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汉皇宫。
灯火通明的熙和宫内,隔着薄薄的纱帐,忙碌进出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太医们跪在鎏金凤床前,各个显出无奈的神色。
红罗帷帐内,不时传出连连咳嗽的声音。侯在外头的杨御丞眉头紧蹙,几次欲入内,却又生生忍住。抬眸处,瞧见熙和宫外一队急急赶来的人,行在前的分明就是派出宫去接长公主的内侍太监。杨御丞浑身一震,目光落在女子芙蓉长裙上,再也移不开。
长公主亦是远远的就瞧见了立于宫外的男子,他一身庄重的朝服,她行至他面前时,瞧见他握着朝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此刻瞧去,不过是铮铮分明的筋骨。
长公主不曾说话,只亟亟入内。
“母后——”
一阵轻唤,令内室的众人一惊,瞧见入内女子,秋波明眸,芙蓉皓齿,三千青丝散在肩后,一路的风尘仆仆,却丝毫不见颓然,眼底包含的流光仿若锋利的剑,令一众人等瞧了一眼,便再不敢直视。
长公主已然抬手掀起床前的帷帐,却并未挂上床边的玉带钩,而是又随其在身后落下。宛若是欲隔开她身后的那个世界。
久病多时,太皇太后原本饱满的双颊早已凹陷下去,身子虽覆在被衾之下,却依然能瞧出那种瘦骨嶙峋的感觉。她却并没有睡着,干涸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幔帐。只那眸子里,像是一丝活气都没有,苍白的脸也不似活人的脸。
长公主只觉心口一阵窒息,轻摇着太皇太后的手臂,声色如泣:“母后……”她的双手亦是不住地颤抖起来,已经六年未曾见到自己的母亲了。十三岁之前,她让她常年待在寺院为父皇祈福,她没怪过她。可乾宁元年,她下嫁邯陵郡守离京之后,她心里其实一直恨她。
那一年,她十五,刚刚及笄。太皇太后没有将她的婚姻作为一场政治交易,可也没有让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堂堂北汉长公主的驸马不过只是个郡守,她甚至成为北汉人人看低的皇女。连一般的郡主、小姐都比她嫁的好。离京那一日,她甚至都不曾回眸看太皇太后一眼。
而此刻,眼看就要天人永隔,她终是忍不住啜泣起来。
锦被之下的手指微动,太皇太后的眼眸转向床边之人,她苍老的容颜染起了笑,苍白的嘴唇动了下,唤她:“乔儿……我的乔儿……”
她还和以前一样唤她的|乳名,眼泪疯狂地涌出来,湿了脸颊,透了衣衫。
太皇太后含泪凝视着床前的女儿,她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其实她亦是。人活百年,终究不过一个“死”字。
她这一生,只育有一子一女。子,自是先帝。长公主是她唯一的女儿,亦是她与先祖皇帝生下的最小的孩子。她给了儿子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把所有的爱都悉数给了自己的女儿。只可惜,她的苦心,她不知何时才能明白。
而此次急招她回京,她亦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与她解释。胸口一阵烦闷,她抵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母后……”长公主轻抚着她的胸口,回头欲喊太医上前,却被太皇太后抓住了手,她急促地喘息着,却是音色若定:“乔儿,母后今夜与你说的话,你要记住,定要一辈子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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