他的手就垂下去了,像打断了的花枝。但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些,你不懂。我们也不会为了你而改。你要是再捣乱,下一个被处罚的就是你。”
林代望着他的眼睛。
她仍然不相信这会是他的心里话。“原来你也这样幼稚。”林毓笙奇道。
不不不!林代不幼稚。她从未成年起就从各种媒体上了解到多少残忍故事,进了律行之后,更是大开眼界。
“那么他也是坏人中的一个,有什么奇怪?”林毓笙又道。
“坏”这个字太简单了。任何你不能理解的、讨厌的事情,一个“坏”字足以涵盖。大帽子丢下来,省事出气,然而于事无补≤得找找坏的原因吧?为了刺激?为了钱?为了出心中不平气?林代总觉得蝶笑花不能单为了钱就做这个。她深深看进蝶笑花的眼睛。
那深处是什么?像在哭着,喊着,求着:“救我从这里出去。给我指一条出路。”
然而“这里”是什么地方?林代不认为是两个女性“货物”的遭遇。那个“这里”,是一个更深的地狱。她再要看,一切都消失了。蝶笑花退后,道:“你记着我的话就是。”
林代忽道:“你说我外公是要拿我到京城当棋子的?要我爬到后宫最高层?”
“是。”蝶笑花道,“不用妄自菲薄。你应该有这样的实力。加上他会给你各种协助。成功率很高。”
“而你不愿意看我走这条路?”
“是。他也知道你不愿意。他想你最心爱的人在你面前,把命运系在皇家手里,好鞭策你上进。一开始是云剑公子,后来是我。”
说到这里,蝶笑花跟林代都沉默了片刻。
而后蝶笑花道:“我本该失踪在七王爷那里,让你以为我是遭了毒手。你只有得了圣宠,才有可能发掘我的下落。”
呵。林代不得不评价。这是个挺好的小言开头。
可惜不论是谁书写她的人生。品味都太恶劣,以至于她如今站在这里,面对着这个妖孽。言语艰涩、咫尺天涯,不知出路在哪里。
都怪蝶笑花没有按剧本走。他身为优伶,暗中操纵一个强盗团伙也就算了,居然将未来的娘娘人选。用暴力劫走!“为什么?”林代坚持问他,“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让我自己选择?你不相信我自己能处理吗?”
蝶笑花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哦?”
“本来想一劫你了事的,想想,也不知道你真实心意到底怎样,所以让人传了我的晶钿去。你要是不顾念我≡己走了,我也就从此销声匿迹,凭谢小横怎么跟你撒谎哄你。我只领他的工钱,再不想你了。”
“可是我寻了你。”林代似有悔意。
“你寻了我。”蝶笑花点头。“于是我就劫你。你寻我时也没顾忌后果,我劫你,你也不用谢我。”
“不谢你。”林代捧头,“我来寻你,只是看穿你的把戏,要来捉你的破绽好不好!算我错了,误会说开,你再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蝶笑花摇头:“你现在就是在瞎扯了,我不听了。”声音转低,“听了也没用。”
林代也知道是这样。他劫了她手下这一大拨人,怎么还肯放回去。信息若走漏,他整个盐帮都有危险。
“总之你就是觉得我反正也没能力解开这个困境就是了!”林代嗔道。
蝶笑花没有否认。
“所以你的困境也不跟我说,断定了我没本事救你?”林代又问。
蝶笑花眼睛闭了闭。竟然也没有否认。
林毓笙极为好奇:“他有什么困境?”
林代却没追问,蝶笑花只道:“你不懂。”
这就是谈崩了。蝶笑花终于没把最深的秘密告诉她,她也就没把她的打算告诉他。
林代不再跟蝶笑花商量下去,自己盘算着主意。接下去的几天,她看起来认了命,替盐帮继续做事,帮蝶笑花将现行制度合理化,还挺卖力的,又出了生意上几个点子,还真不错。看样子她有八成已经归化盐帮了。玉拦子等人,上下都很欣慰,觉得这是如虎添翼。另外么,盐杠子终身大身始终遭人悬念,若是配了“林姑娘”这样的人,谁都服气——就连狐娘子最近都安分守己,没什么废话了。
这时候,锦城消息回来了:官府给福家下了表彰!给福珞立了牌坊!说她是被贼拐拿,自尽全贞,故赐牌坊匾额,以颂坚贞。另派官兵若干若干,前行剿贼!
盐帮就是被剿的贼,而福珞,真没有自尽!连林代都非常确认,福珞还关在盐帮这里呢!
人没死,就说人自尽了,把牌坊都立起来了。福家看来是要脸不要女儿,拿福珞当弃子了。这一着,你还别说,顿时破了强盗的威胁。你们强盗不是说,不交赎金,就把福珞如何如何公开凌虐,损福家脸面吗?福家一口咬定这女儿都已经死了,官府作证。强盗再要欺侮的,就准是个冒牌货,跟福家无关了。强盗还敢蹦儿高,官兵正搜拿他们,非把他们一锅端不可。
这一着还真狠啊。蝶笑花都犯了牙疼,咒道:“一准儿是谢老匹夫!”
肉货出不出去,眼看着要赔手里了。林代听人商议着:要不,把姑娘卖出去?等身的黄金是卖不到了,但看她这花容月貌的,好歹有个千儿八百的银子罢?
林代就去找了狐娘子。
狐娘子这阵子都躲着林代。为什么?只因为听说病从尸瘟上起,而她有吃人肉的前科,水灾里也是看粮食短少,就炮制了人肉来,还借此招待福珞等人。福珞生病,极有可能是由此引发。山寨中发病这样多,估计也是吃了她带回来的一些肉啦!狐娘子心里内疚得很。而偏偏是她最看不对盘的林代想法治了这病,狐娘子羞愧之下,就躲了起来。
林代要找她,不必搜根寻洞,就在她非去不可的地方大马金刀那么一坐。狐娘子见到她,自行回避。林代则跟人道:“狐娘子怕我。我在这里,她就不敢来。”
狐娘子一听:哟呵!不争馒头争口气。这要再躲下去,她真的不用混了!
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来,跟林代打招呼又不是、不打招呼又不是,就点了点下巴,问林代:“听说你找我?”
找的就是她!林代问着她:“你也是个女子。你把人家女孩子祸害了,就不怕同样的事也发生在你身上?”
狐娘子皱起眉头:“你是说报应?”
显然她并不相信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林代也不信报应。林代道:“我只知道,你要是生活在水里,水浑了,大家都没好处。一个女孩子容易受欺侮的世界,终究每个女性面临的危险都会上升。咱们一起想办法让水清澈一点怎么样?”
林毓笙很不满:“你还跟她讲道理?她是坏人!你——”本想说把坏人杀掉好了,转念又一想,智商上线,想起来林代用着她的身体,身娇力小,也杀不掉谁,就换句话道,“你想个法子报复她不好吗?你这么聪明。”
“再聪明也没那么容易害到人!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不是害人。”林代暗地里一狮子吼,震住了林毓笙。狐娘子则困惑地想了想,问:“什么意思?”
“我们能否想办法,薄福珞,不要卖到青楼里?”
“怎么可能。”狐娘子哂然。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以为你多聪明,怎么问出这种蠢问题。”
“怎么不可能?”林代据理力争,“如果是男肉票,出货失败,你们又会如何办理?”
“撕票,或者让他做苦工。”狐娘子冷冷道。
福珞怎可能做苦工。撕票就更别提了。如果福珞宁死不受辱,狐娘子倒佩服她。如果林代希望大家杀了福珞,也别卖了她去。那狐娘子以后也没兴趣跟林代说话了。
林代果然被噎住。
狐娘子又道:“一条小鱼到碗里还是到锅里,跟水清不清澈有什么关系?”她怀疑的瞟着林代,“你跟她关系好?那你直接跟盐杠子去求啊!”
这话说得不错。福珞的处置,既然扯不到社会上女性待遇的这个高度,林代还牵念她,必是私交,那末只要跟蝶笑花说明白了。福珞是林代力保的朋友,林代又是给盐帮出功劳的自己人。兄弟的朋友也是兄弟。福珞若是男的,便免了撕票与苦役,既是女的,还能往青楼去不成?
问题是林代与福珞关系真不好!林代苦笑:蝶笑花自己就在锦城长住。这几个女人间的勾心斗角,瞒得过他去?(未完待续
五十 红线怎么系
更重要的是,林代想得到的不是一个例外,而是一个判例。
“我希望能给福珞一条出路,叫以后身陷此处境的女子,也能援引此例而得救。”林代道。
“真的假的?”狐娘子挑起眉毛,“你良心这么好?怎么不救她丫头?”
她不说丫头也还罢了,一提起丫头,林代愤愤然!为了吓唬苦主、提高赎金,竟然把那丫头——林代情绪激动的开骂,一开了头就停不下来,骂了整整一刻钟。
狐娘子见林代如此能骂,倒也佩服,但对她的论点不敢苛同:“她是丫头,这样待她还算好了。她如果是个小子,卸掉一扇臂膀算是轻的,你信不信?”
林代不能不信。
狐娘子从年幼起,就缺少善恶观。进了监牢,被那些占全了义理的虐待,一伤了脾性,只相信胜者为王。水灾前,她正好了一票横财,骗了范老爷的箱笼,灾变后灵机一动,要哄那些公子小姐们的财货,最终只哄到福珞,本以为可以大大勒索一笔,谁知赔在手里。她也头痛。但林代没有个好主意,只拿大道理来挤兑她,她觉得好生败兴。
林代也急了,嘴唇一动,想说句话,又咽了回去,反而叹了口气,上下看了狐娘子一眼,又走了。
狐娘子这就不得劲了,叫住她道:“你说清楚!这是你的理不当,不是我没帮。我不往上头告你的状就算好了,你叹什么气、看我干什么?”
林代道:“不瞒你说,我本来想使激将法,说你没本事想个精彩点子,不动青楼。还能把本赚回来。你一生气,非想个主意不可了。”
狐娘子哼了一声,视线与林代一撞。林代一脸正气,狐娘子倒错开目光去,愣了愣,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自己有了点子了。”林代道。
狐娘子顿时好奇极了,问:“是什么?”
“我让福珞做苦役好了。她没力气。我也没有。我就带着她跟我一起。给帮里做生意,那总行了。以后有女子被你们掳来,我都要到我自己身边。我也就死心踏地跟着盐杠子算了。”林代道。
“喂!”狐娘子心里急§里苦。她还是喜欢蝶笑花啊!眼看着林代死心踏地要成盐帮的人,也就是成蝶笑花的人,她还是别不过这个劲啊!
看来得想点别的法子了。
狐娘子叫住林代:“你哪收得了这么多女子?……这样吧,其实也不是没法子的。”
“哦?”林代忍笑。洗耳恭听。
要解救福珞的危机,得从成本说起。也就是福珞得给盐帮什么好处。盐帮才能放过她?
整个劫掠行动,其实也没有花去盐帮多少本钱。狐娘子无非是顺手捞一票,她们主婢患的病也是顺便着治的。人力财力上的成本,稀薄的可怜。只从这个角度算起的话。随便筹一笔款子就能把福珞买了过去。
然而盐帮已经把福珞当作一票正经生意来做,轻易脱手,怎么说得过去?被人家知道。岂不笑掉大牙!盐帮以后的面子往哪搁。失了面子,江湖道上又怎么混得开。
所以☆大的成本,还是盐帮的面子成本。
福珞不一定要拿出这么多钱,但一定要给盐帮找回这么大的面子。
无怪乎有的绑匪宁肯翻脸撕票,也不肯降价打折,小小拿点钱,放人算数。这都是为了立威、为了以后的生意起见。
福珞若是不想被撕票、不想被棱辱,又从什么地方给强盗找面子呢?
狐娘子对林代道:“她得给咱们哪个兄弟当老婆。”
远远的,某个男人打了个喷嚏。
“大哥着凉了?”坐在他对面的蝶笑花关切的问。
“不至于不至于。”玉拦子很怕蝶笑花劳神,连忙道,“大概先前的病没完全好——”
坏了,蝶笑花的眼神更担心了!
玉拦子连忙再次否认:“不是的!我……总之没事的。没关系。”
唉他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怎么他就这么不会说话呢?
“我明白了。”蝶笑花自己点着头道,“是有人想大哥了。”
“哦。”玉拦子抓着头。可是谁在想他呢?他留在家里的老娘么?或者跟他比武落败的对手么?
“——又或者,还是着凉了。”蝶笑花道,“该有个人照顾大哥才行。”
“再议!再议!”玉拦子面红耳赤。
蝶笑花微微一笑,又与他说了西边的商事。这到这里,玉拦子真得大大的夸赞他!怎么凡事都不过他的计议去?这里所谓“林姑娘与蝶老板双美被劫”,闹出天大的动静,吸引了官家注意力,西边就松懈了。私盐贩子们从海边搞来的盐,大批大批往西边贩了过去!
那西边的戎国,四面不靠海,没有海盐可以取,北边有高山隆起,出产一些岩盐,量很少。它食盐都得从其他地方进货,其中一大货源是中原,价格真不算便宜。中原也存心凭这个掐一掐戎国的命根子,省得他们没事瞎蹦达。
私盐贩子把这条路打通,就等于开了一道金库,赚的钱可大了。
玉拦子夸奖完了蝶笑花,又犹豫着道:“就是……”
“大哥有话请讲。”
“那边的钱,够我们几辈子赚的。我们干嘛还花力气去管别的小生意?干嘛不集中精力去赚那边的?在小生意上浪费力气、还担危险,多不值得!”
蝶笑花奇道:“怎么大哥怕起锦城福家来?”
玉拦子一听就耸着膀子道:“我怎么会怕他们!”
蝶笑花点头道:“原来大哥说什么小生意,就是指的福家小姐。大哥对她可真上心啊。”
玉拦子脸更红了:“谁、谁上心她了……”
蝶笑花一言不地望着他。
玉拦子垂了头:“你也知道我娘、我哥嫂……唉!”
蝶笑花同情的点了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哥别往心里去。老天自有安排,说不定什么时候,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玉拦子笑道:“听你一说,不知怎么就觉得真不用着急了。”
蝶笑花也笑,这一笑嫣然。玉拦子心头突突的跳,怕唐突了兄弟,连忙转开眼睛。
这边又说了一回子话,把该议的题目都议完了,也定下来,不能再长久呆在京南道,还是回西南去。蝶笑花是否找个借口重新以名伶的身份出现?现在无法决定,搁着以后再说罢。
狐娘子跟林代也密议完了,着愁:嫁是得嫁福珞。就只剩这个法子了。以后出不了手的姑娘,也不卖青楼糟蹋了,还是许配自己山寨的弟兄好。反正兄弟们多了,基本上都是光棍,也该讨老婆。这个法子要能做成了惯例,狐娘子身为女性,心里也舒服些。
可是例子从谁开起呢?林代没头绪,狐娘子也想不出。她们全都不是当媒人的材料!要说这块材料么——狐娘子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迟韬的门路上。
迟老爹正收拾鱼网呢,见了狐娘子,便道:“这次一别,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啦!”
狐娘子吃一惊,道:“你们出任务去?”
“不是。你们要移向西南嘛?我总归守在这边的。日后又不知什么时候见啦!”
移主力回西南的决定,蝶笑花与玉拦子刚商议定,还没有通报到全寨人员。狐娘子也不知情。她正呆,迟韬已经从门里钻了出来:“姐姐今儿怎么贵脚临贱地?”
狐娘子道:“来看看老爹安好。”
迟老爹笑道:“都好。”拖着网走了。
迟韬问狐娘子:“什么事?”
狐娘子想着,蝶笑花回西南,又没有决定做回名伶,是什么打算呢?若从此彻底混黑道了,林代跟着他,真要做成了杠头夫人。让狐娘子一寸芳心向哪里托付?还是得赶紧的帮林代做成这个“定例”,林代答应就不做蝶笑花的女人了。
这承诺,当然不能白纸黑字写下来强制执行。不过君子一言,一诺千金。狐娘子看林代的许诺,很有这份量。她愿意相信。
只要做成这定例,找个好兄弟,肯保下福珞!福珞自己也要肯嫁他。成就了一对好夫妻,以后依例办理,就有了由头了。
这红线到底该怎么系呢?迟韬有一阵不言语。
狐娘子生气道:“你平常不是很有主意吗?这会儿装什么死人?”
迟韬闷头蹲在地上。狐娘子看着越来气,打了他后脖颈一下。他往前一趔趄,又蹲稳了,闷声道:“我不能娶她。我断不了采花,她怎么肯诚心跟我。”
“你个不争气的!”狐娘子真想狠揍他一顿,“谁要你娶她?”
“你不是——”
“我说得很明白了呀。”狐娘子奇道,“我问你,看谁合适啊!难道我能看你很合适吗?难道你能觉得自己很合适吗?”
“哦,”迟韬咧嘴笑,“这就好了。我还以为你装着问我,其实要把我推上去呢。”
狐娘子一记裙里脚:“你想得美!”
迟韬手往地上一按,身子灵活的一个筋斗打在空中闪过了,道:“说清楚,你真要留她配咱们兄弟。你看她不碍眼啊?”(未完待续
...
五十一 娘病了
“我看你碍眼。”狐娘子凶迟韬。
于是迟韬就说了,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今儿盐杠子还说了,咱们大哥缺个人照料!
“对哦,”狐娘子才想起来,“大哥也单着。”
迟韬真不知她脑子怎么长的,就能没想到大哥身上呢?说起来,他是大哥,媳妇本来就得先让给他。再说他如果先行了这个例子,以后的姑娘们配给寨里兄弟,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哦!”狐娘子终于想起为什么不能考虑玉拦子了,“他老娘和家里人呢?”
兄弟们都知道,玉拦子不是无父无母反出来当强盗的。他上头有老娘,家里还有哥哥和嫂嫂,家境世代正经老实,偏偏到他父亲,家业衰败,他父亲又早逝。他哥嫂撑着家,对他老娘还能勉强尽一尽面子上的孝道,对他可就苛刻多了,硬是把他年轻轻轻逼出来找生活。他先是找长工、后来找保镖的活、再后来就跟了山大王,逐步做到了老大哥的地位。
到这一步之后,他年纪早该成亲了,搞一个压寨夫人也容易,他老母亲也催他——唉,正因为他老母亲催他!你说他结了婚,能不把夫人带回去给他老母亲过目?这如果是抢来的,姑娘被逼拜了堂,回头见婆婆时这么一哭,他老母亲和他哥嫂可不知道他是强盗!至今蒙在鼓里!被压寨夫人一哭给拆穿了,他老母亲不得当时厥过去!
这亲是不能抢的。
但如果不抢吧,就说个好人家的姑娘,捏造他这“保镖”的身份,求得姑娘不嫌弃,他母亲也喜欢了。回头这姑娘要不要跟他一起过日子?要的话,这山寨的事怎么瞒她?不把姑娘吓得厥过去!
这个矛盾眼瞅着不容易解决,玉拦子的青春也就一天天的蹉跎了过去,到现在也没结上婚。
看来这次也困难,因为福珞得自己愿意才行!否则还是过不了见婆婆这一关。
“我们让她不入青楼了,她还能不愿意吗?”狐娘子深思熟虑之后,以拳击掌。道。
“姐姐哎。你总算想通了。”迟韬替她犯累,抬手抹了抹额角。
狐娘子兴高采烈的找福珞,给她传这个喜讯。
福珞已经瘦了很多。先前的婴儿肥全不见了,但改变最大的还是眼神。从家养的小宠物变为野外快死的小东西了。狐娘子乍见之下也觉得有点可怜,但更多的是不屑与鄙夷:我们是怎么欺负你了,你就摆出这副可怜像?那我身受的比你惨得多呢。岂不早应该死了?你在我面前摆这副小雏样儿,别怪我看不上!
除此之外。狐娘子还很担心,上手就把福珞拉起来,左看右看:“本来还算一个小美人,怎么现在这么难看了?皮色都丑了!”用手去梳福珞的头。努力想让她看起来漂亮一点,“这么丑,大哥怎么能看得上你啊!”
福珞一听§巴一瘪,泪水又夺眶而出。
“哎哎!”狐娘子恶心的一甩手。“不准哭。”
福珞掉在地上,用手捣住嘴,不敢让自己哭出来。
狐娘子镇定了一下情绪,把她的好消息告诉了福珞,让福珞想个办法,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一点,好让玉拦子看上她,能娶她。
福珞的反应也很直白。这妮子展示出了难得一见的烈性,古脖子往墙上撞去了!
下一秒钟被狐娘子扯着领子拽回来。福珞被拽得直翻白眼,打了几个干呕。
狐娘子又把她摔在地上,匪夷所思的看着她:“搞什么搞?抓你你没自杀,生病你没自杀,给你指条明路你要自杀?你这么讨厌我们大哥,宁肯去青楼被千人跨万人骑?”
随后狐娘子又把青楼简单的描述了一下,用词粗暴直白,随便截取几个字,都是这十七年里从来没有人敢跟福珞说的。连刮都不敢刮进福珞的耳朵里!结果现在就排山倒海的说给她听了,而且还是不久之后很可能生在她身上的事实!
福珞两耳嗡嗡嗡的,完全傻掉了。
“难得林姑娘非要救你不可。”狐娘子最后总结陈词,“你自己也争气点,别叫我们都白忙活了。”
林代玉!福珞牙痒,心里翻来覆去恨恨的一句话:“她要我去配强盗!”
林代耳朵有点烧,却也没想到斗米成恩、升米成仇。救人没救彻底,福珞竟就此恨上了林代。
而玉拦子好好的练着他的开山刀,忽然就看见一个披帛垂的小仕女碎碎步的蹭了过来。这画风不对啊!玉拦子差不点儿被自己刀划了!
狐娘子嫌福珞走得太慢,在后面劈了一记掌风:“还不到他跟前去。”
福珞身子往前一冲,不幸踩到裙襟,直接扑到了玉拦子的脚前。玉拦子也是看傻了,竟然忘了伸手去扶。福珞一脸直接栽在了地上。
狐娘子在后头恨不能给她补一脚:你做什么官家小姐啊!连裙子都会踩到的啊!女人最基本的走路仪态你会不会啊!猪啊你!
福珞眼泪汪汪:这裙子是狐娘子不知哪儿找来的,根本就不合身好吗?再说哪个官家小姐走路时会有人在后面劈掌风啊?
玉拦子瞪了一眼。
狐娘子连忙打着哈哈走过去:“今儿天气真不错啊?”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你们继续,不关我的事。
“喂!”玉拦子要叫狐娘子把小姑娘带走。
狐娘子从袖底给福珞剜了一眼。
福珞感受到浓浓的杀气,身子一抖,想起来狐娘子那句威胁:如果你不能抓住这一次,那么哼哼……
福珞不想回忆哼哼后面的字句!
她扑到玉拦子脚上,紧紧抱住他的脚,求他:“救我。”
玉拦子低头看着她,完全傻掉了。
就算有一百斤重的铁链,攥在八百斤重的大汉手里,套住玉拦子的脚,玉拦子都能吐气开声,把铁链挥起来、把大汉踹开。但福珞抱住他,他就没办法动了。
他实在担心一动的话,就会不小心把这个小姑娘踏扁。
狐娘子觉得事情的展很符合预期,于是愉快的离开了,却完全没想到福珞哀求是哀求了,但哀求的内容跟狐娘子要求的不一样。
结果狐娘子走开了办她自己的事还没多久,就被一个巨灵掌的阴影笼罩了。
玉拦子伸巴掌,本来想把她的脖颈拎起来,临时恢复了理智,想着她不是男子汉,是个女裙衩,拎脖子太侮辱了,就变了手势,想在她背上拍一巴掌叫她,又想着对女兄弟——不,对一个妹子,背上拍巴掌也太凶狠了。哪怕这妹子比男人还能打,也不能这样对付。
玉拦子变掌又变掌的时候,狐娘子已经回头了:“大哥?”一看玉拦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成功,转头找福珞的身影,很想质问她怎么这点事都办不下来。
“你跟我走。”玉拦子闷声闷气道。
狐娘子只好跟他走,走出了一种赴刀山下油锅的悲壮。玉拦子拳头捏得咔叭叭响,若非碍着她是妹子,真愿意把她的耳朵拧下来。
到了玉拦子问事的地方。玉拦子往交椅前一站,威仪更胜,问她:“你搞什么鬼。”
“我没有。”狐娘子知道不管怎么样,先赖掉是没错的。
玉拦子一脸怒容:“你去吓唬人家一个小姑娘干什么?说什么她家人都不要她了,她只有到青楼去?跟她讲青楼多惨,看把她吓得!”
“我都是实话啊。”狐娘子当真委屈,“她家人这不是真的不要她了嘛?咱们是要卖她的嘛。青楼里是有惨的嘛。难道我还鼓励她去作名妓好过舒服日子啊?”
“你!”玉拦子语塞,只好道,“那你怎么能说只有我肯要她,才能救她?”
“不然叫别人娶她?”狐娘子问。
玉拦子再次语塞,恼羞成怒起来:“放肆!你这是在跟大哥说话吗!”
狐娘子摊手:“大哥以前不是夸我直爽吗?”说着越伤心了。
玉拦子再次被堵回去,胸闷,只好道:“那人家也不喜欢我啊!你叫她跑来找我干什么?”
“谁来找你了?”一声问话,蝶笑花踱进门来,于是画风又变了——
各种粉红泡泡蝴蝶少女心,可以肆意挥洒了。狐娘子负责娇羞就好。玉拦子……玉拦子再次神智上线,扯下粉红少女心:等一下,我是大老爷们,眼睛里挂这种东西干什么?
蝶笑花告诉玉拦子一个消息:你娘病了。
玉拦子顿时就懵了。他别看是个粗人,这个“孝”字上非常看重。都不是读什么圣贤书读的,纯粹出于本心。他娘在故乡,他不幸无法奉养在身边,由他兄嫂照顾,平常很少给他送信。这病了,莫非是重病?玉拦子一听就急了。
蝶笑花道:“倒也没说什么大病,只不过老人家上了年纪,身体难免弱一你要不要回?”
玉拦子当然想回去,但又顾念着自己作山寨大哥的责任,怕蝶笑花一个人撑不下里里外外,又怕他仓促回去,布置不当,露出马脚,被官兵看穿真实面目,一索子捉了,这可不妙。(未完待续
...
五十二 甩智商最讨厌
蝶笑花替玉拦子宽心:应该不是官兵的陷阱,无妨。
玉拦子相信蝶笑花的眼光与手段,看来去探病是没问题了。他又担心他娘是不是病得太重了,正在病床上吃苦。他兄嫂照顾得到吗?娘的病几时能好?
蝶笑花给他出主意:“那你不如把福姑娘带过去。”
玉拦子点头:“哦!兄弟这个主意真是……啊?!”终于反应过来了,连连挥手,“这算什么主意。”
“替咱们娘治病的主意啊。”蝶笑花吃惊道,“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咱们娘担心你的终身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带个好媳妇给她看看,她岂不能逢病减病、遇患少患呢?怎么?难道大哥嫌福姑娘生得不好吗?”
狐娘子听得又是开心、又是困惑、又是担忧,开心的是盐杠子的主意果然好,困惑的是怎么跟林姑娘的意思一脉相承?担忧的是盐杠子跟林姑娘不会心意相通、成就好姻缘了吧!
她直瞅蝶笑花,蝶笑花若无其事。玉拦子吭哧吭哧道:“人家又不愿意跟我。”
狐娘子又瞅蝶笑花。蝶笑花以拳击掌,道:“算了!她家虽然不仁,但她要是能帮你缓和了咱们娘的病,咱们也就客气一点,任她还家也罢了!”
玉拦子听见,想起福珞那张哭哭啼啼的团子脸——唉,现在是消瘦了的团子脸,忽然又有点舍不得。
咦!他猛然警醒:他是山大王哎!山大王对肉票说舍不得,这就像屠夫对小山羊说舍不得一样,岂止丢人?简直丢人!
他要是对肉票舍不得,这世道就会对他、还有他背后的亲友们舍得!
他其他亲人都不足虑。一个老娘放不下。至于朋友,这一帮都越朋友,成了手足兄弟。唇亡齿寒,他怎么能掉头不顾?
什么外面绑来的千金小姐,都不过是口中食而已!
狐娘子绑了福珞有功,福家不交赎金可恼。福珞要给盐帮补足成本和面子,这是必须的。她如果能帮玉拦子的娘宽心养病……那就像蝶笑花说的。算她将功折债吧!放她回家。这是最好结局。
玉拦子道:“好。”
狐娘子后脚就就找林代去了。她要质问林代:“好你个小婊砸!你不是叫我帮忙吗?你叫我帮忙的时候不是说你就不跟盐杠子好了吗?我不是在帮你吗?这会儿你又找盐杠子帮你了!你还是跟他好啊!你这说话不算话的!我撕了你的逼脸!”
结果见了林代,她太过心潮澎湃,多少该说的话没说出来。说出来的都支离破碎。林代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中心思想。这还多亏她多年来的法律经验,接待的当事人很多都是遇到了大事才来找律师的,跟律师说话时难免心潮澎湃,支离破碎颠三倒四。这样她都能理出脉络。狐娘子的破言碎语她也能听懂。真是:固耳熟也!
听出来之后,林代迅快刀斩乱麻。喝问她:“盐杠子厉害还是你厉害?!”
“盐杠子……”狐娘子觉得没有第二个答案。
“盐杠子帮我好,还是你帮我好?”
“盐杠子……”狐娘子郁闷。
“着呀!”林代也学了他们的黑话了,这么一使出来,刮拉松脆。生是有力,“都是他好,我还找你帮忙。不找他。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既然我是这么个意思,哪有回头突然找他的道理?”
狐娘子想想。也对:“可是……”
“现在不用你怀疑,我也要找他去了。”林代把肩头辫子一甩,道:“我要去问问他什么意思。”
狐娘子又觉得这样不好。这两个人一见面,像铁屑见了磁,而狐娘子只是无关的木块。狐娘子不愿意。
“喂,”林代把话敞开了说道,“我要真跟他在一起,你打死了也拆不开。我要是不愿跟他在一起,你再撮合也没用。”
狐娘子连连摇头:“我不撮合你们。”
林代笑道:“那就行了。”举步就走。
狐娘子想想,忽想起哪里不对了,赶紧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盐杠子在一起呢?”当真是困惑。
像他们一般人,不跟盐杠子有啥的,那是不敢,也是不能。而林代要论相貌,狐娘子不得不承认跟蝶笑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连一块玉里琢出来的两个璧人,都没这么登对的了。要论心智,虽然狐娘子觉得林代不如蝶笑花,但在女性里,也算翘楚了。更难得蝶笑花对林代也有意,这是狐娘子嫉妒坏了的。为什么林代不要跟着蝶笑花呢?
狐娘子实在不解。
林代叹道:“连你都会问我这个问题,但他不问、也不说,这就是我不能跟他在一起的原因。”
狐娘子还是听不懂。她觉得林代这是有意在她面前甩智商,非常讨厌。而且林代这样说得,好像盐杠子完全可以由她选择要还是不要似的。这就更讨厌了!狐娘子决定:她在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更讨厌的人!
林代做了个鬼脸。
她也现自己从来不是善于搞好人缘的人。但她有用,这就够了°够她底气充足的杀到蝶笑花那里去。
蝶笑花似乎是算准了她会来。气定神闲。似一只等着蝴蝶扑网的蜘——
不行不行,林代看见他这张脸、这气段,这似闲花落地的神韵,就把那个“蛛”字补不上去。
“听说啦?”他主动向她打招呼。
“嗯。为什么?”她问,“良心现?还是向我卖好?”
“都有。”他道,“不过也是这个选择对大家都好。”
“利益最大化。”林代本能总结。
蝶笑花偏了偏头。林代现自己说得太多了。
“是个好词。”蝶笑花表扬。
林代牵庆角。
“总之我们主力要转移了。”蝶笑花继续道,“大哥带福珞回旭南。我们则先去西南。你呢?跟我们走吧?”
“真的由我选择?”林代道。
“没有。”蝶笑花笑了。他想说。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选择。他在命运的浪潮里就没有选择过。所谓能干、所谓斩获的成绩,也只是乘着浪潮,从大浪中叉起几条小鱼小虾而已。至于林代么,是他活到现在难得的一件礼物。他已经叉到了,总不能放她回去死。那水底下可怕的漩涡,目前还没有激到水面,但迟早要来的。他已经看到了,不想让林代再看≤之带着她走着就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林代感喟的抚手在他臂膀上:“你辛苦了。”
蝶笑花轻轻将手指覆在她手上,抚着她的指甲。纤美似他自己的一般。他们两个太像了,如照着镜子刻出来一样。因此他尤其不能相信她。
她接下去道:“从此,让我来帮你吧。”
这是他一直希望的,有那么一个人,能跟他祸福,相扶相知。但太大了,真有那么一个人,要被风打折了,叫他怎么办才好呢?他是把自己身子覆在她身上替她挡灾吗?他是把自己心肝掏出来替她铺路吗?还是掏出她的心肝来给他逃生呢?太可怕了。那似乎又不如他从始至终一个人了。
林代看不穿蝶笑花的眼神,惴惴然问:“你不要我帮你吗?”
“要的。”蝶笑花回过神来,道,“不过我怕付不起你代价呢。”
“哦!”林代松了口气,道,“正想跟你商量这个呢!我这些人,被你抓了这么久了。我原想着他们当了强盗,就回不了家了,不肯松口。但既然被你抓到现在,想必你是不能放的了。”
蝶笑花颔:“是啊,不能用,就只能杀了。倒不是可惜粮食,只是我们既然要走了,带着太过麻烦,一个防范不严,他们跑了出去,岂不把我们底细泄漏。这危及我这儿兄弟们,不是我可以掉以轻心的。”
林代附和:“我也是这样想,那就没得商量了。他们给你做事,总比死了的好。可怜他们都是因为忠心跟着我,才落到这里来,我也总得为他们负责。怕你有个想不到的地方……”
蝶笑花在这里,嘴角又扬了扬。林代也笑了,道:“两个臭皮匠嘛!也总比一个脑袋好。那我也帮你想着办着吧。要转移,事情很多对不对?西南有大财路对不对?我帮着你,尽量大家太平,好财。”
“怎么转过弯来原谅我的?”蝶笑花问。
林代嘟嘴:“从来没有原谅你。但人总得向前看。”
这话很对蝶笑花的胃口。他欣然认可。林代又向他索取花红股利,道总不能给他白做。蝶笑花道,白做是不可能的,但盐帮毕竟是山寨,不是生意行,分了钱,也不叫花红、不叫股利。一般的山寨都是肉在一起吃、酒在一起喝、钱在一起花。有特殊的金帛红货,往往是老大先挑,挨下兄弟们分,再挨下赏给小喽罗。如今蝶笑花这里是用功劳簿。功劳簿上记功多的,自然可以多分。除此之外,像十长老之类,年高德邵的,只要帮里财政允许,按季按年,都给他们有一笔固定孝敬,这也是应该的,无人异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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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救不了
蝶笑花就把这个分配体系介绍给林代。林代很感兴趣,与他参详良久,顺便将最近要做的事情也约略了解,便讨任务。蝶笑花略加犹豫,林代笑道:“你怕我跑了不成”
蝶笑花但笑不答。
林代似生了气:“我这么多人都在你这里,我不管他们吗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抽手。太阳西斜。她手的影子仍然在石桌上。他便伸手向她仍未走远的影子,绵绵的在光与影界限中抚上去:“别走。算我说错。我向你道歉便是。”
林代半边膀子微微酥麻,声音也不觉低下来:“谁要你道歉你也没说什么≤之我们以后不要再互相疑心就是。不然什么事都做不了。”蝶笑花点头称是。
于是就如此办理。玉拦子和福珞自己收拾了准备往旭南去。林代则帮着办理主力迁移的一些业务,也带着她自己的手下人、也有不带自己人而只招呼着原来盐帮中人的时候。
蝶笑花总是不能完全放心,也埋了眼线,有时问问:林姑娘都做了些什么
答案总是:并没做什么坏事。全替帮里在操心。就有一件,她问了福府的动静,听说有信,还要信看。
蝶笑花皱眉:“何尝有信”
眼线道:“是是都怪我没说清。盐杠子,是这样,那抄得来的文书,林姑娘想看,我哪里有呢有也不敢就给她呀她后来也没问。”
蝶笑花点头:“嗯。”
那些相关文书,蝶笑花手里当然有,平日是阿虎等人负责在管。阿虎这人,倒认识几个字,为人也是外粗内细。很是妥当。蝶笑花怕林代从他手里赚不出文书,特意想关照阿虎一声,就给她看罢谁知林代直接找他来了。蝶笑花倒有些意外。那意外之色才刚流露,已经落在了林代眼里。林代哼了一声:“怎么我关心不得福珞”
蝶笑花忙道:“不是。只是”
林代越发使性子:“怎么我不该问你,就该自己偷着看去不成”
蝶笑花忙忙安抚她:“不不。我是说,想着福珞跟你关系又不是很好,难得你这么关心她。”
林代倒想着。她发脾气时能这么受安抚。这待遇前所未有过从前在律所,她是女汉子,往前推在读书时候。她还是女汉子,发个脾气,人家吓得筛糠,逃都来不及。还安慰她呢又或者有强悍点的,那只会冲上来跟她硬拼。或者站在安全距离之外大放嘲讽技能,哪儿有这么温言软语的可见林毓笙皮囊这是真的好。美人嗔怒,众人反应都是献殷勤。连蝶笑花自己都是美人,也不能例外。
“哪里哪里。”林毓笙这时候倒谦虚起来,“我在世的时候,他们也对我坏的。还是你做人好。”
“我做人也不好。”林代实话实说。
“那就是你会做人。该装的时候能装。”林毓笙道。
“多谢多谢。”林代大喜。
俩姑娘互相吹捧了一番,林代又向林毓笙请教:“他问我怎么关心她。你说我怎么回答,不见得假”
林毓笙奇道:“你是当真关心她,照实说不就完了吗”
林代坦白:“真是,实话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为什么关心她出于大公无私的人文关怀没的肉酸要打个哈哈过去吧,又为着我确实有那条大计,怕反而在这个问题上招了他的疑,连累了那边,才叫冤枉。你给我想个主意。”
林毓笙还要调笑:“我当你是女诸葛,我是傻子,没想到你怎么问起我来”
林代道:“因要骗过他,有时候我也不知怎么办了。你有主意吗就直说吧别拖了。想想那孩子多可怜,别叫我为难。”
林毓笙这才教了句话,林代照此回给蝶笑花道:“兔死狐悲。”
她们两个说了这么多话的时候,对蝶笑花来说,却只是几个呼吸。
原来老话“心念电转”,真是不错的。林代和林毓笙说得虽然多,但都是心念直接交流,可称得上是电光火石,蝶笑花只觉得伊人垂首沉静了几个呼吸,而后对他道:“兔死狐悲。”这四字来解释她对福珞的关心,真叫人同情心酸。
林代与福珞彼此并不友爱、更谈不上什么深交情,但同为女子,就像狐与兔在猎人面前同为弱势的猎物,怎能不关心彼此的命运呢
蝶笑花这就把林代要的东西拿来给她看。林代一见,触目惊心,福家这是真要自己的脸面,不要女儿了。蝶笑花道:“这也全怪我。”
林代嘿然不语。这是得怪他劫了人,闹得骨肉反面。但她又不好跟着他口气骂他。
蝶笑花接下去道:“都怪我本事不大,做不到老天爷的位置。如果像老天爷那么厉害,不管怎么为难凡人,害得人们在困难之前疲于奔命、丑态百出,一个趴在浮板上的人、把另一个同伴踹到水里啦也只好怪人性太恶,没有单指着老天爷骂的。所以还是我自己不好。”
林代愕然道:“胡说八道。”
“真的你说一个皇帝要是没当好,地方上又遭了灾,粮食不够啦,爹把孩子煮来吃了,那不是怪爹狠心吗要是孩子先下手为强,把爹杀啦,那不是要怪孩子不孝吗谁指着皇帝、指着老天爷说,不能把他们置在这样的困境里,难怪他们反目成仇呢”
林代道:“我要骂皇帝、骂老天爷的。”
蝶笑花一笑似春水融融:“所以我喜欢你。”
林代一听,想着,这是表白啦。但奇怪,也并不特别的惊喜。喜欢是喜欢的。这喜欢也似春信,融融的来。人本来坐在残冬里,想着,要来了吧要来了吧结果不知哪一天,春花亮了眼,知道:哟,来了但其实在这之前,也早置身在春天里了。是这样漫无准信儿的喜悦。
可惜春天也还是要走的。后面还有夏、还有秋、还有冬。
林代在这片春花刚开的时候,已经知道它要过去了。她只在安全允许的范围内,问他一句话:“京里才好发财呢你在京城有力量办事不”
蝶笑花摇头:“我们绝不进京。那边太危险了。”
林代点了点头。又等了片刻。蝶笑花没有再问她别的什么。这时候,大势已经无法挽回了。林代挽住他的后脖颈,手指陷在他的秀发中,脸颊贴近他的颊边,深深吸进他的气息。
蝶笑花怔了许久,缓缓倾身、抬手,但林代已经松手后退了,道:“我去忙啦。”
蝶笑花道:“好。”又缓缓把手放了下来。
又是两日忙碌,玉拦子和福珞已经先上路,旁人也陆续要走了。各事繁扰,也称得上井井有条。迟韬撑着条小船,要把几桶东西运出去,再装些得用的物色回来。他这差使当过了多少次,闭着眼睛也能干。这件事又是极小的小事,旁人谁都没多心。
桶子搭水路撑出去,运上了岸,先留在稳僻的地方,迟韬走开,去找人接头。林代想:她可以出来了。
她就躲在桶子里,瞒天过海,蒙混出逃。在盐帮尽力的日子里,她很努力,不但帮盐帮的忙,更摸清了一些细节,这就好跑啦。
如今万事俱备,只要把桶盖顶起来,其他都好说了。林代正准备顶桶盖,手忽然僵住了。
她闻到某种气息。
说是闻到还不合适。她似乎是用皮肤感知到的。她曾深深吸进、并在心里已经道过别的气息。蝶笑花的气息,现在,就在窗外。
似个盛大而无理的春日,将桶子包裹起来。
林代闭了闭眼睛,想:这下子完了。
倒不是她自己完了。她不过认个罚,完了。蝶笑花还真能把她治死吗受点苦什么的,她也就认了。
她想的是易澧真的完了。
易澧这样小小年纪,从家里出来,跟着林代。林代当时要用他,后头总要对他负责到底。蝶笑花这么拦路一劫,林代把易澧给丢了,心里愁的是这个。小小孩子,在谢家那里,还是谢云舟身边。虎狼窝里呢可怎么办呢
她恼的也是蝶笑花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似乎是为她好,可也不跟她商量、不问她在乎什么,说做就做了。这可叫人怎么领情
林代有心要蝶笑花去把易澧也接出来吧,又怕他不答应。她先露了口风,叫他有防备,反而不好。因此林代只好先把此事完全按下不提,似乎就不在乎那个便宜嗣弟一样,只侧面揣摩劝他入京去救易澧的可能性。
侧面揣摩下来的结果是:救不了。林代心已凉了半截了这么些日子,蝶笑花也不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人和事、要不要他帮忙解决只是一昧要她相信他给她划的道路是好的。林代心几乎全凉了。拔腿走人是必然的结果。只是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再问他一句。也不敢明说,只是绕着敲打。如果蝶笑花能交出好答卷,那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希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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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一推三六五
不过也正如林代所料,蝶笑花没有一点进步的迹象。于是林代只好自己走了。
哪里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竟还是被他追上!
林代听天由命的蹲在桶里,暗道:“完了完了。”也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他也舍不得杀我的。我好好认错、认罚,就完了。至于易澧,也不一定就被欺负得多惨的。他争气,谢家也愿意投资他的。就是他过日子辛苦一点,男孩子嘛,也能坚强的挺过来的。”
这么心里叽咕了一会儿,桶盖还盖得好好的,竟没人掀起来。林代奇了怪了,侧耳细听,没声音,抽着鼻子细嗅,似乎什么蝶笑花的气息也没有了!
难道只是她的错觉不成?
林代把桶盖顶开一条缝,露出眼睛看了看,外头一片太平。她爬出来。外头没有人。她正左右看呢,远远的有身影出现,似乎是迟韬,总之没有看见林代,而林代也不会留在原地仔细分辨他到底是谁。她直接跑了。
迟韬在桶子里找到了她的留书,拿给蝶笑花看。上头写的是:你可以相信我不会说出你们的任何底细,我当然也可以相信你不会亏待我手下的人。
迟韬惴惴然看蝶笑花的脸色。蝶笑花掸了掸信纸,对他道:“你们真该向林姑娘学学,威胁都做得像老友之间谈生意一样。”
迟韬看蝶笑花的意思,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态生,便放了心,也笑了:“我们是强盗嘛!我哪有生意人那种腔调。”
“哎,”蝶笑花正色纠正他。“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要转为生意人。强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人家不给我们赚钱时,我们抢得过来。抢着抢着,抢到人家心甘情愿的主动给我们。我们这就算走上生意轨道了。”
“是是。”迟韬垂头聆讯,又抓抓耳壳,问,“那个……”
“唔?”
“林姑娘为什么非要回去呢?福姑娘都回不去了。她们家嫌她丢人。林姑娘在我们这边更久。失陷的过程,她更难解释吧?就这么回去,人家不拿怪眼色看她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蝶笑花淡然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纯粹两句典故的拽文,当中都没解释的。迟韬就想着,盐杠子是在表扬人家林姑娘,然后对小喽罗迟韬表达一下恨铁不成钢之意吧?迟韬就怪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
其实“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来自庄子。后来人都拿这个来赞扬有才华的人志向远大。不为普通人所理解。但他老人家的原文解读还有一层意思:当小麻雀也没什么不好的啊。那些高远的东西,为什么要知道呢?
那么高的天空。也有那么大的风暴。有一天,鸿鹄被风暴干掉了,小麻雀说不定还活得好好的呢。
蝶笑花知道那个高度,会有场大风暴。
“你一定要往那儿去。以为我是一只小麻雀,要阻碍你的。那你只好去了。我认输,拦不住你了。你的手下。在我这边的这些,我会帮你照顾着。算是帮你尽的最后心意吧。其实他们真的遭遇了什么事情,你也管不了了是吧?我怎么样,你也不管了是吧?我们都是小节。你是要办大事去的,不管了嘛!我怎么没现呢,你可真是谢老太爷的亲外孙女啊。对不起,再见。”蝶笑花是这样想的。
当林代在桶里想爬出来、却又感知到他的气息而不能动弹时,他就是在外面,手抬起来一点,想抚摸她所在的桶壁,又没有真正触碰,就这么想着。
想完之后,他就放下手,走了。林代出来,左右张望,还以为一切都是错觉。
蝶笑花给迟韬一个指示,迟韬在路的尽头重新出现,把林代吓走了。迟韬因此知道是蝶笑花故意放林代走的,以为盐杠子此举必有深意,就像当初要劫林代、反被将军,不得不硬做,闹出那么大动静,人家都以为是昏招,哪知道就吸引了官兵注意,使得西南商路顺利打通呢?
当然,此后的京南大水,也吸引了官兵的精力,但那时候盐帮自己也被弄得焦头烂额,完全抽不出精力西顾。大水之后,所有的一切又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开新商路的难度增加。可以说之前用劫案争取到的时间差,是如今盐帮可以享用的西南贩盐道路的关键。
这都是蝶笑花的功劳。
有了这样的大功,他做什么怪事,底下的小弟都会觉得“好啊好啊头儿又放大招了效果是什么呢好期待啊!”
如果让蝶笑花听到他内心os,蝶笑花只会用指尖k下他的额头,吩咐他:“干活。”
玉拦子和福珞都已经走了有三天了,京南的这边的事物是得早点理完。蝶笑花才好放心的往西南而去。
玉拦子本是旭南道上的方城人氏,就在离城边上不远。英姑他们没听说过他,是因为他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到位。至今为止,他一切亲友街坊,只知鲁家二郎是镖局走镖的,整天在外头跑,难得能回来,不过时不时的叫人捎些钱回来,看样子赚得不坏。只不过鲁家老娘就只好由大郎来照顾了。
大郎和二郎,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鲁家老爹先是生了大郎,后来丧了偶,又娶了一个,才是现在的鲁老娘。这位续弦的鲁老娘,跟鲁老爹一起又生了二郎。二郎十七岁上,老爹死了。大郎和嫂子主持丧仪,据说要死尽哀荣,花了不少银子,家用不够了,兄嫂俩就埋怨二郎不干活。这才有二郎负气出走,后来进了镖局的事儿。
鲁老娘还留在方城宅子里,就由大郎夫妻俩养着了。对大郎来说,鲁老娘是继母,心里难免隔着一层,对大郎嫂来说,这是继婆婆,就更膈应了。两夫妻对鲁老娘的供应,不能说顶好。但看在二郎时不时捎的银钱份上,他们两个对鲁老娘也没有大亏待。
可惜今年鲁老娘病了。大概也是时气不对。上气下感,人就容易有灾有疫。京南道大水就不提了,旭南旭北也不算很舒适,体弱的躺下了不止一个。
鲁老娘年后就卧了床,二郎还有家书来,鲁老娘照旧想叫大郎念。大郎也忙着。她本该自己出去找老秀才念的,只叹病在床上实在挣扎不起来,只好托大媳妇。大郎媳妇端了药过来,本也有些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把药往床头桌上一放就想走。鲁老娘手揣怀里,一时拿不出来。鲁大媳妇,看见了,倒是变了一番喜容,问:“怎么?二郎有信来?”
鲁老娘无言点头,抖嗦嗦取信出襟,鲁大媳妇早劈手夺过,先把信壳口子朝桌子抖了抖,没重东西掉出来,鲁大媳妇笑容就干在了脸上,问:“怎么,他今遭没寄钱过来?不知道我们这些煎药做饭都要钱的吗?”
鲁老娘怕她啰嗦下去,更又不好听的出来,忙示意:信壳里还有东西。鲁大媳妇这才不情不愿的把信壳里的纸拿出来,尖着两个指头撮着,只不愿意碰着里头的墨字,及至见到一张纸不是墨字的信行模样,连忙细看。这妇人倒认识银票!连数字都约摸认识,估了又估,眉弯眼笑,对鲁老娘道:“那我出去叫别人认认。”
她出去一圈回来,把信壳交还给鲁老娘,里头的银票自然没了。鲁老娘也没得计较了,就问她:“二郎里头说什么?”
鲁大媳妇道:“还能说什么?就说镖局一切都顺,只是忙,不能过来照看你。唉!这说了也白说,还不都是我们照料的?谁叫我们当家的是老大!这也没法说了≤之你叫他多寄点回来就好了。”
鲁老娘弱声道:“他一个人在外头,也要用钱的。”
一句话就触怒了鲁大媳妇,立起两道眉毛,道:“他要用钱,我们不要用钱吗?我们这一大家子,上到椽梁上一片瓦、下到砖槛边一个钉子,哪儿哪儿——”
鲁老娘知道她说起来是没完的,连忙附和两声,好止住她,又问:“那大郎后头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鲁大媳妇被拦住话头,很不痛快,道,“他说寄钱过来,叫你好吃好用着。唉!他都不知道你吃上药了,我们花销大!”
说到这里,鲁大媳妇想起来了,且不同这老婆子废话,出来同鲁大郎计较:“你家二兄弟……”
鲁大郎听见就全身不舒服,道:“你说他干什么?”
鲁大媳妇也爱跟他呕这口气,哐啷大嗓道:“有什么不可说的?他还寄钱回来呢!”
“他这钱!”鲁大郎皱着眉道,“你用就好了,别多话。跟你说了,他这钱都不知道哪来的。说走镖。你知道他呢?我也不问,回头官家问起来,我是一推三六五,左右不知道。他的钱,也是孝敬他自己老娘的,跟我们没关系。你也别往里搀和,特别是别叫到外头给人知道。没事都闹出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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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有劳嫂嫂
鲁大媳妇对鲁大郎道:“得得!我白说一句,招你这许多埋怨。”遂问道,“你老娘生病,总不会惹麻烦吧?”
鲁大郎没听懂:“她生病就够麻烦啦!什么不会惹麻烦?”
“不是,你说官家问起来。你老娘生病,是她自己生的,总问不到我们身上吧?”
鲁大郎吓一跳:“官家怎么了?”
“不是呀!你这人,自己说的。怎么讲不清楚了呢!”鲁大媳妇竹筒倒豆子,索性直说了,“我们告诉二郎,娘病了,叫他多寄些钱回来。这总不能怪我惹麻烦吧?”
“早说呢!”鲁大郎首肯,“这倒使得。”
于是便有通报鲁老娘生病的信函,赶上京南大水,给延误了。鲁二郎这时候才收到信赶来。便是盐帮里的玉拦子了。
玉拦子带着福珞到了这里,鲁大媳妇出奇不意,不肯往里放,意思要先问个详细。玉拦子哪里理她,卖个破绽,就带福珞闯进去了。鲁大媳妇脸色发青,自己坐在外头生闷气。生了一会儿,听里头笑语,鲁大媳妇想:咦,不对!我跟他们置气,把自个儿关在外头,反放他们清闲?这是什么道理!天底下事情没有这样讲的。
鲁大媳妇又进门去了。正见着鲁老娘眉花眼笑,把一支如意簪往福珞头上簪。福珞矮着扶着床沿就她。
鲁大媳妇心头一刺,张口便道:“打贼打贼!”
玉拦子虎目一抬,目光凛然。鲁大媳妇吓得一抖,退了两步。福珞也早避开,把那支簪子留在床边。
玉拦子冷冷问:“嫂嫂。这是干什么?”
鲁大媳妇定定神,道:“我见贼要拿我们家东西,所以喊起来了。”
玉拦子语气又冷三分:“嫂嫂,贼在哪里?”
鲁大媳妇眼光往外溜:鲁大郎在哪呢?这种场面,要她女流之辈一个人承担。好过份!“这软脚没卵蛋的东西。”她心中暗骂,说不得也好硬着头皮撑了。当下,但见鲁大媳妇指着福珞。道:“她不是贼。那是什么人?”
鲁老娘强撑病体,道:“老大媳妇,你别急。这位是老二带回来的。老二媳妇。”
“平空哪里蹦出来的!”鲁大媳妇眼瞄着福珞,怎么看都可疑,“没媒没聘,打哪儿进的门这是?”
福珞真想哭!
她想来做这个媳妇吗?是强盗把她硬架了来的好不好!老太太还非要拿个簪子给她。她稀罕吗?当初在家里,这种材质和造型的簪子。她根本看不上眼好不好!首饰盒里都不要放的。不知哪个箱子里给压着,不但她不戴,她的丫头也不戴。
这老太太非要送她,玉拦子又在旁边盯着。福珞也只好配合。这老太太送就送吧,不能放她手里就完了吗?还非要给她戴头上!戴就戴吧,鲁老娘还病着。手抬不高。福珞只好弯腰低头、撅在床边儿上配合着。鲁老娘还老眼昏花,手又颤。半天Сhā不去,搞得福珞头上疼、腰背酸。玉拦子还盯着呢!她又不好使性子跑开。
谁知道这种差使还有人嫉妒!鲁大媳妇在后头酸爆了的一喊,福珞一个激灵,连忙就躲到边上了,把玉簪落在床边。
鲁老娘好声好气跟鲁大媳妇解释:“这位姑娘命苦,遇到了强盗,父母双亡,被我们二郎搭救了,她情愿不嫌我们二郎穷,就到我们家来,报答二郎救命之恩。她也是好人家出来的,我们不好委屈她。这簪子我给她做见面礼。”
“好人家出来的?”鲁大媳妇音调又尖又歪,斜着眼珠子打量福珞。
玉拦子问鲁大媳妇:“请问嫂嫂,娘的病,请了大夫看了吗?”
鲁大媳妇没好气道:“请了。”
“请了哪位?”玉拦子追问。
鲁大媳妇就报了名字。
玉拦子听着,没有名望,就是街坊的草根医生,不满道:“怎请这位?”
鲁大媳妇嗔道:“我倒想请御医呢!没人理我呀。”
玉拦子就从床边拿起那支玉簪,递给鲁大媳妇道:“如此有劳嫂嫂了。”
鲁大媳妇一愣:“有劳我什么?”
玉拦子淡淡道:“你也听见娘说的话了,这是给谁的?如今娘病着,嫂嫂又请不到名医开方,娘Сhā玉簪时给嫂嫂惊停了,如今再抬手都抬不动——”说到这里,鲁老娘把嘴巴张一张、眼睛往儿子一看。玉拦子回瞅她一眼,鲁老娘就不响了。玉拦子接下去道:
“我是男子,不便给这位姑娘戴上簪子,只好有劳嫂嫂帮忙了。”
鲁大媳妇心里那个憋屈啊:她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她恨不能把簪子摔到地上……不不,是摔到自己的袖子里!还要她给人家戴簪子?二郎是咋想的!
福珞也没想到玉拦子会使出这一招。以婆婆之命、男女之防来逼着鲁大媳妇,就是逼着鲁大媳妇给福珞低头、并且承认这个妯娌了嘛!这个强盗居然还懂这个道理,福珞很意外。
招数是精妙,在福珞惯常的生活圈子里肯定行得通了,但鲁家是小门小户,鲁大媳妇又是泼妇。这能行吗?
鲁大媳妇果然不受挟制,心里想着:好你个二郎,出去混了一圈,知你都学些什么混帐招数回来了!老娘不吃你这一套懂吗!
她心里想着,嘴里就这么吵吵出来了。鲁老娘听不得她这尖高声,一听就胸闷气短。玉拦子上前抱持住她,做个眼色给她。鲁老娘自小看他会使这调皮眼色,一使出来,准有叫人好气又好笑的稀奇古怪想法举措在后头。以前他是年纪小,鬼主意多、成功的少,还总要娘在后头给他善后。如今他大了,大约是真有能耐了?
鲁老娘想着,心就定得多了,靠在儿子怀里,觉得儿子生得真是宽实,再看看床尾的福珞,越看越爱,眼睛就笑弯了起来。
鲁大媳妇还在撒泼,就听外头脚响,是鲁大郎急步赶了进来。
福珞家教严谨,很知闺防,纵在这样不讲究的小门小户里,一见男子进入,还是立即背过身、避到床后,掩去身形。
鲁大媳妇正要恶人先告状、向丈夫哭诉,鲁大郎杀鸡抹脖子瞪眼睛的叫她噤声。
后头,一个青衫大夫带着个背药箱的童子,走了进来。鲁大媳妇一见就傻了:“刘大夫?”
刘大夫可说是这一带身价最高的大夫,只给最权贵的乡绅们看病的。鲁大媳妇想都不敢想请他,就是以前自己犯妇科病的时候,想请他的徒弟来看看,都没成功。谁知道刘大夫竟会贵趾临贱地?
鲁大媳妇已经傻掉了,刘大夫也凝了凝,然后转身叫童子:“回去。”
玉拦子瞅着鲁大郎。鲁大郎连忙张开双臂挡在刘大夫前面,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哪里走。”
呃,不对不对,这是评书里头强盗的台词。鲁大郎不是打算劫人家的道儿来着的。他口气放软和:“刘大夫,怎么刚来就走呢?”
开什么玩笑!他是没指望能有刘大夫进门看病,但人家都已经来了,又扭头就走,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死!鲁大郎还要在这里住下去的,丢不起这个人哪。
他软语哀求,刘大夫只问童子:“我教你,有几不看?”
童子多年饱学,语声清朗:“天死之,不看;我自死,不看;周命死,不看。”
鲁大郎根本听不懂。
幸亏童子还自带解释功能:“病人已经无法医了,是天要他死,我医者尽人事、不违天命,故不再医治。第二,病人自己要死,医者不是神仙,挽不过他来,所以不再Сhā手。第三,病人旁边的人宁愿他死,医者没有三头六臂,防不过来,开方用药,终抵不过人家捣乱,救不了人,反坏了名声,更怕被人倒打一耙,故坚决不看。”
刘大夫冷脸又问道:“病人年事已高,染病在床,病症未明,有几忌?”
童子道:“八大忌。一忌擅进荦腥补腻之物,怕加重病势。二忌嘈杂怨嚷,怕激伤病人心血,三……”
刘大夫喝道:“谁要你说下头不相干的。”
童子道:“是!”便住嘴。
刘大夫又斥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童子道:“是。”便背药箱走了。
鲁大郎慌得都要跪下去了:他不蠢!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刘大夫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能揣着糊涂吗?
八大忌,背到第二条就完了。鲁老娘床头又没有补品。分明是第二条,鲁大媳妇不孝,刺激到鲁老娘。刘大夫援引第三不看,嫌他们家是发力要整死老娘,医生看病都没有,所以不肯看了。
这要传出去,还是笑话而已吗?人家问:哟,刘大夫,你怎么去那家了?怎么又不看了?刘大夫说:他们要整死自己的娘!
这罪名压下来,怕宗族长老要把他们绳缚二背、跪神堂,搞不好浸猪笼啊!
鲁大郎求刘大夫回心转意,刘大夫不听。鲁大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让他媳妇过来表态。
鲁大媳妇虽然不乐意,不好不过来,但这个弯转得太急了,她心意没到位、演技更差,憋屈还写在脸上。刘大夫不愿意认。(未完待续
五十六 还是心太软
鲁大郎又朝鲁老娘看,想叫娘亲自来求情。玉拦子直接挡在老娘面前了。鲁大郎就叫他来帮忙求情。
玉拦子道:“哥啊,也不怪我说一句,娘刚才正高兴呢,嫂子是干什么来了?”
鲁大郎道:“这都是你嫂子妇道人家,头长见识短,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鲁大媳妇听着,忍着没吵架,那嘴撅得有驴唇那么长。
玉拦子道:“我不敢给兄嫂有意见,更没本事救医生,哥哥嫂子自己看着办吧。”
鲁大郎急了,真跪下了,一拉媳妇,鲁大媳妇给拉倒下了。
玉拦子让开,道:“娘,哥哥嫂子给你赔礼了。”
鲁老娘有点心慌,但在儿子坚定的眼神下,也稳住了,就受了这一礼。
玉拦子这才向前,作礼请问刘大夫道:“神医,我在外苦跑腿的,我兄嫂也不过吃本份饭的人家,怎有脸面能得神医到此?”
刘大夫回了个不敢,又给出答案:是本地有名的一位乡绅出面,请刘大夫到鲁家来看病的。
鲁大郎夫妇自念:跟这位乡绅并无交情。哦,有了!曾有一次,鲁大媳妇有机会跟这位乡绅的奶娘一起赶庙会。奶娘掉了块手绢,是鲁大媳妇给找回来了。莫非是这次的交情么?是了,一定是了!鲁大媳妇自己想着:唉,找那块手绢可真不容易,走回去半条街呢!手上还沾了泥。那奶娘倒好,一直记到现在,还个人情。“咦,她也真不懂!为什么要给这老太婆请呢?为我请多好!我身子还不好呢,想请刘大夫看呢。刘大夫专门来看我。够多有面子!给老太婆请了算怎么回事呢?”鲁大媳妇想着。
刘大夫后面还有话:乡绅说了,有位朋友帮了他忙,而这位朋友又是鲁家二郎的朋友,故有这转托的交情。
这话一说开,鲁大郎夫妻俩都哑口无言的望着玉拦子。而鲁老娘面上有光,问着玉拦子:“儿啊,你是何时结交了这么体面的朋友?”
玉拦子装糊涂。说他不记得自己有这福气。就问刘大夫,那位朋友高姓大名?刘大夫回道,乡绅没说。只道某某地名,“鲁二郎想必记得。”
玉拦子就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说他想起来了,某年某月行镖此处。见到某某人被强盗围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杀退群盗,就救了这位某某人,当时也不知道他是谁,哪里知道他记到如今。
鲁大媳妇这时才真怕了。想着:原来二弟果然拳脚如此了得!我要小心,别真惹毛了他,让他把我当作武二郎治潘金莲这样的治了——呀呸!我怎么拿自己比那千古淫妇——这且不提≤之他到如今。原来都是跟我客气,我可也不能太欺侮他了。
从此起。鲁大媳妇才收心正念,想着要做个规矩媳妇了。只是后事展不尽如人意,她终也落得个与她丈夫一起身异处的下场。这都是后话,暂按不表。
却说刘大夫向鲁家交代了这人情的来历,玉拦子又拜刘大夫道:“神医呀!想不到我滴水之恩,让人家记到如今,我本不该承情,无奈老娘年事已高,实经不起蹉跎。还求神医赏我个全脸,既然来了,还请给我老娘把个脉、开个方。不管什么药,龙肝凤髓,我总豁出这条命去求到。我老娘床前,我也请我姐姐照顾——”
“姐姐”称呼的却是福珞。
福珞是玉拦子当媳妇带回来的不假,但只是给老娘过目开心,并没有花轿过门,他不好口舌上占福珞便宜,就姐姐称呼,这是他对福珞的尊重。
福珞心里想着:“你是强盗,什么坏事都做了,谁要你的尊重?”但奇怪,却又真的感到有点甜丝丝的。
就算只是形式上的体贴也好。我们女孩子,本来就注重形式。一朵玫瑰,就算花心里是一粒沙,那也是好的≤比一泡狗屎好。谁在乎狗屎里是不是包着珍珠呢?
福珞低了头。
刘大夫就到鲁老娘床前,给诊了脉,道这病么,说难也不难,并非什么奇疾怪诊,说容易也不容易,只因人到了这个年纪,五行开始亏空,当年也没有积下多康健的底子,如今治起来就要小心了。他斟酌着开了一张方子,也没有多珍奇的药,只是君臣和谐、水火相洽。这就是名师之作了。就像名厨要展示好手艺,一碟开水白菜、一碗蛋炒饭,就可以很美味,不一定非得宰牛烹猪。
玉拦子重谢了刘大夫,就去抓药。
给刘大夫的“重”谢,当然是他如今镖师的身份许可范围内。那些药呢,幸亏也不是天价,否则他只好又请出那位“朋友”出面付钱。
那位朋友,当然其实是盐帮的自己人。方城那位乡绅财政有难关,则是盐帮早就掌握的。确切的说,是蝶笑花早就掌握的。一切人的困苦求索,都是资源。他掌握在手里,等着有一天好用。
时机到了,蝶笑花就借此,帮玉拦子请到了名医、让他在家乡建立了声望、帮他收伏了他的兄嫂。
玉拦子抓了药,亲自煎熬、亲自端给老娘服下。福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看着没人时候,问他:“怎么不要我来?”
“你哪里会。”玉拦子脸上还抹着草灰,笑起来。
福珞没趣的坐到一边,嘟囔道:“你也不会。”
那是真的。玉拦子烧火不太拿手,还摔碎了几个碗。
“总不能让你学吧。”他对福珞道,“我老娘,又不是你老娘。”
福珞不言语。
玉拦子照顾了药,想想福珞的表情,总觉得不放心。看老娘睡安稳了。玉拦子出来找福珞,果然见她还闷闷的。玉拦子道:“你也别担心了。我叫你来,不是真叫你伺候我老娘的。你娇生惯养,干不来这个。只要你逗我老娘开心了,回头我还遵守诺言,放了你。”
福珞道:“我也没逗你老娘开心。”
玉拦子道:“怎么没有?她开心得很。”
福珞听了,心里还真有些欢喜,口里却道:“你要放我,怎么现在还不跟我家里联系?”
玉拦子皱起眉毛道:“你家里要问根底怎么办?我这里总要我老娘病好了,我号称带你回你老乡去,在我家里交代过了,再放你回去。”
福珞心里说不清的刺毛毛的烦,扭过身,又不言语。
玉拦子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跟她说老实话:“我在这里,我兄弟已经给你家里去送信啦。说我们要你性命也无用。问你父母还接你回去不。”
福珞脱口嗔道:“说什么呢你!他们能不要回去吗!”
玉拦子连忙叫她噤声,看看外头,幸亏没人听见。他虎起脸来对福珞道:“穿帮了,看我让你回家!我让你回老家!”
福珞吓得直眨眼睛,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地哭了。玉拦子心里过不去,想上前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又不敢下手。僵了半天,福珞在枕头里也哭不下去了,知道他在身边,想着:“他干嘛呢?”又不想抬头看他。一会儿,听他无奈道:“要不,我让我娘来给你说个故事听?”
福珞掌不住,噗哧笑出声来。玉拦子看她颊边两个深深梨涡,盛了蜜般醉人,一时看呆了。福珞也觉怪异,还有几分慌张。玉拦子道他到外头见个人,连忙躲了出去。
这个人便是跟福家联系的眼线。他告诉玉拦子:“事情不成了。”
玉拦子问:“怎么不成?”
这眼线道,福老爷铁板一块。福太太倒是想女儿的,架不住老爷坚决不干。现在的条件只能是,福家私下给一笔钱,但不可以太多,就在福家能够调动的现银范围之内,总之不可以引起外头别人的疑窦。盐帮可以把福珞送回来。但不要送回福家。福家在外头置办个隐秘的地方,悄悄的养着。这就是最大的情面了。
福老爷确实觉得自己对这女儿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想想他为此受了多少煎熬、付出了多少代价!他真想把盐帮所有强盗都搜出来碎尸万段。之所以还忍声吞气愿意做交易,完全是他太善良了。
至于福太太,妇人之仁,心肠自然更软一点,所以才把福老爷壮士断腕之举很不赞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折腾。
福老爷的政策是:哭泣递纸、闹事递椅、上吊递绳。
福太太气得拎他耳朵。福老爷道:“太太,拎管你拎。只是千万别落下伤痕。下官的官体要紧。倘若出去给人看见,上司同僚问起,下官何言以对啊?”
福太太就没敢使劲,气得又哭了。福老爷继续递纸。这么循环往复,才算软套子把福太太搞定了。
如今福家一硬,强盗就软了——嗯,福老爷坚决认为强盗降价是福家强硬态度的结果!果然价钱就下来了吧?这时候,若福老爷是个铁石心肠,就是不谈判,见到爱女也先把她射杀,然后再追杀强盗,强盗们岂不闻风丧胆!“可惜啊可惜,”他自己感叹,“我还是心肠太软。”于是就答应了强盗的谈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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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龙门阵
福太太听说女儿能回来,自然是乐极了。第一个反应,是重整女儿的闺房,让女儿能回来养伤。但福老爷还没表示反对呢,她自己觉得不对了:这花园、这闺楼,还给女儿住吗?那下人怎么配?还是这一套下人?饮食还是小厨房开?一切都跟以前一样?那下人们岂不都要传出去:小姐回来了!亲友们、还有表面是亲友实际眼红嘴尖的那帮子家伙们,岂不都要过来问了。她怎么回答?
人家要问:不是说小姐全节而死,牌坊都下了,这回来的又是哪位?
福太太不知何言可答。
人家要问:小姐在外头吃苦了吧?被强盗睡过了没?摸过了没?捏过手撮过脚没?那脸总看过了吧!唉小姐吃苦了。
福太太不知何言可答。
人家要问:太太你最辛苦啦!掌上明珠养到十七岁,真是金子照这样打都打出一个人来了,被强盗说劫就劫走。以后婚事怎么说呢?某某家和某某家那样子的,是再也不能配了。还有某某家和某某家,比较开明,只要嫁妆陪够就好。太太感兴趣不?要不我帮忙从中说说去?
福太太不知何言可答!
她对着熟悉的花园、绣楼、琐窗,不觉就怔住了。
犹记当年九微琐,九微片片飞花琐。她似乎又见到去年……唉说是去年,不过几个月前罢?她好女儿梳半翻髻,着雀锦半臂,腰系蝴蝶结子长穗青金闪绿绦,额边斜点彩涡花钿,扭头对她一笑。颊边一对甜甜深酒涡,来作客的参赞夫人喜欢翻了,把福珞搂在怀里赞道:“怎么我就没这么个好女儿!”福珞憨顽的举起一只手来,让参赞夫人道:“有新作的酥山,珞儿盛来给夫人尝尝好不好?”
所谓酥山,是冬日里拿软软的酪酥化开,浇到到盘子里。滴出造型。再让它冻上,藏进冰窖,天热时拿出来。供在盘子里如假山一般,不但清凉解暑,连酥酪原来带的那点儿腥气都褪去了,甜冷软滑。在上面加颜色点染、再加鲜花草点缀。样子更漂亮。福珞拿银勺挖在水晶盘里,雪嘟嘟皓腕上。一条镶粉晶鎏金银花丝手链垂摇闪烁。那日子真是千金不易。
说过去也就过去了。再还来,不是旧江洲。
福太太在外面另寻了个地方,好安置女儿。布置新地方时,几次心惊肉跳。以为要被人发现了,幸亏都是虚惊一场。完了她又想,以后女儿住到这边。她过来探望,也是每次都冒险啊!这难受的日子不知啥时候才是个头呢。
忧虑过甚。她揽镜自照,看白头发又多了两根,心头酸苦,觉得母亲当到她这个地步,真是前世冤孽。她为这个女儿受的罪已经够多了,已经没法再多做点什么了。
看来,指望她说服福老爷,把福珞接回去,是不现实的。
福珞恢复原来身份的路子,已经断了。
盐帮的眼线告诉玉拦子这个结果,是当好消息报告的。因为福家毕竟肯出钱了嘛!
玉拦子静静坐了一会儿,想想这个原来圆圆团子脸的姑娘,前途就这么毁了,有点难受。还不如一刀杀了她呢!想是这样想,又不能真的去下手。他出去走走。
一走就走到福珞原来带的那个丫头那里。
自从她被强盗放回来报信,福老爷又不肯丢人又丢钱,采用了谢小横教的方法,说福珞是全节自尽。这丫头就做了福老爷的人证,说她被棱辱时,小姐生怕事情也临到自己身上,伤了福家的名誉,就自尽了。说得那是绘声绘色,都多亏福老爷请的名家给她临场恶补的教导,很能令听众满足。这边的太守这才慷慨的大笔一挥,批了贞节牌坊。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何况是一个丢脸的丫头。这丫头后来就被福家安置到偏僻的地方去了。倒也善待她,并不要她做苦工,三餐都是好好的,只是半软禁状态。
软禁,玉拦子不怕。大牢也关不住玉拦子,何况软禁呢?
那丫头拿碎布扎着小玩艺儿消磨时光,忽抬头,就看见了玉拦子。一般人这种情况下都会尖叫,玉拦子已经准备采取措施了。这丫头倒也不叫,先只是意外一下,呆呆看了他一眼,道:“哦,你们又来了。”就低下头。
“你不怕?”玉拦子倒奇怪了。
那丫头想想:怕不怕呢?还是怕的。只是闷得苦了,反应都慢了,初看见,不觉得害怕,倒觉得是个老熟人,一时竟想不起是哪里认识来的。及至想起了,最初的害怕都已经过去了。人反而沉静下来。
不尖叫就好。玉拦子问她福珞的事。
那丫头疲惫的道:“大爷,人在你那边。我们老爷这边呢,是老爷说了算。大爷找我这贱婢,有什么用呢?”
“你怎么说她已经自尽了?”玉拦子说出口来,觉得自己是在质问。
那丫头终于发起抖来了。她道:“我们老爷叫这么说的。大爷饶贱婢一命!”
玉拦子并不想杀她。杀她有什么用?杀人其实根本都没意思,只是有人惹上门来,不杀不安静,那只好杀掉。又或非要别人的东西不可,人家不给,那也没法子。玉拦子之嗜杀,也就到此为止。这个丫头,他还不屑动手。
但留她在这里也不妥。他已经露了面,不想留她在此,万一透露出去什么,总归麻烦。
他道:“收拾收拾,我带你走。”
那丫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玉拦子不耐烦地催道:“快别拖时间!”
不想跟强盗走、想拖时间也是人之常情。但玉拦子好歹是个强盗头子,哪里容她发表意见,没有直接打晕了扔麻袋扛肩上已经很给面子了。
那丫头终于反应过来了,竟然露出欢容!
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就像一个人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合适的,但肌肉就要跟心意拧着干。她露着那样的笑容,低下头,飞快的收拾着她少得可怜的东西,麻利打个包袱,忍不住小声问:“那个人……他接我去?”
玉拦子一下子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人,但很快就懂了。
与其说是听她的话听懂了,不如说是看她脸上的表情看懂了。
她问的是把她给xx了,还特意要弄伤她,好叫福家害怕的那个强盗。
这强盗也就是个执行者,本身对这丫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他要执行也是被抽出来的,实在怪不得他。
可是他……到底是对她做这件事的人。
而且他答应过会对她负责。
在她遭遇的苦闷下场中,那看起来无希望也无尽头的阴郁生活中,她命似被弃的旧絮。而这个强盗的一句承诺,似乎也成了她可以倚靠的支柱。
玉拦子向她道:“你回去,我给你们主婚。”
这倒是强盗们赚到了。寨中向来是男人多,女人少。只因没什么姑娘很愿意给强盗做老婆,而老婆又毕竟有那么一点儿相濡以沫的意思,总不能抢来整天捆着的。就算一个可以这样做,个个都这样做也总有点问题。所以招营妓还容易,找老婆略难些。
人之感情,却总要有个伴侣的。并非纯因生理需要,更不能全靠营妓解决。
玉拦子确定,强盗兄弟们都会喜闻乐见这桩婚事。这样一来也好,福珞也有丫头可以服侍了。
咦,什么叫也好?玉拦子扪心自问:怎么像吃定了福珞会跟他一辈子似的?
不管怎么说,他终把那丫头带出去了。本来要交给其他强盗兄弟护送回去的,那丫头说想看看小姐,给小姐认错,求小姐宽恕。
宽恕什么呢?丫头想请福珞宽恕她说了谎,把小姐说死了。这虽不能全怪她,只是福老爷的命令而已,但主婢一场,丫头心里实过不去。
玉拦子想想,也行,就把她带回去了。大不了说是给福珞买的丫头呗!他山大王当惯了,也有个缺点:自以为已经把兄嫂吃得死死的了。
哪知道鲁大媳妇跟三姑六婆们摆龙门阵的时候,故态复萌,又犯起嘴贱毛病来了,说家里二郎带回来的这个媳妇,来路不正。说是书香门第,鲁大媳妇怀疑她是不正经地方出来的!
有个姑婆存心呕她:“说不定人家真是书香小姐呢?”
“书香小姐?书香小姐肯嫁他?”鲁大媳妇真不知吃的哪门子飞醋,愣是急了眼了,“真是小姐,准是二郎劫了她啦!”
“不是说强盗剪径,被二郎救了吗?”人家问。
“哪来那么容易啦!”鲁大媳妇盘着腿,非要把小叔子说坏一点,“强盗是那么好斗的吗?你们看福家小姐。福家算大了吧!官兵们不比镖师们厉害?照样救不回一个小姐来!还不是死了。哪儿就轮得着二郎?吹吧他!也就欺负他老娘是个睁眼瞎。”
这话,幸亏玉拦子当场不在那儿。不然,当场就得出事!
饶是这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末了还是出事了——玉拦子回去,发现他大哥鲁大郎正非礼福珞!(未完待续
五十八 护鸡雏到床
说起今日的桃色命案,其实鲁大郎做了鬼也有点抱屈:他本来不是色狼!本来也没想把人家按倒了干嘛干嘛的!他这个人嘛,有时候占点小便宜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太离了谱儿。
都怪鲁大娘服了药就睡过去了,福珞在旁边守着。鲁大郎本来是要跟娘问安的。真的是来问安的!见到准弟媳这儿呆着,面如芙蓉,说了句把村话。也不过是亲人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这只是向福珞表示友好的!结果福珞就跟什么一样,飞快的躲了。
鲁大郎追过去,本来只是想解释一下:我没想拿你干嘛呀!你这么躲着干嘛?
但福珞要叫了。鲁大郎不想让她叫醒了老娘。那多麻烦!他就去捂福珞的嘴。
不知怎么一来,他就跟她拉扯推搡上了。
她的脸越来越红,而且是那样暖烘烘的醉红,不是像那些街坊蠢妇一样一块块凝血般的红。鲁大郎想着那些女人们,再看着近在咫尺的红颜。唉呀这才叫红颜!迷人的气息似盛春蒸腾的花气,充澜在他的鼻端,沁进他身体里。他不饮而醉。
“哧啦”,她的衣裳扯破了。那**露出来的皮肉、她身体的颤抖、她的眼神!
鲁大郎难以抑制的啃了上去。手也抱了上去。那触感,叫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碰到的最好的事情。
但他还没有真的得其所哉,就被人拎着脖子举到了半空中。他看到玉拦子的怒容。
“——是她勾引我的!”鲁大郎略为清醒,立刻指着福珞控诉。
他本来并不是色狼啊,完全是这姑娘太诱人了。所以他当然是被勾引着做出这种事情。不能怪他的。要怪得怪她。
他理直气壮。
福珞瑟缩在地,一句辩解都不能有。她丫头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玉拦子脸色铁青。十指喀啦啦伸屈,猛然伸手,一掌向鲁大郎的脸掴去。
他这手还念在兄弟之情,没有用足十成真力,但已经把鲁大郎打翻在地。鲁大郎只觉脸颊滚烫肿起,嘴里也不对付,哇的一口。吐出口血。
这血只是他口腔打破的血。并非里头受伤的血。连牙都没打落了吐出来,可见玉拦子手下留情到什么地步。鲁大郎却没想到,只管哇哇乱叫。一边脸颊肿涨。口齿不清,还要骂鲁大郎是强盗、以下犯上、为了外头不清不楚的女人殴打兄长。他要向宗族和里正告去!
这是鲁大郎气晕了头,只顾逞口舌痛快。福珞丫头去抱住了福珞,遮着她的眼、蒙着她的耳。怕她被吓着。玉拦子听得也是气晕了头,追过去又踹了他几脚。仍存理智,拣他ρi股肉多的地方踹,也没踢爆了他的ρi股。但皮肉之痛在所难免。鲁大郎被踹得嗷嗷乱叫。玉拦子怕屋内老娘听到会惊醒,上前要捂他的嘴。鲁大郎却见灶台脚正有一把柴刀半埋在灰堆里。一把薅住刀柄,挥起来。
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灰扬起来把玉拦子眼睛一迷。鲁大郎的柴刀就势往前一递,真快要扎着玉拦子。福珞在旁都失声叫起来。玉拦子身躯霍的一翻。堪堪避过。
鲁大郎紧攥柴刀,胆子壮了。也不管是不是吵醒老娘,就大声喝道:“我把你个冒犯兄长的扎死!让你护着小妖精!”说着就埋头朝玉拦子心窝扎来。
玉拦子一看此事,已不能善了。鲁老娘在屋里已经有动静了。鲁大郎这里却安静不下来。玉拦子心一横,恶向胆边生,来一招风摆杨柳,移步换位至鲁大郎身边,手背朝他颈窝一切,但听“喀答”一声。骨胳碎裂。鲁大郎一声不吭,瘫到地上,头歪颈斜,已死于非命。
福珞主婢早抱成一团,此时出低微的“呃”一声,不是语言,似气流逆涌在喉头出的急促声响。也不知是谁出来的。
玉拦子焦灼的瞅了她们的眼,见她们没有大动作,略略放心,急步奔进老娘房间。鲁老娘果然已经被吵醒了,迷迷登登睁着一双老眼,道:“是谁……哎呀二郎,我梦见有强盗来杀人啦。”
玉拦子心下庆幸:老娘没听真,只当是做梦。他安慰了老娘一番。鲁老娘又睡过去了。这也是刘医生开的药好。鲁老娘睡得香。刘医生说,鲁老娘身体虚,多睡几天有好处,之后就能康复了。
玉拦子替老娘掖好了被角,轻手轻脚出来,掩上门,出来杀了兄长的这边,看那丫头张着双臂,福珞还迷迷登登的坐在她怀中,蜷成一团。死了的尸体斜在一边。比起来更见得那死了的狰狞可恶,而那蜷成一团的瑟瑟可怜。
玉拦子不由得责怪自己:“怎么能把她就这么丢在这里呢?人家是千金小姐,又不是我们的寨中女贼可比。”他叫那丫头一声。丫头听见了,但手臂反应不过来,原来已经吓僵了。玉拦子不得不把丫头的手拉开,好让他把福珞抱起搂在怀中,像抱一只小鸡似的,对她道:“你跟我娘呆一会儿。我来清理。”
福珞只是呆呆的,视线并不看他,看着比他低三十度角的地方。
玉拦子把她像护一只鸡雏似的护到老娘床边,把她搁在老娘脚边。这张床也是老式的,很宽大,放几只像她这样的小东西都够用。他帮她也掖好了被子,出来,看兄长血横狼藉的在那儿,要收拾起来还真不容易。他到这时候,倒也不着急了,想着:虱多不愁,债多不痒。索性做个干净,跑他娘的!
玉拦子就没拿扫帚、没拿铁锹,就这么甩着手出来,叫上那丫头。那丫头好歹是能走路了。玉拦子到外头,跟他自己的眼线嘱咐了件事儿。眼线领命,把那丫头一起带了走了。
玉拦子就顺后门而来,颜色如常,见着人,就问他嫂嫂在哪儿。人指着街亭道:“那儿跟人唠嗑呢!”
街亭在官道边儿上,时有行人客商来往。遇雨遇阳,就可以进亭躲避。这亭子是善心人愿修的,为的是替行路人遮蔽歇息。有婆子在那儿摆摊子卖茶水、卖鸡蛋。有些妇女会带着针线、草编等活计过去,跟她唠嗑打时间。
玉拦子走过来时,年轻些的妇女就转过身回避了。年长些的妇女毫不掩饰好奇、疑问、或者同情,用内容丰富的笑面迎着他。鲁大媳妇有些讪讪的,想着:幸亏说他坏话是前阵儿的事情了。但毕竟还是脸上烫。
玉拦子侧对着她,不与她正面相对,这也是小叔子的礼数。他这样侧着施了一躬,道:“嫂嫂请了。兄长请嫂嫂回家一下。”
鲁大媳妇回了不到位的万福,道:“他请我回去干什么?”
玉拦子拖说不知,只站着等鲁大媳妇,口里没说催,那健硕的身子在道口上一站,遮了阳光,天然的就有威逼感。鲁大媳妇没来由的心里突突乱跳,把手上活计草草卷了一下,跟女人们告别。女人们都笑着道:“走你的吧!大郎等你关门吹蜡呢!”
女人们上了年纪,开起玩笑来是有点荦素不忌。鲁大媳妇今日不知怎么了,听了格外的着恼、又格外的好笑。就像皮肤经了热水烫,特别敏感,小风软软一吹,就唉哟哟的抖,不知是痛呢、还是痛快。
玉拦子不等她行来,已经先举步。鲁大媳妇愣了愣,就跟了上去。
玉拦子不与她并行,也不屑跟在她后面走,就在前头,走了一会儿,晓得自己男儿家脚程快,怕她要跟不上,就在边上站一站,听她跟上来了,再接着往前走。
鲁大媳妇看他在前面遮了太阳的剪影,想着:这才是男人!肩是肩、膀子是膀子、腰是腰、腿是腿的……
想到腰腿上,鲁大媳妇心思又乱了乱。
前面就是家门。
玉拦子先进门,避在门边,嘴中唱喏道:“嫂嫂进门。”
鲁大媳妇像喝醉酒似的,脚下软绵绵的、腰上软绵绵的、眼里软绵绵的,悠悠扭进了门,往里头去。这本是她家。她看都不用看都能走。反正房子也不大,走着就走进去了,还没看见大郎的尸身,听耳后风生,回头,见玉拦子抬起手臂朝着她过来,像要给她一个拥抱,那眼神恶狠狠的,似要吃了她。
鲁大媳妇心里“啊哟”一声,想着:我这是在做梦呢!
——不对。他这“吃了她”,跟她原来遐想的“吃了”可不一样。他眼神太冷了。这是真的凶恶呢!
他的手臂也不是来抱她的,而是把手敲上了她的脖子。鲁大媳妇说不好他是怎么敲的,总之她就啥也不知道了,跟她丈夫一样躺下了。
玉拦子杀了他们夫妻俩,扯起鲁大媳妇的衣襟擦净了手,进得屋来,看福珞还蜷在那里。玉拦子道:“我们先走了罢?”
福珞眼睛动了动,但没有说话。玉拦子就当她同意了,仍然把她像先前似的,团着抱起来,到后门外,已经有一辆板车赶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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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可怜红
这辆板车,掌车的是盐帮那个眼线,福珞的丫头从旁协助。し车板上已铺了棉被。玉拦子就先把福珞放上去,再进屋,把老娘抱起来。为免惊醒老娘,他特别采用了一手抄在膝下、一手托在背后的抱姿,而没有把老娘甩到背上。但鲁老娘还是醒了,呼哧呼哧哼了几下鼻子,眨了几下眼睛,问:“二郎,咱们哪儿去呀?”
玉拦子竭力装出轻松喜悦的样子:“娘啊,我们镖头给我捎来信了,说可以接你去养老哩!”
“哦?”鲁老娘乍听此信,当然欢喜。但这消息也来得太突然了,就算是鲁老娘也不得不存个疑了,“以前不是还说不行的嘛?”
“是啊!镖局没地方嘛!都是刀枪乱放,咱们上下习惯打赤膊说粗话,怕冲撞着老娘。可年前咱不是发了笔财嘛!镖局里买了块田产,说是好给我们多发花红。田产总要有人看着的。雇人还不如自己人≤镖头照顾我,说不如把我的娘放在那里得了。这上下才有信来,我也意外哪!”
“哦,哦!”鲁老娘又是喜来,又是忧,“我也不懂得怎么看田产,怎么办呀?误了你们的事!”
“不打紧的,娘!”玉拦子道,“你知道种田的。其他的,那边也有人会做≤镖头就是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在那守着,其他没啥。”
说着就要出门了。鲁老娘后知后觉想起来,问道:“那怎么不跟你兄嫂辞别?”
“辞过了。”玉拦子早想好了说辞,有意苦下脸,“他们,唉……”作欲言又止状。反而对老娘深情道:“娘,这几年你受苦了。”
“没的事儿。”鲁老娘说着,就鼻酸了,以为鲁大郎夫妻又是无理取闹了,心疼亲生儿子,就不肯再说下去,“二郎。以后能跟你住一块儿。就好啦!”
“是啊。”玉拦子说着也鼻酸。就抱着老娘出了门,依样放在平板车上。鲁老娘一看,媳妇也在!就心头高兴。再看媳妇怎么跟病蔫的鸡似的?又担心起来。
“没事。娘。”玉拦子抢一步道,“人家有点小病。”
“小不小你说了算?”鲁老娘难得抢白儿子。她侧着身躺车上,握着福珞的手关心的问,“闺女。怎么啦?”
福珞终于说话了。她道:“没事。大娘,我有点困。”
“那就多睡睡!”鲁老娘招呼着她躺下。福珞丫头服侍福珞卧稳当了。鲁老娘想着。怎么让她把“大娘”这个“大”字去掉就好了。这都要两家花红彩礼说定了才行!小姑娘双亲又死在强盗手里了。怎么办呢?她老家还有长辈没有?总得有吧!有人主话就行啊!鲁老娘盘算着,回头方便了,要跟儿子好好谈谈。
玉拦子也猜到了老娘的心思。他平常不是这么细腻敏感的人,如今觉得背上有火在烧。他慌急慌忙的荡了一记车鞭。怎么办呢?原来只想借福珞哄老娘开心了、病好了。那就好了。没想到老娘太开心了!这叫湿手沾面粉,甩也甩不脱。
到底该怎么办呢?
玉拦子想起蝶笑花出发之前还真给了他一个锦囊,说:“你要搞不定小姑娘。就看这个。”
玉拦子当时就炸毛了:一个小姑娘我还搞不定,看不起我是怎么着?
他就没要那锦囊。
现在玉拦子的状态只有一句话好形容:俺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不珍惜时脑子进的水。
旁边的眼线给他递个手帕擦擦:“二哥。”
为了避嫌,在外头都不叫大哥了,管着他排行叫“二”。
玉拦子觉得自己真的很二。再二也不会像婆娘一样哼哼唧唧擦眼角好吗?他虎目瞪着眼线:想啥呢?
哦哦,递的不是手帕,是个锦囊。
咦哟,好像就是蝶笑花当初试图留给他的锦囊?
眼线压低嗓门道:“杠头说的,这时候,给二哥。”
也是为了避嫌,“盐杠子”成了杠头,听起来似个长工,一丝本来面目也无存。
所谓的“这时候”,眼线没好意思直译,其实就是家里出大事了、玉拦子搞不定老娘和小姑娘了,就拿这锦囊出来。
玉拦子拆开,看里头就是四个字……呃,他不能全认识。他不像他大哥念过书。但这四个字比较简单,他能猜猜。何况字下面还画了一幅画呢!组合起来,帮助玉拦子秒悟:木已成舟!
他身上呼啦呼啦的热起来。
也真巧了,远远的京城,云舟给张绮儿出的主意,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换了个表达方式:米已成炊。
要用这个方式,来完成跟唐静轩结婚的重大难题!
这话换了另一个人给张绮儿说,张绮儿准以为对方脑子进水了,要是张绮儿相信,那就是她自己的脑子进水了!
但云舟真有这本事,直接忽悠——哦不,是用强大的阐述和论证能力、无比真诚可信的表情,让张绮儿觉得,这真不愧是一条妙计。
于是那天,在云舟的协助下,张绮儿暗度陈仓,煮米去了。
烧煮地点定在京城旁边的山上。那山秀丽,当中有道峡谷,谷中有溪,清妍可爱。溪边两道山崖,真似黛染的的般,夹岸两排木棉花,正在花期,相对灿笑,好不动人。
又有那一座浮屠点在花林尽头,上头一道联是几代之前的名家手笔,道是:“梵天摩顶,光明印,相得久;岁月凝阶,清净音,拾来悠。”更有当今的妙僧,能陪客人款款而行,娓娓清谈道:“樱花初罢,木棉方盛。此处百草千花,时候各有不同,隔个十日来看,景致便不一样。这香气与色泽变化的朝朝暮暮,最令人能感受时节的更替……”
唐静轩喜欢这个地方。他不意外云舟也同样感觉如此。
最近这些日子,唐静轩简直已经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对云舟有感觉。就像两个法器,很多年前是同一个神仙手中的,又或者是同一块材质摩出来的,但形状不一样,别人不知道他们配套,他自己原来也不知道。只是凭着本能觉得,总还有另一个他自己,有哪里哪里是相似的、又有哪里哪里是不一样的,这相同与不同之中,生出乾坤万物来。这才叫造化匹敌。除了这样的配偶,别的什么他都不能要。
可以云舟已经被皇家定了,盖上了皇家的戳印了。一个根深蒂固断袖之癖的王爷哪……唐静轩想起七王爷鼓鼓的、琥珀色瞳仁的眼睛,整齐上好的一口大牙,白嫩的手,整齐的指甲,还有那满嘴跑火车、叫人恨又不是敬又不是的说话方式,都有点生理上的不适。想吐。
可不能真吐出来。那毕竟是皇家。唐静轩还是要很守臣子的本分的。尽管他现在也没有官衔在身,自称“臣”好像有点奇怪。但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嘛!皇上的朝堂上有没有官俸给你是一回事,你有没有拿臣子的高标准严要求来要求自己,那是另一回事。
唐静轩可以不出仕,而自诩名士风流,但君臣的伦常不能不讲,否则就不是风流,而成其为下流了。
他对云舟只可远观,感叹些“心事终虚化”之类的悲辞。悲到极处时,几乎要委在地上成一滩泥,而就此死过去,但又奇怪,并没有真的死过去,而是在这极大的痛苦中获得了极大的美感快感,是从前“为赋新辞强说愁”时,拧紧了眉毛伤春悲秋,都没有体验到过的。
在这种死去活来痛并快乐着的过程中,唐静轩享受到了恋爱的滋味。而无望的前景则让这番体验更深刻了。他把每一刻的接近机会,都当作宇宙中两个星球最后一次接近来体会。
云舟到这里来玩春景,唐静轩也跟着来了。
哪里知道这样的地方,竟有瑃药!
倒也不是哪个贼人如此大胆,敢在天子脚下,劫皇家未来媳妇的色。但是山坳里不幸长出了一种奇怪的植物。
在山涧旁边的肥盛藤蔓之中,垂下来一种细碎的红花。奇怪的是只有这么一穗。云舟好奇心起,就过去嗅嗅。
唐静轩遥遥跟在后面,千步相随,瞥见远远的倩影,美人香花,相得益彰。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发出某些诗人才能有的深情感叹,忽然发现不对劲。
云舟身子竟然往下直坠。筱筱扶都扶不住。而云舟的动作……变得太奇怪了!
唐静轩直奔过去。
“嗅花中毒”的剧本正式开幕。
张绮儿焦急的在后面等着。按照剧本,云舟先假装中了毒,而唐静轩在救助她的过程中,也会中毒。这是什么毒呢?自然是助人成其好事的合欢散。
大自然中是有一些自然的花草,含有媚药的成份。据说有的花草,哪怕只是嗅一嗅,都会让人着了道儿。其中声名最盛的一种,叫“可怜红”,那功效简直无法落于文字。
剧本的走向是,告诉唐静轩,那在藤中开的花儿,就是传说中的“可怜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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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试发髻
列位看官,要知这花儿是怎么来的?自然不能是云舟哄唐静轩相信的那样,便是自然生长出来的≥然云柯拍云舟马屁的时候,曾说过她是什么百花花仙。那又不是真的!要让云舟呼风唤雨,叫自然的一草一木为她而改变,她还是做不到的。
她能改变的只有事物。只有人心。
那孤单单在一片绿藤中,如此醒目、又如此招展的红花,是特意牵出来的。上头染了真正的媚药,经过提纯,比天然的花草更强劲。云舟有了防备,没有中招。唐静轩赶来救护云舟时,却吸入了媚药。
云舟假装无法支撑。其实唐静轩才无法支撑呢!但他是这样的君子,自然不会乘人之危、得其所哉,只会勉力自制,叫筱筱赶紧把云舟带走。
云舟先走了,他要避嫌,落在后面一会儿,拖延时间,却不知药力霸道,作得不堪收拾,有个母的出现在面前,他就那啥上脑,理智全失,只管逞其本能去了。
等到雨住云收,理智渐渐恢复,唐静轩看到有姑娘瑟缩在面前,岂止内疚?简直内疚!那就理所当然的要负责任了。
他也许会长吁短叹:造化弄人。他也许会援笔挥毫:纵然举案其眉,到底意难平。
然,并,卵。
反正婚姻是成就了。
搞定锦城最麻烦的贵公子,原来只需要这三个步骤:扑倒,吃掉,补票。
在云舟之前,没有人这么想、这么做而已。张绮儿依计而行之后,才感慨:原来就这么简单!
筱筱向来知道自家小姐善于妙手回天。但这次连她都有点疑惑。倒不是疑惑这条计策怎么能奏效,而是疑惑小姐为什么要帮张绮儿?
云舟忽问筱筱道,张家一个某某丫头,是不是筱筱的某某亲眷。
当然是的!筱筱正是利用这层关系,把那丫头展为小间谍,从而得到了张绮儿那边的不少消息。云舟明知故问,必有后话。筱筱支愣着耳朵听着。
云舟果然道:“张姑娘大婚那天。她要是能不过去。就别过去了罢。”
筱筱悚然而惊:看来这个婚姻,不是帮张绮儿,而是要害她的!到时候不知有何变数呢!想必很隐秘。
越隐秘的事。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尤其这么大事,云舟也无非是个执行者,未必是她一个人做主的。她却还是提前跟筱筱说了,提醒那个丫头躲避。云舟是蹬风险的!
这一来是云舟与筱筱友爱。故不愿筱筱那边的人赔上去。二来,也证明给云舟出过力。就不担心吃亏。她有担当!
筱筱感激至极。
张绮儿也总算如愿以偿。
唐静轩松了口,表示愿意结亲。张夫人不知就里,还打算着拿乔作势,非要他拿什么什么礼物、什么什么排场。主动向张家求亲不可。张绮儿捏着把汗,生怕母亲弄巧成拙,把人家又吓回去了。
幸亏她也留了一手!并没有全信云舟的。真的万一唐静轩狠心反悔。她也没有把底子输掉。
筱筱收伏的那个间谍丫头,忙不迭往外传消息:鹭鹭最近闷闷不乐。很反常糊口。
谁是鹭鹭?筱筱知道。是张绮儿身边一个地位很高的丫头。日后必定要陪嫁出去的。
难道这丫头鹭鹭另有私情,所以不想跟着主子嫁出去?
“不是的不是的!”间谍丫头忙忙跟筱筱澄清:“她有的话,我肯定会知道的。再说,她也没那么傻!”
筱筱信了,又问:“那是为什么不开心呢?”很怕节外生枝,毁了云舟的计划。她叫间谍丫头继续好好打听。
云舟听见之后,也沉思了很久,手指尖在桌沿上轻轻的敲,而后道:“我知道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保险起见,你还叫她打探起来。”
间谍丫头就盯紧了鹭鹭,看鹭鹭无情无绪理丝线,做绣品。都是马上喜事得用的绣品。不是凤凰就是喜鹊、不是祥云就是香花。她却把云朵绣到了喜鹊的眼睛上,遮掉了半个眼珠子才现过来,纳闷停手,把绣品放到一边,掩了门。到张绮儿这边来。
这时候,张绮儿这边本不用她伺候,她还是来了。酸枝大台上明镜荧荧、灯火通明,张绮儿在试梳髻。
梳头婆娘给她已换过宝髻、半翻髻、反绾髻、扇屏髻,如今梳双鬟望仙髻。
先将分为两股,然后用细丝一边缠、一边往上绞,绞的手法很见功力,若当中有一丝乱,就不得不从头理起,理完了,往头顶一甩、一簇,也很考究,若簇得有一些儿歪斜,那也就“望”不成仙,落得个堕马去了。
梳头婆娘年纪并不很大,手上却有十年的功力,一次过关。
基已经梳定,之后就要加饰。
这种特殊时候,自然要用各种华丽饰,什么金底步摇、八宝玉钗,如意花簪,妆盒里应有尽有,不过越是这样的时候,底饰却越要沉稳。跟喜袜是一个道理。你要用各种红色来绣花开富贵,底色就只好选艾褐、石青这一类,断不能再来个赤红茜红,甚至也不能选杏黄、金绿这一类太亮眼的颜色,否则不能添彩、反而添乱了。
饰台上五彩乱目,梳头婆娘先拿了两把头梳来。
犀质梳,小小儿的模样,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宽,呈弯月形,有午后阳光沉淀下来的暖质,上刻流纹,更似岁月凝结在这里。以此Сhā在双髻底,加固髻。梳头婆娘Сhā进去的手法,很有讲究,轻巧漂亮。这一对底梳Сhā得好,加固基,主人不觉得头上难受,顶着经日都不会乱;Сhā得不好,戴着戴着说不定就滑下来、把髻辫都带散了,那可成了笑话。
“姑娘,还成么?”梳头婆娘问。
丫头这时候乖巧的举好镜子,便于张绮儿左顾右盼,连后脑勺都能看得见。
鹭鹭也就于此时凑了过来,举一面靶镜,立在张绮儿的侧后方。张绮儿暂时没有看见她,只顾着自己看来看去,犹犹豫豫道:“先看着吧?”
梳头婆娘就给她选钗朵、步摇、分心。
单股为簪,双股为钗。钗头有花朵式的装饰,称为钗朵。如今这里有一整盒的新钗朵,是珍珠绿玉缀的,珠子很新,珠光明亮,点缀了秾绿色碎玉。
这整盒钗朵,梳头婆娘一口气给张绮儿用完。这种Сhā法也是新样式,从海边安城传过来的,所谓“缀星式”,双鬟髻上,珠翠纷缀如星,动人无比。这才不过是第二层打底。
所谓好花还须绿叶扶。花叶下面则信托着大地。若说先前的做髻、Сhā底梳,都是打好地基,那么如今这一层缀上去的,这是叶片了。叶片都铺陈好,才可以上重头戏的。
在挑那些金光闪闪、红光艳艳的真正华丽饰时,张绮儿都花了眼,仍然没有注意到鹭鹭。
直到一块红宝簪滑到桌边,鹭鹭去把它扶了回来,张绮儿才看到她,手顿了顿,问梳头婆娘:“好了没有?我有些倦了。”
梳头婆娘体贴道:“那小姐先休息罢!明儿再来也不迟。”
鹭鹭跟其他丫头一起伺候着张绮儿缷了妆,连脸上的彩妆也卸了,另取水粉来。这种粉,是专门睡前搽的,能润泽肌理、匀净肤色、增添香气。鹭鹭亲手给张绮儿敷粉。张绮儿道:“好丫头,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鹭鹭知道张绮儿另有所指。这一句承诺对于安慰鹭鹭来说,并不够。然而……她笑话自己,还指望什么呢?主子能有句承诺,就是天大的开恩了。她作为个下人,该尽不该尽的效劳,也都尽完了,难道现在还逼着主子称斤论两给她回报不成?
烛花跳了个喜。外头人来报:唐家买东西了。
就是张夫人提出的摆架子撑场面的礼单,唐家还真照单子买东西了。当然,不是一样样全去买起来,而是只买了几样。要知道,这是唐家呀!唐家里头的好货色能少吗?张夫人开的礼单,上头大部分东西,唐家肯定本来就有。剩几样不凑手的,到外面买,很见得诚意了!
他们是白天买的,晚上消息传到张府。张夫人身边的嬷嬷专门过来给张绮儿道喜。张绮儿这时候倒矜持娇羞起来,回转身,道:“我要休息了。”
她持着鹭鹭的手,同入罗帐。今晚负责轮班服侍她睡觉的本是另一个丫头,见此情景,很识相的让开了。
银汉偷转,张绮儿对鹭鹭道:“我不亏待你。外头我们家那些小子,或者其他不在我们家的,你看上谁,我叫娘给你嫁。嫁妆给你大红箱子装八箱,绫罗绸缎随你爱哪匹就拣了去,金压箱也是我们出。这可够了罢?”
鹭鹭当时眼里就有泪水要涌出来。强忍住。她不能打湿了小姐的枕褥。她没这个资格。
小姐的大恩……跟原来说的,可不一样!
在山里,张绮儿要鹭鹭去与唐静轩解了药性,说好“从此之后我们如姐妹一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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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触霉头
张绮儿毕竟没有被云舟完全洗脑。在唐静轩已经着了道儿的时候,她临时怯场,没有亲身上阵,把鹭鹭推了出去。
当时张绮儿的承诺,按鹭鹭的理解,就是“我能作妻,你能作妾,我一直会好好待你”的意思。
鹭鹭服侍小姐到现在,也有这个觉悟,自己十有*要当陪房丫头了。未来的姑爷是什么样的呢?她也忍不住悄悄幻想过。像唐静轩这样的,当然挺好。尤其是一上来就生米煮成了熟饭,以后作妾也是顺理成章的,她名份就有了,不至于像有些丫头似的,两头不着岸,一年年拖着,尴尬得要死。
先上车就先上车吧!
小姐又答应以后会疼她。何乐而不为呢?
说是这样说,也做好了心理建设,真事到临头,鹭鹭所受的冲击还是挺大的。毕竟她也未经人事!
事情完了之后,鹭鹭至今没有缓过来,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而张绮儿心思已经转了,想着:为什么要把这丫头带过去呢?万一说出什么底细来呢?那可不好!嗯嗯,还不如把她嫁给别人呢,多发点嫁妆,堵了她的嘴,也就是了。
鹭鹭觉得小姐统共在胡扯,想一出是一出的。不过,好吧,唉!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她还能吵到外头去说那天现身的是她,所以非要嫁进唐家不可?人家准笑她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再想想,外头嫁人也有好处。到唐家她不过是个妾,仰人鼻息,嫁出去的话她可是正经原配哎!又有八大箱笼的陪嫁。这辈子也算风光了。
想是这样想,明明已经给自己宽了心:主子有恩。不管什么安排都吃亏不了她。
但总是任人安排、随人摆布。像风中吹的柳絮,就算最后也没落到什么糟糕下场,想想这受人摆布的命运,也实在忍不住悲从中来。鹭鹭忍不住略放悲声。
张绮儿不悦道:“你触我霉头?”当时就想把她蹬下床。
“不敢。”鹭鹭连忙拭泪,重拾欢容,道,“婢子只是想到要离开小姐了。实在舍不得。但小姐出阁。有了如意郎君,婢子该替小姐喜欢的。”
这还差不多。张绮儿要笑,又没有笑开了。反教训鹭鹭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瞎说些什么。”
鹭鹭连忙道:“小姐真是滴水不漏。婢子不应该事先多嘴。不过小姐这事,是肯定成了。”顺嘴儿夸说了一大通,安了张绮儿的心。顺势讨赏,跟张绮儿说好了:等唐静轩上门提亲。张绮儿就让鹭鹭自己去挑布匹首饰,那几样金压箱,也照着张太太几年来发嫁出去的那几个得脸媳妇的例,给鹭鹭照样封赏。绝不食言。
这样说定了。张绮儿问鹭鹭:“你想嫁哪个呢?”
鹭鹭已经想好了,娘那头亲眷里,有个小哥哥。人很老实,家里穷是穷一但公婆都好。从小长大的,看了他们一家人这么多年,料不会出错。带着八大箱,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就嫁他们了!
嘴上她却说:“婢子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求小姐一个恩典,容婢子回去问问婢子的娘。”
咦,女儿出嫁,去问娘,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还要求恩典?原来鹭鹭是卖倒了的身契,照理来讲,生死婚嫁都由着主人家,原生父母不得争执了。
讲是这样讲,在无关痛痒的时候,宽仁的主人家还是肯允许他们一叙天伦的。如今张绮儿既用不着鹭鹭去唐家了,鹭鹭就趁机讨情。张绮儿也应允了。
一夜无话,到第二天,欢天喜地,鲜花铺锦、香茶烹盏,张家接待了唐家的提亲者。提亲厚礼让张太太踏实了,进后头跟女儿道喜。
张绮儿满心都是“啊呵呵呵我也有今日”的狂笑,面上不能露,怕失了身份,用手握住脸,想把笑容捏回去,就捏出个哭容来。
张太太搂着她头颈道:“我儿大喜,哭什么呢?”
张绮儿扭捏道:“我舍不得离开娘。”
“唉哟我的心肝儿!”张太太是真的戳中伤心处,大恸了一回,前头嬷嬷来笑道:“老爷道,大喜的事儿,哭什么呢?太太要当心身子才是。”
张绮儿也反过来劝张太太。张太太忍住泪,双手紧拉着张绮儿,道:“不怪我说一句,唐长孙也太反复了!我是看不懂。如今东西都送过来了。我算放心了。人心变了,连个影子都没了。东西是实在的!我这才敢把你嫁过去。你去了之后,自己当心。冷暖饱饥,叫着那些下人们,别心疼他们,该骂的骂,该打的打,那些懒骨头,你不踢他们就不动的!娘不在身边,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一席话说得张绮儿感入肺腑,终于有了离愁别绪、有了舍不得,抱着张太太嚎啕:“娘啊!”
“不哭了不哭了。大喜呢!仔细哭坏了眼睛不好看。”张太太哽咽一会,又嘱咐些出嫁了跟公婆妯娌相处该注意的地方,婆子又来问,各种大喜当用的事物,如何置办、如何择定。
张家忙起来了。
首饰自然是全陪过去,另外还要再买再打。那天梳什么发式、二朝梳什么发式、三朝梳什么发式,也都要先决定的,省得临急临忙不合适。这也都由梳头娘姨梳着试了。
此外,重头戏是挑绣衣、绣带、绣鞋与绣袜。
绣衣当然是重头中的重头。正因它如此重要,自从张绮儿还梳丫角的时候,张太太就像大部份母亲一样,操心帮她张罗起来了。那件华裳早已备好,收拾得妥妥贴贴,如今直接拿来用就行,倒不用再麻烦。
至于巾帼绢帕、带履绦袜,也有备的,但没那么齐全,还是要现补一批。这些织绣的挑选,可真是甜蜜的烦恼。没有办过这事的男人们,无论如何想不到它有多繁琐。就算是亲身经历此盛事的男人,如张老爷,也只有目瞪口呆,无法理喻,败下阵来。
你说为什么要挑得这么麻烦呢?譬如颜色,是喜事用,当然以红为主,就不用挑了吗?
你难道不知道光是红这一种大类里,就有暗红、宝石红、鸨色、碧玉红、赤红、大红、米红、茜红、珊瑚红、石榴红、踯躅红、栀子红、朱红、砖红、水红、霜叶红、桃红、酡红、洗朱、血红、鲜红、胭红、银红、枣红等好几十种分别。又有底色是红、而上头用其他色线绣花样的,又有底色是其他颜色相衬,而上头绣出种种红彩的。底色总是褐、青、蓝、黄来得相衬。其中褐又有艾褐、茶褐、银褐、砖褐、葱白褐、丁香褐、棠梨褐、迎霜褐诸样变化,青、蓝、黄不遑多让¢合起来凡千百种变化,这还只是颜色而已。
若说绣功,上头绣的有飞翎细羽、有湖光山色,有草底虫振翅、石边听涧鸣。有一层颜色下又透一层颜色,层层套色的针法;有正反两边都有漂亮花样,双面绣的针法。
张绮儿挑来挑去,把呈到她面前的精致绣品都翻了个乱,也不能定下来那天该穿戴哪一件。
这样切实的纷攘中,她对于这桩婚姻,反而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细细的云纹飞了满眼,天空就看不见了。腾云驾雾的,不知自己在哪里。至于自己是否真的那么爱着唐静轩,她也有些模糊了。
一开始,是冲着他的名头与相貌去的罢!但哪个少女又不是这样呢?张绮儿心安理得的原谅了自己。
后来是他太绝情,她憋了一口气,把他视为出生以来最险恶的山峰,不翻过去,人生都没意义。如今翻过去了,她也茫然说不出意义在哪儿。
“反正,先得把他好高骛远的脾气改改。”这个念头突然冒到张绮儿的脑海里,把她抓牢了。
对了!唐静轩身上的毛病多着呢!如今嫁都要嫁了,她好说实话了。那些毛病几乎跟他的优点一样多!不怕不怕。她是他的正房娘子了,有资格管他了。想来唐家长辈们也是愿意她管的。她要好好把他扭转过来,让他仕进,叫他飞黄腾达。她以后好受比她娘更高的诰命。回娘家时,两个诰命妇人相见,先行国礼、再叙母女情。这才叫荣光呢!张绮儿遐思起来。
幻想罢!幻想罢!你现在幻想的甜蜜,不过为了衬日后的苦杯。
云舟在留神端详墙上的一些画儿。
她的房间讲究优雅,从来没有一口气在墙壁上挂这么多画。这些原来都在箱子里、或者其他房间,如今挂起来备她察看。
云舟站在一幅古怪的画前面。
一样画水,一般的画都是画江河溪湖,这幅画上画的却是海。一般的画儿纵使画海,画的也是“孤帆沧浪远、海客谈瀛州”那种境界。这幅画儿画的却是怒涛喷空,一艘船在其中挣扎。船上水手惊慌失措的样子、结实隆起的肌肉,历历可见。题材既如此奇突,设色更复大胆。乃是用厚厚的蓝色去塑浪、厚厚的红褐色去做水手的脸。颜色厚重到这种地步。与其说是绘画,竟不如说是浮雕。(未完待续
六十二 猫奴
云舟凝视这幅画,比其他画更久。筱筱敢说,云舟是欣赏这幅画的。
然而最后云舟下的命令却是:处理掉。
这几天,云舟已经处理掉不少东西了,都是所谓“有失体统”的东西。
所谓“体统”,当然以皇家为准。
云舟这样端庄、又注意细节的人,按皇家标准来要求自己之后,特别是得到一些新情报之后,仍然可以清理出这么多东西。她就好像要跃龙门的鲤鱼,仔细清剔自己的鳞甲骨刺,比别人来下手还要认真和清楚。
云蕙听说张绮儿跟唐静轩结了亲之后,第一反应却是:哟嗏。张绮儿一准要倒霉了。
伺候她的娘姨则迷登登完全没有灾难将临的意识,还没口价称赞这婚事真好。
云蕙听得不耐烦,冷笑道:“你不知道谢四小姐云舟!”
娘姨不服气。她知不知道?嘿!——“谢四小姐端庄又贤惠。”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街谈巷议,对谢云舟赞不绝口,几乎都要出一本街头版的“贤妃传”啦!还有人贼眉鼠眼的笑:“七王爷这次可,嘿嘿……”
“嘿嘿”之后的话,暂时不便复述。
云蕙则胸闷得无法置评。
她是知道云舟实际上是个什么货色啦!问题在于跟别人说,别人也不相信啊。
云舟的过人之处,还不仅仅在于掩藏了自己的面目,更在于创造了一个新面目,叫人人都相信!
云蕙当初不也信着云舟?掉到井里了,还以为云舟会扔一根绳子下来。
直到那根绳子迟迟不来,云蕙才绝望的现:她被骗了。成了弃子。云舟不来救她了。
人只有认清自己到了绝境。才会愤图强。云蕙如今到了胡侍中这里,抓牢了谢小横给她的救命绳,要往上爬。
外头报:老爷回来了。
娘姨跟云蕙都吓得一抖。差不多就跟听到“又要挨打”了一样。
尽管十有*又要挨打,她们还是按胡侍中的要求,准备了大礼迎接。
胡侍中一直抱怨,“礼驰乐废”。人心之不古,就从礼乐废驰开始。要社会重新好起来。就要从整顿礼乐开始。而礼么。又要从家礼开始。所以对家礼之讲究,就是对社会做贡献。
家礼中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夫为妻纲”,这是“君为臣纲”的折射。臣子对君王怎么效忠与服从。妻子对丈夫就要怎么效忠与服从。这才是定乾坤的大道理啦!在他这样的思想下,妻婢们迎接他的礼节,也就可以参照着臣子迎接皇帝的礼节来。当然胡侍中不是真把自己当皇帝,他要求的那些。没有一点僭越皇权的地方,纯属家常琐碎。但如果云蕙违背了这些家常琐碎。皮肉总要吃苦头,是一定的了。
他的那些琐则细规,又实在是太苛繁了,云蕙带着下人们再怎么小心。每次还是要被抓到错。只说是大点小点的区别而已。她们简直认命了!
这次胡侍中回来时,倒是一脸心事,没顾上到各处角落找岔子。他吩咐云蕙:太子的春荣会。她须用心帮忙。
说起这春荣会,实则便是太子的择媳会了≡春来。仕女云集,便为此会,直到今日,这场盛事终于如期举行了。京南安抚灾民的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很多人还以为这盛会将无限期延迟呢!可是看来,崔珩并不想让所有热情赴京的仕女与她们的家长们久侯。这些人得了盛会的请柬,纷纷赞叹皇帝的德政。据说,在会上可能有劝捐,好放给灾区,大家也都表示这是应当的。
云舟这里也得了一份请柬,当然不是让她去参选,只是把她当作准王妃,去参加她准皇侄的宴会的。筱筱觉得,这可比参选还荣光,她高高兴兴服侍云舟接了请柬,又忙着张罗赴宴得用的行头物色,这日见了一块蓝宝石琢的鱼儿,可是真漂亮!价钱也辣手。筱筱自己做不得主,兴兴头头带回来给云舟看。
这也是云舟面子大,贩宝石的西戎商人就敢让她拿着。商人是一路护着筱筱与宝石到她们门外。筱筱拿着宝石进内院,商人就在外头等。
筱筱正要与云舟看这蓝鱼儿,云舟在袖底轻轻一摆指尖,筱筱会意,便没有将东西拿出来。却听里头道:“四姑娘,这猫我可对付不了了,你来看看?”
是福三娘的声音。
筱筱这才知道是福三娘来这儿做客。她就住在云舟隔院,有小花门直接相通。故筱筱进门时也没见到客人的车马。
福三娘在京南大病之后,幸亏是医药对症,不久就痊愈了,现已经来到京城。不知是大病留下的后遗症、还是为了福珞惋惜,她现在时不时还怔怔忡忡的。云舟不想刺激她,所以不叫筱筱拿东西出来。
福三娘自己怀里抱着只猫出来了。
筱筱深深行礼。
福三娘略点了点头,把那猫儿放在台子上叫云舟看:“动也不动!这是死了,还是傻了你说?”
筱筱偷眼看那只猫,不是中原的种,通身雪白,毛长得似云一般,眼睛却蓝得像筱筱袖中的宝石似的。那猫淡定非常,凭福三娘抚弄,只是不理不睬。
云舟看了这猫长相,也喜欢,就伸手去摸猫头。她陪着太太时,倒有了一手好逗猫工夫。那猫倒也舒服,乜眼看她,却也没有太多热络,将毛蓬蓬大尾巴随便一甩,样子仍然那么的意兴寥寥。
云舟失笑道:“这猫好大气性。”
福三娘道:“可不是么?四姑娘看,这也不是本土产,是戎商不知哪个小国里运过来的,有个诨名叫‘雪狮子’,倒贴切。不单说它体型,你想狮子据说不也是自持威武,不轻易啸动的么?性子正像。为养这个猫,我还专门养了个猫奴,就为侍候它饮食、逗她高兴的。四姑娘要不要养两天玩玩?我叫猫奴一起过这边来。”
云舟本兴趣不大,先婉辞,福三娘固请,云舟看人家是有意要做她这个人情,想着:“非不肯收,反而伤了情面。”这才答应下来。
福三娘又坐着跟她聊了回天。筱筱冷眼旁观,三娘也不似以前那么健旺肯谈了,言止间略有些懒懒郁郁的。不用云舟吩咐,筱筱端来的茶是滋养的,点心也是养胃培元那些。
福三娘就问云舟:“想必四姑娘得了春荣会的请柬?”
云舟道:“不瞒三娘,是得了。”
福三娘艳羡道:“妾身也不指望有赴会的福份,今生能有看看的眼福,便好了。”
云舟笑道:“这有何难?三娘随我来?”
两人便至正花厅。一只檀木盒子供在正中案上香前。丫头捧了银盆来,里头盛着水,给两人净手。又有毛巾拭净了手。云舟便把盒子里的柬书请出来,给福三娘看。
福三娘但见那是胶矾绵纸,研了朱粉,四角以金笔描出花卉图样,里头是厚重翰墨写的字。福三娘识字不多,觑眼看了看,Сhā烛也似拜了几拜。请柬又供回去了。福三娘对云舟道:“我本想天家用的东西,都是我们没见过想不到的,天家用的字,也该是这样。怎么公主去年的掬花宴,太子如今的春荣会,都是连我都能认识的字呢?”
她没有把“平常普通”的字眼带出来,但意思是这个意思。云舟便解说道:“三娘莫怪,这好有一比。刚习字的学生,把三字经百家姓翻来覆去的练;到得学高一点了,奇奇怪怪的字都学了些,就技痒雕琢起来;再高明些,才知气韵的雅致稳妥,又在字眼之上;到得宗师境界,顺乎自然,信笔拈来,无不稳妥了。如今是盛春,有谓‘春山种玉荣’,又有谓‘德荣则国茂’。以此为会名,正是顺应天地、德行崇正的手笔。”
福三娘听得恍恍惚惚,静了片刻,方想起来赞叹云舟。云舟谦逊。福三娘又略说了一会儿话,告辞回去了,到得自己院落,看着猫奴道:“不是说驯好了吗?怎么还是不理人?”
那猫奴也不过双十年纪,一双眼珠子奇大奇黑,但皮肤也黑,胸部高耸,不是中原人,并服饰也是她自己原来的戎装。不太会说中原话,但听得懂。听见福三娘责备,就笨拙的行礼请罪。
那雪狮子见了她,便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了,绕在她旁边蹭来蹭去,大尾巴甩来甩去,口中连声咿唔,终于有了做猫的媚态。
福三娘道:“罢了。过去放聪明些,晓得看眼色逗主子开心。”
猫奴点头答应。
筱筱看那边真的将猫与猫奴送过来,便让进空出来的房间中,又报于云舟知道,并打点给福三娘的回礼,总装在一个锦盒里了,着小丫头带过去。
小丫头接了盒子,要走了,筱筱又一声:“回来。”
小丫头不知怎么了,就回来。筱筱看了她,冷笑一声道:“到那边眼睛放亮些,该叫人就叫!省得像这儿似的。我不知道有贵客在这儿,万一冲撞了,打折我的腿,还不要紧。到那边冲撞了谁,揭了你这张千伶百巧的皮,可怎么办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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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后遗症
小丫头忙跪下,又是赔罪,又是解释,总之先前不是她故意没提醒筱筱,福三娘在这里作客。
筱筱顾左右道:“瞧我说一句,她能比我多百倍呢。”
小丫头吓得住嘴。
筱筱喝道:“还赖在这儿干什么?当差去!难道要我替你去吗?”
小丫头连忙去了。
筱筱在这边留心看了猫奴一段时间,倒不是当间谍来的——实在福三娘也没理由往云舟这里安Сhā间谍,筱筱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既没什么事,她们重心还是转向如何跟春荣会一干人等搞好关系这边来。
与会的贵妇与贵女们,那是不用说了。云舟知道怎么跟她们打交道,她们也愿意跟云舟结交。这是良性循环。
还有一位胡夫人,就是太子心腹胡侍中的夫人,是帮着内命妇们一起打点宴会事宜的。原先还住在她自己家里,如今事情忙了,估计要直接住到宴会场所这边。
云舟早听说胡侍中治家严谨。胡夫人大概也是为了这样的关系,深居简出。云舟礼物是有送过去,胡夫人都没敢收。云舟再要结交,听说胡夫人已经住过宴会那边去了。
这时候又听一个惊人的消息:林姑娘回来了。
林代从盐帮里出来,就带了一包现金现银。知道这些是有用的。果然一路打点过来,没有为难。京南府很快认可了她,把她好生款待着,又叫她的下人来认主。
林代一见,泪水也忍不住要涌出来。
那是英姑。
英姑这些日子来,似乎又老了些许。但肩背还是笔挺、神色还是坚毅,将林代上下一看,拥进怀里道:“回来就好。”
林代愧不可当,小声先跟她报平安:“大郎活着,没病没伤。邱嬷嬷和邱小哥都好。洛月也好。”
两滴眼泪落在林代头上。
这个女人,听说了京南的变故,立刻想出个说辞。稳住了儿媳妇和庄丁们。她自己收拾了东西。只身北上,始终守在京南道。没有消息,她就找消息。找不到消息。她仍然紧持在这里,相信有一天会等到结果的。
终于被她等到林代回来,也带回其他人的准信。她这两滴泪,这才掉下来。
“那就好。”她道。声音微颤。暂且没问来龙去脉。那都是以后的事。如今她只要先确知大家平安就好。
趴在她坚强温暖的胸口。林代觉得,如果年纪大了能像她这样。那末上了年纪也没什么不好。
英姑证实了林代的身份之后,京南知府就礼送林代入京了。名义上是送林代与谢家、福家的亲友会合。实则么,京南知府对林代的身份还有点打鼓。一方面,看着这样美貌的姑娘家。觉得也不可能是冒充的。另一方面么,这么纤美,竟然能从强盗窝里全身而退?……呃。身子有没有破,这个在所不论≤之看起来没少一根毫。说是天佑之,都有点难以置信。他总之先派人护送过去,是真是假,让京里公子小姐们自己判断罢!
林代就这样顺顺利利就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她的下人,失落在蝶笑花那里一些,还有些在这边,对她仍是忠心,当场能证实她的身份。她不至于像福珞一般有家归不得。
易澧听说林代回来时,他还正在念书。
为了让别人高看他,他真的有很努力、很努力在攻书。不管理解不理解,总之先背下来再说。只要背下来了,别人就夸奖他。
窗外蝴蝶翩翩飞,把影子投到易澧面前,易澧像没看见似的,仍然紧盯着书本苦啃,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浮木似的。这种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正常了。但当时的人们,就是信奉苦读。所以教书先生对易澧这种状态赞赏得很。
乍听林代回来的消息,易澧仍然是呆着的,眼睛盯着书,而那些字都在他面前翩翩跳起舞来。他不能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笑起来了。这笑是无声的。唇角越扩越大,那样欢喜,又害着羞,不得不把自己藏进掌心里。指缝却漏出了抽泣声。
春风吹得真好,易澧跟着其他人一起去迎接林代。他又看见了林代。真好。这样他就觉得脚又踏在实地上了。
他不想跟别人站在一起,就直接冲了出去,一头扎进林代怀里。背后别人眼光怎么看他,他不管了。反正林代在这里了。有人保护他了。
林代伸开双臂,搂住他。不是不感动的。
她回来,诚然是为了易澧。当时她就想着,大部分人都可以自立,不自立也可以自责。但易澧不可以,因为毕竟这么小,是她把他从原来土壤里拔出来的,总要负责。这是她单方面的责任,也没有想过非要多少份量的回报不可。这又不是做生意。
但易澧这一冲,一抱,让她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林代百感交集,怔在那里:她现在竟然有做母亲的感觉了!
易澧把脸深深埋在她怀中,感受着她的裙摆纹路在他脸颊下压开,深吸气,觉得人又活过来了。
他到底是落下了后遗症。林代检查他功课时,他觉得头痛。后来他要看书,就吐了出来。林代忙着给他请医生。人人趋之若鹜的春荣会,她毫不在意。
越是不在意,人家还越送上门来。春荣会补了一份请柬。
林代把请柬握在手里,仔细掂量,感觉沉甸甸的。蝶笑花透露的消息,看来十有*是真的了。
因为林代没有去活动过,这请柬不会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替她去争取吧?除了谢小横有这种力量。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就连空头礼数都不好白受着,何况重礼呢?看来谢小横是想在她这里得到回报。
像蝶笑花说的,进宫,争取三千宠爱在一身?这倒是好投资,可惜成功率应该很低吧!林代无语望天。云诗不就是个例子?不红不黑的坑在里头了。没必要这么再坑一个吧?再换句话说,云诗好歹进宫了,林代真能进宫?她强盗堆里打个滚回来,名节都说不清楚了!她自己是不介意,皇帝能喜欢她到这种程度?皇帝就算迷了心,宫里就没别的阻力?
谢小横会不会有别的图谋啊!她所不知道的筹码。说不定连蝶笑花都是不知道的?林代心里嘀咕着。
不管怎么说,林代没有出卖蝶笑花。她只道自己刚被抓,就遇上了大水,于是从强盗那边脱身,但被困在其他地方,等水退后终于找到法子回来,联络上京南知府。蝶笑花的下落如何?她完全不知道。
故事照这么说,倒也可信。于是很多人相信蝶笑花是死了,否则怎么会踪影不见呢?他们开始做挽诗、挽联、建衣冠冢来凭吊这位名伶。其他的梨园伶人则松了口气:嗯!这个竞争对手总算消失啦!为了表示感谢——不不,为了表示同行的友谊!他们也愿意举行一些特别演出来纪念这位传说中的南方名伶。
至于有些人凑钱集资来寻找蝶笑花的下落?京城名伶们就不参与了。他们甚至酸酸的说:有王爷就够了。
七王爷是南下赴锦城了。路上,他也在积极寻找蝶笑花。甚至有说法,他是为了蝶笑花,才向皇帝讨旨意,说是要南下一路安抚民众,直到锦城就藩,实际上呢?完全是在找蝶笑花。没法子,毕竟水是往东南方向归海的嘛!蝶笑花如果被水冲下去的话,他也只好追着找嘛。
七王爷是很风流、很多情的。老京城们都笑眯眯的使着眼色说这句话。
能把断袖之癖搞得大家不但不切齿鄙视、反而当个花边逸事很有兴致的来传,七王爷这能耐也真不算小了。
林代已把英大郎等人的下落都告诉英姑,只不敢说出蝶笑花的身份,但旁敲侧击的点了点,英姑悟了,当场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孽债。”
林代请罪,抱歉不能把她的孩子带回来。
英姑原谅了她:“当初失陷,换了我也想不到的。你要不回来,我连消息都没了。还是回来的好。”
就是这个道理!林代最恨蝶笑花就是这点:想一出是一出,都不考虑后头千丝万缕的联系。
话又说回来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都想那么多,事儿也没法做了。
林代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还是离这种“大事者”远一点儿。离皇室也远一点儿。
她回来可不是为了给谢小横当棋子的!回来全为了易澧。
几个大夫都看不好易澧。易澧担忧的问林代:“好不了,怎么办?”
“病好不了?开什么玩笑!你又没病。”林代拉起他的手,“看,还能蹦蹦跳跳的。”
易澧笑了:“但是我看书就吐。”
“实在不行,就不看书了。”林代道。
“那行吗?”易澧表示很担忧。
一般来说是不行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嘛!像云柯这样摆明了读不了书的,都被家里当作另类来看,很受鄙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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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小瑞春
然而,事物的价值,都要摆在一定环境中来看的。看小说到网连城玉璧,战乱时价值还比不上一个肉馒头。
经过蝶笑花这一场闹腾,林代深刻的感觉到这年代,暗潮汹涌,有些力量是她根本看不穿的。说不定还是躲远点来得安全。
远离政治中心,指挥手下人做做生意,真要是战乱来了,往山里头一躲,说不定倒是好事呢!
英姑也是有鉴于这点,安慰自己:“儿郎们被卷进盐帮,未必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且走着看。”
易澧读不读书,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说可惜,还是可惜的。毕竟当年林代住进谢府时,还指望着能用上他们的书塾,给易澧铺垫一条坦途。人算不如天算,实在用不上,那也就只好让它去了。
“我们去宴会上玩儿就好。”林代哄着易澧。
春荣会上,除了女眷,像易澧这么年纪小的男孩子,也可以带进去。大概是天家要看看这些姑娘们跟兄弟相处的模式怎么样,作为评分标准的一项。可以想见,这些仕女们在会上,一定会大开手足友爱模式,竭尽可能展现自己的闪光
“无聊。”宴会上,易澧用眼神悄悄向林代示意。
林代回以同情的目光:没办法,谁叫易澧的high点跟别人不一样!
有人爱听那清脆伶俐的京片子、数点各姓氏的宗谱、把人家家里从“咱妈咱爸”到“七姑八叔”一路问候过去。易澧对此一无所知,如听外星文。
有人爱看陈设中那些真正上古来的玉瓶、铜鼎,现代名家所做的字画、雕刻,南北巧手织绣的窗帘墙帷、椅帔橱带。易澧望去浮光掠影,猪吃人参果。不知滋味。
更有人爱比较彼此用了什么粉、什么脂、什么黛、什么钿、什么钗、什么簪……对易澧来说就更是无谓了!
无怪易澧的视线馋溜溜,只向差不多年龄的小男孩们滑去。
但这些小男孩都是家学渊源,能被带进这里来,都是天生老成,而且来之前都被家里千叮万嘱好的。但见他们穿得像大人一样华丽、小脸绷得跟大人一样成熟,好容易壮着胆子开起口,居然都是“问三舅好”、以及“子曰诗云”。不像孩子。倒像专门摆出来做什么展示之用的上好样板。
易澧鼓起最大的勇气,试图做出游戏状,好吸引他们一起过来玩。但是没人响应。偶然有“好玩吗?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哎”的眼神。已经算是好的了。大部分眼神是“你疯了!不会被你家大人打吗!”甚至还有的眼神是:“哼!乡巴佬!胆敢在这种地方无礼。吃我一剑——等我长大了能捧礼剑了,管教你吃一剑。”
而成熟汝眷们也纷纷投来不赞成的目光。嬷嬷忙把易澧领开了。易澧回头,刚好来得及接住林代安慰的眼神。这眼神总算让他好过了一
但林代对弟弟教养不力,明显也招来了非议。再加上她从前的种种劣迹。仕女们纷纷咬起耳朵来了。咬耳朵时,有的眼睛特意避开林代。有的避开之后又飞快的溜回来一扫。有的望东望西,再望住林代,非常刻意的点头笑笑。这些视线飞成的网,网线上似挂着刀子。
林代这么坚强的心脏。都有点儿受不了。她只好安慰自己:唔,就当是不进宫的代价吧!
类似于豫让的漆身吞炭。
反观云舟,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很快成了最受欢迎的人。除了她名声好之外,也得益于她是准王妃。在这里不是竞争来的,倒有可能是未来的亲戚。所以人人刻意结交。连林代的坏名声都没有连累她——她们虽然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还在同一圈围墙内短暂的一起住过一阵子,但她们亲戚关系又不近,连姓都不是同一个呢!彼此的生长轨迹就更不了解了。云舟巧妙的让别人这一别人也真的深刻理解了:俗话说,皇上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云舟有林代这么个堂妹,不丢人。
林代拉了拉耳垂。
从现在开始,有一道目光,让她很介意啊!
这道目光倒不是嘲笑什么的,却像热带阳光一样辣辣的照在她皮肤上。林代有主动回视,但见那是个美艳的贵妇人。肌肤白腻§唇这么红,像刚咬死了一朵蔷薇。身材高大,脸也大,方下颌、高颧骨、宽额角。真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可就是艳光夺目,有种出乎寻常的魅力。她不屈从通行的美学观,倒要叫世俗眼光拜在她脚下的。
可是她的气质并不犀利,只是自说自话的任性懒散。她望着林代,也不是刻意要林代不舒服的,只是自带的生命力太炽热,凝视久了,烫着了别人,也不是她的错。
林代在脑海里搜索她的身份:朱夫人。朱樱。
她至今未嫁,还用着本来姓氏。照理说只能称为“朱小姐”的,但她跟雪宜公主交情好,听说走公主门路,封了个食邑,就此有了“夫人”头衔。另外,她还是郭夫人的大妹,也就是栋勋将军郭离澈、他妹妹郭永澈的大妹。
说起郭永澈,就在房间的那一头。早听说她好着男装,且是戎装,今儿果然也是一身软甲,益衬出那长长玉立的身段来了。她手持一只自斟壶,自己饮酒,看着窗外的花。
繁花如雪。
灼热的目光摇了摇,滑开了。朱樱没声息的进了帘子。雪宜公主在后边。外头嘈嘈切切的交谈声逐渐消失了,大家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向那道帘子。
帘子拉开,雪宜公主含笑出场。后头还有薄帷与珠帘,便是坐着太子了。
太子身为男子,不便与各命妇与贵小姐们直接相见,因此只坐帘后,由雪宜公主居间传达,完成见礼。
礼仪繁琐非常,易澧裹在金珠绣缎的袍子里,受嬷嬷的引导,不知起跪了几次、拜了几次。他觉得头上的帽子越来越沉了。
终于也结束。
礼仪并没有完全远离,而是窥视在旁边、用它的呼吸继续浸染着这个宴厅,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露出森森白牙,那所有人又会跳起来,像被线桥、火烤着一样,裹着继续做出各种奇怪、憋屈而艰辛的动作的。但幸而现在,它把牙松了松,易澧很感兴趣的望着一道道菜传上来。
有糖炒白鲜、红糟鳆片,有东安的鸭块、江南的巨龙,有小鸡炖的蘑菇、黑鱼熬的豆腐,有回锅的肉、蛎黄的羹。还有各样米面做的点心,在玲珑盘塔上垒上去,点缀着各样的鲜果、腌果与花朵。
至于酒水,除了本朝大家熟知的各种酒水之外,还有异域来的,有的鲜红如血,有的倒在杯中会有气泡升腾。像易澧这样不饮酒的,则有各色水果榨的汁、花里蒸取的香露。
又来了一道菜,不知怎么的,盘中汁水呈金黄色,而里头那整条的大鱼,却是鲜蓝色的。看着鲜艳,却似有毒的蘑菇,无人敢下箸。
一位着紫罗衣的华髻宫人出来,向大家介绍:乃是某某国进贡的厨师,给圣上献过艺的,烹调了这道菜。鱼边上镶缀了莴苣片和蟹肉丝,更增美味。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动手,连赞好吃。有那认识宫人的,又打招呼套近乎不迭,称她为“司膳”。
又有酒传上来了,很香,报名是“小瑞春”。朱樱回头对郭夫人笑道:“瑞庭春尚不及邵家香言,何况小瑞春。”郭夫人牵庆角,笑又不是,恼又不是。
又有自诩懂行的,卖弄学识,朝身边人介绍道:“大内曾经有著名的酒师穷十年之力配成一种酒方,埋在当时贵妃娘娘亲手植的芍药花下半甲子,当今皇上于前年打开一坛赏功臣,泥封一开就醉倒一片,四个大学士连袂给它写了四首赞诗,由梨园最当红的师傅谱上曲子传唱,唱遍了京城,由最动人一首诗中的句子,得名为‘瑞庭春’。这酒由此得名。正宗‘瑞庭春’毕竟有限。照着它酿的酒,叫‘小瑞春’,像这样,已经是外头再饮不到的了。”说着,忍不住视线往雪宜公主那边斜,想给公主一个博学多才的印象。
雪宜公主神色不动。朱樱却不知为何看了云舟一眼,微微一笑。
云舟心弦微微拧了一下,只做未觉,纯在表面上尽礼回以一笑与轻轻点头,再没有多做什么,只在心底暗中记下一笔。
易澧尝了几样菜,都觉得好。回想邱嬷嬷的手艺,也是好。这么久吃不到了,叫他很馋。他比较着回忆中邱嬷嬷的蛋皮卷、烫面饺、糯米圆子羹,跟眼前的美食比较,一时分不出伯仲。
肚子却很快塞饱了。
他先前太过无聊,把那些形状各异的悦目点心多吃了几块。那些点心只为了贵人们消遣所用,做得都很小巧,一个格子里放一色,每色都只有三四枚,本不是让人吃饱的。但也架不住他坐在那儿没事干就一个一个格子的尝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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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夕阳西下散金沙
如今易澧很快就再也吃不下了,心头涌起更深的恐慌:
不能吃东西了?那我只能坐着闲着了?!
无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时候也许比肚子饿更可怕。︾樂︾文︾小︾说|
这时候有小车推进来几盆果树,翠叶金果。叶子有点像芭蕉,果子长圆形,有六个棱。司膳领着宫女们,当场把果子摘下,以银刀切开,顿时满室奇香四溢。这些切开的果子,就进一步把果肉分到各个银盘中,传到宾客们面前。司膳一边解说:这叫陀罗蕉,又名佛棕,是南海大浮山落星原出的异果,吃了有强身健体等各种好处。此处省略八百字≤之全是各种保健品会宣传的功效。区别只是:保健品的功效,听听就好。这陀罗蕉的功效,却是确实的。林代眼见着这些贵人宾客们接受了陀罗蕉,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修行者接受了大还金丹。
易澧吃不了。他是小孩子,受不住这个。林代分到一份。脸那么大的银盆里,手指头那么大一块白色果子。吃到嘴里,也就是甜甜的。林代自认做不出同桌人那么夸张感恩的表情——
郭离澈问她了:“你不喜欢这个?”
倒不是讽刺。只是天生心直口快,心里有疑惑就张口问,便宜了后边一干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云舟望过来了,但当然不会帮她救场。林代自己救自己的场:“臣女谢殿下赏赐。”
因是太子殿下的宴,林代就谢主人。
有人轻声的笑。郭离澈告诉林代道:“这是太后宫里赏出来的。”
哦!听说太后礼佛,所以有这“佛棕”?林代于是重新谢过,但还是做不出太谄媚的表情。老人家迷信养身滋补品也就算了,她难道还靠吃这块东西。基因重组,长生不老么?
朱樱又看了林代一眼,又看了看雪宜公主。
雪宜公主默默的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布。
像。真像哪!
当年的流美人,也是这样,对皇族的奇珍异宝,落落不以为意。生死荣辱,都不放在心上。使起性子来。连龙须都敢撸。她的死。与其说是病死,不如说是被崔珩赐死。与其说是赐死,又不如说是她自己作死的。
流年偷转。竟又送回来这么个小美人儿,与流美人一般的品性,却又更多城府、眉宇间更坚定、甚至比流美人更能搅起风波。如今皇上都已听说她了,瞒不住了。今日一宴。就算雪宜公主不肯学舌,也自有女官会回去告诉皇上。传闻中的林姑娘。是怎样一个人物。
谢小横送外孙女上京的用心,简直已经不消说得了。
才忖至此,隔水之外京城红伶盖叫天一声嗓子,扯开了戏台的热氛。众人看戏。雪宜公主往后一靠。似也在出神看戏。朱樱离座更衣,乜了雪宜公主一眼。雪宜公主拿她无法,略等一等。也离座,到了后头。细结的龙须草席洁净铺地。熏香细细,朱樱正懒懒趴在五瓣莲花玉榻扶手上,指尖勾着花瓣头上的涡纹。
那玉榻是矮脚的。雪宜公主脱鞋蹑袜,踏席而上,就脚尖儿将她手腕轻轻一踢。
朱樱肉不但白,而且厚腻,一踢之下,荡起软软涟漪,又与那些瘦子们不同。雪宜公主不仅蓦的兴起这样的感慨:我竟不知皇帝何以要爱瘦美人……
太不敬了。这念头略过就算。
宫人抱来软垫。雪宜公主倚在朱樱旁边。朱樱下颔还支在圆润润手臂上。雪宜公主道:“我来了,你怎么又没话了?”
朱樱“嘻”的笑了一声。声母很轻,几不可闻,韵母却缠缠绵绵在齿间,一波三漾。旁边的女官都觉心酥骨软,似这一笑,酥入了她们的骨髓里。
朱樱这才道:“你自来你的,催我做什么?”声音很奇特,很低,略沙,说起话来带着鼻音,又说得慢,格外懒散,偏有种夕阳西下散金沙的美感,叫人恼她不得。
雪宜公主还是恼了:“不是你看我,我来跟你说话呢!”
朱樱“唔”了一声,垂下浓重的睫毛,道:“皮条一直拉进来了呢。他这是给帽子染色上瘾了不成?”
女官们各做各的执事,充耳不闻。雪宜公主换了个姿式:“你就跟我说这个?”
“不是。”朱樱换为仰卧,一只雪白的丰臂垂在榻边,道,“也不是想说什么。只是烦了,看看你。你要烦了,就走罢。”
雪宜公主凝视着她的手臂,过了一呼吸的时间,真的起身就走。朱樱也没有留。宫女伺候雪宜公主蹑上彩画鹦哥高台履。雪宜公主问:“你不好奇我们看中了谁?”
“我对太子的眼光一向不好奇。”朱樱低低的笑。
太子其实没什么主见,只要哪个媳妇人选最适合他讨皇帝的欢心,他就选哪个。
而哪个人选最适合,岂不是雪宜公主等人帮着他参详着决定的?一早都已经拟好了。宴会看看,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顺便或许再看看还有谁适合先封个孺子、保林什么的——都是太子身边小妾的封号名称——这都无伤大雅。
朱樱连关心都懒得关心。
雪宜公主恨了一声,蹑稳了双履,道:“你也别想太多了。皇上比当年沉稳了,这不消我说。太子也成家了。皇后都不急了,你怕什么?”
朱樱望着她:“你知道我怕什么。”
雪宜公主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前面的传菜,正传到一味剑鱼。
盖老板的名段已经唱罢,下去了,又换了个评弹先生上来,说的却正是剑鱼。
剑鱼产在北方湖瀑。他先说北方之冷兮,“一望数千里俱是愁云漠漠,惨雾冥冥。尽管四外雪光强烈,眩人双目,并不觉出一点光明景象,加上悲风怒号,雪阵排空,汇成一片荒寒。休说人兽之迹,连雀鸟都没见有一只飞过。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好些千百丈高的冰崖雪壁忽然崩塌,当时冰花高涌,云雾腾空,轰隆轰隆之声,响彻天际。跟着数千里内的雪山受了震动波及,纷纷响应,相继崩塌,声巨而沉,恍似全山都在摇撼,端的光景凄厉,声势惊人。”
这雪瀑倾到下头,受暖融化,成为泉瀑,景色是:“两边岸上新添了无数大小飞泉,一眼望过去,恍如天神下注,匹练摇空,龙蛇飞舞,银光万道,奔流打波,声如雷喧,问以声声猿啼,助得滩声益发雄壮。小舟一叶,容与中流,仗着能耐,安然稳渡于惊涛骇浪之中。”
这小舟便是打鱼人:“只因那剑鱼便产在瀑底凉涛骇浪之中,每年只这两月中繁育味美。此鱼终日游泳急漩之中,长过三寸,便要迎着飞瀑逆流上溯。湖口与下面广溪,水大时高低相差也不下丈许,上面湖水绝深,鱼一归湖,便潜匿湖底石隙以内,不易觅取,再者精力已竭,纵取了来,味也不甚鲜美,非乘它向瀑冲射将至中途时网取,才称绝妙。鱼性又极奇特,往往逆流上升到了中途,便被瀑布冲落溪中,它仍再接再厉,死而后己。那里水力绝大,十条倒有八条冲不上去,不是力竭而死,便是撞在溪中怪石之上裂为数段,能生存入湖的极少。取时须着一人用双铁桨驾特制尖头小舟,由一人手持双网兜,到了离瀑两丈许远,那里恰好有一石笋露出水面,舟后持桨的人料准去势站将起来,猛力向石笋上一踹,急忙蹲坐,运桨如飞,由飞瀑中逆流上驶,船头一人便用双网兜顺势兜去。每兜所得,多时不过四五条,有时还许兜个空的。因为前后两人都要心眼手相应,稍纵即逝,有了蛮力,还须巧劲,识得地形水性,缺一不可。一个不小心冲不上去,被洪瀑冲荡下来,撞在溪中怪石之上,去的人都精水性,纵不致和鱼一般惨死,那只小船却撞成粉碎了。”
这样死里求生才捉得的鱼儿,宾客们耳里听着、嘴里吃着,却觉得更加味美了。
易澧则听不太懂评弹先生那连说带唱、还夹些文谄谄词儿的艺术,只是比大人聊天稍有趣些,他就捺着性子听着。听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大人们都听得津津有味,顿时灵机一动:咦,这莫不是逃出去玩的好机会呢!
他已经看好了,外头有山——虽然是假山;有水——这倒是里头有鱼有虾的活水!还有百草千花、小虫子小鸟,又有石球、大秋千,都是好玩的。
他又悄悄看一眼林代。林代正在装柔弱,闭目养神。易澧就一猫腰,从桌沿下头溜走了。
真的没被发现!
易澧大喜,如脱肛的小野马一般,就往草地上蹿出去了。生怕太快就被人发现逮住,他还知道往树荫下假山后猫着走,并且想着:万一运气好,碰到也溜出来玩的小伙伴儿哪……
咦!说什么就来什么。还真有个小伙伴跑出来了,踩着山石在那儿,往树上拨着什么。
易澧发现他是想抓上面的一只甲虫!那种甲虫,全身金绿绿的,挺大个,触须怪福气的翘着,还能互相打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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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爬树打鸟
这种金甲虫,不但是长得好看。》し抓到了关在罐子里,可以拿草须逗它们互相咬。易澧也爱玩这个。
但他不敢凑上去。
因为这个陌生的小伙伴,长得太大个了,完全是个小伙子嘛!那肩宽得、胸臂厚实得,一般的小伙子都没长得这样的。但要说他是年轻小伙子吧?——你看哪个年轻小伙子能抓金甲虫抓得这么开心的!
易澧在旁边迟疑不决、欲前不前,那大个子小伙伴也发觉了,有那么股子蔫儿坏的小聪明,先不吭声,忍着忍着,然后忽然“嘿呀”转身,一脚踹向易澧!
那脚挟着劲风,生是能开山裂石。易澧一ρi股就坐在地上了。大个子小伙伴也失去平衡,从假山上栽下来。要不是这一栽,他这一脚继续往前送,易澧不说当场被踹死吧,断几根肋骨还是很容易的。
死里逃生,易澧从地上翻坐起来,一声都顾不上吭,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
逃到姐姐身边就好了!他想。
那大个子小伙伴哪里容他逃,巨掌一伸:“回来吧小子!”把易澧跟抓个小鸡雏一样容容易易就拎了回来,顿在地上,道:“你也别怕。将军说了,抓了不杀,要问话的。我不杀你。”
易澧直眨巴眼:他是走错片场了吧!怎么怎么就杀不杀的起来了?这是太平世界京城宴会吧?喂!
“你老实回答!”大个子小伙伴像模像样的催促易澧。
易澧还是只有眨巴眼睛的份。
“你不回答是吧?”大个子小伙伴乐了,“嘴还挺硬!这样,将军说了,那就打!看我给你先扇个红花开。”
“不是啊!”易澧急了,“我回答。你要问的啊!”
大个子小伙伴这才醒悟还没问问题呢:“哦。我问你,为什么来这儿?”
“玩。”易澧道。
“哦哦!”大个子小伙伴搓起了双手,“玩什么?”
“甲虫。”易澧朝枝上看。
那只金甲虫正在奋力举爪子往上爬呢!
“可不能让它跑了!”两人都扑上去要追击。
金甲虫吓得ρi股都抖了两下,翅膀也抬起来了——对哦,它忽然想起了自己是有翅膀的。可以飞嘛!就赶紧扑簌簌飞走了,剩下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你的错。”“不对。你的错!”
两个孩子吵得几乎快要打起来。易澧看见大个子小伙伴又要拔拳头,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不跑。眼珠子往旁边狂转。看能不能智取。
大个子小伙伴又把拳头放回去了,道:“将军说不行。他叫我打我才能打。看见穿鸟毛狗皮的才能打。”
易澧没听懂,但是目光敏锐。看见树冠上还有一个——
“鸟!”大个子小伙伴也高兴道。
其实是个鸟窝。
“咱们掏鸟蛋玩。”易澧提议。
“拔鸟毛。”大个子小伙伴开心坏了。
易澧呆了呆:你手伸过去,掏个鸟蛋也就算了,还怕被鸟啄呢,怎么就拔鸟毛?那鸟傻啊。不会跑的?
鸟不傻,但看这个大个子小伙伴有点傻。易澧含糊点头应着。就甩了鞋子撩起衣襟往树上爬,记得嘱咐傻大个子:“这次你别烦到我。”
傻大个子鸡啄米一样点头:“我帮你!你爬树,我打鸟。”
易澧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要先问问清楚:“你拿什么打?”
“箭。”
“剑?!”易澧一下子想起谢家大哥云剑。他用那种“不是我看不起你”的眼神上下扫了扫傻大个子。“那怎么打?”
“就这么……”傻大个子正要比划给易澧看,想起来了,“没带筷子。”
其实他想说的是形状像筷子那么瘦长的箭。是好心解释给易澧听。说得急了,没头没脑的。易澧越发的听不懂了。
傻大个子不管他懂不懂,低头在地上找:“石头蛋石头珠。也行。打他鸟!”
不好,他是认真的!易澧识时务者为俊杰,“嗤溜”又从树干上滑下来了:“你爬树,我打鸟吧。”
傻大个子扑闪着眼睛看易澧。
易澧发现其实他长得挺漂亮,额头宽阔、眼神特别清亮,让人看了心里软融融的。
他问易澧:“你会打鸟?”
易澧其实不会,但他更不想被傻大个子误傻友军。哪怕傻大个子长得挺漂亮也不行!他胡乱晃动了几下脑袋。傻大个子以为易澧认可了,就利索的抄步往树上蹿了。架式嘛,还算不错,起步如一只大山猫。手脚都攀到树上、刚才地面上冲击的起步力量被重力抵销点之后,他就不行了,看着不再像猫,而像一只装满了肉的大口袋,吭哧吭哧眼瞅着就要滑回地上。
易澧忍不住笑出声。
傻大个子脸上挂不住。怒了!这一怒之下非同小可,他雄臂紧紧箍抱住大树,喝道:“你老实点,小子!别给我往上出溜!”
大树想必也会委屈:怪我咯?
这小子典型的拉不出屎怪马桶吸力太小!
然而在他一箍之下,树干竟被箍得咯吱吱响起来。易澧张大嘴:这傻大个子好可怕的力气!
就这也抵不过重力。傻大个子仍然在慢慢的往下滑。手臂是箍住了,ρi股和脚仍然滑下去。
他使出更大力气,脚尖就碰到地了。
脚尖一碰到地,大树就有点晃动。
易澧恐惧的抬头看树冠。丰盛的树冠,真的在沙沙沙晃动!
傻大个子只索高兴道:“怕了?你到我下头去!”
他不说自己要爬上去,倒要树到他下头!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使的劲更大,双脚也不知不觉踩实了地面。但听“喀啦啦”巨声响动,那树竟被他拔松动了!
易澧低头鼠窜,怕被树倒下来栽到。
不好,前方道路有别人出现!应该是听见响动过来的!
易澧掉头往其他方向跑。
他也不知道被抓住会怎么样≤之情急之下,先跑再说。
“轰隆隆”的响。可怜那棵老梅树,原来在京郊长了百年。太子府修建时,司园看它开得好,特意移过来。为怕伤它的根,掘出来的根系比树冠还要大两倍,带足了泥、护足了细根。光掘就用了七天,运的时候更用了十匹马、二十个民伕。栽下之后,还是有一天开不出花来,光掉叶子。在司园精心呵护下,第二年才开始渐渐恢复元气了。
这样的树,说放倒又被放倒了。鸟窝砸在地上,却是空的。原来是已被遗弃的废鸟巢。
老树有灵,早已泪流满面:时局不济,魔王出世,连棵树都躺枪哪。
傻大个子也发现人家过来逮他了。于是他也跑了。
一跑就跟易澧跑到一起了。
易澧不要跟他一起!他是罪魁祸首,易澧只是无辜被卷入的。跟他一起跑,被逮住,说不得问个同伙的罪过。分开跑了,易澧躲过风头,说不定还能避过这一劫呢?易澧门儿清!
他要躲。傻大个子却像慌不择路只认了老母鸡的小野鸡雏,撒开腿认定易澧了!
要说他为什么紧跟易澧?因为他相信易澧比他聪明,找的逃跑路线肯定是最合理的!
要说他为什么相信一个五岁小孩会比他聪明?因为他自己太傻了。人家都知道“余家世子是傻的”,上阵打战时他父亲都会警告他:关键时刻跟着谁谁跑,不准自己行动什么的……
于是他习惯了。
这一阵慌不择路,最后易澧一头钻进树丛里了。傻大个子也跟着往里钻。但他个子太大了,顾头不顾腚。脑袋钻进去了,腰以下还伟岸的撅在后头,只有被人扯出去的份了。
易澧管不了他,自己继续往前逃,头一伸,从另一边突破了树篱,结果又惹起一片惊叫。
一群宫女,几乎全是二十上下的女子,五官俱端正,打扮佩戴相似,俱额披刘海、着灵鹫半臂衫儿、戴竹节金钏,护着个豆蔻少女,忙忙躲避。
易澧乍眼看真了那豆蔻少女,第一反应是:天下居然也有像玉姐姐的女孩子。
严格来说,这少女与林代并不是完全一样,但也走纤巧路子,个子甚至比林代更小,到了洋娃娃般可爱的地步。而她的颜值,不说与林代比肩吧,至少也差不多到一个等级了。
她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惊慌,似个人偶,不带表情。在宫女伺候之下转身,还记得给个命令。
她发命令,只是口唇微动,声音极低,除了离身最近的宫女、而且是耳目灵敏听她发令很有经验的,其他人绝听不见。
她叫宫女余世子怎么了。
哦,那跟易澧捣蛋、伸臂拔坏了老梅树的傻大个子,便是宝景侯余秋山老将军的世子,大名和瞬,小名阿逝,狐娘子拿来哄福珞、而福珞也有些动心想嫁的对象。别看脑袋不济,原来倒是一身蛮力气,连他老子都举不起来的开山大锤,他都能使得滴溜溜转的。余秋山也领他出过几次战,只要平常找人看好他,不要迷路、不要乱吃甜食吃得牙疼、不要捉虫捉鸟儿忘了战事……嗯,总之只要把这些脱线的状况都排除,把他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带到阵前,他抓起特制的百斤大锤哇呀呀一顿挥,颇能唬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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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风吹回雪
北蛮崇拜力气,于是对余和瞬特别的怵,送他一个浑号“神力魔童”。这一会儿,要不是宝景侯夫人说想他了,叫他回来看看,顺便试试能找个好媳妇不能,余秋山觉得也算正经事,好在边关又安静,就放他回来了——否则他估计还被余秋山拘在北边要塞听使唤呢!
有了这番渊源,所以他尽管年纪轻,却是京城年轻公子中难得有实爵、有战功的。
京城的公子们,确实品种繁多、其中不乏好货。可惜福珞没机会来挑拣了。
一步错,翻转天涯。对底层人说是如此。对某些自以为稳在上层阶级的人来说,其实也是如此。只因湍流若急,流中所有水族,最终都可能受其播弄。
余和瞬还在太子苑中耍宝撒赖,不知道一个想嫁他的官家少女,已经配给强盗去了。
人偶娃娃一般的少女嘱咐宫女余世子。宫女屈膝道:“是,三帝姬。”
这才是食物链的顶端。皇族的成员。而且还是最具份量的成员之一。
若说王爷中最得宠的属七王爷、公主中最利害的是长公主雪宜,那末帝姬中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三帝姬了。
帝姬和公主有没有区别?有!帝姬未必全都能成为公主,公主也未必全是帝姬。
换句话说,公主是靠封的。帝姬则是靠生的。
你的娘不管是谁,只要爹是皇帝,你从出生起就是帝姬,不,哪怕还在娘肚子里。也是个未来的帝姬,出生之后就算没人承认你,你也是个“不被承认的帝姬”,瞧,还是帝姬,改不了的。
如果你这个帝姬做得顺利,那么等成年的时候。或者出嫁的时候。就会受封,这个封赐,是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一起来的。物质层面来说。往往就是赐了个“食邑”,即那一块地儿的出产,不用给皇帝缴税,皇帝赐给你了。他们把钱物交给你就行。至于精神层面呢,就是封号了。很通常的情况是由食邑来晋公主号。也有另外上尊号的。有了这个封号,你才能被叫作xx公主了。
封赐是要皇帝给的。如果你特别受宠,早早就受了封,那早早就有公主的头衔叫。但如果不幸出生没多久。还没受封,就夭折了,又或者更不幸很不受皇帝待见。把你冷落在宫殿角落里十几二十年就是不嫁你也不封你,你到死也是个帝姬。不是个公主。
反过来呢,有的姑娘本来不是帝姬,但因为各种原因,皇帝非要封她个公主。那她也有公主好做了。譬如要派出去和亲的,皇帝舍不得派自己的帝姬,就找了个别的宗族女、或者连宗族都不是的女,欺负小国也分不出来,封个号,一般叫公主,塞进轿子,吹吹打打就送出去了,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接回来的。又有的姑娘是要嫁人了,但不幸高攀,对方男的总觉得女的身份配不上自己,这时候皇帝如果出于种种原因愿意促成这桩亲事顺利、婚后双方和睦,就会给姑娘封个公主,算皇上的义女,出嫁就很风光了,婆家不敢欺负。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姑娘的爹立了大功,皇上想笼络,所以给他家开个外挂,让他闺女直接能进入上层社会的时候。十年里未必能生一两桩。再有么,就是某位姑娘家里真的让皇帝很高兴很感激,很想给点好处,而姑娘死得早,那就追封个公主,算死后哀荣,也是好处的一种。这就纯是名声好听罢了,实惠不大。
三帝姬是谷贤妃所育,自出生以来就蒙崔珩疼爱,因肌肤若雪,故得赐乳名“回雪”。谷贤妃又不愧为一个“贤”字,很能教导儿女。膝下两个女儿都懂规矩,崔回雪又比她妹妹更胜一筹。别的不说,在当今太后面前,都是崔回雪承欢膝下。太后倚重这个孙女,比倚重其他女官更多。崔回雪不在,太后吃饭都不香的。
崔回雪人品又庄重,多一句话不说。样样都顺着长辈,怎叫人不心疼她呢?
宫人们拥着她,真似风吹回雪般的去了。易澧呆在树篱底下,想着:“怎么这么好看呢?不跟玉姐姐比,比云岭好看多了。云岭又那么笨,话比我说得还不好。她什么意思都听不懂。还老要粘着我玩……”
想到这里,如今不用被那小糯米团子粘着玩了,应该是高兴的,看看自己空空的手臂,又没感觉到多少高兴,却听见了大声的呼喝。易澧以为是来抓他的,吓得脖子一缩,逃的力气都没了。
但这新的骚动,其实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这新的骚动严重到这种程度,不但易澧出逃成了芝麻大的小事一桩,连余和瞬拔树都没人过问了。
除了林代。
易澧被护送回林代身边,林代拉着他,先问:“哪儿去了?”
易澧吭哧吭哧说不好,林代就一步步引导着问。她从前作“林律”时,接待当事人,也会接到语无伦次的主儿,从一开始的满头雾水烦躁不堪,到后来知道怎么引导,也花了几年的功夫。背厚厚法条也不过如此。
易澧终于把他怎么溜出去、怎么看着树倒、怎么吓跑了一群宫女的事儿说了一遍。林代掌握了情况,道:“没有跟姐姐说,也没有问到别的长辈允许,就自己跑出去,多危险你知道吗?”
易澧听她的声音也没有暴跳如雷,就不是很害怕了,敢点头道:“知道。”
林代又道:“在别人的地方做客,没有问到主人同意,自己乱跑,这种行为多糟糕你知道吗?”
这音调已经严肃很多了,但并没有破口大骂,易澧小心肝抽起来一点,并没有到害怕崩溃的程度。他仍然能有声音回答:“知道。”
“以后还会这样做吗?”林代逼问。
易澧抬眼睛看看林代,吓得又把眼睛垂下来了。
林代现在是在行使长辈的权威,在教训他哎!眼神很凶,但是又很为他担心的样子。易澧脑袋里哄哄乱响,回答不出话儿来了,只听林代又问了他一遍,他还是僵住了,说不出话。林代道:“我现在惩罚你,把你打疼,你不喜欢疼吧?以后想到疼,就不会乱跑了。记住没有?”
易澧觉得自己好像是“哦”了一声。
林代拉开他的掌心,就打下来了。
就拿了席上的牙箸,可是真打!不是闹着玩搔痒痒的!易澧被打得“哎哟”一声,怕惹别人注意,又没敢叫大声,眼泪已经涌进眼眶了。
林代一边打一边计数,打足五下,也佩服易澧骨头硬,一直都没哭叫。她收了箸,板着脸问易澧道:“以后再犯错,我打得更凶。知道了没有?”
易澧眼泪水嗤溜嗤溜往外滑,哭得还算安静。想要开口回答,却出不了声,嘴唇乱颤,那声音就是出不来。
林代把他抱在了怀里,嘴在他耳边问:“知道了没有?”
人影憧憧、碎声叨叨,全在讲着刚才生的大事、易澧所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大事。而林代背对着整个世界,把他逼在墙角,就质问他乱跑的这一件事。这件事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这样重要,比全世界的大事都重要。
易澧手掌还火辣辣的疼,声音总算出得来了:“知道。”伴着声音,泪水也哗啦啦的倾盆而下。他死死抱着林代,使出吃奶的力气那么哭。
悉苏作响,朱樱曳着她华丽的灰裙子进来了。那灰裙子的裙摆蓬大可以装下两个林代,臀部却如水般柔和,将她身体线条突显得叫人不能直视。
先前她中规中矩的披着外衣,人还不觉得。如今所有人大乱,她不知何时把外衣也褪了。于是林代都不能坚持看她过三分钟。
实在口干心跳。
她这样背着灯光走来,比**的1ive秀还要冲击。
她问林代:“大家都很惊慌,你还在这里教训小孩子吗?”
这句子,很容易说成质问的口气,但她太丰润而柔软了,说出口都只是疑问,而且是带点宠溺的那种。
林代定了定神,问了她好,道:“民女无知,只愿太子殿下一切安好,其他也不知能做什么。但弟弟若有三长两短,泉下双亲不安。且教训弟弟,恰是民女略知该怎么做的。”
她清纤线条映在朱樱黑蒙蒙的瞳仁里。朱樱艳红的双唇带点笑意的张开:“有人找你呢。去罢!”
怎么去?易澧还在林代的怀中☆激烈那阵嚎啕刚刚过去,人还在抖,手也还在依恋的攀着林代的衣裳。嬷嬷要牵他走开,他置之不理。
朱樱对小孩子也没办法,就叫郭离澈来帮忙。
郭离澈很不高兴:“怎么我就能哄小孩吗?”
“不是呀。”朱樱用她特有的鼻音哼完了这三个字,示意要跟她附耳细说。
郭离澈不喜欢咬耳朵,看在是姨妈的面子上,勉勉强强把耳朵凑过去。谁知朱樱什么也没说,就热乎乎的冲她呵了口气。朱樱几乎跳到天花板上去了!“什么时候了!姨妈开什么玩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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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有伤风化
朱樱瞅着郭离澈,慢慢儿道:“你也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郭离澈用一种“我算认识你”的表情瞪了朱樱,终也没办法,就到易澧这边来,不会说好话,单拿出随身的柳叶军刀,唰唰唰在指间变起花样来。易澧顿时看得眼都直了!林代试探着离开点,意思是:“那我走啦?”易澧眼睛还紧紧盯着郭离澈指间的雪光,身子就那么摇了两摇,意思是:“哦那你走吧。”
孩子!
孩子真是自私到可怕的小东西。他需要你时,绞股糖一样缠上身来,你一会儿不见,他能死给你看。他不需要你时,你说:“我走啦!”他也不过是看也不看你的回答:“那你走吧。”
林代真想一指头戳易澧的额角上去:“你就仗着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她耸了耸鼻尖,静悄悄的离开,走开几步远了,易澧从刀光间抬起眼睛,拧过脖子,看她。
到底是留下阴影了,不久前她的离去,给他心里划下了伤,不是她回来就能痊愈的。
可他没有扑上去抱住她。好像从出生起,神就给他身子里做进了某种坚硬的东西。这东西经过磨难,越硬了,梗在他心里、撑着他挺直脖子、也压回去他的眼泪。
“一会儿就好。”朱樱笑道。
林代并没拿她的保证很当真,只不过有了这句话,聊胜于无而已。
朱樱将林代一路领到溪边。
这太子苑的营造,颇具匠心。易澧玩耍时就很注意到:“水里真有活鱼!”而朱樱带林代过来的这个弯,更是全溪景色最出尘的地方,乃是一片榕树林,当中但见一个花草编的圆帽子。憨态可掬!
近前细看,原来是用藤蔓就着密列的榕树干编成的墙与屋顶,总共围成两三丈的面积、一丈多高度的圆形小屋,还开出了葫芦一样圆圆的门、鸭蛋一样漂漂亮亮的窗户。有开花的细藤攀在作为骨架的粗藤上,像把红艳艳的细碎小花绣在上头似的,风中娉娉摇动,很是悦目。
小屋与溪水之间。有两棵高大的千叶莲。正在盛开时候,一棵花色淡红,一棵雪白。花大得像碗,花瓣则如勺子瓣。一阵风过,有花瓣随风翻飞飘落,似落了红白相间的一场雨。清香扑鼻。
花树后有石桌石凳,雪宜公主正与云舟对弈。
这样的时候。她们竟然在对弈!
林代沉住了气,侍立在边上。她想,这该是场持久战了。
云舟与林代见过礼,继续持子作想。下棋最重要是凝神静气。她却思绪纷繁,一时收不回来。
雪宜公主刚才说,七王爷很快就要回京了。
雪宜公主还推心轩腹说了七王爷一些生活细节给云舟知道。这完全是长辈给自己选的儿媳妇交代家底的节奏。类似公司领导招进了一个人才。打算培养成心腹,带着熟悉上下情况。
这些对于一般姑娘来说。冲击已经够大。对云舟来说,却还不算什么。因本是她自己选的路,只要各取所需做个生活搭档,并不是真要枕边衾内百年好合的,所以只要理智对待即可。
云舟之所以心情激荡,完全因为雪宜公主既吐*代七王爷很快要回京,那末谢小横预料的那件大事,就要揭晓了!
云舟本以为那件大事,将在下上百年中,难遇比肩。然而刚才太子又出大事,一时竟不知哪一件分量更重些≤之都会对王朝的政局产生巨大、甚至是毁灭性的冲击。这种情况下,雪宜公主还能安然吩咐摆棋盘,而云舟却难免心潮激荡了。
雪宜公主不但摆棋,还让朱樱支琴台。
这才叫红袖添香,花下拂弦。棋在石台指犹凉,花动丝弦风窥影。
林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请林毓笙出面负责弹琴。
“我就是用来吟诗弹琴的?”林毓笙还使小性子呢,“合着我成了个清客了?”
“喂,要紧时候,别乱来。”林代警告她。
林毓笙到底理智犹存,就奉琴一曲。
云舟听得大不以为然:美则美矣,太凄纤。这样的曲子奉在公主面前,是很失礼的哪!怎像云舟,下棋还顾得着彼此的体面,哪里能想杀就大杀四方。这才叫体统嘛!
可是谢小横仍然任林代进入皇家视线。
大概天家眼光,确实与民间不同。若要讲识大体,云诗珠玉在前,也不过是个贵人。崔珩当初专宠的流美人,则是个再爱使小性子不过的。
云舟想:“大概玉妹妹这样的性子,爷爷觉得是刚刚好了。”
其实,即使云舟这样稳当的判断力,在证据不足时,也会出错。
谢小横想要的,不只是“后宫爬到高位”而已。他要的甚至更多。这奢望,如今对谁都不能吐露。正因为有那种奢望,林代表现出来的这矛盾的个性,才变得“刚刚好”了。哪怕有了陷于盗手、蝶笑花失踪的纰漏,谢小横仍然愿意放手让这棋子一闯。
一曲琴音弹尽,石盘上黑白大龙都已成形。雪宜公主放下一枚白子,指尖揽着袖口,道:“太子今日这事,你们怎么看?”
云舟和林代其实都不便启齿。
因太子今日出的事,太过于有伤风化了!
竟然有个衣裳不整、满身是伤的妇人,顺水漂来,晕死在岸边!
太子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宴会上,说是微醺不胜酒力,到后头歇息歇息,谁知就是干这勾当!这、这——
林代有一个词精准形容:sm。
而古人们只有期期艾艾:有失风化!太失体统!
更要命的是,那饱受摧残而漂下来的女子,据说不是别人,而是胡侍中新娶的妻!
“难怪胡侍中会成为太子的心腹呢。”有人难免这么想了,“原来他们——”
*!林代又有个现成的词汇可以奉献。
这也玩得太尼玛现代了!伤风败俗,自作孽不可活。太子看来是完蛋了。
“臣女不敢置评太子。”云舟道。
林代附议1
太子搞得这样,太子头衔肯定保不住了。在头衔被正式撸掉之前,这是大家最后叫他太子了。
不过宫里怎么还没下令呢?崔珩怎么没动静?乌云压城城欲催。在大雨点正式打下来之前,气压低得真叫人难受。
林代忽听到声音。
就好像一个盲人坐在蜂巢内部一个格子里,听到外头格子,不知几重复几重,营营嗡嗡,诸蜂出巢,毒牙咬合、铁翅拍击,爬搔可怕,须臾飞尽,天地却忽然静下来。也不知战蜂们到什么地方去、对付什么样的人、又或几时会回到这边来?
林代吃惊的抬起眼睛与众人对视:这些人全都知道生什么事!
云舟假装不知道,其实也有心理准备。
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
随后林代又听见厮杀声。原来跟电视上的完全不一样。她没办法形容这种“真正的厮杀”是什么声音。但身为人,你遥遥听见一丝一点儿在耳朵里,出于人类的本能,就知道有人在那里相杀、用各种方式互相厮杀,于是你自己的肌肉也紧张起来,原始的本能让你把自己压缩、再压缩,必要时才可以像一根弹簧似的弹起来,逃跑,或者战斗。
林代肌肉绷紧,随时准备迎接恶战、或者撒丫子跑得远远的。
厮杀声远了些,又近了,再轻下去,变得含混不清,而后消失了,仍然有细细的爬搔声,不知战蜂在做什么,忽然有欢喜的吼声响起来,是庆贺。有一方赢了。谁呢?
宫人来了。朱樱迎上去,听了细不可闻的报告声,回来向雪宜公主屈膝道贺:“谢将军凯旋。”
谢将军?哪个谢将军?
云舟手还按在桌子上,再也抬不起来,好像刚才已经把一部分生命都失落在这里,于是无法离开。
雪宜公主亲自挽起云舟,招呼林代道:“英雄回师,天子阅兵,咱们该去参见。”
她刚才其实也非常紧张,如今松弛下来,眼角唇边现出细细的纹路,没有笑,这纹路却比一切笑容都令人安心。
于是便去见凯旋之师、贺天子,一路行到个高台上。
天已晚了,微凉的风从身边掠过,那高台筑于土阜上。阜是自然形成,高约十丈,上头台高两丈,每边约可三十步,没有点灯,可见着对面九十丈远,矗起另一座更巍峨的高台。地势由土阜方台这里往上,到那边成一个和缓的坡顶,距平地已有四十余丈,坡顶以石筑方台、方台上又以土筑圆台,圆台上垒起高台,台墙高耸,如小城墙。天色初暗,夜幕幽濛,而城墙上灯火盛举,若可燎天。
皇帝崔珩亲自立于城墙上,着武弁服,戴十二缝五采落星古象绛纱冠,赤色韎衣,同色裳舄,系朱面素里金龙凤革大带,佩六采绶,持“讨罪安民”玉圭,左有驻军营、右为健锐营,其外配虎枪、神机营,再其外,沿着高台边,是内府护军营,圆台而下,里为步军营,外为内府前锋营,往下,密密列于方台上的,是骁骑营,间配火器营,台下供卫于山坡上,犹有三匝前锋营、护军营。兵甲耀目,仪侍森严,大内十营已全数到齐。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么多甲兵保卫皇帝了,京城的危机已经解决,战事已经胜利。他还用这么高规格的武事仪卫,是为了炫耀皇家威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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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天狼将军
替皇家打赢战役的将士,一队队驰骋而来,报告:某处已然平定、某处已然平定。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首发又有直接押着俘虏、战利品的,呈于台下骄傲宣扬:某人犯已受擒,某罪物已搜出。
台下坡原作了个阅兵场,方圆五十余丈,十二队人马一一报完,分立两侧,也不过占了场子的一小半。
更大队的人马还在后头。
便见长襦束革行縢浅履的轻装步兵,持弓弩长矛,矛尖上还染有血,弓手的手因扣弦过多,甚至被自己的弓弦崩裂。
便见长襦褐铠行縢短靴的重装步兵,持大弓利戈,经受了敌人拼死冲击,顶住了,如今一步步还踏得格外铿锵有力,似每步都承载万斤。
便见窄袖襦、齐腰短甲、围裳长裤、足登高口平头靴的骑士。军中的骄子,他们爱护自己坐骑便如同少年爱着自己的姑娘,于战场冲杀便如同男人赌上自己雄性的名义于情场驰骋,没有一个后退。他们的服色最鲜明,朱红短甲,石绿的襦衣,领口袖口以宝蓝丝绦镶边,束带则和战靴一样,是红香牛皮的,束带上总有个青底十花厚绫作的荷包,是军中配发的,原为装伤药和小刀使用,但骑士们却把伤药偷偷丢了,塞进姑娘的绣花帕子≤有几个美丽又痴情的姑娘,每人手里捧着帕子围住一个骑士,骑士选了谁的帕子,那姑娘会受到同伴多大的羡慕!至于刀子,还是要用的,骑士们把它塞进牛皮靴筒里,贴着足踝放。马上使用长兵器,若失了马。则拔刀而战!只有战死的骑士,没有逃跑的骑士。直到马失、刀折、帕子染透了主人伤重的血,他们才会被人抬着下战场!而这里的骑士,刀未折、马未失,荷包更潇潇洒洒拍打在腰间。他们大胜,策马行驶在这里,有资格为自己骄傲。
便见颈甲、臂甲、护手甲俱全。浅履长冠的战车手。他们的作用范围很狭碍。仅限于平地,但经本朝传奇老将余秋山改造,作城战也能发挥惊人作用。竖起两侧车板向前冲,可以削死一街的步兵,放下顶盖按出周遭尖刺,可以顶住两边骑兵。遇墙可以树上云梯、遇沟甚至可以把自己填进去,替后头骑兵步兵铺路。遇坚实阻障时,冲击力也是可怕的。这里的战车轮子与板壁上,岂只是溅着鲜血,简直像涂了一层血漆。显示它们刚立了多大的功。
这所有人的后面,是一匹枣骝骏马,马上骑手。深绯战袍,光要甲。暗朱软靴,一柄长剑,似乎是杀得极倦了,剑身垂下去,而不是像其他所有人那样炫耀的扬起。但这样的垂,仿佛比一切的扬,都更有力量。所有人都对他保持着敬意,他们的胜利有赖于他。他是这场战事的前锋大将军——考虑到皇帝是后方挂帅将军,那么,这位前锋将军,其实就是这场厮杀得以酣畅进行的真正指挥者。
但他不是栋勋将军。
他领着大军一路而来,离土阜小台最近的时候,小台上的人已经可以认出了他的面孔:谢云剑。
分别能有几天,怎么这样陌生,面容……更冷峻而英武。
云舟手指收紧,忽意识到若攥痛了公主的手,其罪非小,连忙松开。雪宜公主反手握紧云舟的手,云舟惶惑的仰头看她,雪宜公主微笑向她、捎带着也向林代道:“谢大郎奉御旨、建硕功,已任将职。皇帝明封荣册,不日将送抵锦城本宅。请代本宫向谢老先生致意。”
云舟回过神,连忙跪下,叩头称谢不迭。林代觉得自己地位尴尬,然也只好还是跪下了。雪宜公主瞄了林代一眼,瞅着云舟笑。宫娥扶起了云舟与林代,雪宜公主轻启唇对云舟道:“七弟交给你,我也放心。”
天家给云舟的聘礼、给谢云剑的册封,已然同时准备好,不日即可送抵锦城。
云舟到此际,才真正成了七王爷的准王妃。
谢云剑在京城出奇兵,竞全功。这名字刹那间辉耀军坛与政界,并且,很遗憾的,从此时起便与血腥残暴结合了起来。因为他杀的不是异族侵略者,而是京城的官员、部属。
对,唐家是皇帝决意除去的野心逆臣,对皇帝来说,比异族强盗还可恶。可是对本地的官民来说,总是不久前还好好活在身边的人,忽然间流了血,一夜间被杀被俘。其他人难免觳觫,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敢指向皇家,就指向了云剑。
甚至有说他是天狼星下世,人命在他眼里,有如草芥,他注定是为完成杀业而来。
栋勋将军不知是不是知道这个后果,所以着意掩敛锋芒。与唐家之决战,整个战局都是他协助皇帝拟定,这过程是绝密,外人不知晓。决战开始,他主掌大内十营中五营各半数力量,一部分护在宫中、一部分护在皇帝行营,唐家力量丧心病狂开始冲击他的地盘时,他迅速合围全歼来犯者,杀的人一点都不在云剑之下,甚至还更多些,但因为是装在口袋里闪电闷杀的,杀的又是严重侵犯帝侧的凶徒,对外头冲击很小。而宫外营外,鹰逐犬奔、满城戒严、长街杀伐之事,都让给云仅了,云剑便成为众人口中的天狼将军。
皇帝赐给云剑的封号是:康平将军。但民间还是叫他天狼。若干时间后,这个称呼甚至成为他通行的头衔,以至于官方都予以采用,这却都是后话了。
如今,京城中主要气氛是一片喜气洋洋——那是给皇帝贺喜的;一片愤慨——那是领会皇帝意思,责备大逆不道唐家的;一片紧张——因为唐家既倒,反唐的要请赏,亲唐的怕株连,不反不亲的,盯着唐家人被铲除后留下的大批肥缺,钻营着想补上去,利益所驱,一片营营嗡嗡,虽不敢放到明面上,私底里倒把前头两种风潮都盖过。
张绮儿则倒了大霉。
不久前,她跟唐静轩新婚,却没有燕尔。三朝之后,唐静轩甚至连新房都不肯进了,宁肯自己躲在书房里推敲吟哦,构思一幅画的题诗。那幅画是在湖上画的,说好轻狂书生沐书白作画,他来题。画作完,他们两人都醉了,他竟题不成,便袖了画回来作想。明媚阳光洒在窗前苍苔上,灿然如金子般。这苔痕是唐静轩着意留的,一线苔迹,尽有诗意。天空蓝得像孔雀拖的碧羽,与苔青上溅起的碎金相得益彰。
张绮儿亲自带丫头拢了一炉蕊香饼端来,唐静轩远远望到,恨不能拔腿就逃!他对张绮儿非常生气:喂,怎么女人可以上书房来呢?太不知自重了!
话出口,委婉了很多,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张绮儿也生气了:“官人不上绣楼,还不让妾身房来么?”
她措辞就没那么委婉了。她从小到大从来不是被委婉的拉扯大的。
唐静轩头痛。张绮儿则满脸委屈、盈盈欲泣、还带着恨意盯着他。
她有理由委屈怨恨,只因自新婚起,唐静轩就没跟她圆过房!亏得她还准备了一套说辞:“为什么我还是处子?哦哦!那天的事,我也记不清了,被花毒熏晕过去了,总之……总之现在我们成亲了就好。”——把技术层面的事情含糊过去,暗示唐静轩是**未遂,没有真个到那啥啥的地步……他还能怎么着?悔婚吗?有个处子老婆哪里不好!
想得这样周全,到新房时临门一脚出了问题。他临门根本就不来一脚!
害得张绮儿明明是处子,简直还被逼得要另外搞点血沾在床单上,好应付那谁谁们的查看。
最后她在陪嫁嬷嬷和丫头们的建议下,还是不作假了,直接向婆婆说明真相。
唐静轩的娘满头黑线,差不点嚎啕出“我怎么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啊!”也只好另外帮张绮儿弄点血,先把面子上的程序将就过去。她私下里再跟儿子耳提面命,并且鼓励媳妇也多多诱惑唐静轩,好早得贵子。
唐静轩也很郁闷。他的确不喜欢张绮儿嘛!为了责任而娶的。娶都娶进来了,他也算尽责了吧?怎么还这么多麻烦!被一群人盯着质问,为什么不那啥那啥——
为什么不那啥?答案很简单,唐静轩想,因为张绮儿不是他等的“那个人”,他不喜欢她嘛!那么做不成那个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可这理由他偏偏又不能说出口!
真要说出口,他估计得被他爹扒了皮。
但要不说呢,他又怕被烦死。
左右为难之下,唐静轩想起圣人云过:小杖受,大杖走。他估着这次事儿够得上大杖了,于是避出去了。
能避个多久?他也不知道,总之先散散心。避到哪里去呢?他一筹莫展,最后还是上了青楼。
他上青楼可不是为那啥去的,而是为了清净清净,聊聊天。
这种高级青楼,要赚钱,可不是姑娘两腿一分就行的。那成了低级窑子了不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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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青楼搜长孙
高级青楼培养出来的姑娘,会琴棋书画跟你娱乐、也知道怎么给你舒舒服服的聊聊天。本文由。。首发
更重要的是,只要你有钱,那儿什么都不会问你,什么都肯替你隐瞒。
唐静轩以前跟朋友们唱酬时,就去过这类场合、或者叫过这种姑娘来改善气氛。别人末了有什么其他花头且不管,唐静轩真的纯聊天和欣赏才艺。
这会儿他也打算照样这么干,人到了之后才发现他还没有一个人来过,顿时有点儿不适合。
但高级青楼的高级之处就在于,只要你来了,他们能让你舒服。
唐静轩身份高贵,**认得。他手头又大方,青楼**就叫了个头牌来陪他。
头牌那时候还在跟亲友说话,竟然不想听从**调遣。**翻脸:“小蹄子你毛长硬了不是?!”
头牌委屈道:“女儿替妈妈一年三百六十日,黄昏做到鸡鸣时。如今女儿的表妹都死了,尸骨找不回,还没人鸣冤,还不许女儿跟婶婶说两句话?”
原来头牌的表妹被卖给人家家里作丫头。那家是个富翁,姓沙,卖布卖出了名,腰缠万贯。表妹到他们家作丫头,也赚了些钱,不料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大家都怀疑是沙富翁把丫头杀了。案子告上去,由锦城录参主办,问了沙富翁之子逼奸未遂,父子合力杀人的罪名,唐知府也首肯了,正打算往上报,谁知周孔目却有不同意见,恳求唐知府把案子先停下来,等他再找找别的证据。
录参一身正气。大骂周孔目受贿!
唐知府倒真是偏爱周孔目,脸一板,叫录参不要乱讲。录参就不敢说话了。但风声传到外头。头牌家里都骂周孔目受贿枉法。头牌的婶婶就来问头牌借钱,也要买一条路,给女儿申冤。头牌就在跟她婶婶商量这个。
鸨儿听了,冷笑道:“人家碰到来借钱的,躲还来不及。你倒好。推了客人。来商量借钱给人!别说什么叔婶了,你红着,有钱。当然有叔有婶,到你自己病饿时,看他们有一碗饭到你面前没有呢?”
头牌的婶婶就在旁边,听得面子上下不来。头牌倒好心。替婶婶回护。鸨儿剔着指甲道:“我倒有个好主意要说呢!又没人叫我婶婶。”
头牌就拿了银签子要帮鸨儿修指甲,讨好的笑道:“有我们叫着妈妈。外头谁叫不叫婶婶?理他则甚!”
鸨儿那句话原为着酸头牌。头牌只作不知。把话说过去。说得鸨儿笑了:“你这丫头!也有你的本事。怎么本地几位贵人家里家外,你倒忘了?沙卖布的,仗的谁的势?张家跟谁家结了亲了?现在来我们这儿的是谁?”
原来那卖布致富的老沙,是张家的表亲。张绮儿岂不是嫁了唐静轩?攀上唐静轩。就好说话了!
头牌大喜,Сhā烛似的拜谢鸨儿。鸨儿推她:“我不要你拜我!去接客是真的!”头牌便往唐静轩这里来。
她脸蛋倒不是最漂亮的,但身段婀娜极了。而且待人接物,真叫人如沐春风。她极能来事。先不说自己的难处,只管竭力奉承唐静轩、套问唐静轩的心事。唐静轩松弛下来,把自己心里的愁苦也透露出来,是为了个女人发愁呢。
男人谁不为女人发愁呢?更确切的说,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性,发起愁来,几个能与女人无关呢?头牌非常理解。
唐静轩认为头牌的理解是对他的侮辱,是不够重视他的烦恼、没有意识到他的特殊性,就诉苦得更详细点:他以为会跟他作神仙眷侣的女人,其实不是了。他真的欣赏的那位,娶不到了。如果他早就向她提亲……
“她比您现娶的那位好看很多吗?”头牌饶有兴趣的Сhā了嘴。
“也、也不能这么说……”唐静轩呆了半晌。凭良心说,张绮儿不算丑。何况他怎是以皮相取人的?重点只是——“是气质,韵味。”
头牌笑了笑。
“是诗意,是共同语言!”唐静轩继续阐明。
头牌保持对客人的尊重,再次笑而不语。唐静轩岂会看不出她这笑里有内容,非逼她说出来,而且保证绝不生气,头牌终于问了:“敢问相公与那位神仙姐姐,同过床了么?”
唐静轩变色:怎么可以问这种问题!这是对他心目中女神的污辱!
头牌赶紧给他捋毛顺气:“相公说了不生气的嘛!”又赔了一百个小心,把唐静轩顺过来了,道:“那相公是喜欢与您现娶的夫人同床吗?”
唐静轩不喜欢!
中了花毒之后做的事,细节是模模糊糊、记不太清了,他就确定自己的心情:感觉不好!不喜欢!
也正出于这种心态,张绮儿跟他贴近时,他也不举。真的不喜欢哪!他还是想跟云舟试试……不不,不能想。想了就太亵渎了。
头牌却已经感慨了:“唉唉,那相公,您怎么知道您娶了那神仙姐姐,就一定会喜欢呢?”
因为那份灵气,因为对美的欣赏,因为志趣会相投……
头牌又露出了那副尊重客人的微笑。唐静轩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定请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头牌为难的表示,担心不言不尽之后,相公生了气,摔袖走了,**要揍她。唐静轩保证绝不生气。头牌希望他保证得更有力一唐静轩就掏出了银子。头牌就招了——啊不,就倾心吐胆尽情相告了:
“相公哪,我们受了妈妈的苦训,就是让相公来消遣,能消遣个开心。外头良家妇女每,怎有我等体贴周全?自然她们品行学问胜过咱,但相公哪,您要品行学问,学塾里其他相公,不更学问好?书本功课不更同您谈得来?您要找姑娘,不就看中姑娘是个女的,好跟您做这男女间的事?相公哪,好比说文字写得好,歌不一定唱得好。歌唱得好,田不一定种得好。姑娘床上好不好,您还得床上看,不能床下看哪!”
振聋发聩的高论,唐静轩闻所未闻:“那,你的意思是……我——”
“您哪!”头牌看出他是个多天真的雏儿,就抖擞精神,舌粲莲花,“哪有样样都好的姑娘,又没跟别人睡过,一碰叫你碰见了,白头到老?天老爷赐了,那是天老爷赐的,硬碰哪碰得到,还不得慢慢找?您找,就得经过见过、用过试过,才知道合适呢!试过不合适的咋办?您再找去,原来那姑娘抛下,岂不可怜?就算找着、碰着了这样好、样样合适的姑娘,保不齐再过几年,您有其他长进、其他乐子去了,她跟不上,不是又不合适了?您还另找去?那她咋办?照咱说哪!相公,您就挑个温柔贤惠、守得住的女人,先作了正房太太。太太做不到的呢,您来这儿,咱都满足您!您要看咱好,跑远了来麻烦,又费钱,不如豁使一笔,讨回去做个小的,怕家里淘气呢——故则说,当时太太要紧就得挑个贤惠的,再来讲呢,讨小的,也要讨个识趣会来事的。相公您别看咱是这种出身,还不是家里穷得活不了了才卖进来。谁对咱好,咱心里才灵清、才晓得报答哪!相公您说是啵?”
唐静轩目瞪口呆,觉得哪里是不对的,正说不出。头牌看着,却晓得自己打到他心里了。正准备继续深入交谈、好慢慢儿把她自己的难处托给他,外头却有人发泼喊嚷的打进来。
是来找唐静轩的。
却不是唐家的奴才。
七王爷前来就藩,带来的竟是京中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锦城的唐府中人一网打击,连妓院中的唐长孙少爷也揪了出来,一总儿凶狠无情加以宣告:唐家谋反,全部下狱论罪!唐太守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倒不是他不敢反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在这里几代生息,经营得似个藩王一般,真要打起来,朝廷也未必很轻松的。可他竟被轻松拿下了,一部分是因为,他这里很大的力量,在前几天被抽去送茶给京南道了。还不是为了京南道的灾民,缺乏新鲜的蔬果。周边蔬果少不得要支援。但新鲜蔬果运输起来实在不方便,又有人出主意说,饮茶也可以代替一些蔬果的。这实际上因为蔬果中的很多维生素等营养物质,茶叶中也含有。这时候的人不知道什么维生素,但在实践中出真知。西戎山高缺蔬果的地方,也大量买茶饮用。于是蔬果遭灾的京南道也要补充些茶叶,就从南边运了。锦城也摊到一大笔。唐太守只好遵命的。这就抽掉一大股力量。
他剩下在锦城的力量,竟也被迅速避重就轻的击破。七王爷带来的军力,对他这里的布置,竟似比他自己还熟悉些,说打破就打破了。
这还是云剑的功劳。云剑本来在这里土生土长,地形就熟,过年时回来,假作荒唐游玩,暗暗把紧要的几处摸得更通透了。谢小横也知底细,命蝶笑花替云剑遮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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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君夺臣妻
云剑干的大事。云舟隐隐知情。她乘了这个势,要暗里把大少奶奶给算计死了,偏巧被林代破坏。这都是去年元夜的事。
云舟幼遭变故,养成了表面宽容、内里偏执的性子。她对云剑倾了一颗心,知道今生是嫁不得他了,但总眼里看不得他成亲。及至说到大少奶奶这一家,云舟听说大少奶奶短命,这才高兴多了。但大少奶奶都已经把孩子生完了,怎么还不死呢?云舟不开心。她要上京了、要把自己一生卖给人家了,想着大少奶奶在家里享福,就心里生恨,于是有了元夜毒计。
林毓笙上一世,云舟这条计策就成功了,大少奶奶迅应了谶言,短命去了。林毓笙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上位。云舟的反应是:开什么玩笑?我是给你开路的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于是林毓笙这才领了饭盒。
这一次,只是加了林代一个变数而已。什么都不一样了。张神仙拿着算筹,也两泪汪汪,像航海水手拿着被磁场影响的指南针一样:怎么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幸亏云剑的大事还没有被影响。
京城和锦城,相继搞定。唐家连根拔起、张家受了牵连、福家则是先前就因女儿一事元气大伤,谢家一跃而为锦城最显赫的人家。
这些,唐太守也不在乎了,他郁闷的只是:京城那些了不起的家伙们,只是酒囊饭袋吗?怎么一眨眼就被人家打趴下了?
反过来,京城的元老与干将们,也在埋怨各地的成员,太不中用。当了这么久的地头蛇,好像能称霸一方呼风唤雨的样子,怎么一下就让朝廷控制了?一点儿割据顽抗进逼中央的能耐也没有?
他是没见识过云剑在京城的威风!要是见识过了,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谢小横并没有在锦城抖威风。他嘱咐家里人:低调再低调!
谢大老爷谨遵严训,二老爷则怀疑这是不是闷声大财的意思,悄悄去吞了几处唐家留下来的产业,小的们欢脱的去遵命吞完了抬起头来现:呀。田埂上怎么站着个道姑?
映霓转身就跟谢小横告状去了。
谢二老爷也真够机伶的。赶紧把东西又处理掉了。等谢小横叫谢二老爷来训话的时候,谢二老爷就可以表示一下自己的懂事:“父亲请息怒。孩儿又把它们放掉了。”
谢小横继续教训了他一顿,不要贪心、不要因小失大什么的。把他也放回去了。谢二老爷以为这一次就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谢小横又找了老太太,就家里不够低调的问题,又跟她嘱咐了一遍。谢老太太久存着心事,借此吐个意思。对谢小横说:她年事已高,家事早该放权了。老大和老二媳妇要凡事商量着办。那是做不到的,只能把权柄放给一个,那还现实些。如今看来,还是老大家里踏实。不如就放给老大家?
谢小横沉吟。
谢老太太本来也没指望真能说动他,只是吹吹风而已,见他竟不反对。大喜,又说了些大房的好话、还有她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实在当不得家的情况。谢小横吐口道:“那就照你说的做罢。”
谢老太太半辈子的心病,不料今朝达成,一时百感翻腾,喉咙竟哽住了。
谢小横看了看她,道:“咦?不高兴?”
谢老太太缓过劲来,低声道:“大半辈子啦,我们给儿女交权啦……”颇为感叹。
谢小横点头道:“嗯,我们还没那样老。不如先不交了,以后再说吧。”
谢老太太连忙抢道:“什么话!定都定了就不拖了。就这么说定啦!”
于是真的筹办起交权来。
别说谢老太太仍然难免感慨,索性由碧玉、封嫂两个伺候着,到外头躲亲近了。就是明珠与一帮婶子们办理诸帮细务时,也是不时怔忡:
这样就交出去了?
外头*辣的。又是一个夏天了。今年夏天旱,好像所有的雨水都在秋天下完了。明珠想起有一个冬天来,也是旱,只遣些冷利利的风来。
那个冬天,冬天的那一天……她觉得景色都在眼面前。窗外一片灰蒙,似黄昏暮色,然而实在是午后,只因铅云压得实在太低,遮蔽了日色。炉子里,上好的炭火规规矩矩烧着,偶尔“噼啪”一声。她是这样侧耳听着外头的风。
第一场雪还没下,她跟碧玉都并肩儿奔忙。年节年节,人家过年,她们过劫,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忽听得云剑要定亲了,她在雪里摔了一跤。碧玉望着她,她若无其事爬起来,拍拍雪道:“瞧我!没踩稳,幸亏没摔坏。”
碧玉回头责备小丫头没照顾好明珠的雪靴。
明珠还是把手头的事继续去奔忙了,回头一个人苍茫的想:“我到时候落个什么收梢呢?”
现在收梢就逼面而来了。
大太太很客气,一定力邀明珠继续到大太太这边来帮忙。老太太也很为两个丫头着想,说好了:“你们愿意做,就去再做做。懒得动呢,就过来跟我一起歇歇。”
碧玉私下问过明珠:“怎么样?”
明珠知道碧玉的意思:到那边去,又有实权了。跟着老太太呢,服侍旧主子,都是干惯了的事,又落个好名声。选哪个?
碧玉是想去跟大太太的。明珠知道,碧玉闲不下来。倒不是说她有权力欲吧,总之以前一直做的事,交给别人去,就是不放心。再说,大太太为人也不错,碧玉跟得下来。
但老太太那边怎么交代?“好啊,奴婢帮大太太去了。老太太您好好保重!”这话说不出口啊!
碧玉来跟明珠商量,其实是讨个主意的意思。
明珠想了想,悄声说道:“其实,老太太疼儿孙。她也不放心。”
碧玉眼里放光:有主意了!
不是碧玉自己爱过去跟大太太。她是为了老太太才过去的!老太太退居养老了,难道就真跟前面权力场断了不成?碧玉在前头,有什么消息,立刻可以传给她。大太太真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碧玉立刻可以跟老太太告状!
碧玉把这个意思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点着头,肯了。碧玉从此放为大太太那边的人,还是鞍前马后、战线最前沿的跑着。
明珠替她想想,辛苦得十分!从早到晚忙就不说了,大太太总也防着她点儿。她在新主子旧主子之间讨生活,差使还不能错,多累呢?不过也算了。人各有志。明珠只好祝福她。
很后来的某一天,明珠服侍着老太太。老太太打盹。明珠也打起盹来。替老太太捶捏是不能断的。但自有别的小丫头做这差使了。明珠就像老人家膝头养惯了的猫,仅仅陪伴着主人,就已经够意思了。她很可以仗着资历、偷个懒了。
碧玉这时候过来,有要紧的事要说一句。先遣小丫头过来看个情况。小丫头说两人都睡了,她悄没声摸进来,不敢吵老太太,就给明珠耳边吹气。明珠惺松的醒过来,就被碧玉拉到外间去了。说北方战况,说大少爷、四小姐和林姑娘,语更快,一字字仍能咬得清楚,似一筒豆子噼哩啪啦倾落地,嘈嘈切切错杂弹。明珠就有点恍惚,觉得别人的日子才叫日子,她在老太太身边,不过是睡死过去罢了。
却也是,各有前因莫羡人。
二太太乍闻交权,也是闹过的。她叫二老爷去找谢小横。二老爷气恼道:“你不知就是老太爷肯的?”
二太太道:“所以叫你去求啊!”
“求有什么用。”二老爷灭自己志气。
二太太冷笑道:“是没什么用。你本来行二,又是庶出,怎么论也论到大房那边。”
“所以……”
“所以这么多年,为什么老太爷还肯护着你?”二太太怒道,“怎么说不讲情就不讲情了?你啥啊?不会去问这个!”
二老爷一听,有理!就真去问了。他声泪俱下,问父亲“怎么今日不疼孩儿了”?倒是很能动人情的,然而对付谢小横,似乎并没什么卵用。二老爷只好被逼得放绝招,问起流美人。
传说中,谢小横有个绝世姿容的红颜知己,而崔珩曾有位艳冠六宫的美人流璃。谢小横的红颜死在前,崔珩的流美人入宫在后。又传说,这两个美人,根本就是一个。是崔珩君夺臣妻,出于愧疚,才给谢小横后半生尊荣富贵。更悚人的传说——不不,这根本就没流传到外面给人说,只是某些人压在心底的疑惑——谢二老爷其实是流美人生的。谢小横因此特别疼爱他?
谢二老爷总以为是这样,但一直没说出来,这次迫不得已,才问出口了,想牵动谢小横的爱子之情,谁知谢小横大怒:“好你个不孝的畜牲!别人说,你都要打到他脸上!你还自己口出这狂言?你陷你父于不忠不义?你不认你亲娘去攀别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攀得上吗!我把你绑到御前,请狗头铡铡了你,怕污了圣上的阶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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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大弟滥赌
——如此这般,谢小横把谢二老爷痛骂了一番,若非多年修身养性供三清,都要把他拉倒了动板子了。
饶是如此,谢二老爷狼狈离开时,还是头乱、脸上有了血道子:被谢小横信手打的!
二老爷走了,采霞和映霓才敢出来收拾屋子,并告诉谢小横:“福老爷来了。”
福珞的爹是谢小横请过来的。还没到呢,被谢二老爷抢先过来送死了。福珞的爹上了门,不但没主人接待,还听见杀猪一样的声音。下人很抱歉的告诉他:咱家杀猪——呃不,老爷训子,一时出不来。
福珞的爹表示非常理解。孩子不听话,该打!他等一会儿不要紧。
谢二老爷灰溜溜的走了以后,谢小横总算出来了,跟谢珞的爹拱手致歉,惭愧得了不得。福珞的爹连声“哪里哪里”,跟他聊了会儿道、品了会儿茶、论了会儿箫,最后进入正题:唐太守那一派拔了之后空下来的某位置,他想给他某个亲戚做,不知行不行。
映霓来替他们添完了茶,正听见这一句,当时神色不动,退下来之后,肚里想:这生是像在分赃呢!
可怜唐太守,坐镇此地一生,经营下偌大基业。皇权一动,风流云散。有谁替他可怜么?或许是有的。但皇家在舆论上布置得好,利用造王爷府,令民怨四起,皇家再把唐太守一捉,表示造王爷府造得这么天怒人怨,都是因为太守自作主张,滥铺滥造,还中饱私囊……
民间一听。中饱私囊?这个听得懂!受贿了呗!挪公款为己有呗!戏里书文里都有,这个是大大的贪官挠!
于是大家都恨不能吐他一口口水。
其他官员、某些文化人什么的,脑子清醒一点,不至于因这个就恨上了唐家,倒反而看着唐家倾覆而起了些“兔死狐悲”的心情。
这是皇家所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刚被调到礼部不久的贾侍郎,以及其他一些老吏们,联手推出了铁案:唐家大不敬!谋反!
证据是他们最近的异动。
其实那也是京南大水。他们帮着皇家调派各种人力物力。末了忽然现皇家好像要给他们来一记狠的,于是紧急调遣人手保护自己。被皇家击破之后,这些调度都成了他们谋反的死罪。
大伙儿一听:谋反?好么!那么就“不死何俟”了。
大家再摸着良心自己想想:我不会造反啊。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皇家干掉他们。不会干掉我的。
这么一来,“兔死狐悲”的魔咒也就解除了。
京城这方面工作做得很不错,锦城仗了王爷府给底层民众带来的痛苦,这痛苦的根源被良好转嫁到唐太守头上后。舆论风向也不错,但总归有七王爷架在当中。不算最完美。当初的构想是,七王爷接管锦城之后,带一个书蠹老吏的团队,狠狠把他们历年文案翻个底儿掉。把那贪赃枉法、只手遮天的所有黑迹都揪出来,把唐太守名声彻底败坏了,就好了。
结果他们现唐太守的治理真还算清明的。坏事、烂事当然有。但不多,不大。勉强罗织。不算非常有力。这个团队的头儿是讲求完美的,希望能拿出更好的成绩,不仅给七王爷,完了给皇帝崔珩看了也能夸奖几句、加官进爵……啊容他抹抹口水先——所以还要再往下查!不信他就没有陈年的稀屎可以挖!
这么一翻两翻,还真找到一件事。咦!可以利用哦!
周孔目在外地调研回来,就惊愕的现,自己被夹道欢迎……
尼妹啊!周孔目也知道锦城巨变,唐家巨变啊!这种时候夹道欢迎能有好事吗?抓回去说不定就夹棍伺候了啊!
“就应该跑了不回来的。”周孔目心中涌起事后诸葛亮的感慨。
可叫他怎么早知道呢?他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胥吏啊!都不入朝廷正经官职体系的啊!这次崔珩打击行动,又极克制,说好了坚决不搞诛连,连一样姓唐的,很多都没事。何况一个本地供职的小吏而已?
周孔目又有刑案在身,涉及还关在大牢里受苦的两个人,不能不赶回来啊!他哪知道回来面对这样的架式?
他腿肚儿转筋,两股摇摇,几欲先走。
迎接队伍的前锋已经跟他打招呼了:“周孔目好,周孔目回来啦?”
“周孔目好。”中锋打招呼。
“周孔目回来啦?”后卫打招呼。
周孔目底下带的小年轻,已经完全傻掉了。周孔目也觉得晕乎乎的:这架式又不像是要上夹棍的啊……
“难道我是哪位贵人的私生子,他来认亲了?”周孔目不由得产生了如此荒谬的想法。
“也不对啊,”他又想,“我自己的身世自己知道。我确实有掩藏身世。但如果暴露的话,也跟这种待遇不沾边啊……”
正想着呢,队伍两旁分开,正主儿现身了。
周孔目看见了七王爷,崔璴!
七王爷竟然亲自来接这个小吏了!
这是周孔目第一次见到七王爷。他不高,微胖,着一身紫地大团花袍,是个欢天喜地的小胖子,眼睛有点像青蛙似的精神奕奕的鼓着,听说是皇家的遗传使然。阳光照下来,他的瞳仁是琥珀般颜色。一笑,一口整齐上好的大牙。
七王爷骑的一匹黄膘马,乃是战场上名马之后,受过大将的亲手调教,刀枪剑雨如履平地。七王爷叫它走,它就走,步态很稳。七王爷叫它停,它就停了。七王爷下鞍,伸出双手迎接周孔目:“差使办完啦?”手不肥不瘦,作为男人来说可能太白嫩一点,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
周孔目不敢多看,卟嗵就跪下了,叩拜王驾安康。
“嗳嗳,不必多礼,”七王爷紧着问,“差使办完了?沙某父子杀人案,办得怎么样了?”
办好了。周孔目带回来一个人。这人被押着小车里,本来是随在周孔目后头的。周孔目被迎接阵势吓着了,小车也没敢过来,还落在十丈之外。如今王爷见问,周孔目就让小车里的人出来:一男一女。男的不认识。女的则是失踪的、传言被杀的那个沙家丫头、青楼头牌的妹妹。
当场就有人认出她来了,还有不认识的,被人一说,也就知道了。顿时想起嗡嗡的赞誉声。七王爷使了个鼓励的眼色,近卫会意,给大家做了个手势,于是想起噼哩啪啦暴雷般的掌声,还有整齐的欢呼声。
这叫铁案得翻、沉冤得雪!还是这么戏剧性的翻转!皇家给唐太守这支抹黑,有了决定性的炮弹!
这就叫:太守受贿断狱,几成死罪;皇家天威所至,死狱暂扣;小吏上领皇恩,及时翻盘!
可以唱上一天的大戏了。
其实太守没兴趣断老沙父子的死罪。是录参刚愎自用,自己断的。唐太守还想维护一下老沙来着呢!因为沙家是唐家姻亲张家的表亲嘛!这事曲里拐弯的说不清,不如大戏过瘾。
倒有人又认出小车里那一男一女中的男的来了:“哟,像那谁家的大弟?那谁你记得吧?给谢府当大丫头,很长脸的啦!伺候的是人家老太太。她大弟……”
明珠在刺绣,细如牛毛的丝线捺下去,一时有点眼花。
她是有个大弟,不学无术,贪吃好赌,赌输了钱,赔不起,跑出去了。听说明珠挣了钱之后,本来要回来住的。明珠防范于未然,备了厚礼到南宫大爷面前说了情,晓喻锦城大小百十家赌坊:明珠本人与双亲姐妹,与大弟恩断义绝,不管家中有一斗米还是十升金银,都没有一粒到这大弟跟前。这大弟欠的所有赌债,由他一身承担。他再说“我姐在哪里当差,你们借我钱,不用怕,还得上”都没用。谁如果敢借他钱,只能在他自己身上追还,父母姐妹,一概不相干。莫怪言之不预也!
大弟唯一的反应只有“kao,算你狠!”这样一来,他也呆不下去,又走了。算起来已经有几年没回来。
他怎么又把人家的丫头拐了呢?
明珠坐卧不宁。她虽然绝情把大弟跟家里割裂开,但那只是为了免得大弟滥赌把全家都拖下水。她心里对大弟的亲情还是有的。何况,大弟真要牵连进人家大案里,到底还是可能连累家里。她总要打听打听情况。
要在以前,明珠跟锦城各户人家都算有点关系、有点面子了,不是直接走主子的路子,至少从下人、姨奶奶等方面先托托人情,总能有法子。如今锦城却正在权力大洗牌的时候,谢家虽成了硕果仅存的最大户人家,但还不能干预行政与刑事事务,这权力掌握在七王爷手里。
明珠想着,四姑娘许给了七王爷,这条路子是可以走的。但四姑娘如今不在锦城,托谁去说情呢?大太太么?
碧玉正在大太太这边帮手,忙着打算盘,就见明珠走了进来。
碧玉忙把数字先记下,算盘收过一边,亲手给明珠倒茶,又叫小丫头打手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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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领牌分糕
碧玉招呼明珠,明珠回道:“不忙。我先帮你打完了,再说别的。”
碧玉也就不客气了,拿帐本道:“那你帮我把这里、这里算一遍。”明珠点头。两人一人一个算盘子,对坐着噼哩啪啦打了一阵,把帐目清了出来。碧玉写了个数字,交给小丫头带走了。热手巾上来,两人揩了一把,又用了口茶,碧玉道:“又像以前的日子回来了。”
明珠笑道:“谁说不是呢?”
“老太太好?”
“好。”明珠也问了大太太等人的好。碧玉也应了,便道:“你大弟怎么样?我听说了,忙着手头这个要给他们出掉,正要来找你,可巧你就来了。”
明珠道:“我正是怕你为我太上心,到大太太面前说什么。我要拦着你,怕小丫头传话说不清,就过来了趟了。”
碧玉牙痛一般抽着冷气:“你是我肚子里蛔虫吗?怎么就知道我对你太上心?”
明珠作势要打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一时两人都笑了,碧玉把衣襟拂开,身子离明珠再坐近一点,问:“怎么不让去说呢?那个不是你大弟?”
“听说是他。现在还不确定。”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等到后头要问罪,就晚了!现在是什么罪都还不清楚,对不对?”
“正是。我想着,若托到大太太头上,动静太大。老太爷又过话的,二老爷都得了个没脸回来,大太太未必好做什么。”明珠娓娓道。
其实大太太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给碧玉碰个软钉子回来。是碧玉没脸。为了与明珠做姐妹一场,碧玉愿意仗着给大太太干的活、去冒险跟大太太救这个情。明珠替她免了这场没趣,且不居功,只拿老太爷的话放在前面,给碧玉留尽面子。碧玉心里感激,口里叹道:“你别尽顾着想别人,也想想你自己。”
明珠含笑道:“何尝不想呢?消息是要打探着。只是咱们的主子们。也不是刑名那一块的。一般儿要托人。我想着,尽不如我先托个办事的,有什么细节好先打探打探。有了主意了,再请主子。主子也知道该赏我们什么脸了。那时大家方便。”
碧玉点头叹服:“还是你想得周到。”又问:“那你知道托谁去?”
明珠道:“我听说是周孔目那头办的。我倒有几个人认识周孔目,只不是很切近,不知你有更合适的人不?”
碧玉一边想。一边道:“果然不好办。周孔目又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只身在这儿。又没娶妻,没个切近的亲眷,好拉关系的。只有平常同办差的兄弟们……有了!”
明珠忙问:“是谁?”
碧玉笑道:“这却是你自己的关系。便是柳家莺儿、燕儿姐妹,去年燕儿厨房里坏了东西。还是你替她求了情下来,可还记得?莺儿一直感你的情。”
明珠连连道:“那算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碧玉道:“虽然如此,柳家姐妹是记情的。也不光为这桩≤之她们家有个小叔。你还记得?”便略描述一二。明珠记得,点点头。碧玉道:“他是在衙门当差的。正巧在周孔目手下,听说关系还不错≤之托托看,怕比别人更靠得住些。”
明珠听着,是个好主意,赞道:“人事果然问你清楚。”
碧玉面有得色,欣然接受,一边起身。明珠问她:“你去哪里?”
碧玉“咦”了一声:“跟你去找莺儿燕儿啊。”
明珠辞道:“罢了,我还找得了她们。”
碧玉道:“不是怕她们不理你。她们倒不是这样的人。但你离开有这么段时间了,怕那边谁没眼色的,多些啰嗦。我去帮你交代两句,莺儿燕儿出去找他们小叔帮你忙,就没顾虑了。”
明珠点头:“还是你周到。”
说到现在,没有提一个谢字。她们两人之间原也不必谢。
却有个婆子立在廊下,已等了一小会儿,见碧玉要出去,有些急,就上来叫了一声,待要说她的事情。碧玉登时就恼了。她生气时,倒也不会红脸咆哮,倒比平常还安静些,微微冷笑道:“原来我是不愿意陪明珠去办事,这才特地安排人在这里打岔的。”
那婆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陪笑道:“姐儿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自然不懂。”碧玉道,“明珠也去陪老太太去了十年八年了,你也不记得了。老太太左右也不住在前面了,不用你伺候了。你急着办什么事儿?我竟不知哪里走了水呢,急如星火非要我填上不可的。”
婆子被一番抢白,脸上红赤,嗫嚅着退下去了。
明珠与碧玉并肩走了几步,道:“你现在脾气倒好些了。”
碧玉也道:“被她们气着气着,都懒得火了。有些人年纪就是活到狗身上,光长岁数不长脑子,你拿她们奈何?”又问了些家事。
一路上,时不时有下人遇见,向她们问好行礼,她们也就答礼。又似从前。
不觉到就到了厨房。
碧玉帮明珠做了交代。她仍然在这里当权,说的话,下头要奉为令旨的,有时候比听正经主子的话还听些。她交代完,料没人敢阳奉阴违、误明珠的事。接下去明珠自己知道怎么做了,碧玉就回来,问那婆子要办什么事。那婆子回了,乃是十小姐生了胎歛疮,当用的药中有*没药,府里虽有,但较贵重,得领了牌子才能去开。
碧玉便开了牌子,又问旁边的其他媳妇中的一个:“白玉糕都打好了?”那媳妇上前回,正是要领牌子到各房分糕的。碧玉一般开了牌子,嘱咐两句,这媳妇会意下去。碧玉又把另几个媳妇捧来的事务一一放过了,先到三少奶奶这边来。
三公子云书已回去上任,三少奶奶有孕不便,就留在府中养胎,改由柳姨娘服侍云书过去。三少奶奶安胎无聊,主动要求把十小姐就放在她这边养了。二太太先有些不乐意:“孩子,你肚子大了,怕小孩子冲撞你。”
柳姨娘道:“母亲,不怕的。十妹妹还在摇篮里呢。等她会走了,再搬出去不迟。再说有奶娘们在,不会有事的。我倒可以学学怎么带孩子。”
二太太听着也有理,嘱咐了奶娘们一遍,就把小鱼儿留在她那边了。
碧玉办完事之后,到这边问三少奶奶的安,关心十小姐的疮癣怎么样了?问要不要搬出去?三少奶奶道:“不打紧的。大夫说原不过是奶癣。不打紧那种。搽搽就好了。”
小孩都爱长奶癣。有的严重,大部分都是过去就好了。没有信到碧玉面前说得隔离,那便是最普通的小事。碧玉过来问安,尽了人事。上下都请过安,就走了,往尤五姨娘这边来。
分白玉糕的媳妇迎上碧玉,臂上已挎了糕盒。碧玉领她进了尤五姨娘院子,问了姨娘的安。尤五姨娘赶紧回礼。碧玉奉了糕盒,尤五姨娘谢了,一般有赏。她不过是个姨娘,赏也赏不多,自生了女儿之后,其他姨娘又死的死、逃的逃,衬出她的安静稳重来,她手头倒宽裕了,但赏碧玉的毕竟有限,不能与正经主子比肩。碧玉一般施个全礼,谢了赏,又转述了十小姐的病情,说了宽缓的话。
尤五姨娘眼神很是舍不得,但嘴上能忍住,只道:“有奶奶、姐姐们照顾就好。”这已经很不错。碧玉暗想着,这倒是长了岁数、又长脑子的。
她反过来且问碧玉:外头有王爷在,万事还和顺罢?四姑娘几日于归?有什么事要她帮忙的不?
云舟出嫁何时要她帮忙了!她肯说这话,表明姿态,是她懂事。碧玉聊了几句,想着,柳家小叔该能在周孔目面前说上话罢?这点事要办不成,柳家今后也不用想到她面前讨好求情了!
周孔目当时正在受七王爷的接见。
不仅是城外说话,还一直接进王爷府——就是唐太守修到春天,没有完全好的府第。至少主体可以用了,七王爷就先住着,有不合适的地方,直接再拿太守府的房子用——这且不用细说,总之七王爷把周孔目叫进自己的会客厅,细细的看他:
原来这锦城出名的孔目,有道高挺的鼻粱,两撇极浓的八字胡遮了快半张脸,一身夏布短长裤,足下是一双多耳布底芒鞋,背上居然还背着马连草的一顶大草帽,微驼着背,活似个老农,幸而举止还利索洒脱,目光明亮,有些青年人的本色,在会客厅对七王爷重新跪地行礼:“问王爷千岁金安!”
礼数过份周全。
七王爷赐他座,他再三谦辞,在最下椅子上,ρi股稍挨一点椅沿儿、偏着身子坐了。七王爷就拿着沙家父子的案子问他,周孔目回了,就事论事,不隐瞒不夸大。七王爷问唐太守在其中的作用,周孔目只回说不知。
七王爷道:“你怎么能不知道?我还要你写个文案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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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乌盆记
周孔目道:“回王爷,小人文字不行的。这还是专门的文书来写,来得好。”
七王爷作怒容道:“本爵这是抬举你!”
周孔目作一脸悲容:“回王爷!小人是豆腐吊麻线,抬举不得,不是这块料子!当初长官也想抬举小人来着,叫小人去考个乡试,只要略有个名次,也好补进末等文职去吃官俸了。小人举笔千斤,认字到一百开外就花了眼,看谁都像了。因此总考不上。”
七王爷听得笑了,道:“你这小子,倒有些小诙谐。”
周孔目叉手答道:“不敢。”
七王爷道:“那以前的刑案,都不是你写的?可意思是照你办的意思来的吧?”
周孔目道:“回王爷知道,那都是小人说了,文书帮忙写的。”
七王爷便叫文书来,当堂摆开纸笔,叫周孔目说了,文书下笔。
周孔目用词多为通俗俚语,但口齿清楚、帐目明白,文书听了,加以润色,不移时写成全文:
原来那丫头与本乡某男子日久生情,相约私奔,他人全不知情,只当富翁父子杀人。周孔目详勘沙家地面、壁柱,不见任何血渍,更遑论松动迹象,询问里外,也无有见杀人灭迹事件。周孔目推敲:偌大个人,要说杀的时候别人听不见,也还罢了,那藏尸要藏在哪里?现而今这么个院房,地面都没掘开过,墙上也没复壁,一切地方都没血迹,也不见叫车运尸出去,仆人一个都没承认帮忙藏尸、或确实现有藏尸线索的。周孔目觉得不对劲。就转了调查方向,终于查出那丫头的可疑行踪,最后追缉归案。
老沙父子既已脱罪,这一对惹出天大风波的男女该怎么判?周孔目则没主意。他念书不好,刑名律例啃得不透。但他提出了一个朴素的观点:“丫头和那男子私奔,也不是故意要置主子于死地的,总不能套杀人罪吧。”
文书认为有理。但他是文字好。不是刑名出色,因此也还要与刑名师爷参详。刑名师爷认为有几个罪名可以套,一时也不是一定能定准。
七王爷倒不在乎这个。重点是要把唐太守的贪赃枉法套进去。他叫周孔目坐近前一点,说话好更方便些。
周孔目又辞了一辞、谦了一谦,果然遵命挪进两个位次,近七王爷下。七王爷道:“听说你办本案中。开头很不顺利,是为有上司阻挠?”
周孔目禀道:“录参相信是沙家父子杀人。小人当时无有实证。故无法取信于他——”说到这里,吞吞吐吐,瞄瞄七王爷,不敢正视。只瞄到王爷袖口。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从七王爷脑海中掠过:“我今儿戴瑞草纹碧玉扳指,正配紫地大团花袖口,指甲也修剪过了。不怕看……”
旋即他吃起惊来:“这周孔目,完全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口儿。我又不想跟他滚床单、又不指望给他心里种个什么念想,有什么怕不怕的?”
这两个想法也只一闪就过去了,七王爷笑道:“本王面前,没有忌讳,你只管照实说来。”
周孔目老老实实低着头,神态若老农,说出话来却是再清楚斩截不过:“若非原太守作主,小人也不能出去办案。若说原太守贪赃,小人未亲眼见,不能乱作证。原太守造反,死有余孽。但小人还是只好看到什么,说句什么。要是只管乱讲,以后王爷怎么信得过小人当差呢?”
七王爷听得有道理。他原想用周孔目来攀诬唐太守,现在看来用不了了。也只好算了。好在他有别人能用的,就他们自己商量,且把周孔目放出来了。
周孔目出来,柳家小叔就已经等着了,连忙跟他叙寒暖。
周孔目苦笑道:“老叔,你直接说好了。这时候你来,肯定有别的事。你讲好了。”
柳家小叔就把明珠大弟的事拜托了一遍。先是要确定身份。那跟丫头私奔的男子,已有大名报到刑司。周孔目与柳小叔一对,就是明珠的大弟。
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给他减刑了。
他会判死罪吗?
周孔目安慰柳家小叔:“你知道的,不按杀人判,这就不要紧了。”
本朝刑名是这样,对下宽,对上严。下头普通平民要触犯死罪,基本只能靠杀人,还要杀得比较情节严重触犯众怒什么的,才会有个斩立决。否则,宽缓了,去作苦役,或者直接去作苦役。在苦役中做死了,那是另一回事。好好的使人情,这苦役还是可以处得舒服点儿的。
至于上头官员们嘛,享受特权的时候固然爽,要像唐太守这样触了龙怒,一下子覆巢了,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总之都在普通的刑案之外,一般人不用担心。
总体来说,刑名环境算宽的,明珠大弟不会有大事,就是苦役到底服几年的问题。
柳家小叔琢磨道:“要说偷盗他人财产么,偷得不多,这倒是两三年的事儿。”
丫头勉强也可以算作他人财产。如果是买断的丫头,那就更贴切了。这个丫头并没有卖倒身契,只是租了个服役期限而已,不算特别符合。一定沾上边的话,她的租契不是很贵,三年苦役应该可以搞定,再使使手脚,报个病、再加上表现良好的“酌情宽缓”,两年应该可以放回家了。
周孔目有更好的主意:“两情相悦,苦主家里不追究的,赎就可以了。”
这说的是未婚的一男一女自愿私奔,女的家里要是大怒,抓回来打死无尤,却也只能打那女的,对那男的只好勒逼遮羞钱而已。要是女的家里肯放过,男的能光明正大娶了这女的,补上婚礼,又是欢欢喜喜一对小夫妻。当中如果虚耗了官府的资源——譬如害得官府出人找他们什么的——认捐一笔费用,也就是了。
柳家小叔不得不赞道:“先生的刑名才是摸得最透的一个!”
周孔目双手连摇:“背不出原文、写不出那些话,算什么刑名。”
柳家小叔还是赞了一会儿,才道:“不过这位大弟……”
“嗯?”
柳家小叔恨道:“不瞒你老人家说,可真是个赌棍!”
周孔目一听到“老人家”这三个字,连连谦辞。这可不是真因为周孔目年纪大,才这么叫的,而是一种尊称。因周孔目在七王爷面前得了脸、柳家小叔又有事相求,才这么恭敬。周孔目可真不能觍起脸来就应了。他避到旁边,举起手掌挡着不依。柳家小叔硬把他又按回到座位上,接下去道:“咱都不说虚的。那个大弟啊,赌得没边了!”就把明珠大弟的劣迹数落一遍,道,“因此上,穷的时候索性还好,大不了赌掉几个窝窝头,再不被人揍一顿。如今明珠姑娘上进了,把姐妹也带出来了,二老在家里,也头上有梁、锅里有米了。再叫他败了怎么成呢?要我说,还不如放他去做苦工,收收他的骨头!”
周孔目沉吟道:“那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死就行。”
“那也行。”周孔目点头道,“他不是什么大罪,应该能争取到本城服役。修王爷府的差使取消了,洪水也过去了,他们营里近期应该没什么大苦差,进去应该也不打什么大紧◇右咱们里面也有人,拜托着收收他筋骨不妨,总之不伤他、更不死了他,就是了。”
“正是这话。”柳家小叔连连点头。
两人这里计议不提。七王爷那边也有了定案:编一出好戏,叫奇冤得雪!
就说老沙父子如何蒙冤,如何叫屈,那大反派大白脸的官员,其实就是唐太守啦,是如何的受赃,把他们铸成铁案。他们一边受苦,大白脸贪官还一边跟族里商量着怎么要造反,等造反成功了怎么享福。幸亏有个小吏,现冤屈线索,就悄悄儿的自己去调查了,餐风饮露,眼看大冤将白。那大白脸贪官现小吏妨碍了他贪赃,就要派人去杀小吏。幸亏皇上英明,粉碎了他们的造反阴谋,小吏也把丫头追回来了。于是沉冤得雪,乌云散去。
“这出戏就叫乌云记吧?”有人提议。
另一个老学究掂断数茎须,语不惊人死不休:“叫乌盆记!”
——啥?!旁人差不点没滑到凳子下头去!乌盆可是马桶啊!高点的叫桶,低点的就叫盆了。大姑娘的陪嫁,刷得红艳艳的,那是红桶。一般的家伙么,乌沉沉的,就叫乌盆了……这么个东西,拿来当戏名?
“您口味可真不嫌重……”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个眼神。
“不是呀,你们听我说,”老学究忙忙道,“我们可以这么写:那老沙父子原来很奢侈。略赚了几个钱,就不爱惜物力,把个乌盆,都镶雕细镶、宝石香木的装点起来。结果还没用呢,就被这么个丫头,不小心碰坏了乌盆。丫头害怕,跑到她相好的家里。相好的就带她逃跑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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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能吏高升
“哦哦!”人听老学究说的,觉得不错,就问,“下文呢?”
“下文是,有个仇家,借机要置老沙父子于死地,把乌盆重镶,献于太守。太守见财心喜,就任冤狱铸就。之后圣上英明、小吏聪慧,一天祸事化为乌有。乌盆物归原主,老沙道:‘为这阿物,几毁我全家,此不祥物也!’于是卖盆换善款,济京南道,以遥慰圣上。大家看这个立意就出来了不是?出来了不是?”
倒也俨然有理。
又有人道:“也是。加了个乌盆,比较能耸动耳目。你知道那些泥巴腿子们吗,就爱听这个。比乌云是能引动他们些。”
另有人道:“可惜蝶老板不在。不能唱这个……”
旁边的人赶紧要剁他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王爷还在哪!
王爷最是怜香惜玉的。大喜日子,提起沓无踪影的蝴蝶儿,岂不平白叫人伤心!
七王爷苦笑着托住脑袋,作若无其事状,过了会儿,拧过脖子,往外出溜:“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大伙儿恭送王爷,回来互相埋怨:没眼力见儿的,都没侍候好王爷!瞧,多好的一个王爷啊!打击政敌,都不硬来的,而是集思广益、因势利导、凉风起于天末的秋风扫落叶。这是多温柔的作派。而怜香惜玉呢,也这么怜在骨子里,闷闷的哀缅,这又是多么缱绻!
有个金书生,诗兴大,几乎要当场吟哦一曲了,可惜才华不能跟他的野心相称。暂时憋不出太好的句子。“含霜——”他先来两个字。
似乎不错哟!大家洗耳恭听下文。
“含霜——老树,思绝唱!对月余情。记空灵。”他道。
“……”众人该干嘛干嘛去了。
“做得怎么样?怎么样!”金书生扯着人问。
“哦,这戏文,总要用着几句诗的,不如求澹台先生写啊?”人家商量着。
“我呢?”金书生简直要怒!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山岭碣石争苦寒,灼灼烂漫费思量……”人们开始背。
金书生立刻回身:“哦,这枝笔谁乱放的?我帮它收好——”
“抄书不算偷。读书人的事,算偷吗?”人还不放过他。
“喂!抄一次。你们念一辈子啊!”金书生怒了。“人家卖我的时候,我又不知道是范老的。人家陷害我!”
惹起一片嬉笑。
当年蝶笑花故意诱他一抄,引起云舟疑心云柯跟强盗勾结。生生把云柯吓得提前逃走。蝶笑花本想顺势收了云柯,却叫林代得利。如今这支笔上,静静印着阿憨大字样,便是青翘在河水里亲自领着人洗出来的。人事流转至此。局中棋子尚且惘然。
七王爷走到滴水楼阁外头院子中,看越来越茂盛的青碧枝叶的间隙中。隐隐透出假山上的石几。石几上还有几个石棋子,营造出“疑是仙人新落子”的迷蒙境界。七王爷兴致索然。这棋下的是什么?摆的是哪本谱上哪一局珍珑?七王爷从来不知道,也没兴趣去看。
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七王爷则已到了“富则独善其身的境界了”。
只是有时。不免意难平。
他辛酸的眨了眨眼睛。一口咬定自己断袖,是有好处的。偶尔有情绪波动,完全可以推诿给男男私情。日子久了。有时他自己都分不出来了。
他定定神,气沉丹田。一步步朝假山后走去。
“小人参见王驾。”周孔目只好主动现身,大礼参拜。
唉唉,他只是受了柳家小叔的托,来尽尽人事,看看案件里对这一对私奔的男女打算怎么判了。谁知就见七王爷在这里“为谁风露立中庭,满脸神色都惘然”。周孔目对于“独善其身”这门功课做得还要精深,顿时做缩头乌龟。
七王爷旁边的影卫们,稍微瞄了瞄周孔目,就任他去了。
他们眼神太毒辣了,一眼就看出谁是危险的刺客、谁只是上不得台盘见不得贵人的躲避。周孔目要躲,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不管。
七王爷却有长进了,主动现了这鬼鬼祟祟的家伙,就自己走过去看。
他很知道没有危险。有危险的话,影卫一定会挡在他和危险的中间、把危险除掉的。既然没危险,他很愿意放纵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沿着花砖弯道,向假山根脚走去。周孔目这时候要再躲,被七王爷揪出来,那就更被动了。他只好主动出来参见。
七王爷眨眨眼睛,一时有点迷惘,几乎要叫出一声“学兄啊……”
不不。完全是两样人。这种眼花也太荒谬了。他板起脸,问周孔目为何在此。
周孔目说是来当差的。
这个案子,毕竟他也有份。他来出力,是说得过的。
“这个案子啊……”七王爷看了看天,“嗯,反正也办得差不多了。我要不就回京去吧?”
周孔目很意外,也只好应着,余下不知道说什么。要留王爷多住会儿?他没这个资格。要说恭送王爷么,七王爷口气又没有说死,他也不好就开始送,好像多不高兴在这里伺候王爷似的。
七王爷又对周孔目道:“你也跟我回去吧。”
这次倒不是疑问的语气了,纯属陈述。周孔目当时就傻了。连场面上的话都应不出来了。
泥媒!七王爷提的根本也就不是场面上的要求好吗!这是强盗劫道!周孔目当时就想下跪哀求:“放过小人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孩儿——”靠,七王爷知道他又无父母又无妻、孤身在锦城一个人。这就是长官比强盗更狠的地方。强盗不知道你家里情况,长官都清楚!
于是周孔目只剩一个想法:王爷你看上我哪点了?我改还不行嘛……
七王爷又道:“我身边需要一个你这样的能吏嘛。”笑容很真挚,“有这样高升的机会,高兴吧?”
周孔目只想说:真你个鬼啊。能我个鬼啊。这哪叫高升?这叫见鬼好吗……
“咦?”七王爷凑近了注意看周孔目的面色。
周孔目心跳漏跳半拍。
“你不是在害怕吧!”七王爷问。
“……”就是在害怕,你才看出来啊!周孔目内心os,没敢说,只是往后缩几寸,避开七王爷的“魅力热焰”。
“喂,本王虽然喜欢男人,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不是招所有男人来都是要上床的!本王也是要用人的!——是正经的用,不是情投意合的用,是公干的用!”七王爷道。
似乎有点越描越黑的感觉……
“——总之把我当正常上司,不然我把你踹出去。”七王爷总结。
周孔目仍然觉得被踹出去没有什么不好。
“——哦不对。我不是正常上司。我是级无敌好上司。”七王爷给自己更正下,“我也不会把你踹出去,我会拿你物尽其用。”以拳击掌,“就这么定了!”口气非常愉快。
周孔目无言以对。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在离锦赴京之前,周孔目毕竟把柳家托的事儿办妥了。明珠大弟本地服役,三年。营里打点好了,包他不伤不病不死。“肯定比他自己家里还养得好!”营头拍胸脯保证。
“你知道他姐姐是谁?”周孔目很好笑,“明珠姑娘。”
营头先还没意识道:“哪个?”然后反应过来了,“谢府里那位?!”顿时高山仰止,“哟,那我哪能跟她比。”转念又一想,不便气馁,“不过有的小子啊,天生就该揍一顿!在这儿,有我们管着,不叫他乱来。管成个规规矩矩的人,再放回明珠姑娘家里去。包比他爹娘教得好。我们知道怎么教!”
言之有理。
营头又殷勤让周孔目留一留,“兄弟们设宴送你老人家!”
“我老什么?你才老!”周孔目还是不乐意听。
“那就大哥!”营头爽快的退一步,“大哥是实在人。我们也不玩儿虚的。怎么样,爱烧刀子还是花雕?猪蹄膀还是牛肉?咱们都上吧!除此,再让弟媳们炒几个小菜。”
“怎么好叨扰……”周孔目往外出溜。
“高攀了看不起兄弟们了是吧?”营头当即变脸,“也是,您老人家是王爷面前的红人了,哪看得上咱们灰孙子。”
“想打架是吧?”周孔目卷袖子。
营头就吃这一套。周孔目一凶,他就把笑容又回来了:“大哥别生气!小弟说错了。别跟小弟一般见识。那小弟这就叫他们把牛肉切了?当龄好一头牛!这是健子肉,炖得透透的。”
周孔目无奈道:“真是有事。”便道了柳家小叔有话要跟他商议。
营头不爱听这话:“他有啥事?一起来吃酒了说好了!又不是大姑娘,还避着人。”
结果柳家小叔最后跟周孔目一道被拉了来。
营头一见面就要给柳家小叔一个下马威,质问他有什么事非要把周孔目单独拉了去说话。
柳家小叔直接把他打回去:还就是有事了!
营头问他有什么事。柳家小叔不肯说,道:“你做得了主担得了责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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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宿醉忍不住
眼看柳家小叔给营头摆明了的使激将法。周孔目有种不祥的预感,忙忙在两人中劝解。柳家小叔有意挑火、营头是一堆干柴。哪里劝得下去!营头拍胸脯道:“我做主!”
柳家小叔叫一声好,就说了:他柳家有两个侄女在谢家当差不是?其中一个,也想到京城见识见识,想叫周孔目带一带。
周孔目顿时觉得牛肉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其实换一个打开方式,他会很享受这一顿。瞧!天气有点热,又没有太热,一个粗木搭的棚子,你还能闻见刚剖开的木节里逸出来的香,大盆的牛肉热腾腾的炖好,切在桌子当中。还有红烧的大蹄膀,那就索性连切也不切了。此外还有外头河里现网来的鱼虾,跟时蔬一起炒了,用粗瓷碟子分了四碟,放在大肉碗边上的四个角,叫人好拿。家常烧酒沿着墙根摆开,哗啦啦往碗里倒,哗啦啦再往喉咙里倒。这叫一个痛快。
周孔目直着脖子倒了半碗酒,好把牛肉冲下去。
他不得不表态了:“柳小叔,你得请个婶子一道走。”
不然孤男寡女的几个意思?送作堆的意思?到了京城就可以当作小夫妻介绍给别人了!
柳家小叔还真就是这个意思:他要跟周孔目商量,怕周孔目不答应。在大庭广众下拜托出来了,周孔目要还不答应,那姑娘就没脸了。托了苦役营头保证担责任,就是不允许周孔目滑头溜肩,闪了姑娘没脸。
营头鼻子眼睛抽了一下。你简直可以看到他脑壳下面,脑筋在努力的咔啦啦转——噔!终于转过来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个状况了!于是他的嘴就笑开了。
周孔目心情沉重:都是因为营头非要让他来吃这个送行宴、还非要把柳家小叔请来,让柳家小叔有机会把话说开了。把他赶到架子上了。如果私下说,怎么也有个回旋余地不是?他不能不怪苦役营头!
苦役营头则笑开了先打一掌柳家小叔:你这老小子!
然后再打一掌周孔目:这还有什么说的?大哥你带人家去吧!
“那我请个婶子,一路上好照顾姑娘。”周孔目只好道。
“不用!我们家小燕儿会自己照顾自己!”柳家小叔道,“她还能帮孔目洗洗刷刷。在谢府拿手干的就是这个!孔目别嫌弃。”
周孔目都要哭了。这真是上赶着送过来的节奏!
强扭的瓜不甜。他想说。这事真成不了啊。理由不好说。反正是真真的成不了啊……
“吃鸡吃鸡!”两人端着一个大盘子进来。盘子上几大块黄泥,黄泥上露出鸡头鸡脚。
“叫化鸡!”懂行的已经把口水流出来了。
这一盘子泥块包的鸡往桌上一搁,*的已卷好袖子,伸手把鸡脚提起来。拎着一摔、一摇、一抖、一扒。泥块带着鸡毛哗啦啦碎落,露出了里头细皮嫩肉、油亮晶黄的肥鸡。*的让鸡嘴对着空碗,把鸡脖子一拧。“哗!”便有奇香的黄汁流进碗里。原来这鸡包在泥块里烤了,鸡油没处去,都收在鸡腹里,给这一拧。才流出来了。
*的就手儿麻利的把鸡肉扯碎,分在碗里了。有女人把大盆饭端上来。那米饭是就着外头烧鸡的热。新烧好的,雪白喷香,便在席上拿着鸡油汁一拌,香得无法言喻。又有小碟儿的家常卤笋、雪菜传过来给人下饭。
周孔目鼻子里受香味一蒸。整个人都“嗡”的一下,全身上下毛孔无一不舒袒、无一不馋涎。什么姑娘要跟他送作堆……不管了,先吃一堆再说!
这一顿吃喝。过瘾非常,有一种死在当下都可无憾的感觉。人已醉了。不知那晚是怎么回去的,总之往榻上一倒,鼾声酣然。
他是被不之客惊醒的。窗外公鸡乱叫,窗纸白光晃眼。周孔目蓦然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自己把什么公事都耽误了。
什么公事呢?他恍惚间没有很清醒,就记得万一没办好,这终身就——
对了,柳燕儿的终身要交在他身上!
柳家姐妹,其实都说莺儿聪明漂亮些。也确实是莺儿早早就定了门登对的亲事,燕儿迟迟不好议婚。当爹娘的,却偏疼这馋懒迷糊的小女儿,替她前途操碎了心。谢府的优差,是借了莺儿的门路,才把燕儿也塞进去的。但谢府规矩大、能人多,燕儿老挨罚,吃苦不说,再往上爬恐怕没啥指望了。柳家二老猛听说要帮明珠家大弟去向周孔目求情,一拍脑门想起来:怎么就忘了呢!周孔目是单身!这边没有尊长亲属,姑娘过了门不受管束。要说身家么,这受了七王爷的宠,荣华富贵还能少了不成?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柳家二老托柳家小叔作媒,非把姑娘这就塞给周孔目不可!
柳家小叔还算清醒,怕作个不好,落人笑柄,就趁弟兄们都在,索性把话说开了,把周孔目直接架上刀口:答不答应?答应了就是亲人。不答应,就撕破脸!
他料周孔目不愿意撕破脸,但还不放心,就把营头也扯过来当个旁保,叫营头也负上责任。这么拿大伙儿的兄弟情逼着,不怕周孔目不从。
周孔目冤冤的从了,饮酒时就想好,回去第二天,赶紧的雇个老婶子一块儿上京!就那些在衙门后头帮着洗涮缝补的老寡妇、一生未嫁的老姑娘们,直接叫她们走,应该也能叫得动。多使些钱就是了。
所以惊醒时,周孔目以为起晚了,要赶紧到王爷跟前应卯、准备起拔了,没时间雇老娘儿们了,要对柳家燕儿负责了,怎叫他酒不化作一身冷汗出了!
而后他反应过来。天时还早得很。窗纸上的雪白,乃是曙光。雄鸡刚刚唱晨。鸟儿们正忙着喝露水、找虫子。是七王爷在他床头把他叫醒了。
——呃,七王爷……
七……
王……爷……
周孔目吓得都没汗可冒了。
“你是清白的。”七王爷先澄清一下,“我没碰你。你长得不是我好的那一口。”
周孔目无比感谢自己的长相,不是谢云剑蝶笑花郭栋勋那一挂儿的。
“可是你……”七王爷有某种纠结,“我问你啊,你有时会不会做梦?”
废话,人当然会做梦。
七王爷也知道自己问得草率了,就解释得详细点:“譬如梦见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变成孙大圣,可以翻个筋斗云什么的?”周孔目似乎有点明白了。
但七王爷几岁啊!怎么会一大早的来讨论这个问题!这种事情,生在易澧身上还差不多:“姐姐,姐姐!昨晚我梦见自己成了孙大圣!你呢,变成了仙女!”——唔,那就不违和了。
七王爷为免在断袖之后又被人视为弱智儿童,只好再一次澄清:“不是。”然后笑了笑,“变成有钱的高官?”
黎明的曙光在室内切下无数影子。有光就有影。光线越明亮,影子就越浓烈。七王爷始终知道影卫的存在。这些影卫,都说是像他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一样,不会妨碍他、也不会伤害他。但有皇帝在,谁知道呢?皇帝是可以让夫妻成仇、父子反目、心背叛了肝、肠窒息了肺的魔咒。七王爷用没心肝的笑容、无厘头的问话,掩藏了自己。
周孔目困惑非常:“有钱是梦想过的。高官,那个真没有。回王爷,作梦都没想过。”
“那我让你往上爬,你会不会感激我?会作我的心腹吗?”七王爷很迫切的问,好像急着来访,真的只是为了招揽一个人才。
“小人只怕会配不上王爷的期待。”周孔目小心翼翼措辞。这种智力活动,对于宿醉中的大脑来说,还真是沉重的负担。周孔目觉得脑筋一抽一抽的疼。他好辛苦才忍住没有失礼的以手揉额。
“好吧!”七王爷咔叭叭捏拳头。
……好吧?周孔目在想这算啥意思?
“我觉得我受你吸引啊!”七王爷坦白了,“如果你不是特别能干,用才华让我惊艳,那就一定是我口味变了,受你的身体吸引了。那时我就向你表白!不过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我会对你好的!”
阳光照在周孔目那张跟美人无论如何不沾边的脸上。配着七王爷的台词,影卫们活生生的震颤了一下!
以他们这种训练有素、近乎非人的体魄心智,都刹那间有种想抽搐的冲动!
他们觉得自己太可怜了。跟着谁不好?要跟着七王爷。时不时就可能遭受这种精神重创,直接掉血一万点啊!
周孔目也终于抽抽——并且忍不住吐了!
他宿醉啊!
他不是特意得罪王爷!但生理冲动忍不住啊!
七王爷身手敏捷的往外一跳——没避开。幸亏他及时表达了强烈的命令,于是影卫把他救出去了。
“看来我还是不喜欢你。”七王爷在门外宣布。
嗯嗯!如果是栋勋将军郭永澈吐了,七王爷会像乖孙子一样床上床下的照顾。如果是倾城名伶蝶笑花吐了,七王爷会像贪财商人照顾受伤的珍宝一样精心照顾。如果是谢云剑吐了……七王爷露出遐想的微笑:有没有可能趁这机会上垒成功呢?唔……
总之人比人气死人就对了。(未完待续
...
七十七 杀人偿命
比较之后,七王爷认定自己对周孔目的特别感觉,只是纯粹属于爱财惜才,跟私情一点无干的!周孔目也无比赞同这种判断,挣扎着在屋子里给王爷表忠心:“小人一定尽忠职守,不负王爷抬举!”
好么,要不在职守上尽忠,就要在身心上尽忠了。他能不识相吗?
七王爷满意道:“收拾收拾,回头启程了。”
周孔目赶紧的雇婆子,好照顾柳燕儿去。
正雇着呢,听说又有案件出来了——倒不是锦城。是在旭北与京南的交汇处,出了个特大的灭门惨案。倒不归七王爷啊周孔目他们管,但既然是经过那路上,搞不好还是要接触到。那边通气儿的文书已经过来了。周孔目还是认字的,就手忙脚乱的看着。
一边七王爷开道的大旗都已经竖起来了。
这么忙乱着,柳家小叔去催燕儿上路。柳燕儿却道:“不去了。”
为啥不去?小大姐振振有辞:“没有事先给东家请辞啊!这哪去得了!”
是倒是的……不过万事也逃不过人情二字。燕儿也不是卖倒的身契、也不是谁离不了的臂膀,就往上苦求一阵,又有明珠这个人情在,还怕出不来吗?结果这个小丫头!平常都不见她守规矩的,这会儿拿起乔来了。
柳莺儿都急了,问她怎么回事。她满口还是主子儿规矩的。柳莺儿怒了,眉毛一竖,放出了碧玉般的威仪,喝道:“在我面前还是不老实!”
柳燕儿怂下去,轻轻声道:“那个长相……难道姐姐你去嫁么?”
柳莺儿双腮涨红:“你什么话!我这不是……”不是都已经许配给人了吗?她就没好意思说出来。柳燕儿已经听懂了。不服道:“不是呀!不拿这个当借口。真的可以许亲的话,你肯要那种人嘛?”
还是嫌弃周孔目的长相。
柳莺儿自然知道周孔目跟俊俏不沾边。不过男人嘛,不像女人要油头粉面妆饰悦人,重点在有才华、心地好,那不就好了?真要嫁,柳莺儿自问,是肯嫁的。人家长得不好看。处久了看看也会顺眼的吧!心地脾气不好的。那才处不下来,越久越糟。
柳燕儿却不信莺儿,只嘟囔道:“姐姐自己有了好姐夫了。落得撇清。”又埋怨爹娘不疼她,给她乱拉郎配。
她在爹娘面前一撒娇,二老还真被她头搞晕了,跟莺儿商量:要不。你的婚事给燕儿,你跟孔目上京去?
莺儿气得冷笑:“好!你们把婚书自己涂了名字和八字。爱怎么改怎么改上。人家肯定能收的!里头奶奶们的差使,叫燕儿应去,肯定不出岔子的!”说完,一扭身就走。
莺儿的爹追在后头骂:“你翅膀硬了!眼里没爹了!只有主子没爹娘了!我打死你!叫你嫁人去!”
莺儿的娘在后头劝:“算啦。姑娘大了,主子面前得脸了,你敢动她一指头吗?趁早别丢人了。”——劝的比不劝的还难受呢。
莺儿回去。哽哽咽咽哭了半个更次停不下来。第二天洗了眼睛,眼圈还是红着的。不敢到少奶奶面前应卯,托人代个班。大少奶奶随口道:“我听说燕儿要嫁出去。莺儿是去送她妹妹吗?也该当的。”漓桃知道内情,回禀道:“姑娘哪儿知道她们姐妹。她们——”便学了一遍。
大少奶奶吃惊道:“还有这事?”便很看燕儿不上。
漓桃道:“幸亏我们吃的是小厨房做的。”意思是也看燕儿不上,连她做的菜都不想吃了。幸亏燕儿也没资格进小厨房,故不必担心。
大少奶奶作势推了漓桃一把:“你这蹄子嘴越坏了,迟早得缝上!”
漓桃笑道:“我缝上不要紧,大孙公子会说就好。已经会叫娘了,料来不久像大公子似的,诗文都能做了。”
大少奶奶笑啐她:“哪那么快!多少年的事,听你一嘴儿就过去了。”
漓桃道:“可不是快么?再过些日子,大公子也该回来了。可是天子亲封的将军!咱们不知怎么迎他才好呢。”
大少奶奶脸红心跳,拿话岔开:“以后等澧儿回来,也好带着大小子念诗文了。”
她先还嗔漓桃说得快,如今自己随口也就念叨上了。漓桃却听说,易澧在京里出事了。恍惚听不真切,也不好告诉大少奶奶的,没得吓唬她则甚?便捺下不提,又换了个话头。
周孔目雇了婆子之后,柳燕儿又不来了。柳家小叔极其抱歉,自己掏大锭银子给了婆子,又塞厚礼给周孔目辞行。周孔目坚决不收,一会儿也就上路了。
夜宿昼行,别无他话。听说京里林家小少爷淘气,竟摔死了。也不知林姑娘怎样了。周孔目想着林代玉、谢云舟两个姑娘,都隐隐有些动魄惊心,不知她们绣花枕巾里是怎样一副水晶玲珑肝肠、也不知她们之间要怎样暗斗≤之旁人离远些好。
要离得近,像易澧,就是一个榜样。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周孔目也没问。真要是大事,不问,迟早也会有后续消息透到他跟前。
将近京南道,那灭门的大案果然也送到眼面前来了。
是一个姓张的男人,杀了人家整户六人,自己去县衙自守。县令吓也吓死了,械他下狱,写了文书,上交州府。知府审他,他交代得很老实:“某之姻某,贫困,常纳息于某家,少负必被诟辱。我熟见而心不平,思为姻家报仇,幸毕其志。然所恨七口,而遗其一,使有噍类。私仇已报,愿就公法。”
——这都是文书帮他整理的。他当时说的也就是大白话:我那姻亲,穷啊,去他们家借钱,一下子没还上就追上门来打骂。辱人太甚!我打抱不平,就杀他们给我亲戚报仇。其实他们家有七口人,一时心软,剩个小孩子没杀了,留个孽根。大大不好。不过也没法子啦!总之气是出了,王法该判,我也没话讲。
知府就问他:“你杀了这么多人,没人帮你吗?”
他回答:我知道杀人要偿命的,让别人帮我干什么?连累他们吗?
知府又问:“你杀完人,为什么不逃呢?”
他回答:我那亲戚就是他们邻居。要是捉不到杀人的,我亲戚不也要遭连累?
——当时法令,还像前朝一样,有“连坐”的规定。只不过,前朝更严苛,某一户要是犯了罪,邻居们没有提前举报,就与之同罪,一起抓起来。那户要是被犯了罪,邻居们没现罪犯,就当作罪犯同伙看待,还是要抓起来。这么一来,一户不管是犯一罪、还是遭了罪,邻居都要跟着家破人亡了。本朝比较宽缓,不至于抓人那么严格,但要不停的逼问邻居是否知情、是否同谋。邻居日子也蛮痛苦就是了。
这张某替他亲戚这么着想,可算是挺有情义的。
知府又问他:“既然如此,你杀完人之后干嘛不自杀呢?自愿被关到大牢里干什么?难道你怕死,宁肯在大牢里受苦吗?”
张某正色道:我要是死了,谁还能把那户人怎么欺负我亲戚的事说出去?谁还能替我亲戚作证,他没有跟我同谋?我得活着,给老爷们说说。
他就说了那被杀的人家,因放了驴打滚的债,张某亲戚实在还不上,他们说要拉亲戚家女人去还债,女人躲出去了,他们家小孩领着一干纨绔把张某亲戚家小孩在学塾里打了,先生也不敢管,亲戚家老人心疼孙子,和身护着,也被踢得在地上打滚,才求得他们罢手。完了,老人还得颤颤巍巍爬起来,领小孙子回家。张某正是见到这一幕,起了杀人的心。他先送这一老一少回去,见那被杀的在他亲戚家里拆门拆窗,嫌小孙子进门挡着了他们的路,又是一顿打骂。张某于是才坚定了杀人的计划。他说了如何杀人的始末,确实不干他亲戚的事。只有他一人的责任。
知府听他说来,情义可嘉、前因可悯,就道:“不如我向皇上奏明,说不定可以饶你一命。”
谁知那张某正色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不要饶啦!关着又受罪,还是早点杀了我正法得了吧!
掷地有声、铁骨铮铮。众人赞叹。知府也嗟叹良久,终于还是按死罪报上去了。那文书正好就跟七王爷一路上京。
七王爷听了也有些舍不得,道:“栋勋有时候埋怨手下不够男子汉。这人够男子汉了。要是给栋勋用该多好。周先生,你有办法没?”
周孔目冷汗涔涔:“王爷,小人真的不懂刑名。小人文化不高……”
“叫你想办法!”七王爷把那双青蛙眼一瞪,“谁叫你咬文嚼字。”
周孔目只好说了:“那知府说的倒是办法,唯今之计,只有向皇上求免,皇上就算不免,批得个缓字,今秋决不了狱,明春但凡有个什么喜庆,说不定就赦了,改成流放了。但此人一腔血义,杀了他,成就他的名头。知府也是虑到这个,才不替他求情的吧。”(未完待续
...
七十八 步行朝圣
“名头!”七王爷把头摇了又摇,“名头!”又问,“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法子没有?”
“他家属可以请求复猷,准不准的,一层层上去,总之能拖过今秋决不了狱。万一他凑巧了立个大功,将功折罪,那就名头也薄了、性命也薄了。”
“太平年代的立什么功?”七王爷还算清醒,“可惜了。早些时候就好了。”
早些时又是京南大水、又是云剑平京、王爷平锦。哪儿带他一把,都容易立功。现在就不好说了。
“王爷,他求仁得仁。”周孔目道。
七王爷听了,叹个几声,也只有罢了。
七王爷领人鼓捣出来的那出年度大戏“乌盆记”,却已经兴兴轰轰的演起来。果然很迎合大众的口味。人人争看。却是果然不适合正旦演出,因里面总共只需要两个旦角,前后有那个丫头,身份是个私奔的淫妇,中间有一个太守夫人,演一个贪心长舌妇。这两个旦角都只要搽得桃红粉白,扭着腰肢掐着兰花指,扮演坏女人就行。台下观众一边贪看那脸那腰那脚,一边骂坏女人,气氛就调动起来了≤体来说这戏还属于“正戏”,并非“情戏”,戏骨是由生角们担纲的。
不移时热潮传到京城,连盖叫天盖老板都愿意演,扮的是老沙这个老生,去捧他们班子里一个新晋的小生,扮那小沙相公。
周孔目在里头当然也有角色,由个武生扮演,要演出那打抱不平忠肝义胆来,出去查线索时。展转跳腾,来几段武戏,也是调动观众兴奋点的所在。出演时是换了个名字。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锦城是真有这么个周孔目的。连多年前的胭脂案,都被带出来说。
人言言殊,以讹传讹。不但“乌盆记”是演绎的成份多于现实成份了。而且以前其他案件的细节也越来越玄乎。
皇家为了舆论效果,愿意这么玄乎。他们高兴制造一个英雄。英雄就像阳光。阳光越炽热,影子越浓重。反派缩在影子里。就没翻身的机会了。他们要打击的对象:唐家。就成为民间口碑中的大反派,彻底定性了。
为了这个缘故,七王爷也要把周孔目从锦城带出来。
留周孔目在锦城的话,大家都认识周孔目。知道他是原型,七嘴八舌要问他。周孔目这个脾气。十有*就要开始老老实实的辟谣了。
七王爷不能让他辟谣哪!
把他支开,留在锦城的段子手们把持舆论就很顺畅了。他在外地,外地人也不认识他,一般不会主动烦他。偶有问他的,那七王爷只要教周孔目一句话就行了:“我不是那个人。”
“小人的确不是那个人。”周孔目谦卑的苦笑,“小人哪会一身武艺。背不沾地打十八个滚,一跃起来半天高。”
“你知道就好。”七王爷把他的自嘲与苦涩当听不见。一笑而过。
京城已在望。
这一带有个大湖,波光澄明,风翻细浪。湖边隔出了一个个养鱼、养蚌的池格。当中有渔舟来往。再往后,是水田,现在麦苗正在青茂的时候。隐隐能听见水车声传来,倒颇有点江南风味了。七王爷兴致勃勃:“我们去玩玩景吧!”
侍卫劝阻:“王爷!并没有事先通告地方上知道哪!”
身为皇家,就像粗笨的大象一样,稍微行动腾挪,就是千钧之重。没有事先预报,就跑过去,地方上要哭晕过去的。但如果通报了呢,地方上接驾,又不知添多少麻烦、耗多少人力物力。锦城那座接驾的王爷府,就是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七王爷从善如流:“那就微服私访吧。”
几里路之外的地方官员莫名感到身上一松,似乎是前辈子烧了什么高香,于是如今免了他们的什么孽债。而王爷的侍卫要哭晕过去了。他们唯一的安慰是:有影卫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七王爷兴致勃勃招呼周孔目换装。
他自己头戴周巾、身着件茶绿色绸面袍子,脚上一双云边钢履,是家里小康的平民出去走走的轻便装扮。至于周孔目么,青衫乌履,似一个友人。
“小人哪敢!”周孔目连声讨饶,坚持要穿仆人的粗褐衣。七王爷只好由着他。
于是侍卫们都留在行驾中,不再护随出来了,免得太招摇,所谓“微服”就没意义了。好在是天子脚下,灾患已平、反叛已定,又有周孔目和影卫在,估计也出不了大事。
七王爷就与周孔目信步走来,指点着旁边桑林,一副士子游春的悠闲样,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周孔目忙问:“怎么了?”
七王爷道:“脚疼。弄个车吧。”一边继续展露一排好牙的明媚笑容。
周孔目无语的望望他们刚离开不久的车驾。上头侍卫们的须眉还清晰可辨。就这么点路……脚疼!他还微什么服私什么访!
周孔目强忍住要炸开来的冲动,忍耐再忍耐,去搞了辆符合平民身份的车。七王爷等得饿了,叫车驾里送过来热乎乎的大碗儿茶和香怅饼。完了他又要解手……
周孔目觉得一辈子也不用出了!
“周先生有啥话,可以直接指教本爵的。”七王爷很好心的对他说,“皇帝教训过小王,要多听先生们的教诲。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一直很虚心的。”
周孔目只好道:“小人觉得,王爷还是穿着王爷装束好看。”
因为就他这副德行,倒是穿了富贵衣裳,让人看着还顺眼些,有些二得不知所谓的举动,也容易原谅些。平民便装还任性胡来的话,便着实欠抽了。
七王爷展开双袖自己低头看看,也笑起来:“我真是天幸生在适合我的衣冠里。”
不过这平民的衣冠,暂时还得穿着。七王爷吩咐:“那记好了啊!出去就不准说王爷了。我是游春的士子,你是——好吧好吧,仆人。”抱怨,“你就不能扮个友人吗?”
友人仆人什么的都无所谓,周孔目对他的“士子”气质其实也颇有微辞……
“反正就这样吧。”七王爷挠挠头,“我们又不是去办案,不用装得那么像。”
还是有点关系的。七王爷这个“士子”从形到质都太奇突,招人侧目。周孔目在旁边作个仆人就够尴尬,但还可以用“主仆关系是无法选择的”来开解。要是作“朋友”,那才无言可对!
两人上车,一路往西,近了安福门,这是皇城很靠外围的一道门。至此,但见一脉秀山,是从北边连绵过来的,北边那片原已围作皇家猎场,这一带幸是官庶皆可任意攀临,乃踏青游玩的好去处,正逢春末,“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跳落花”,是在热闹到不堪的时候,七王爷却没往游人最盛的地方去。车子所拣的路径,旁边的杂树野蔓,并不见得特别美,上头估计也没什么名胜处,故几无行人,再往上,路更狭,车子都过不去,行人已绝。七王爷下了车,向周孔目道谢:“要走一段了。”
走?七王爷枉为人类,是不善于两足行走的。更别提爬山了。于是
只能由周孔目背着他。
周孔目突然油然生出一种感觉:猪背媳妇什么的……
嗷嗷,不能这么想!这到底是哪里出来的想法,滚开滚开!
七王爷趴在他背上,悠哉游哉,奇问:“你体力怎么这么差?”
周孔目腰都快折了,脸都快贴地上了,气喘得都没法回话了。
“放我下来吧。”七王爷道。
周孔目没敢。
“仔细回头把我摔下来,你就死定了。”七王爷又道。
周孔目一听,有理,只好放他下来。
七王爷觍着他微胖的身材,啧啧道:“想不到你体力这么弱!”
“是!”周孔目没好气,“小人,不像台上那个,能凌空翻筋斗,拳打东山猛虎。”
可怜到现在都没喘匀气。
七王爷又道:“摸上去才知道你肩腰这么窄。肉也软。”
周孔目喏喏告罪。
七王爷就招影卫过来了。这些人,甩又甩不脱,不用白不用嘛!
影卫像黑山老妖似的,一阵风把七王爷撮上去。七王爷不得不再招呼:“慢点!让周先生跟上来!”
周孔目在山阶上紧跟慢跟。他先当这路通向什么隐秘佳处。但他们皇族中人,真有佳处留着私人玩赏,总该修个能通车的路罢?这么说来,又不像。
走了又有半里路往上,山景随步移换,但见前面山壁上有个天然的洞,倒不深,似一间广厦,里头高高低低的大石块,像天然的柱子、桌椅。
七王爷招呼周孔目:“这里歇歇腿。”
他又没花力气,有什么可歇的!难道是专门照顾周孔目?周孔目又觉得不至于。
七王爷又告诉影卫:从这里起,不用送了。他要自己走!
周孔目想,这倒有点像朝圣了。步行以示虔诚。不知上头有什么圣,让七王爷朝拜?
好在是七王爷养尊处优,体力比周孔目弱得多。他能步行到达的地方,周孔目也还能支持。且去看了再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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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梨花满目雪
两人拾阶而上,走了约有两刻钟,山径越来越窄,铺路的石子间长着簇簇野草,绊足牵袍,七王爷气喘了,步伐也变重,居然还伸手搀周孔目,其实是自己压在了周孔目肩上。周孔目不得不提议:“王爷不如再叫影卫?”
七王爷摇了摇头。
又走约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平台呈现在面前,山径看来到了尽头,再往后,连长野草的山径都没有了,山势更陡,树木藤萝间能见到极窄的泥径,大约只有樵夫才攀得上去。七王爷的目的地,只在平台这里。
这是山势凹进去形成的一小块平地,以前有人铺过石板,现在都淹没在杂草中了,只能于草间看到一些石板的影子,颇为粗糙,应是乡间人自己打的,不是官制。
小树的树枝斜伸在平台的路口,七王爷弯了腰,就打算钻,周孔目叹口气,举手替他把树枝拨到旁边,钻过去,但见眼前一树梨花如雪。
梨花树下,竟有一个很小的房子,小得仅可容膝,以形状建式看,倒似乎是一座祠堂。
堂门倒也有个香炉,一抱宽,圆圆可爱,泥土替代了香灰,里头的野草生长得蓬蓬勃勃,竟然还开着花。那花嫣红,只有指甲大,好像有个血做的精灵在这里哭过,流下的眼泪。
小祠堂门上一块窄窄的杂木牌子,上面苔迹斑驳,上面三个字还勉强认得清:梨花祠。
为了这棵梨树而立的祠吗?也许梨树的精灵曾显过什么奇迹,冶好了谁的病什么的,病人就给它立祠,后来它又不灵了,所以香火就绝迹了?
周孔目从半倾坏的门看进去。门太低了。看不清,隐约可见里面两座塑像,都穿着士子的袍子。为什么是两座,而且是士子呢?
七王爷在炉前立了一立,半侧身,目光从梨树上离开,转过身正对着祠门。但也没有进去。反而蹲下来,双手抱着膝。
周孔目忍不住也在他旁边蹲下来。
两个人,像蹲在村头的孩童。一起向门里看进去。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祠里面两座塑像的全身,是两个年青人,塑匠的手艺不怎么样,两人神情都呆板。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在极力表现这两人的纤弱与俊秀。
祠门破得像一只怪兽怒气冲冲张大的嘴。这两人安在里头,特别的怪异不协调。
“讲个故事给你听。”七王爷道。
周孔目就听。
“从前有两个人,在一个书院读书,感情很好。结为兄弟。后来其中一个要回家了,跟另一个说,家里有个妹妹。可以许配给他。”七王爷说。
这个故事的开头,很像戏文里。那双蝴蝶的故事吗?十八相送,英台弟是男扮女装,许的妹妹就是她自己。可是她父亲又把她许配给了别人。他们两人不能成婚,很伤心,都死了,变成了蝴蝶。
众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了,为什么七王爷在这里提起,而且喉头哽咽,竟然说不下去?
七王爷看了周孔目一眼,那意思是:“你想到什么了?”
周孔目小心道:“王爷说的是不是,那个笨哥哥没有现义弟其实是女孩儿扮的,去提亲太晚了,以至于错过……姻缘?”
他把后头的字又吞下去了。是七王爷脸上现出的悲伤太有感染力?周孔目觉得自己心里也堵堵的,有哪里很不舒服。
风摇得木叶呜咽,周孔目蹲在七王爷身边,看着陈旧粗陋的双人塑像在破祠堂阴影里,模糊得也一副哀伤的样子。
七王爷终于道:“不是的。”
周孔目等着。
“他们,”七王爷指着这一对塑像,“他们都是男人。”
看起来确实是。
“他们在学中结为兄弟,学弟说好把妹妹许配给学兄,学兄很高兴,那妹妹生得真美,跟学弟长得也像,兰心蕙质,样样都好,但成亲之后,学兄才现,不对的。再美再好、再相像,不是那个人,就不对。原来他要的是那个人。这现太荒谬了,他说不出口,但他对妻子也实在只能冷淡了。他妻子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伤心委屈,学弟知道了,替妹妹出头,来质问学兄。学兄被逼得说了实话,学弟吃惊而且生气,而且不体谅,但是后来……”
“嗯?”周孔目拧起眉毛≤不可能是学弟回心转意,跟学兄双宿双飞,把那妹妹抛到一边了吧?有情人终成眷属到这种程度,就太荒谬了。
“后来学弟也定了亲,要成亲了。忽然之间他面临了学兄一样的问题。他才知道,有的感情真的不能用理智来压抑,你没有办法的,就是没有办法。”七王爷很轻、而且飞快道,“实在没有办法,他们两个就一起死掉了。”
树叶哗啦啦的摇,阳光中尘埃,像无数小飞虫在飘舞,光影透过破漏的屋顶晃在祠堂里那一双塑像脸上,像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把工匠粗糙工艺都掩去,他们好像要目光流转、从尘座上站起来,诉说前生不平。周孔目不知为何汗毛直立、遍体生寒:“他们死在这里?”
“是的。学弟抑郁成疾,疾笃,学兄探望他。那时别人也有点觉察到他们之间的问题了。学堂啊、军队里啊什么的,没女人,同袍啊同泽啊感情好了互相解决一下,也都有,大家都懂的,但像他们这样程度,就不正常了,譬如母亲爱孩子,爱到不让孩子嫁别人,就恶心了。同窗之间,爱到没法跟别人婚嫁,就太可怕了。别人要阻止这种可怕的事情展下去,就不让他们见面。不知怎么一来,学兄还是把学弟抱了出去,别人找到他们时,他们一起在这里,死掉了。”七王爷古怪的笑了一下,“双方的家长都气死了,说太丢人了,要毁尸什么的,梦见两个人携手来乱打一气,吓住了,就把两人全尸葬在这里。别人怕这两人作怪,造个词堂抚慰一下,后来他们毕竟没作怪,这儿就荒废了。”
没有女扮男装,没有化作蝴蝶。这个故事简陋而且寒冷得不像个故事。可他是七王爷的前生。
七王爷一直模模糊糊记得,他曾在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有个雕得很好看的窗。雕花安静而柔和。阳光从那里泼进来,暖暖的。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暖暖的。只有他是冷的。他要这样被整个世界融化、然后安静、客气的死掉了。
有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床边,很难过,非常难过。他是真的在乎她、她也是真的关心他。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不能并立。真可惜。他把安身立命的珍宝送给了她,他自己就死掉好了。
“阿妹,不要难过。”他想这样劝她,说不出。
后来她就出去了。
再后来,有一个人进来了。真奇怪,他记不起他的脸。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也许像云剑一样的英武绝情?也许像栋勋一样无奈而温柔?也许像蝶笑花一样纤嗔而缱绻?甚至可能,只不过像周孔目这样,是个面目粗糙的普通人,只不过,恰好在某个时机,嵌进他的生命里,就拔不出去。
七王爷这一世,是以这样完全无望的心情,收集着与前世相似的片段,但自己心里也知道,那个人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片一片又一片,落入梅花都不见。
灵魂落下去,就拈不回了。
上一世,阳光在窗棂上落了下去,没有人进来点灯,室内婉婉的阴暗了。学兄进来。前世的七王爷,那个学弟,完全看不见他,也知道是他来了,于是就笑起来了。知道不合适的,还是要笑。知道不合适的,可是就是对学兄说:“抱我出去好了。”
甚至没有问他“好不好”,似乎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再问“好不好”的时间了。
学兄就把七王爷抱起来,走了出去。
七王爷觉得自己像一片雪。他身体是已经撑不下去了。但他还是说:“我们到看不见别人的地方好了。”
离开了暖和稳风的房间,离开了触手可及的汤药,七王爷会死的吧?可是既然他请求了,学兄就抱他走了,要去偏僻的地方,一直往山上走,走到梨树下,没有路了。是早春,天气真冷。七王爷觉得自己像一只蜘蛛,分不清有多少手足搭在外头,全冻僵了,只有肚子这一块,贴在学兄身上,还有暖气。而学兄也就始终没有把他抛开。
脚步声汀,七王爷抬眼看,见一树梨花,开得像满目的雪。学兄在那儿坐下来,怕七王爷冷,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七王爷还是一点点冷下去了,冷下去就死掉了。倒也不害怕,只是遗憾。
但在他真的死掉之前,有很烫的东西把他暖了一暖,他睁开眼睛,看见学兄把手腕割开了,用血来暖他。原来把他抱出来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做好陪他死的打算了吧?他们就这样一起死掉了。
七王爷已经无法描述这份心情。(未完待续
...
八十 以血召影
盲眼人没办法描述颜色。而世上所有活人用的语言,都不足以让七王爷描述那时的心情。
他只是,愿意躲在栋勋将军的怀里,知道太任性了、知道这样会毁了郭永澈,但贪那一下子的心安,也就做了出来。
他还愿意招惹云剑,被云剑骂个狗血淋头,都是好的。他知道自己该骂。被骂时他反而觉得痛快多了。云剑根本不肯从了他,这也是该当的。从了他有什么好处呢?像栋勋,活活被他坑害了。
他愿意碰见蝶笑花这样的美人,身似飘蓬,好让他庇护帮助。实际上他也帮助不了什么。拧不过命啊!蝶逝花销,他至今心痛。为什么他这样的人还活着,而那样的美人却失落在风波中了呢?——这且不论,至少他在锦城还是给美人送了好东西、帮扶了美人的生活,总算是尽了心。
对栋勋,他尽了什么心呢?只有栋勋对他好的份。
这座梨花祠,其实也是栋勋帮他找到的。
那时七王爷没有对任何人说梨花祠的事情。一开始,他太小了,说不清楚。后来,他略吐露前生今世的话头儿,身边的人就吓死了,请了多少道士和尚给他祛邪。道士和尚们都愁坏了,怕祛不了邪要被拉去砍头。他们使出全身解数,要祛这“邪”。七王爷被折腾坏了。一来是累的,二来那些符咒可能确实有点功效。七王爷心里就迷迷登登的,不再说那些怪话。太后这才松口气:好了。好了。
过了几年,七王爷又有点明白过来了,但已经不敢吐露了。
他立志要做一个好儿童。真的!好儿童日子过得比较舒服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拱到栋勋的怀里去了、怎么就把栋勋推倒了,怎么一来……栋勋看他不开心。说,有个地方给他散散心。
就是梨花祠。
栋勋没想到这百年祠里所供的,便是七王爷的前生。七王爷走近祠前,已经呆住了,及至听了梨花祠的故事,眉僵眼直,一言不。
“怎么了?”栋勋也慌了。
七王爷哇的哭起来。埋怨他:“这地方哪里能散心啊!”眼泪是真心。却把真心的话还是藏住了。
栋勋不知就里,只当他是触景伤情——好吧,确实也是触这景。伤了情。只是情埋得太深,栋勋哪料到这一层,只安慰道:“别孩子气了,你早知道……这下场是不能好的。”
“对不起。”七王爷内疚极了。
他既然前世吃过亏。这一世怎么能再来害栋勋!他知道他万死莫赎。
栋勋厚实的手掌把他的头揉进怀里:“我带你来是告诉你,你已经幸运太多了。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你……”
“我也不会娶别人。”栋勋继续道。
“你你……”七王爷嘴唇乱颤、泪花乱晃。
“因为王爷闹得太欢实了,我也害不了别的姑娘了!”栋勋似抱怨、似认命。
“我……”
栋勋没让他说下去:“王爷有一天会改的吧。在改之前,别害怕,我总在这里就是了。”
七王爷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那天。崔珩将一支特制的锥子对着自己的血管,比了又比,还是下不了手。仍只叫太监代劳。
太监帮他把锥尖扎进去,血就从锥尾冒出来。落进了龙纹玉碟中。
崔珩以此召唤七王爷身边的影卫,来向他吐露一切。
影卫理应忠于自己的主人,像影子一样不说话,只在关键的时候救主而已。这主子,理应只有一个。像影子只拖在一个人的脚下≥然九五之尊,也不能抢他人的影子以为己有。这才是影子的真正意义。
但他们毕竟不是真的影子。
只要是人,就有变通、有特例。
崔珩可以召唤来其他皇族成员身边的影卫,只要他付出合适的代价。
即使他,也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是精华的一部分。
他是龙,是这个皇朝的根柱。当他的生命受到损伤时,连风都扭曲、连影子都向他倾斜。
他以血召影。
七王爷跟前的影卫,不得不应召而来,并将梨花祠生的事和盘托出。
崔珩整个人都震惊了:他没想到他的栋勋将军、郭家的好儿郎永澈,竟会为七王爷化为绕指柔。
他没想到他,这个皇帝,要重用的京中将军,会倾心于他的兄弟!
他第一个反应是:军权有旁落的危险!
第二个想法却是:七弟么,臭名远扬,永远也不可能积蓄到足够的人君之望,也就是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的啊……
这么一来,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的幼弟要仰仗他的庇护。他的将军舍不得他的幼弟受到伤害。那么他岂不是可以很信任这个将军,不会被别人收买咯?
这三角牵制关系,就此形成。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七王爷已经可以自己重上梨花祠,却不是跟栋勋,而是跟个萍水相逢的周孔目。
为什么会这样呢?七王爷自己也不清楚。他只好对周孔目道:“总之就是让你知道啦,我们这种人很痛苦的!你要同情我。但跟着我这种人也不算有很大前途。回京之后,我把你交给栋勋好了。栋勋将军,你知道?他肯定能够量材善用。”
周孔目听见自己心里道:“什么?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听到自己口里说:“是。王爷。”
他既听不懂自己的口,更听不懂自己的心。
七王爷看着他,很想说:“你有心事吗?担心说出来别人会当自己疯掉,这样的心事,一直捂在心里,很苦啊!你知道吧?”
周孔目拂着飘到衣袂边的游丝。
“如果有个枕边的人,哪怕不做什么,就只是咬着耳朵说说话,那也很好。可惜这样都没有啊!谢四姑娘,已经是难得了……但对她也不能诉苦这些事吧。”七王爷又想这样说。
周孔目看着落了一地的如雪梨花。百年前,有血溅在上头。红梅染了雪地。
“作梦都能梦见有人的血喷在我身上……”七王爷想说,“知道他是很爱你的人,你也很爱他,但你们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早点想办法,说不定还可以的,如果早点看开,说不定还有出路的,但到这时候,已经不行了,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也在责备你,示范给你看,他为你能做到哪一步,连死都不要紧了,你要是一开始也有这种勇气啊……可是根本已经不行了,你能明白吗?”
唉,他真是闷得慌了。居然想问这种问题。根本不可能有人明白对吧?
他只问周孔目:“你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我的对吧?”
周孔目脸抽搐了一下,在“王爷真爱说笑”与“你死开一点”之间挣扎片刻,答道:“是,王爷。”
“那就放心了。”七王爷把脑袋靠在周孔目身上,“我不用担心你像栋勋一样被我退倒了。我向你要安慰,你身为仆人,一定要给我。但你肯定不会给我更多了。这样就好。这样最好了。”他道,“有的时候我过得不好,很糟糕,你知道吗?”
“……是。”周孔目的手抬起来一点点,觉得牵动了肩膀肌肉,要被七王爷觉,就又汀了。他理智刚决定要汀,手却又抬了上去,抱住他的脑袋,像抱住一只暖烘烘的悲伤的大狗,“小人……只给王爷这点安慰,没有更多了。”
“是是,我也不配得更多!”七王爷自怜自艾道,“天底下还有我这样的人吗?已经生得够惨了,还在每一步都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居然也没有死,没有被大家抛弃。真不知道老天到底想干什么,到底算对我好呢、还是对我坏。”
“是啊。”周孔目心有戚戚的附和道,“老天有时候真不知在想什么。”
七王爷闭着眼睛,把脑袋在这双臂膀中蹭了蹭,在他预料之外的柔软,真奇怪,且温暖,并与栋勋的柔与暖截然不同,几乎……像是那个梦又回来了。
他不由自主要将鼻子再深埋进去一些。在这身仆人装束伧俗的味道之下,还有什么吧?还有什么……
周孔目一颤,双臂一震,将他甩开了!刹那间真想再踹上一脚,残存的理智总算将周孔目拉住。但周孔目仍然全身颤抖:太过份了!这个王爷,到底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啊!
七王爷跌坐在地,痛兮兮的揉着ρi股,倒笑了:“想打我也没关系的啦!皇帝说过了,我再在外头掂花惹草,谁都可以打我。打死不管。”
真要打死了,估计还是要管的。崔珩这话,只是种表态。一来么,表示皇家不惯着七王爷。七王爷但凡开始骚扰人家,就自动被剔出皇家保护之外。凡被七王爷骚扰的,就像对付正常瘪三一样的对付,可以暴力抵抗、可以对着脸踹!谁也别说皇帝护短。二来么,这更是对栋勋的袒护。崔珩表示他坚决不支持七王爷花心!到外头偷腥?打死活该!崔珩摆明了偏心安抚自己的皇城将军了,怎么着吧?
说时迟那时快,周孔目还没决定是不是要打死七王爷。树叶间隙中,却见对面山峰的山路上有一辆马车驶过去“饰颇为豪华。七王爷一看:认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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