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觉得仿佛有些事要发生,不禁有些慌张,她现在的态度,比之前软化了不知有多少,只是却还忍不住有些害怕,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嗯。”
“好了。”陈珚轻轻地笑了一声,他忽然又抽出手,若无其事地说,“睡觉、睡觉。”
就这样往枕头上一倒,眼睛一眯,若无其事地就打起了细细的鼾声……
宋竹瞪了他一会,心里不知为何,又有些生气,她还以为今晚都睡不着了,没想到被陈珚这一番闹腾,躺下没有多久,居然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100章 新婚
虽说是劳累了一天,但宋竹毕竟是初到贵地,心里总有事儿,第二日一大早,天才刚亮,便是一个机灵醒了过来。见陈珚还是沉睡不醒,她红着脸悄悄从他怀里爬了出来——虽然这张床不小,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晚上两人睡着睡着就搂到了一起,若不是彼此都穿着衣服,还真有些尴尬呢。
其实……现在都是夫妻了,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做那不穿衣服的事情……
宋竹想到这点,心情就是起伏不定,她也不愿多想,掀起帐子从床榻上钻了出来,见到有两个侍女已经守在门口,倒是呆了一呆——昨晚她情绪激荡,倒是不记得屋内有人留守的事情了。此时定睛一看,倒是还见到了当时她在福王府小住时静园的侍女月琴,便笑着点了点头。
见月琴要上前来给她换衣,宋竹便道,“你忘了么?我是素来不要人服侍的。”
月琴看了另一个微微笑着的侍女一眼,口中道,“月琴知道了。”
这方才是退回原地。
宋竹看了另一人一眼,也是若有所思,不过她在家时就是自己事情自己做,就是来到福王府,也不打算一下就沦为半个废人,什么事都要旁人帮忙,这几个侍女她也不打算经常放在屋里,因此彼此间关系如何,宋竹也不是很在乎,只是吩咐道,“衣服我自己穿,别的打水拿饭什么的活计,你们帮着做一下吧。”
月琴应了声是,过不得多久,就端了热水上来,在屏风后服侍宋竹洗漱了换过衣服,这边陈珚也起了身,宋竹从净房里出来时,就看到另一名侍女在服侍他换衣,陈珚只是双手平举,站在那受人服侍。
宋竹本来再度见他,还是有点紧张,不过看他一边揉眼,一边对自己迷迷糊糊地笑,倒是又放松多了,便故意撇嘴嫌弃他道,“你倒是好,从前在书院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也过下来了,回了京城才叫做本性毕露呢。”
陈珚居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没和她斗嘴,“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不过,在书院的时候穿得那不是简单吗?回了东京以后,每天都得打扮得正正经经的,我又不会穿那么复杂的衣服,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习惯了。”
宋竹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是要穿得慎重一些的,因为要去拜见家里的各房亲戚,以前其实她穿大衣服的时候也要人帮忙,不然自己的确是穿不上。因此便也不好意思地冲月琴一笑,“那你还是来给我换了衣服吧。”
两人并肩换了衣服,宋竹本待随便梳个头就罢了,但月琴因她‘出尔反尔’,倒是胆气一壮,强着劝宋竹坐到窗边,由她给正经画了两道眉毛,又薄施脂粉,“不是这样,配不上您戴的花冠。”
宋竹从小受的家教,正经小娘子一辈子几乎都是不上妆的,每天拿脂粉往脸上糊弄的那是青楼楚馆的女子,除了新婚那日以外,日常生活中,画眉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此时虽然不适,但看陈珚习以为常,另外几名侍女深以为然的样子,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由着她们摆布了一番,这才去给福王、福王妃一群人行礼。
福王府人口多,光是陈珚的兄弟姐妹就有十多个,还有同一系的宗室亲戚,因为住得近,都能赶来,宋竹一早上收了无数的见面礼,当然也是斟茶弯腰,行了无数的万福礼,中午又是一群人坐着吃饭,陈珚自己的小弟弟小妹妹,还有别府的亲戚们,全都在她身边跑来跑去,直呼‘好漂亮的新妇’。
行过册封礼以后,第三日回门也是一般,宋先生的学生们回门礼当日倒是都来凑热闹了,听说在外头,大家闹着让陈珚叫师兄,陈珚叫了,又反过来要妹夫的见面礼,大家闹得十分喜庆。
在后堂里,气氛要更静谧亲热一些,小张氏、宋苓、宋苡等人虽然不露出来,但宋竹也能感觉到亲人们对她的思念,她也是极力克制自己,方才没有红了眼圈投入母亲怀里——毕竟是大人了,也知道两家平日里走动不多,小张氏等人对福王府终究是缺乏了解,自己要是表现得太恋家,只怕母亲和大姐、二姐,私下又要担心了。
等到大家吃过饭以后,宋苓便把宋竹拉到一边,细细地问了些在婆家的苦乐,宋竹都如实答了——这几日忙,也没安生下来,家里人对她都十分和气,没觉得什么不好……
“那你官人对你如何?”宋苓冷不丁来了一句。
宋竹也没想太多,先是点了点头,后来才灵光一闪,悟到了什么,不由得一阵脸红,垂下头并不说话,宋苓这就看不对了,“怎么,难道他竟是不体贴的人?”
得知两人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后,宋苓又是笑个不住,“你们这一对,怎么就这么逗乐呢?”
她想了想,也是边笑边说,“既然他忍得住,那你就更无妨了,别着急,这样也好,就让他修身养性一番,这对他有好处。”
宋竹信以为真,还有些‘逃脱一劫’的惊喜,“真的吗?”
宋苓捂着嘴只是笑,并不应声,宋竹隐约觉得并非如此,但又不知到底是如何,反正陈珚不提,她也乐得就不去想这些事。
回门以后,福王府又足足摆了七八天的宴席,方才是把各方都招待完毕,真正进入了居家过日子的阶段。宋竹也是闲来无事就和月琴谈谈天,又和陪她一起过来的乳娘唠叨了许久,这才是把府里主要的生活节奏给弄明白了。
国朝宗室,因为先祖有言,都是吃着朝廷的供奉,不能有别的营生,所以宗室和外戚一样,飞鹰走马就是他们的正事,女眷们则随意打发时日,有爱热闹的,便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大家取乐,有信佛崇道的,那就是抄经修禅成日斋戒,不过由于如今宗室都是渐渐地穷了,摆宴席的不多见,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私下女眷还有很多要做女红贴补家用,才能撑起这个宗室的面子。
福王府因为刚分封出来没有一代,所以还算是富裕,再加上儿女多,婚嫁都是赚钱的,又有些脑筋,扶持了一些门客在外做点生意,所以日子过得还宽裕,没有惨得只剩一张门面。但福王妃毕竟是老宰相家里出身,所以王府内家风还算简朴,新妇们也不可能随意出门游乐,一般外出不是回娘家就是上香,没有四处赴宴,又或者是府里随时开宴的事情,反倒是小世子、小娘子还开心些,时常能出去和小姐妹们开诗会。小世子读书之余,和伴当们出门玩乐,只要不是去学坏,单单出去蹴鞠、打猎,家里人也不制止。
府里大小事情,都是由大世子夫人和福王妃商议着处理,陈珚这个七新妇也没必要多问,每天晨昏定省一番也就是了,其余时间都呆在小院子里,若是愿意,都可以不必出来,其实要说清闲,倒也是清闲的。
不过,按小张氏和宋苓教她的说法,宋竹还是决定闲着无事,就去几个嫂子那里走动走动,起码也找几个人说说话。还有当年的那些同学,范大姐现在也是嫁到东京城,都是可以来往起来,免得在院子里关着,闲着也是无聊。
她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挺好的,但陈珚却没让她如意,这一日府里总算是没开宴了,宋竹从福王妃那里回来,正想去找二世子夫人坐坐聊天呢,陈珚就兴冲冲地冒出来了,“走,天气正好,咱们到城外走走去。”
“可——”宋竹很吃惊,据她所知,东京城似乎也没这个风俗。
陈珚一挥手,“我都给你预备好了,你穿我的衣服就行,现在城内少年,爱俏的哪个不是涂脂抹粉、簪花带草的,你戴一顶帏帽,谁能看得出来?”
帏帽倒是不分男女,出游时人人可带。宋竹在家憋闷了也有大半年,一时难免意动,还在犹豫呢,陈珚已经喊来月琴为她换衣服。宋竹勉强抵抗了两句,见他不为所动,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她虽然在东京城住了许久,但碍于女子身份,很少有出门的机会,更不说是四处游览,这一天和陈珚谈谈说说的,自然玩得高兴,回来歇了一天,正要开始社交,又被陈珚掠走,去城外玩了一天……
接连几日,陈珚都带着她出门去玩,宋竹虽然也喜欢出去,但又有些心虚——她知道月琴肯定是福王妃的心腹,不然当时也不会被派到静园服侍自己。她和陈珚一直没有圆房的事,福王妃是肯定知道的,现在还成天跟陈珚一起出门玩儿,就不知道福王妃心里会怎么想她这个跟着官人一起瞎胡闹的新妇了。
虽然每日去请安的时候,福王妃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毫无过问的意思,但宋竹心里就是有些心虚,一个是出去玩,还有一个是不圆房,这两件事都让她感到压力,偏偏后者又不好在人前提起——想和陈珚说点私话呢,出去玩的时候,身边肯定跟了随从,可在屋子里的时候,月琴等人又不离左右,这让她很难找到机会,颇觉不便,渐渐地,也就起了收束院中人事的心思。
“你们都下去吧。”这天晚上洗漱过了,她便主动吩咐月琴,“以后我和七哥就寝的时候,你们别在一边了。”
月琴等人,听了此话也不诧异,只是含义很丰富地看了看宋竹,十分顺畅地就退出了屋子,宋竹看着她退出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面上忽然又是一红——哎呀,月琴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想通了此节,宋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没法面对陈珚了……等他从净房出来,发现屋内就她和他了以后,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跟着误会……
☆、第101章 初吻
虽然有了这份担心,但宋竹也不好把月琴她们再叫回来,她自己坐在桌边,脸红耳热了一会儿,陈珚便搓着脸从净房出来了——那一日被宋竹数落了几句以后,除非要穿大礼服,否则陈珚洗漱换衣,也都不假他人之手,所以刚才晚间洗漱,净房内就他一个人,倒是无人服侍的。
“咦,这人都到哪里去了?”陈珚也不是瞎的,左顾右盼了一番,自然有此一问,他在宋竹对面坐下,翻开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熟水,奇怪地瞥了宋竹一眼,“你这又是脸红个什么劲儿?”
宋竹心慌意乱的,眼神都不知道该摆到哪里,她看了看陈珚的茶杯,忽然没话找话地问,“我换了熟水,你喝着可还习惯么?”
福王府虽然不是那种每天大宴小宴的奢华地方,但怎么都是殷实王府,除了时常饮用宫里赏赐的龙凤团茶以外,汝窑的茶器里也经常装了兑过蔗浆的温水,供主子们随口饮用。唯独宋竹过门以后,觉得老喝甜水,嘴里会反酸味,就还是做主换成了烧开的甜井水,这样有淡淡清甜的感觉,她觉得比蔗浆水要好喝得多。
“还可以。”陈珚看了茶杯一眼,“倒是让我想到在书院时候的事了,那时候都忙着读书,大家也没有点茶的习惯,都是喝熟水,在考校前夕用功的时候,连打水来烧都懒得,提了井水,站在那里就喝下去,回来继续读书,也挺有趣的。”
宋竹渐渐就没那么紧张了,咯咯笑道,“喝了拉肚子呢,我也听三哥说过,大冬日里的都有人这么喝,真是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仗着自己火力壮。”
陈珚也笑了,“那时候都还小嘛——”
“你现在也不大呀。”宋竹抢白道,“好些师兄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也就是你这个年纪。”
“那我不一样,我要比一般人都厉害。”陈珚哈哈笑了起来,“你怎么能把我和别人比呢?”
“你这么说,别人在你这年纪做傻事还是应该的对吧?”宋竹扑哧笑了出来,捧着自己的脸道,“哎哟哟,好大一张脸,我觉得我都捧不住了呢。”
陈珚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说,“还不是好好在我脖子上带着么,也没见掉下来。”
两人说笑抬杠,瞎扯了一会,天南海北也不知说到了哪里,见陈珚没有‘误会’的意思,始终只是在和她聊天,宋竹的情绪倒是慢慢缓解下来,她随手撕扯着一块帕子,又聊了一会,便提起了两人时常出游的事。“虽然你是能时常出去,但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怕姑姑她们心里要不高兴的。”
“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陈珚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那倒不是。”宋竹忙道,“这不是还没几天么?若是长长久久的,自然有人要说话的吧?再说,虽然你是宗室,但也不能就这么成天瞎逛……”
想了一会,她也不能不承认,好像陈珚除了瞎逛以外,还真没什么好做的,只好又改了说法,“就算是要瞎逛,那也得隔三差五的,每天都出去跑,多不好呢?”
“你这就不懂了。”知道没人发话,陈珚神色明显亮了起来,他挽起了袖子,用教导的口吻道,“那,我和你说,这做人呢,都讲究个有来有往,对不对?倘若我一开始便是一个月带你出去玩两次,那么爹娘让我收敛些,我岂不是只能两个月带你出去一次?若是我顶嘴了,又或者阳奉阴违的,爹娘知道了,心里肯定不会高兴。”
宋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是以你就先天天带我出去,这样日后家里人发话了,你改为几天十几天和我一起出去玩一次,家里人也就觉得你听话了,因此便高兴了,是吗?”
陈珚使劲点头,冲她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怎么样,这会儿明白我和别人比有多厉害了吧?”
宋竹一阵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看是别人没你那般拉得下脸子吧……”
不过,她也是喜欢常出去走走的,现在陈珚肯为她做主,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忧,但横竖那是陈珚的爹娘,宋竹和他们又说不上多熟识,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未雨绸缪居中调停,只是担忧,“就怕城里知道这件事,流传开来了,影响到娘家那边的名声。”
“哎呀,这算什么。”陈珚倒是不以为然,“不就是经常带你出去郊游吗?就算别人知道了,算是什么事呢?你都成亲了,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只要我乐意,就是不戴帏帽,穿上女装,满城人也没人能说你的不是。”
宋竹总是说不过他的,闻言也只得默然,陈珚见了,又得意道,“是不是?再说了,先生家名声好得都快成圣了,以大姐那能耐,她和离还把一双儿女带回家,士林里还不是全盘站在她这边?你不过就是时常和我出门而已,这和大姐那事能比吗?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呢,你就别瞎担心了。”
宋竹就是见不得陈珚得意,见他如此,不由得就脱口而出,“是吗?那咱们什么时候圆房……这事儿你心里也有数?”
话刚出口,她就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陈珚。——只是她到底也有些好胜心,话都说出口了,一时也不便露怯,只好努力佯装无事,迫使自己盯着陈珚不放。
陈珚被她这一问,也是有些吃惊,他的脸红了红,但迅速又恢复了镇定,只是眼神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宋竹的脸了,“这事……我说了不算吧。”
宋竹心跳如鼓,“你……你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啊?”
“不是你说了算吗?”陈珚的语气倒像是无事人一般——就和在讨论明日去哪里玩耍一样自然,“难道不是?”
宋竹这要说不是,陈珚紧接着提出圆房,她还怎么回绝?可她要说是,陈珚问她何时能圆房,又让她怎么回答?她的脚尖在青石地板上蹭来蹭去,“那……那……这也得两个人商量着定吧。”
陈珚唔了一声,“那你说,什么时候圆房好呢?”
宋竹觉得两个人坐在这里说这事实在是太可笑了,她红着脸,倒是有些赌气,“依我的,那咱们就一辈子也别圆房。”
“那可不行。”还好,陈珚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为宋竹也倒了杯熟水,认真地道,“这种事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大概一两年内,你说是不是?我一直没提,也是不想显得心急,今日既然你说起来,那我就和你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他又端出了以前和宋竹说周家不能嫁的态度来,认认真真地对宋竹道,“你知道,我和你之间本是没有缘分,虽然心里都存了那份意思,但造化弄人,却不能一起,实在是天公作美,有了如今的小皇子,才能结成良缘。我有时想起以前的事,心里虽然欣慰,可也有些遗憾,总想着,要是六哥还活着,还康健,我只是个宗室子弟,那么当年……不用你和我说那些话,我早就请家里人上门来提亲了。”
宋竹虽然垂着脸,但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听陈珚缓缓说道,“若是那样,你我亲事早定,我又在书院读书,能够时常见面,两人情投意合,只等着异日成亲。那几年又该有多快活?想来你也能少受许多苦楚,我也……我也能更快活些。若是那样的日子,到了新婚之夜,你又还担心什么呢?我自然也不会觉得难以下手,两人自然而然,便会把该做的事给做了,是么?”
宋竹听他描绘的情景,也不禁悠然神往,不由自主便随着陈珚的问话点了点头。陈珚道,“虽然你我二人没那个福分,能过那样没波没澜的日子,但总算还能在一起,我心里也是十分欢喜。你知道,我是个宗室,一辈子也就这么太太平平地在东京城里,去不得别处,和你还有那么好几十年朝夕相处。既然如此,又何必着急呢?总要把那几年快快活活的时光给补回来了,待到两人重新熟悉起来,真的情深意重的时候,顺理成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在这以前,就是逼你,又有什么趣?粤娘,你道是不是?”
宋竹即使再别扭,被这一番话,也要说得心底泛甜,她的嘴角,不知不觉浮上了些许笑意,眨动了几下睫毛,到底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辰不早了,睡吧。”陈珚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只留下床边的一根,“明日想去哪里玩呢?”
“要不咱们去西太一宫看看呀?”宋竹也来了兴致,“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呀。”
“那就去西太一宫。”陈珚拍了版,“再带你去正店里吃酒听曲子,也让你见见世面。”
世上没有人是不爱玩的,宋竹本来也不是做学问的料子,现在大笔嫁妆傍身,又没什么事做,能够出去散心,自然开心,她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成!”
两人又聊了一会,宋竹渐渐地已经有了睡意,正欲倒下安眠时,又听得陈珚问道,“哎,你觉得过门以后,和我重新亲近了没有?”
若是依宋竹的脾气,她肯定要反问‘那你说呢?’,现在实在是困了,便只是随便点了点头,陈珚还不依不饶地问,“亲近了多少?”
“问这个做什么嘛?”宋竹揉了揉眼,有些不高兴,“一些,亲近了一些,可以么?”
“那……是亲近到能拉手的地步,还是亲近到了能抱一下的地步呢?”陈珚的话里,少见地也出现了一丝迟疑。
宋竹和他,现在睡梦中也时常无意识地抱在一起,说实话,对于搂搂抱抱也不太反感了,她实在困得很了,听陈珚还问来问去的,转过身就直接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嗯……可以了吗?睡吧……”
原本想是亲脸颊,但帐子里昏暗,只觉得触上去有些肉肉的,不像是皮肤,但宋竹实在困得不行,也没松开手,就这样挂在陈珚脖子上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起来时,在陈珚的尴尬中,她却是学会了两个很新鲜的名词,知晓了‘精足自举’、‘精满自溢’这两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说下王爵继承的事,之前说过了我记得
由于本文仿宋,而宋代王爵继承就是兄终弟及
宋代对王爵人数的控制相对比较严格。宋代对王爵的继承制度跟别的朝代有所不同,很多情况下,爵位拥有者死后,爵位不传给儿子,而是在他所属的支系下的同一辈份的人中选择年长者继承,直到这一辈份的人都没有了,再从下一辈份的子侄中选择年长者继承。所以可以看到某一爵位在同一字辈的人中传承了好几次。101
☆、第102章 糖块
虽然陈珚定下了这样的策略,但他毕竟不能万事皆在料中——他接连带着宋竹出去玩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家里有人说他什么,福王妃就和不知道一般,平日里问起宋竹,宋竹也道妯娌们都没人说什么,待她一如往昔,毫无半点排挤的意思。
家里对他们一房会格外放纵一些,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说,毕竟曾经是官家的养子,就是现在,宫里三不五时也有赏赐。但陈珚估量着,连续带宋竹出去玩这么久,家里人再怎么样都会看不过眼的,现在期待落空,他倒是有点下不来台了。
你说吧,这天天出去玩也怪累的,别说粤娘了,就是他,每日这么的往外跑也觉得有点折腾,但要是自己收敛了呢,陈珚又觉得有点没面子,好像被人看破了,输了一阵一样。是以他虽然也有几分疲惫,但依然是鼓起余勇,每天带着粤娘出门去游荡,私底下又派人到市井上去打听打听,防着外头有什么不利于粤娘和宋家的传言。
因为新娘子出门第一年,一般都不常回娘家,再加上宋竹自己心虚,也不敢回去,害怕母亲知道了她经常出来玩的事儿,要被数落,因此两人虽然时常出门,但却不走亲戚,只是寻幽探胜,在各处胜地游玩,一个多月下来,把东京城里城外的景致都游玩遍了,连粤娘的马术都精进了不少,实在无处可去,这一日陈珚索性就带粤娘跑到别庄去玩,“就在那里玩一天吧。”
官家赏赐的别庄,其实就是翌日给他分家开府用的,还是在东京城里,刚刚整修完没多久,其实也并不大——东京城里,就没有多少屋子是大的,就连皇宫都不大,一般的宅院还想要怎么占地?是以并没有多少可以逛的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粤娘可以摘下帏帽,说话也不必放粗声音。
陈珚本来有些忐忑,还怕粤娘会埋怨无聊,不想她却是兴致盎然,比游逛一些景点还有乐趣,两人在逛花园的时候,粤娘还主动把手放到他臂弯里,对他嫣然一笑,口中哼着小调儿,四处看着周围的景致,和他来了个‘把臂同游’。
“这园子里的花儿草儿都还挺漂亮的。”小小的花园,几步就逛完了,宋竹又拖着陈珚从大门那头重新逛起,“嗯,我看看,既然是御赐的别府,原来的建制只怕是太高贵了,那些不该有的东西现在应该都拆掉了吧。”
王府也是有资格使用宦官的,自从贤明太子去了以后,张显就一直跟着陈珚,虽然他从宫中搬出来了,但张显也还是没有离去,用他的话说,便是‘当年六哥把我给了七哥,我便长长久久地跟着七哥’,甚而包括胡三教头也一直都跟在陈珚身边保护,这别府就是他们在管着,此时张显就陪在两人身边,闻言便笑道,“夫人所言甚是,自从去岁以来,一直忙着就是这些事,如今家里已经翻修一新,世子、夫人有暇,随时都能过来小住。”
粤娘听了,点了点头,又转头对陈珚笑道,“走,咱们看看去,嗯,这里是大门,这里是正堂,左边这个院子,以后就是你的书房……”
她对每个院子,都有一番想法,细细碎碎地说给陈珚听,“这院子好似有些小了,以后就拿来做孩子们的书房……哎呀,这有一排下房,好多屋子呢,住得完吗?”
陈珚是做大事的人,这些琐事哪里会放在心上,但听着宋竹的唠叨,不知如何,也觉得甘之如饴,见她时不时带笑看自己一眼,心中更是柔情一片,见左右无人,便试着更进一步,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间。
两人本来正在查看一间正房,粤娘正看着窗前的景色,虽然他行动突然,但她只是怔了一下,又左右看了一看——张显也是有眼色的人,早就退到屋外去了——便是面上一红,居然慢慢地,也靠到了陈珚怀里。
虽说已经和她同床共枕了一个来月,不知看过了多少次宋竹可爱的睡颜,但首次得她主动入怀,陈珚依然心跳如鼓,打从心底迸发出了一股强烈的喜悦,竟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他口中发干,竟不满足于这样单手搂着宋竹,过得一会,又把她搬到自己身前来,用双手紧紧环抱,把脸埋在她颈边,吸了一口气,这才是心满意足——不过心底到底还有些不餍足,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填补,只能暂且忍耐了。
宋竹乖乖地被他抱了一会,便在他耳边笑了起来,低声道,“你做什么呀,大白天的,况且又是……嗯,又是在外头玩呢。”
两人虽然成了夫妻,但依然不改以前斗嘴的习惯,陈珚心底一片宁洽,口中低笑道,“这哪里是外头呢?这是我们以后的家呀。过个几十年,总是要搬过来的。”
福王虽然身体不错,但年纪总也大了,等他去世以后,因为没有同支兄弟,所以应该是大世子即位,别的世子都要分家搬出去,当然,屋舍营生,是不必自己操心的,朝廷自然会分封虚职,拨给房屋钱粮,不过屋子肯定也都不能和陈珚得的这间别府相比。官家和圣人等于是提前把日后的房屋赏给他了,这一层宋竹应该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刚才才会这么仔细地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看过来。陈珚想到她这是在看他们两人将来的家,心里便又是一阵甜蜜,见宋竹并不答话,便偏首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道,“怎么了,没话回我了?”
宋竹哼了一声,果然并不答话,反而后退了一点,左右看了看,显然是在看有没有人进来打扰,陈珚知道女孩儿面薄,刚想安慰她几句,略赔个不是,便见宋竹搂上自己的脖子,反而踮起脚尖,微微偏过头,亲上了他的唇瓣。
虽说两人现在时而也有些亲昵的举动,但这应该还算是头一次,陈珚脑际轰然一震,一时间别说是东南西北了,只怕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楚,把宋竹的唇瓣舔得张开了以后,他的手,不知不觉就Сhā.入了宋竹的头发里,左右辗转,将她亲的吚吚呜呜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在这件事上的确毫无经验,只能凭本能和粤娘一道摸索,只觉得这亲吻一事,舒服得无以形容,却又让人很是难受,像是有一股瘙痒直入脊椎,怎么都亲得不够。一直亲到陈珚自己气短,他方才放开宋竹,自觉脸红心跳之余,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毕竟是别府,又是白日里,虽然这样的事也很正常,但两夫妻这个样子,就有些放浪形骸的感觉,若是和姬妾什么的,倒还好,这样对正妻,似乎是不够尊重。
但,看着宋竹脸色红若石榴,拼命喘气的样子,些许悔意顿时又飞到了九霄云外,陈珚心道,“管他的,反正我们这也算是关起门来,有谁还能告状么?”
见一旁有一张宽榻,他便把宋竹拉过去坐着歇气,见她绯红着脸,几番欲言又止,陈珚还想赔罪来着,可不知为何,手碰到宋竹肩膀时,又自己把她拉到了怀里,宋竹也是乖顺得很,双眼紧闭,睫毛轻颤,过上一会,见陈珚没有行动,她还睁眼偷看他,被他捉了个正着以后,又飞快地把眼睛紧紧闭上,像是十分不好意思。
陈珚以往,总觉得看的那些杂剧剧本十分好笑,里头有些肉麻的话语,简直不似人能说出口的。此时方才明白了这些剧的高妙之处,他现在也是满腔的柔情,恨不能化作言语,让宋竹知道,又巴不得把自己的心给剖开,让宋竹看看成色——倒不是说宋竹就不信他了,只是他便是想要让她知道,他真是这样地喜欢她。
“我运气真好。”他禁不住道,一边说,一边在宋竹唇上轻啄了几口。
宋竹的眼睛睁开了,半是不解,半是羞涩,被她望着,陈珚觉得心底的情绪都要满溢出来,他又亲了她一会,这才真心实意地道,“我的运气真好。”
“好在哪里?”粤娘也渐渐地习惯了这般的亲昵,她没那么羞涩了,反而伸出手来回抱着他,一双眼就那样笑盈盈地望定了他,神色间传递出的那般感情,让陈珚心底的那股快活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似乎要把他的心给撑得裂开了。“嗯?好在哪里?”
“好在……”好在我是娶了你,才明白,原来欢喜一个人,又不能和她一起,竟会这般难受。好在我现在和我欢喜的人在一起。好在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
无数的言语,在他心底盘旋,陈珚张了张口,却说道,“好在这屋里是有床的。”
宋竹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小拳头恼怒地砸到了他身上,陈珚被她打得也舒坦,他故意垮下来,“哎哟哟,你把我给打疼了,打疼了……”
年轻的情侣在一处,就是什么都不干,光是耳厮鬓磨都能消磨掉一天,两人又是打闹,又是亲吻、亲昵,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回到正题,宋竹拧着他的耳朵,玩笑般地轻轻扭了一下,“你刚才说那句话,什么意思嘛?”
“你道什么意思呢?”陈珚又逗她。
宋竹的脸又红了起来,她咬着唇,斜着眼看了他一会,忽然哼地一声,又把他给推开了,“我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走吧,天色不早,先回去了,下次再回来看。”
陈珚心底也说不上多失望,今日他已经觉得快活到了极点,见宋竹正经起来,便起身开始收拾衣衫。
两人都穿戴好了,又唤张显进来说了几句,要出门时,宋竹忽然对他说,“等等,我和你说个事。”
陈珚不觉有异,“什么事?”
粤娘瞅了张显一眼,便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在这儿不能洗澡,多脏啊……家里不也有床吗?”
陈珚一时还不能理解,见粤娘得意地看他一眼,轻笑着跑了出去,站在当地凝思了一会,想到之前的对话,方才是灵光一闪,只觉得耳旁轰地一声,已经是面红耳赤,即使是当着张显的面,都不能止住这血流上冲的*感……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第103章 双喜
“又出去了?”福王妃听着下人的回报,难免有几分愕然,“是去哪儿了,听说了么?”
“好像是听说桑家瓦子来了两个极胖大的相扑将军,去看相扑了。”大世子夫人小心翼翼地说,“二弟妇,你是听着这么说的?”
“早起撞见七哥他们,是听了这么一句。”二世子夫人也是低眉顺眼的,不敢高声。“来问安以后就出门去了,原以为会早些回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嫂子碰了一下,几个新妇都没有开口,全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就怕动静大了,被姑姑迁怒。——孝道不可违,王妃在王府后宅,那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若是真不喜欢新妇,发句话,把新妇休弃也就是很简单的事。富贵人家里,很少有忤逆之事,就是最不像样的人家,做新妇的也不敢给姑姑气受,须知道,忤逆那可是十不赦的大罪,一旦被告发了,且不说新妇本人,就是做儿子的都被黜落官身,更不说天家宗室要做天下表率,更是极为看重这点。
也所以,在座几个新妇,没有敢当着王妃的面玩心眼的,就是二世子夫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也是惹得大嫂子大为紧张,就怕陈珚夫妇惹恼了王妃,偏偏人又不在跟前,迁怒之下,倒是告状的反落了不是。
“罢了,出去了就出去了吧。”王妃沉思了一会,倒是没有发怒,反而缓了神色道,“让那几个说书人上来,还有演戏法的都来吧。”
虽然很少摆宴席,但女眷自己叫人来说些因果故事解闷,外加看看一些小尼变的戏法,也是常有的事。王妃也是一片好意,女儿儿子要上学,就不叫了,让新妇们都来解解闷,谁知道七夫人居然又出去了。这不免有些扫兴,即使七夫人去看的相扑也未必就好看,但今日的聚会,众人都没什么兴致,也不曾怎么说笑,便是王妃,让人演了半个时辰,也就喊累,借势散了众人,只是留下大儿媳来陪她说话。
“今日的事,你在妯娌之间也圆一圆,不要让新妇们心里有了什么想法,觉得我便是如何偏心了。”
没料到福王妃一开口,还是为七房说话,大世子夫人都有些吃惊了。“是……新妇知道了。”
福王妃扫了新妇一眼,也是叹了口气,“连你也没想明白这一层吗?你七弟妇也是名门出身,没出嫁以前,连借着礼佛出门玩耍都是没有的事,在我们王府住的时候,几个月不出院门,连过年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过的,为的就是家里有长辈身陷囹圄,不敢游乐。她会是那样闲着无事便要出去玩的性子吗?就连你七弟,在宫里两三年,也没见他偷溜出来玩过。怎么一成亲就转性了?”
“您是说——”大世子夫人若有所悟。
“他们这也是用尽心思在装疯卖傻、韬光隐晦啊……”福王妃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把这个放浪形骸、年少荒唐喜游乐的风声放出去,宫里有些人怎么会放心呢?邓妃为宋家筹措嫁妆,你当真是因为看好宋家吗?”
大世子夫人被说得冷汗涔涔,想到七弟两口子,也是多了许多同情以及后怕——王府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他日陈珚得了什么罪名,福王府也绝无可能置身事外。“姑姑说得是,我倒是想得浅了,心中还是暗自奇怪,还在想呢,若是年少贪玩,带出去一两日也就够了,这几个月常常出门,难道就不累得慌?原来竟是有这么一层在。”
“我也是被大王点醒了一句,才明白过来。”福王妃摆了摆手,“本来还想说上几句的,现在也不必了。七哥心里一向都很清楚,不论是娶三娘,还是怎么荒唐,想来都是有用意在,咱们也帮不上忙,一边看着就是了,也不必说穿了……家里毕竟,人多口杂。”
大世子夫人心领神会,“便是几个弟妇那边,新妇也不说穿,含糊安抚几句也就是了,弟妇们都是贤良女子,想来也不至于犯那口舌之过的。”
“嗯,别坏了一家人的和气就行了。”福王妃想到七哥的处境,也是又叹了口气,“我现在心里就想着,便是十几年间不生孩子也好,若是没后,宫里自然更是放心……只是这种事也没法管,还是随缘吧,有也有有的好,没有,也有没有的好。”
其实以大世子夫人来看,三娘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年纪又小,又是成天往外跑,仿佛几年内也考虑不到这个,因此便笑道,“还早着呢,七哥自己都和个孩子似的,您也别想太多了。”
这姑姑、新妇两人,还在这里商议不休,担心着福王府将来的处境,陈珚和宋竹却是已经出了桑家瓦子,回别府休息了。——这两人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与其在外游荡,还不如在自己别府里来得舒服。去桑家瓦子看完了相扑,宋竹也不想在那风月之地里多加逗留,虽然这里也不仅仅是有勾栏,但因为街两边都是青楼楚馆,她觉得很不自在,忙忙地就把陈珚拉到了别府里来。两人正是吃过了午饭,从床上小憩起来,趴在枕头上下棋呢。
琴棋书画里,宋竹没什么能胜得过姐姐妹妹们的,便是最小的宋荇,下棋居然也能稳胜她,不过陈珚棋力也是一般,宋竹和他倒是旗鼓相当,两人都没有留手,抓耳挠腮地下得很动感情,宋竹数次想要悔棋,都被陈珚喊了回去,两人一边落子一边唇枪舌剑,互揭疮疤,倒也颇为好玩,这个说‘你连娘子都要赢,好没意思的大官人。’,那个便说,‘你怎么也是宋家女,难道在书院里就学了悔棋?’
两人已经下了一盘,是宋竹赢了,这一盘她居然也获得优势,因此心思便涣散一些,一面把手伸到棋盒里,把棋子拨拉得哗哗响,一面又有些忧虑地问,“你就这样把我带出来,姑姑那面真的不要紧么?”
今天他们倒不是不记得福王妃要喊新妇们过去听说书,只是这些因果报应的故事,在宋竹看来十分迷信,是佛道一流,她家自小就是不许听这些的,她听着也十分不得劲,总觉得假,再加上那些尼姑话里话外总是提着化缘的事,更觉得没意思。上回和陈珚说了以后,今日知道她们又要来,陈珚便提前把她给带了出来,免得她难捱。
“没事儿。”陈珚满不在乎地道,“我也是有些故意,就看娘是否连这件事都容了,不来说我。——你放心好了,都知道是我把你拉出去的,就是要说,也不会说你,只会来说我。”
宋竹嘀咕了几声,“……其实本来就该说你,要不是你带着我这么跑来跑去的,我也不至于连娘家都不敢回。”
因为小张氏还在东京的关系,她的确还不敢回去,免得被母亲数落、盘问,不能不把陈珚的荒唐计划向她透露——小张氏肯定是要管着他们,不许他们这般‘狡诈’的。
“吃。”陈珚提了她一个子,拿起白棋敲了宋竹鼻子一下,笑道,“你倒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啊,吃我的,睡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要我每晚上服侍你,白天带你出来玩儿,为你端茶倒水……就这样还不足够,还要反过来怨我。”
有些事,其实就差一层窗户纸,真的捅破了,那进展便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之前还是生涩得不成样子,第一次还要宋竹和他一起找地儿的陈珚,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说这样的荤话了,宋竹面上红了红,哼道,“就是要怨你——这些事,本来都是你求着要做的,我又没求过你,所以做不好有罚,做得好也没赏。——打劫。”
她也提起一个子来。陈珚看了棋盘一会,忽然往上一扑,哀叹道,“罢了,罢了,我就是个受气的命——你听听你这话!”
“哎呀,你受气归受气,不能把棋盘搅乱了啊!”宋竹眼看要赢的棋被搅合了,不由大为着急,连着嚷道,“又耍赖,臭七哥,又耍赖!”
两人闹腾了一会,忽然听到外头远处传来了轻微的爆响,接着便是一阵呼叫之声,不由都停了下来。陈珚回头叫道,“外头出什么事了?问问去?”
过了不久,张显倒是亲自到了门外回话,“回世子,是关西小王龙图大胜——一路露布飞捷,回京报喜了!”
他的话里透了止不住的亢奋,显然是欢喜无尽,就是陈珚一听,也腾地站起身来,“怎么说?是哪一路得胜了?”
“大破敌军十万,收复了原来被打下的渌州!”张显匆匆回身出去,又过了一会,喜气洋洋地便进来说道,“杀敌上万,大胜中的大胜!”
北地军事,一直都是国朝上下的心病,不论张显还是陈珚都极为亢奋,一个说得高声大气,一个听得喜动颜色,陈珚听着就站起来穿衣服,“进宫去给姨丈贺喜!”
宋竹想要起身帮忙,可心思却还在那大胜的消息上转悠着,想到金戈铁马、百战黄沙,她一面也是怀想师兄功绩,深感自豪,一面,想到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却也是深深地感到颤栗,也不知为何,胃肠里忽然兜兜转转一阵起伏,才是坐起身子,就又扶着床头弯身干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久等了……
☆、第104章 喜讯
在福王妃心里,宋三娘虽然是个极好的小娘子,但却只怕和她有几分犯冲——刚到京城的时候,王妃对她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从那时起想到三娘,她心里就是一阵惋惜:这么好的孩子,却不能娶进门,她真觉得可惜了的。
结果呢?之后就是几次婚配的风波了,这当然是太后的事,但对王妃来说,也是个刺激,等这件事完了吧,又来了那谋逆的大案子。
三娘被接进府里后,虽然她也不曾做些让人不快的事,成日都呆在自己的静园里,但想到自己那不省心的七哥,之所以会那样坚决趟浑水,多少也是和她有关,就算知道这也不是她的错,但王妃心里,肯定是不得劲的。再加上陈珚几次夜里偷偷去看她,即使两人不曾越礼,三娘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这做娘的也总是悬着心,害怕闹出事来。
好容易风波平息,两人眼看就要各自嫁娶,小皇子横空出世,又闹了这么一遭,七哥‘假公济私’,软磨硬泡地把她娶到手的过程,王妃到现在都是不愿回想,虽然——还是和她无关,但……毕竟陈珚娶的那还是她呀。饶是王妃素来不是冲动的性子,心里对着三娘,也还是有几分别扭的。
成亲后的事,那就不说了,确确实实和她没什么关系,都是陈珚拉人,王妃就是昧着良心也不好怪罪三娘,要说起来,过门不到半年就有了喜讯,这肚子也是争气的。就是……就是总是有点和她对着干的意思——早上刚说完,‘最好别那么快有孕’呢,这就传出了好消息。
虽然心里有些情绪,但添丁终究是喜事,王妃到底还是高兴的,把给宋竹扶脉的医生请来问过了孕情,知道脉象颇为不错,她也宽慰,又打发人去宋家报喜,这边也把陈珚喊进了屋里,打算叮嘱他一些做父亲的事情。
见到儿子带着笑脸跨过门槛,就这么笑模笑样地走到跟前,王妃的心,忽然间又软了下来:七哥自小就经常出入宫廷,虽说那都是自家亲戚,但毕竟也是天家,在宫里处处都要小心,指不定就能惹祸。为了避免给家里带来麻烦,自己没少对他耳提面命的,也就是因此,这孩子其实很早熟,虽然表面看着一团稚气,但心里的那根弦一直都没有松过。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回了王府,小事上或许有放纵的,但大事上,他从来都是谨慎小心、深思熟虑,可以说就没有多少不懂事的时间。
虽然这样让人放心,但比起府里别的孩子,七哥这样成熟,就显得有些命苦了,虽然他得了别府,得了那些金银珠宝,但和他本来能有的那些东西相比,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王妃心里,其实对他是颇感愧疚和心疼的。只是从前也没什么能补偿他的地方,看他每天笑嘻嘻的,也没觉得多委屈,这份心思才是淡了下来。今日见他这么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脸上仿佛从肌肤里放出光,她方才是忽然明白——原来从前的七哥,竟不曾真正开心过,真正开心的七哥,是这个样子的。
就算心里对三娘曾有过什么想法,这念头如今也是烟消云散,王妃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暗笑了一声:这孩子自小就难,如今难能娶了一个三娘能让他快活,就是看在他面上,自己对三娘好些又何妨呢?
“从今日以后,还是别带着她出去乱跑了。”她也就没数落什么,而是直接交代道,“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还是安稳在家里养胎的好,一会,我派个知事的使女过去,该避讳的事情都和你们说说,你也知道,新妇不爱有人在身边服侍,她有了身孕,也许又爱忘事,这些事就由你来记了。”
“哎。”七哥轻快地应了一声。
“还有,这个不爱有人服侍的毛病,孕中最好也改改。”王妃也是打算得很细——她是怕小两口不听那使女的话,“等孩子落地了,伺候完月子了,你再把她带出去玩也好,不要人服侍也好,那都成的,孕中就还是在院子里老实歇着,什么活都别干了。”
“娘说得是,不过,我刚才也已经给她家里人送信了,就是听三娘说起,大娘子自己生了两次,孕期起居也一如以往,仿佛那样生得还顺一些。我们也不懂,等大娘子来了,和娘派去的婆婆一起商量着定个起居的规范,我们跟着来就是了。”陈珚安排起这些事也是井井有条。福王妃听了,先是有些失落,后来想想,也就自己想转过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大娘子也是闻名天下的才女,见事那肯定是要比自己身边的老婆婆分明。
“那便是这么办也好。”她道,“你可知道,孕期是要分房睡的?”
陈珚笑嘻嘻地说,“知道的,娘放心吧,不过,我还和她睡一屋里,便于夜里照顾。”
怎么说都是个世子,要他来照顾,难道别人都死绝了?王妃心中刚是一阵不悦,便听陈珚续道,“横竖白日里也是无事,真睡不好,白天多睡些也就是了。”
她不觉又有些心酸,叹了一口气,点头默认了下来,又问道,“可是知道小王龙图大捷的事情了?”
“知道了。”陈珚沉默了下,“只是如今这事,咱们也管不了了,且让他们闹去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虽说咱们不便直接出面,但也得帮着亲家想想法子,使使劲儿。”福王妃把儿子叫过来,其实主要也是为了这事,就算她不喜欢宋三娘或是宋家的做派,也是得为亲家考虑,更何况王妃对宋家是有些歉疚的——究竟是自己家儿子,强娶了三娘,三娘愿意不愿意嫁,还是难说的事。“朝中有人没人,差得就大了,若是此番胜局已定,不乘着新胜,挟势回京,只怕姜相公就要把小王龙图摁在地方上了。”
“儿子明日就去岳丈那里商议。”陈珚也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王妃见他听话,也不禁点头,“亲家是正人君子,有时难免受人欺负,你既然做了人家的女婿,就得为岳家好生遮风挡雨,不能见人家吃亏了去。小皇子眼看就一岁多了,几年内势必要开蒙读书,若是到那时候小王龙图都没回来,宋学只怕就真的一蹶不振,到那时候,却是我们家对不起亲家了……”
她没有说明白,但相信儿子能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小王龙图在地方上掌军似乎很有威胁,但对重文轻武的朝廷来说,小王龙图回京以后,有功要赏,那就不是进枢密院,就是进政事堂,一旦进去则是宰执之身,从此身份就不一样了。姜相公若是想要阻碍小王龙图张上清凉伞,那就肯定要用宋家和福王府的这门亲事来做文章。宋家原来是书香门第,但和陈珚联姻以后身份就有些暧昧,到底是勋贵呢,还是书香人家呢?很难下定论,这就给了姜相公兴风作浪的借口。若是勋贵门生,小王龙图要晋位两府,那就是有些难了。当然所谓发扬光大宋学的事情,更是无从谈起。
这件事,陈珚娶三娘的时候就是预先想过,但其实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把柄就在这里,不可能预先规定,让姜相公不去捉。只能说他本来就是宋先生门生,这一层关系也够姜相公做文章的了,那么也犯不着为了顾忌这一点,就不去娶三娘。
和母亲说了一番话,又受了一番教育,他回到自己院子里,忽然间就觉得有些憋闷——虽然王府的院落也不算太窄小,但和别府比起来,那又不可同日而语了。若不是父母在,不好自立门户,以陈珚所想,还是宁愿和宋竹住到别府去。
“姑姑都找你去说什么了?”虽说是孕妇,但宋竹除了偶尔会反胃以外,倒是活蹦乱跳的,没一点不舒服,此时也是正在院中闲步,见到他来,便上前牵住陈珚的手,很是自然地和他一起并肩回了屋子。——陈珚也不记得是从哪一日起,两人的亲昵就变得这般自然而然的,反正,耳厮鬓磨多了,牵手这样的小事,也就是水到渠成,一点也不需要酝酿了。
“是在说些照料你的事,还有王师兄的事情。”他也没瞒着三娘的意思,反倒是问道,“王师兄回京的事,你怎么想的?”
宋竹边听边磕松子吃,此时一个松子还在唇间,动作就是一顿,看来宛若一只大松鼠,十分可爱,陈珚见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门,宋竹眨了几下眼,方才是继续自己的动作,“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管得了朝廷的事。”
“你什么时候又妇道人家上了?”陈珚忍不住笑,“从前咱们俩在书院的时候,你说得还一套一套的呢,那时候怎么不‘年幼无知、妇道人家’了?逗我呀?”
宋竹脸红红地,呸了一声,“那不是我‘知耻近乎勇’吗?当年的事,知道是自己浅薄,也就不提了呗,就你还要和我翻旧帐。”
陈珚倒是真不觉得宋竹浅薄,两人当年随口说的那些政事,虽然也就是说着玩的,但宋竹有多灵醒也是能看出来的。她虽然不是出口成章的才女,但在这些事上的悟性倒真是不差,不然,当年在宫里,听说太后有意赐婚,也不能立刻就把王家的事端了出来。
“真不是和你闹着玩,”他也不想和宋竹打趣太过了,免得惊动胎气,“我是正经问你呢,明日我要去见先生,肚子里总是要揣着主意去的——还请夫人不吝指点。”
宋竹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试探他的心思,过了一会,方才嗫嚅着说,“但,女子不干政……”
“那是天家。”陈珚嗤之以鼻,“再说,世上也没几个人赶得上我们家三娘的聪明。”
这话说得,确实是有些肉麻,但宋竹的神色却柔和了下来,她就拿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那样含笑望着陈珚,眼中波光流转,神色温柔,过了一会,方才低声道,“七哥……”
陈珚本来也的确是有逗宋竹开心的意思,但宋竹动了感情,他也被看得甜了起来,垂下眼睫,竟不好意思和宋竹对视,只是伸出手握住娘子的小手,轻轻地捏了几下,心里想道,“唉,这辈子能和她在一块,真是再值得不过。”
感到宋竹回捏他的轻柔力道,他忍不住拿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要吻时,宋竹忽然间又把手给夺回去了,扑哧一声,失笑道,“就不给你亲——说正事呢!”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陈珚,把一丝鬓发挽到耳后,方才清了清嗓子,“和你说正事呢,既然你要听我的想头,那我可就说了——”
说着,便是把她的一番见解,给吐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解释一下为什么直接跳了洞房,*现在的和谐机制是,每一章发出来,要进入人工审核,审核的标准就是不能写,除了他俩洞房了这么几句话以外,具体的肢体描写不管怎么隐晦都是会被锁的,不是以前锁关键词或者是抽查什么的了。
那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写的……而且这不过也就是一件事而已,他俩的感情并不需要这件事来造成决定性的转折,所以即使不写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缺失,这和孤女不一样……宋竹和陈珚的关系里,性灵是占大多数的,而不是容貌、性.吸引力这些元素。
☆、第105章 幸福
“……还请岳父放心,若是姜相公一派有拿此事做文章的意思,小婿一定说动爹娘登门去姜家提亲——这也是爹娘的意思。”陈珚冲宋先生拱了拱手,稳稳当当地说道,“两亲家就该相互帮扶,爹娘都发话了,绝不会让岳父一家吃亏的。”
宋先生瞅了女婿一眼,无声地扬了扬唇,倒是没对陈珚这连滚带爬的手段发表什么评论,倒是陈珚心里,因为他迫娶宋竹的事,一直是有些发虚的,觉得自己坑了岳父母一家,因此虽然把这个对策揽到了自己身上,却也是忐忑不安,唯恐宋先生发火,一直是察言观色,不敢放松下来。
“奉安回东京,也不是这几个月的事。西边新胜,还需要他坐镇一段时间,稳定时日。”宋先生也没发火,沉默了片刻,才是缓缓说道,“现在还论不到这上头。”
他倒是没有表态反对陈珚,态度模棱两可,也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陈珚心领神会,当然也不会反驳宋先生——虽然小王龙图的人要踏上东京城,肯定是半年后的事了,但不可能南党在半年后才想起来去攻击小王龙图,很多功夫现在人家就会做起来,宋先生如果不赞同陈珚把向姜家求情作为储备手段,现在就会直叱其非,没有这么表态其实就是默许。只是这手段毕竟是有点胡搅蛮缠了,他的身份,不便和陈珚仔细谈论。
陈珚倒是不在乎胡搅蛮缠,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宋竹这个最不胡搅蛮缠的宋家女给他出的。“既然你都能磨来宋家的小娘子了,难道不能再磨一个姜家的给兄弟们么?姜家小娘子一个个人品优良,都是拿得出手的,嫁到萧家以后,家里人也都是只有夸赞。咱们家的九弟就挺好的,规规矩矩一个人,若是能说上姜家的小娘子,不也是一双两好的好事吗?要是他们家介意九弟是庶子,那就说个庶女来好了。”
如今世风,读书人家根本就不看重嫡庶,只要能中进士,一切都好说的,就是嫡女庶女也没差什么,代表的都是父亲家里,无非就是嫡女能多了母亲给的一些私房罢了,但终究也差不到哪里去。士大夫之间结亲,看重的就不是嫁妆,而是对方背后的那个门第了,所以嫡女嫁庶子,庶女嫁嫡子的事非常常见,也就是王府,一切以血统定胜负,才会介意和嫡庶之分,可就算如此,福王府也是宗室中的体面人家,和姜相公结亲的底气还是很足的。
“虽然是荒唐了点,但你要Сhā手朝廷政务,也就是越荒唐越好,难道还要真的老谋深算走一看三的,让旁人觉得你很有心计么?”宋竹倒是看得很清楚,“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好,若是人人都道你是个荒唐世子,将来宫中反而还高看你几分。”
陈珚其实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若非如此,当时也就不会那么高调地求宋竹了。不过他毕竟还是顾忌宋家的反应,思路有些凝滞,一时没想到这条路子。听了宋竹的分析,觉得颇有道理,便去和福王、福王妃商议了。
宋学的这个烦恼,实际上就是当年他埋下的祸根,福王、王妃心里自然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再加上姜家素来豪富,姜家小娘子也的确是才貌双全,若能娶得过门那也是好事,因此倒是都答应了下来。陈珚上门给娘家人报喜的时候,顺带着就提起了这个对策,也算是把自己家负责到底的态度给表达了出来。
一般说来,在家庭里都是新妇怕姑姑,女婿怕岳父,陈珚便是如此,岳母小张氏为人和善,待他也好,从来都没给过冷脸——其实岳父也没给过冷脸,当他老师的时候便是笑口常开、平易近人,可从那时起,陈珚心里对他便是又敬又畏的,现在做了亏心事,把他们家三女儿给娶走了,自然更是心虚得很,把这事说完了,便很想告退,偏偏又走不得,只好僵着坐在那里,别提多难过了。
宋先生倒像是不知道一般,喝了一口甜水,又悠然自得地拈了一页书,仿佛是沉浸进了书本之中,过了一会儿,才看陈珚一眼,慢悠悠地问,“三娘如今身子还好吧?”
“好,能吃能睡,虽然偶尔反胃,但精神很好,吃些酸的也就压下去了。”陈珚忙回道,“医生说这几个月最好是养一养,再过几个月,让她回来拜见您。”
“前几个月也没见就怎么静养了,孩子还是好好的,这几个月想来也出不了什么纰漏。”宋先生似乎是自言自语,陈珚听着却是头皮一麻,不知该回什么好——虽然出门游玩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拉着宋竹成天满大街的跑,对宋家女儿的声名似乎的确有一些妨害,他和宋竹说的那些道理,现在却又不好摆出来,无形间,气势就是又弱了一分。
“小婿……”他嗫嚅道。“小婿……”
宋先生倒是被他逗笑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成日出门,却老是过其门而不入,你岳母心里有些想法,以后若是还带三娘出来,记得常上家里来吃个午饭,也就是了。”
“是!”陈珚暗地里擦了一把冷汗,回得响亮无比,“日后若再带三娘出门玩,小婿便知道该如何做了——索性和先生说破了,之前没带回来,也不是三娘不思念父母,只是我怕被您二老数落……”
“呵呵呵。”宋先生又喝了一口水,“怕什么?七哥,你未必是怕这个罢?”
陈珚知道,自己的心思只怕也是被先生看破了,他面上一红,索性坦然道,“我知道先生未必愿意我娶三娘,确实也不大敢登门——先生,事已至此,我也说不得别的话,只能说我一辈子一定好好待三娘,决不让她吃一点苦头。”
“哦?”宋先生面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说说,你怎么就认定了我未必愿意你娶三娘呢?”
陈珚张口欲言,但寻思了一番,却又是语塞。——真的不愿意,宋家也就不会一次次提条件了,直说已经把三娘许了人家不就行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和三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你自己,又是人品端正、一表人才。”宋先生悠然道,“你怎么就觉得我不愿意把三娘嫁给你呢?”
他明明是在夸陈珚,可陈珚却听得越发心虚,想到自己因为对三娘的情意,便等于是坑了对他这般宽容的师长,心底越发有些难过,低着头只是不说话,宋先生见了,又道,“你忘了?‘顺天应人、至诚至性’,这八个字里有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可没有什么为了书院、为了宋学的前程,就要打散鸳鸯的事情。”
话说到这个地步,陈珚也不好再装傻下去了,他低声道,“只是耽误先生一学派的前程,到底意难平……”
宋先生哈哈一笑,道,“朝廷的事,瞬息万变,犯不着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担心,就先把手里的鸟儿都给放了,再说,就算事情走到那一步,又如何?所有事,都是人做出来的,别人能给我做成这个局,我也自然有能耐破了它,你看你不就是把奉安要回京的局给破了?”
陈珚被他说得心中松快,转念一想,也是在理,面上便禁不住微微转了笑意出来,起身行礼道,“先生的意思,弟子明白了,以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再不会纠结此事。”
宋先生点了点头,道,“无事就回去吧,虽然养胎要紧,但也别让三娘就那么躺着了,无事还是要活动筋骨,免得到时候不好生。”
陈珚到现在都觉得和宋先生说这些事,实在有些怪怪的,他暗中抹着冷汗应了下来,又问了宋家几个兄弟的好,便起身告退出去。
宋家的女人,今日全都去王府探望宋竹了,因此府里除了宋先生以外,也无别人需要问候,陈珚也的确挂念着宋竹,不知她早起吐了几次以后,如今精神好些了没。因此便不推辞,起身上马,回了府中。
才刚一进院子,隔着打开的窗户,他便是瞧见宋竹坐在床上,面上还带着天真的笑意,正和岳母说话,身边坐着大姨姐、大嫂,王妃站在地下,手里抱着大姨姐的小哥儿,不知正和大姨姐和大嫂说着什么。
这四个人面上,都是带了很自然的微笑,虽然有浓有淡,可看得出来,她们的心情,的确都很不错。
他自小常常入宫,经常也和贤明太子一起在御前服侍,虽然帝后情深,可宫中毕竟常有几分阴冷,那沉重的规矩,也使得父子、呣子之间,似乎少了几分自在亲昵,此时见了这一幕,只觉得心中满满都是暖意,嘴角不知不觉,就扬了起来。
夫妻和气,婆媳也是略无纷争,妯娌之间,更是都把陈珚和宋竹两人当人上人看待,天然就觉得他们这一房高了众人半级,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宋家这个亲家,更是全天下最省事的人家,宋竹自己身体康健,陈珚得了空便守在一边,这几个月的孕期也是一马平川,丝毫烦心事没有,等到瓜熟蒂落,生产也顺——那几个月的马真不是白跑的,七房顺顺当当就抱了个大胖小子。陈珚的日子,可说得上是美满到了极点,一时间心满意足,再也觉不出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日子,会比眼下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鱼儿也真的很幸福……
☆、第106章 尴尬
“长得可快了……”宋竹带着笑意和圣人比划,“满月的时候就十多斤了,现在已经二十斤有多,才是满月酒的时候,就可以自己把头抬起来了……现在更不要说,还不到一岁呢,就可以试着走两步,爬就更不必说了,可是爬得利索着呢。”
因为还没到序齿的年纪,大哥儿只是给起了个小名,就叫京哥——跟的还是宋竹姐妹几个起小名的风俗,大名也好,排行也罢,都要等到七八岁以后,养得大了,没有夭折的风险了,再序上齿。要知道如今孩子夭折的几率不低,两个里养大一个都是很正常的,是以没养到那么大,也不能给起名,甚至说家里人都不提倡做娘的太亲近,就是怕出了什么事情,做娘的太伤心。
福王府就是如此,比如说福王妃,孩子落地以后,一出了月子就被乳娘抱走了,她就是早晚见两面,等到过了三岁,孩子健壮了,也渐渐懂事了,见面的机会这才多起来。是以京哥一开始也是给物色了几个很好的乳娘,也打算照搬旧例,但不论是宋竹还是陈珚都很舍不得,到底还是把孩子留在了自己院子里,又按宋大姐和小张氏的指点养着——宋家育儿还是不错,夭折的孩子人数并不多,活下来的也都很健康,没有成日卧床不起的药罐子,是以福王妃也没有反对,各房的妯娌听说以后,也都是乘机来学着点,好照搬宋家的办法回去养育自己房中的孩儿:虽然生了宗室,就是天生有一份钱粮,但会经营不会,那就差得多了,虽然福王是独子,但他开枝散叶,家里人口多,第三代袭爵那都是很后头的事了,在此之前,只能靠封官的那份俸禄活着,若是不会经营,转眼间就能活得捉襟见肘,所以宗室人家,一样是很看重育儿的,宋家家教好,天下人都知道,是以也都存着和宋竹讨教一番的心思。
京哥没生以前,宋竹和几个妯娌总是隔了一层,觉得和她们没什么可说的,如今倒是好多了,彼此间聊聊孩子经,也不至于冷场,就是和福王妃一群人在一起,不听那些佛经故事,也能说些第三代的事情,大家的关系要比从前更紧密得多。再加上夫家就在京里,这一年间,也和宋桑、宋栾、宋苡等亲戚兄长见了几面,现在听说明老安人也要进京,更可以时常相见,她的日子更是过得快活了。
出了月子以后,乳娘带着孩子,她和陈珚三不五时就出府去玩,顺带回娘家坐坐,不论夫家还是娘家,都很少有人说她,就是最惧怕的母亲小张氏,也就是绵里藏针地数落过几次,她抬出陈珚来,娘亲也就无可奈何。是以这一年来,她心意畅快,恢复得极好,倒觉得身子比以前还要健壮,就是和范大姐、赵元贞等人相聚时,旁人也都连着夸她,“如今气色比以前更好了。”
当年赵元贞、颜钦若这些同学,这几年间也都陆续出嫁,如今际遇各有高低,赵元贞当年还想说太子妃呢,后来陈珚回家以后,她顿时又对这门亲事绝口不提——自然,当时以陈珚的身份,也说不上她,而且陈珚一出宫就说了宋竹——如今倒是也说了一户不错的书香人家,正是她姑父家的表哥,也算是宰相人家的子弟,虽然没有大用,只是在父亲身边任闲职伺候着,但过的富贵日子,也和当年差不得多少。
至于颜钦若,榜下择婿,倒是也点了个年轻进士,只是这进士家里贫寒了些,现在又只是选海沉浮,一家人都花销她的嫁妆,她和赵元贞的差距,便渐渐地露出来了。赵元贞倒是不嫌弃她如今低微,还是和她一样要好,就不知道心里还转着什么主意了。
范大姐和她一向走动频繁,两人间交情更胜以往,那是不必说的了,她和宋竹一样,都是家里做主,给说了可心的人家,家风也一直都是很严正的,是以虽然没有宋竹自由,但日子过得也很是省心。平时同学小聚时,也多亏了她几番为宋竹出头,她才不至于被昔年的同学打趣得太过。——现在陈珚出宫以后,便是颜钦若都庆幸当年没有嫁她,因此几人间也是和乐融融,当年的一些事情,再也没人提起了。
唯独让她不大畅快的,就是每个月进宫给圣人请安的这么一次例行公事——虽然是例行公事,按说圣人也是陈珚亲姨姨,不可能不利于他们,但有邓妃在旁,宋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家的京哥了。若是说得很孱弱,那是睁眼说瞎话,她不愿不说,若是被皇城司,又或是家中伺候的宦官们传入宫中,这等于是把圣人和邓妃的心胸往窄处说,而若是如实道来,又怕邓妃会和小皇子比较,生出些不快的情绪。
今日好容易邓妃没来,她见圣人心绪也不错,方才是放胆和圣人说得细了一些,“……上回差点把额头给碰了,家里人都吓了一大跳,赶忙给清了一大间屋子,什么也不摆,就是铺着厚毯子,让他在上头爬罢。”
“都是这般的。”圣人听得也是会心一笑,旋又道,“毯子可要选厚一些的,大食的长毛地毯是最好了,家里可有没有?若是没有,我这里刚来了几领,赏下去就是了。”
“那么金贵的东西,可不敢给他爬,一泡黄水儿就给糟污了,现在就是拿麦麸填了垫子,也够软和的了。”宋竹忙婉转谢绝了圣人的提议,心下亦是感慨:圣人对陈珚,的确没得说了。虽然陈珚如今的确不好再进大内,但圣人却是让她时时进来请安,为的还不是思念陈珚?说一声厚垫子,就想赏长毛毯,这份宠爱的心思,就是福王妃怕也到不了这一步……
“不给他爬,你们自己铺着用也好。”圣人却没有收回赏赐的意思,和一边伺候的宫女点了点头,便是继续说道,“出去的时候就带上,那可是好东西,别白收着不用,回去就铺起来。”
大食的长毛地毯,都是从海外千里迢迢,用船运贩来的,就是有了污渍,也能卖上不小的价钱,更何况是进上的逸品?一块怕不要和一张黄金一样金贵。宋竹家教,实在是不喜这些奢侈的东西,再加上陈珚平日对她也说过大内的事情,知道这毛毯就是在宫中,也是难得的好东西,除了帝后两人外,只怕还没有谁能有。这份赏赐,她如何敢接?“姨姨,我们屋里地方窄,不若给弟弟送去——”
圣人面上登时就掠过了一丝阴影,宋竹见了,也不好再往下说,只能尴尬地收住话头,屋内,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其实这件事,福王府也不是没有耳闻——说来也是极为老套的人之常情。邓妃这几年间,除了小皇子以外,还添了一个公主,虽然官家和圣人感情还是不错,但对邓妃自然也是颇多抬爱。邓妃大面上肯定不敢和圣人过不去,但在一些小事上,偶尔也会惹圣人不舒服。这大食长毛毯,想来就是其中一例了。圣人一定要赏给福王府,只怕也是做给邓妃看的。
一张毛毯,邓妃也不可能记恨太久,若是畏惧得罪邓妃,此刻拂了圣人的心意,只怕更为不妥,宋竹沉吟片刻,还是接下了这份赏赐,“那就谢过姨姨体恤七哥了。”
圣人这才高兴起来,“这便是了,长辈给你,你就收着,一张毯子,难道还有什么受不得的?”
宋竹本来还想问问今日怎么不见邓妃的,现在便再不敢提起这一茬了,正好圣人问起了几家的亲事,她便借势说道了起来,“舅舅家和邓家已经议过了婚期……”
这两年来,各方联姻的脚步未停,邓家和萧家结了一门亲,陈珚的两个弟弟也说亲了,只是未说姜家的女儿——小王龙图毕竟是小王龙图,那叫一个霸气,等半年一过,地方上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便直接回京述职,竟是没等官家的召见,便这样回了京城。
人都回来了,也不可能再往地方上赶,但小王龙图的行事,使他也没有直入政事堂,而只能在枢密院为枢密副使,还担不上一个正,但对王枢密来说,四十岁刚挂零的年纪,做个副使也就够了。若是直入政事堂,只怕他的年纪,已经会引起官家的忌惮。
横竖都是要压一压,与其被封为高位,然后压在地方上十余年不能进京,倒不如牺牲官位,回京参政。王枢密的想法和勇气,宋竹也是极佩服的,只是碍于他如今位居要职,以陈珚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和王家往来,迄今,她都没见过一个王家人的面罢了。
至于邓家和萧家结亲的事,以此讨好圣人的痕迹太明显,宋竹听说宫里官家颇为夸赞邓家的这个决定,深觉邓妃懂事,也不敢多说什么,怕又惹得圣人气闷,交代了几句,便把话题岔开,说些别的事。
眼看天色渐渐晚了,她正欲起身告辞时,忽见几个宫女匆匆进来,和圣人身边的大貂珰耳语了几句,宋竹耳力好,稍微听到了几句话,顿时不敢多留,站起来就告辞。“天色晚了,三娘先行告退,过几日再进来探望姨姨。”
圣人见那几个宫女神色凝重,也未多留。“回去吧。”
宋竹退出宫中时,心思亦是不定,用了许多力气,才是止住自己,不曾回顾宫廷。——就她听到的几句话来说,只怕宫里,又是有事要发生了。
宫中的小事也罢了,若是大事,很少有藏得住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宋竹回去以后,还没来得及和陈珚说呢,到了晚上睡前陈珚回来的时候,便是神色凝重地反过来把消息告诉了她。
——邓妃忽然间发了痘疹,早上就不舒服,下午已经起不得身了。小皇子、小公主也都被染了病,到了晚上,全都发起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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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重提
从古到今,孩子长大都是三分看人,七分看命的事,若是运气不好,十几岁上一场风寒就没了的比比皆是,若是运气好,自小三灾八难,熬到成人反倒康健起来的那也不是没有,这痘疹也是一劫,能不能熬得过去就得看命了。真要说大夫能起到什么作用,却也是有些想当然了,若是大夫真有用的话,当年贤明太子也不会一场风寒,最终染了肺痨,终究是撒手人寰。
虽然是独子,但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太折腾的道理,宫里除了请太医以外,也就是派人去各寺庙中做了法事,外臣们也是不动声色,没有上奏章掺和皇帝的家事。小皇子今年还没到五岁,就是夭折了也再正常不过,若是太折腾了,还怕他承受不住——只是京中的气氛,自然却是沉闷了许多,像是陈珚这样身份敏感的宗室,也都不敢出门,当然更不敢进宫了,只是老老实实地闷在家里,等着结果。
宋竹心里,除了为圣人和邓妃惋惜以外,倒是没觉得什么,陈珚娶了她,自然是无望太子之位了,否则宋学四散,旧党扶不起来,朝中南党独大,就是官家也未必乐见,再说,血统上毕竟也还是隔了一层,之前景王家的那个陈琋,不是还在呢吗?多数是便宜了他。现在他们家不好出门,她乐得在家好好带京哥,也免得还要入宫服侍,进入那危险的地方,染上痘疹,回来过给儿子。
“这一阵子都别让出门了。”她和乳娘商议着——至于那日入宫穿的衣服,回来以后就直接在外院换了,现在还搁在那里,没有拿回自己院子里来。“也和嫂子们都说一声,家里的孩子最近都关起来,不能让他们混在一起玩闹。”
“京中人家也都是这般防疫的,”乳娘也道,“倒是不必过去说了,今日进来的时候,各房都关着门,园子里也没有什么人走动了,都是在等这一波疫情过去呢,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要有多少人家遭殃了。”
宋竹闻言,也是不太好受,因道,“难怪那些愚夫愚妇都喜欢求神拜佛的,说起来,儒门对于这些事情的解释,原来也不能让人信服。——还好这不是在横山战胜的时候,不然,只怕王师兄又要被‘天人感应’那一套给攻讦了。”
天下有罪,罪在朕躬,虽然听起来荒谬无伦,但的确有不少人深信,天下灾异都是因为朝廷不施德政,也因此,政敌间的互相攻讦也经常把灾异和政局联系起来,宋竹的担心不能不说是没有道理,因为王枢密回京以后,和几个同僚之间的斗争一日也没有断绝过。若是这一次的瘟疫早些时候发生,还真的指不定会被套上这个罪名。如今么,就只有官家一人生受了——十几年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大臣直接上奏章,把官家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之所以迄今无嗣,就是因为‘乱政’,也是因为此人口无遮拦,在当时还生生闹出了一场风波。不过到最后,官家到底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朝廷规矩是不杀大臣,若非谋反,也很难以言入罪,到最后,也只能是编管远恶军州了事。
也就是因此,宋竹觉得做皇帝实在也没什么好的,该受气的时候还是一样难免受气,而且还比大臣们更憋屈。大臣之间掐架起来,什么话都能说,可官家这里,若是把好恶表现得太明显,还要被旁人劝谏,‘不好少却了心胸’。
当然,也是因为如今陈珚没了做官家的希望,她才会这样想,若是陈珚娶了别家的娘子,现在她估计就要想,‘做官家那多好啊,他要去做官家了,你该为他开心才对’。
“说什么呢?”正这么想着,陈珚便是抱着京哥走到了外间来,宋竹忙回头拢上窗户,倒是陈珚说道,“也不至于如此吧,虽然不让出去,但也要透透气嘛,不然把我们京哥闷坏了怎么办?”
说着,便拿起京哥的手,用鼻尖努着道,“嗯?闷坏了怎么办?”
宋竹看了,十分要笑,见乳娘要上前接过京哥,忙道,“别了,就让京哥抓掉他的鼻子是最好,上回就被抓破了,这回还是不改,可见就是不想要这鼻子了,我们成全他。”
乳娘也被逗得莞尔,陈珚看儿子真有抓上来的趋势,忙往后退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讪讪然地道,“好吧,到底是儿子亲娘,太听话了,若是下一次生了个闺女,那我啃她的手,她肯定不抓我。”
京哥嘻嘻哈哈的,追着陈珚的鼻子抓了一会,宋竹乐得拍手笑道,“抓,抓——哎,儿子,可小心别抓了你爹的鼻孔——脏了你的手呢。”
他们两夫妻之间说说笑笑,彼此抬杠也是常事,陈珚放下儿子就来抓宋竹,“有了儿子就不要官人了,这话都说得出口,你也不担心我被这小畜生给抓伤了。”
横竖没有外人,宋竹便提起裙摆,绕着屋子跑了几圈躲开陈珚,京哥乐得哈哈直笑,小身子一矮一爬,便在爹娘腿间穿梭起来,也是玩得开心,一时见爹娘没了动静,便自己冲着墙角直接爬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都怕踩到京哥,跑了一阵,宋竹便故意被陈珚捉住了,笑着告饶道,“好吧,好吧,要京哥也要官人,成了吗?”
陈珚在她脑门上狠狠叩了一下,这才饶过她,两人盘腿坐在垫子上,静静看乳娘调弄了一会京哥,陈珚忽然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伤,宋竹奇道,“你又怎么了?”
陈珚道,“我就是想,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才知道天伦之乐……才觉得姨姨和姨丈,实在是很命苦的,唉,也不知道小皇子、小公主能不能过得去这一关。我倒是盼着他们能平平安安的,顺利长成。”
宋竹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其实还牵挂着宫里的事,虽然她深知陈珚当年娶她所下的决心,但这时亦不免泛起淡淡的不安,便咬着下唇,玩笑般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年娶了我呀?”
陈珚白了她一眼,自然地道,“说什么浑话?”
他把宋竹揽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低声道,“若是没有娶你,我才要后悔呢。”
话虽然简单,但宋竹却听得一阵暖甜,见乳娘背对着两人,便伸出手搂着陈珚的脖子,枕在他肩头腻了一会,方才低声道,“不过,若我不是我爹的女儿,你现在心里怕是要更舒坦一些。”
“那倒也不是。”陈珚还是很自然地说,“你说我真的很想做官家,还真没有,那个位置登上去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烦心事,直到你闭上眼为止,永远都没有停歇的一天——我也不是很有雄心壮志的人,请我去做,也许我还得想想呢。”
他笑了几声,又道,“只是如今这样,什么事也做不得,走一步都要想三遍,也的确是有点折腾人,唉,不过,天下又哪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呢?”
他自己已经是看得很透了,宋竹也不好多说什么,说实话,看着陈珚每天就和她这么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她也觉得有些难受,毕竟在宋竹的教育里,男子汉大丈夫,那就一定是要出去做事的,不说建功立业,但也要做个对世间有用的人。只是陈珚情况如此特殊,这种事,的确也不能强求。
“说不准日后就有转机了呢。”她努力地安抚陈珚,“等到局面平定下来,我们就拿圣人给的本钱,开个铺子去,到那时候,你就有事做了。”
陈珚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他兴致勃勃地道,“说得是,其实开个铺子也不简单呢,到时候咱们就乔装了出去,我收钱,你管账,专做南来北往的脂粉生意,也让我多看一眼东京城的美人儿。”
“然后纳一个妾,好让我把京哥抱回娘家去,铺子也带回去么?”宋竹接了一句,见陈珚抬手又想打自己,忙偏头避过,本想笑出来的,但念及陈珚为官家、圣人难过,便屏住了笑意,道,“是了,你猜若是小皇子不行了,谁会顶上去呢?是景王家的四哥么?”
——她自己因为没见过小皇子几次,再加上圣人又不是小皇子生母,对这件事倒是的确毫无感觉。
“应该不会是四哥了……四哥去年出去打猎,淋了一场雨,也染上了咳嗽,到现在都还没好。”陈珚摇了摇头,“现在官家和圣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肯定不会再找个病秧子,尤其是有肺病的进宫……宗亲这么多人呢,慢慢寻访吧。南学那边,肯定是能找到个不错的候选人的。”
宋竹见他情绪不高,也不敢再问,正要张罗着回去吃午饭时,只听得城内层层叠叠,忽然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钟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觉不祥,依偎在一起,静听完了钟声,陈珚方才说道,“一百零八响……恐怕过世的还不止小皇子一人啊……”
他猜得不错,邓妃和两个孩子,一并官家另一名宠妃,都没能逃过这一次流行痘疹瘟疫的毒手,宫中竟是损失了四个家人,官家悲痛之下,才下令钟响一百零八,虽然这的确于礼不合,但现在倒也没有什么大臣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论起这事儿了。
因为是染了瘟疫去世,丧仪从简,甚至可以说是办得很仓促,而大臣们甚至还来不及等到丧仪结束,就开始上奏章催官家收养子了——官家的身子,近年来也是越来越不好,国本不定,实在也不能让大臣们放心。
而,让众人都大为吃惊的是,这一回,南党却是一改之前亲近景王府的态度,反而大力推荐起了曾被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陈珚……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第108章 抉择
夸奖陈珚,南党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便是不问可知了,宋竹本来对朝廷政事并不太关心,听说了这个动静,方才意识到原来王枢密在朝廷中已经对南党造成了这般大的压力。——现在宋学也就是王枢密位置最高了,身为宋家弟子,关系又是密切的儿女亲家,若是宋家升级为勋贵的话,那第一个王枢密就是很难真正在两府中执掌大权,再一个就是宋家的这满门俊彦,以后也不可能进入两府了,只能是执掌兵权,但也打不了太要紧的仗。皇后的亲兄弟,那是国戚了,应该都和陈珚现在的身份一样,在京城中颐养,而不是领军出征,掌握兵权。
不过,这种事也得看官家本人的心意,没准到时候陈珚还真的力排众议,大力起用宋家人,南党这样做,肯定也是有风险的,但他们竟还是如此执着,那么应该就是王枢密实在是给了南党很大的紧迫感,姜相公开始要为自己致仕以后的南党将来做打算了。——在大理寺卿安朗的叛离以后,南党到现在还是没有涌现一个能服众的继承人,而他已经年过七十,致仕之日不远,若有王枢密这样的年轻俊彦在,将来的道统,只怕南党还真争不来。
这件事到现在,已经不是陈珚或者她能决定什么的了,一切还是得看宫里的心意,就是王枢密都没法去改变什么。毕竟这道统和皇嗣大事比,到底还是轻了一层,虽然南党是为了争道统去推荐陈珚入继,但陈珚毕竟也是从小就养在皇宫里的,而且当年一起候选的陈琋现在又不顶事了,王枢密若为了争道统反对陈珚入继的话,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就是要扶起第二个候选人,也都不是那么简单的。陈琋现在摆明没用了,他不可能再挑一个,然后把那个人往上抱——那是擅自定储,弄权最大的征兆呀……
“咱们就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吧。”陈珚和她也是这般商量的,包括福王和王妃也都是这么个意思,“现在表态,火候还没到,不论想不想,宫里没做出反应,都轮不到我们开口。”
宋竹有一个好处,问过的事就不会再问第二遍了,虽然现在也还在为家里人的前途担心,但却没有往官人身上再压什么担子的意思,她心里很清楚,陈珚现在的烦难绝不会比她少——这个官家,他确实是不想做。“这是自然的,这一阵子我也不进宫了,咱们都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自从喜欢上陈珚以来,她几乎每天都要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一些问题,到如今,宋竹渐渐也是信了命——她倒不是相信神佛,而是觉得峰回路转,也许又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自己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干脆就不要去想,毕竟,你就算是去想了,除了给自己添堵以外,大约也是没有用的。
至于生怕妨害了家人这样的念头,在宋大姐这一两年来有意无意的开解下,宋竹也是看开了不少,不再把什么责任都压到自己头上。这一阵子安心在家带孩子,陪官人,倒是挺逍遥自在的,没被这件事影响了心情。
她和陈珚之间,本来就是少年时期便彼此倾情,认清心思以后,又经过陈珚多番的努力、几番周折才能长相厮守,因此在新婚伊始短暂的别扭以后,两人便是情投意合,再加上彼此多年相处,也都知道性格如何,陈珚深觉自己好不容易才娶到宋竹,早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她多加容让,宋竹本人又不是娇纵的性子,陈珚让她,她自然也让着陈珚,随着感情越来越好,只有越来越心疼的份,因此两人这两年从来都没红过脸,只觉得每一日都是开心得很,不论是有了孩子还是没了孩子,彼此都还是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人。
最近两人心里都是有事,但也知道不能解决,是以不但不提,反而还变着法子地逗彼此开心,日子过得比往日看着还要热闹了几分。虽然不能出门,但不是在花园里携手漫步,就是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下棋、蹴鞠取乐,就像是根本不知道外间的风云一般,让人看了,倒是很佩服这对夫妇的涵养。
——张显就是其中一人,当他被叫到福宁殿时,先是看到了皇城司的同僚在下首站着,心底对于官家今日召见自己的来意便是有数了,也不敢隐瞒什么,听见官家有问,便把最近这段时间陈珚夫妻两人的表现说了出来,“……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每日里都是和往常一般,也不曾和亲戚们频繁走动。”
最后一条,照应的就是宋家了,张显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便是亲戚们也不曾有登门拜访。”
官家听得,也不禁是缓缓点头,又是思忖了一会,方才把下人都遣出去了,扭头和圣人商议道,“七哥也算是宠辱不惊了。”
圣人因宫里的三起丧事,也是病了一阵子,到现在精神都不好,闻言也只是恹恹地道,“也是被折腾怕了吧,这事儿,对别人是求之不得,对他,却是六哥当时压来的担子,我看他不是那样爱做事的人,现在只怕心里也是恨不能别再折腾他了。”
官家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思忖了一会,方才是讪讪地道,“我和你又何曾亏待过七哥了?你这话说得,不生分的孩子都说得生分了起来。”
只是想想陈珚先是入宫,后来又出宫,一家人又变得不是一家人,他要回原来父亲那里去,确实也是有些对不起人家,虽然天家是占了理的,但这几年来除了圣人的问候以外,自己倒是疏忽了关怀,再加上当年还许了他说那一门婚事,终究透了防范之意……
对小皇子的夭折,因为明显是邓妃传染,他倒是不怪陈珚当时乱说话,只是深恨邓妃不谨慎,所以想到当年陈珚的婚事,便觉得是邓妃乱说话的缘故,自己才会答应——此时倒是真的落了个进退两难的结果。
现在宋学和陈珚之间,肯定是要选一个的,偏偏还拖不得,官家现在也难下定论,思来想去,便问圣人道,“你道,眼下这事该如何处断才好?若是依我,倒是想两头都拿住,只怕没这么简单。”
圣人道,“这又有什么难的?你毕竟是天子——”
“天子也行不得快意事呀!”官家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他软的时候,圣人很硬,现在官家不快,圣人倒是软了,也不再和官家顶嘴,沉默了一会,便低声说道,“其实,这事不就是看姜相公的脸色吗?现在河湟得胜,仓禀也充实了……”
卸磨杀驴这几个字,做皇后的不好明确地说出来,可就这么几句话倒也是够了,官家看了圣人几眼,一时也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且让我好好想想。”
这毕竟是件大事,圣人也没催逼什么,只是嘀咕了一声,“陈参政是不是也到了年岁了啊?”
如果过继陈珚,逼退姜相公,南党群龙无首,宋学势单力薄,两家都逃不了好,最大的可能就是维持现状,而到了那时,唯一的变数就是旧党了。——旧党现在还留在东京的重臣,也就只有陈参政一人了。
眼看着京哥走了几步,又扑倒在垫子上,欢快地爬了起来,宋竹不禁笑道,“这小鬼头,走着不稳当,还是爬着更跟到牢,是不是呀?”
被他跟着的,是手里拿了饴糖的乳娘,陈珚饶有兴致地望着儿子在室内爬来爬去,和宋竹笑道,“听娘说,我这时候都会走了,儿子虽好,但还是不如他爹啊。”
宋竹不禁笑道,“臭美!”
两人正在说笑时,外头忽然来人禀报,“王妃请世子、夫人去前院接旨。”
这时候来了这么一道旨意,是什么内容几乎不问可知,陈珚和宋竹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情愿,然而天威之下,又哪有他们两人说话的余地?陈珚一会固然是要推辞,但也只能是做做样子,从根本上来说,旨意一下,他过继的事情,也就是板上钉钉,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这当然也就意味着,宋家的富贵绵长,固然能得到保证,但宋学,以及宋竹父兄的那些夙愿,从此却只怕只能通过更曲折的方式来实现,而两人这清闲自在的生活,日后只怕也不能再重现了。
宋竹心底一阵难过,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是微微一笑,便牵起陈珚的手,说道,“走罢,该来的,迟早都要来的。以后,你也可以真正做一些事情了。”
陈珚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紧紧一捏,低声地说道,“放心吧……”
到底放心什么,他却没再说下去。
这一年十月,陈珚再三辞谢以后,终于再度被收养入宫,入住东宫,封为安国公,数日后又被册封为太子,陈珚、宋竹和京哥,也开始了他们的宫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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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争斗
虽然以前也时常进宫请安,但这一次举家搬迁进宫,却又别是一番体验,对陈珚、宋竹这对小夫妻来说,也很难称得上是十分愉快。——到底宫中规矩大,他们又是养子,处处都要小心,想和以前那样肆意,却是有些难了。陈珚还好,毕竟自小是在宫里长的,人面也熟悉,宋竹这个新任太子妃,却是入宫的第一天,心里便不是特别舒服。
首先一个就是屋舍的问题,虽然距离贤明太子去世,已经有六年之久,但他是肺痨去的,按着乡间的习惯,肺痨病人的屋舍,十多年内都不会住人,用过的东西,也或者是焚烧,或者是丢弃。宋竹这一番进宫时,却觉得屋子里的陈设都像是有日子的,一问之下,才知道贤明太子当时的许多陈设都没有收走,甚而帐幔也都还是旧物。
她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可却又不好说的——人才一进来,就要把前头六哥留下的东西丢弃,就是圣人知道了,只怕也会不舒服。
这一点,大人忍也就忍了,可京哥今年还不到一岁,孩子正是身子最弱的时候,若是因此染病,叫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怎么过得去?宋竹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听到京哥咳嗽了几声,便是再坐不住了,跳起身命人把孩子抱到屋外,领着京哥绕了一圈又一圈,便是一直在思忖着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决。
若是别的陈设倒也罢了,暂时收起来便好,但没了帐幔,屋子是不能睡人的,再者宋竹有轻微洁癖,现在屋里的东西,因为和病人的旧物混在一起,她也就不想要了,虽然看着和以前没两样,但在她心里,那些东西上头好像都附了无形无影的病魔,哪怕仅仅是坐在上头,也是浑身都不舒服。
她到底嫁入王府不久,前后也就是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因为不管家,而且他们院子里也没有什么要瞒着别人的事情,一年多下来,除了跟着她过来的乳娘以外,竟然是没有一个心腹——偏偏,乳娘这几日在学宫礼,也不在身边,陈珚又不在,仓促间竟没一个能商量的人。宋竹见京哥露出困意,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窝火,难得地动了怒:陈珚进宫的事情,她知道宫里也不是都同意,肯定有人心里是有意见的,衣食住行上,也许就因此有些怠慢,因此没有把屋里的东西都换新,但也不能这么过分吧?若是没有小孩,那也就罢了,现在有了孩子,这么做不是把人往墙角逼么?
偏偏,这件事还不好往圣人那边去说——圣人对贤明太子的感情之深,宋竹也是有体会的,这个顾虑说出来,虽然圣人心里也觉得有理,但肯定感情上过不去,如是换用别的,觉得这些物事太旧之类的借口,第一个给人留下挑三拣四、爱好奢侈的印象,还有第二个,圣人心里肯定也是会觉得她嫌弃贤明太子用过的东西,自然不会高兴。
难怪当时七哥不让她嫁入周家,宋竹现在是满心的不舒服,都不知道往哪里去撒,她到现在才知道,福王妃和当时自己的嫂子们,对她是极为照顾、宠溺的了,若是她嫁入周家那样的人家,只怕第一天就要被人用这样的手段给伺候了吧?——分明是一家人,这般算计、尴尬,真是让人反感,可就算你不想和这些人计较,她们也有得是法子逼出你的真火来。
眼看天都要黑了,京哥已经哇哇大哭,开始闹觉——也是今日一直都没法回去歇息,小孩又怕生,所以脾气特别坏,宋竹接过来抱着都没哄好,她没得办法,只好抱着孩子回了正殿,“几间偏殿都还没收拾完呢?”
本朝的紫禁城可谓是历朝历代中最小的,所谓东宫,其实也就是几个院子套在一起就算数了,除了一些日常使用的地方,起居也就是那么十几间屋子,贤明太子去得早,没有娶妻,所以妻妾住所已经十几年来都没有修缮,都不可能住人了,也是册封得着急了,现在还在修呢,宋竹和陈珚只能暂且就住在贤明太子去世的那个院子里,宋竹早上绕了一圈,看中了两间偏殿,只是里头堆的都是杂物,一时三刻也清扫不出来。
那东宫使者前去探看了一番,回来禀报,“那几间屋子也是多年储物用,仓促间住不得人。”
宋竹心思是单纯,但并不傻,她自己并没有多的话,没说要住进去,使者倒是为她点明了。她心里当下便是不喜此人,奈何环顾左右,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却也没看见谁比较讨喜可信,只能捺下了一些心思,叹道,“太子呢,还没有回来么?”
那使者弓身道,“东宫只怕要陪官家晚饭呢。”
得,这一位也是指望不了的。宋竹看了看屋子,又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思忖了半日,只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便道,“进宫以后,理当每日都给姨姨、娘娘请安,咱们这就带着京哥过去吧。”
众人都还没摸清她的脾气,自然不会有人反驳什么,便都跟在宋竹身边,浩浩荡荡地把她送到了圣人住的金明殿里。
圣人见了,倒也是高兴。“这就是京哥吧?还说着明日让你抱来看看呢,没想到你今日倒也就抱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珚宋竹入宫以后,圣人的精神看着就好多了,她对宋竹一直都是颇为亲切的,虽然京哥正在细声抽噎,也无碍她的兴致,让人把京哥抱来逗了一会儿,见京哥不给面子,哭声渐大,方才是略带尴尬地将他送回了宋竹身边。
京哥这孩子也是,之前要乳娘不要娘,现在不是娘就是圣人,因此回到娘身边也就满足了,哭声渐渐止住,倒是闹得宋竹有些不好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尴尬地道,“正是有事想请姑姑恩准呢——这孩子恐怕是有些认床,再加上在家呢,他自己有两间屋子,都铺着荞麦垫,可以爬来爬去,东宫那儿光顾着收拾,还没给他布置这事儿。因此他今日进宫以后,便一直是哭闹个不停,连我都哄不转。新妇想,不如把他先送回王府去,让他熟悉几日,等这儿的屋舍都收拾出来了,荞麦垫子也铺好了,再让他过来不迟。”
一边说,一边故意颠了颠京哥,似乎是要哄他的样子,京哥平时最不喜欢人颠自己,这回本来就怕,她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大哭了起来,仿佛是要给宋竹作证。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人思忖了一会,便同意下来,“这也成,你们那现在也是忙乱,今日天色晚了,就让他睡我这里,明日一早再送出去。”
金明殿的地方就大了,也未必要和圣人住一个院子,宋竹欣然笑道,“多谢姑姑体谅京哥。”
两人随口说了一番家常,宋竹将福王妃让自己带入宫的一个知礼侍女留下照顾京哥,便告退要回东宫去,圣人也没留她用膳,等她走了,自己又想了一想,方才是令身边最有脸面的陶姓女官过来,问道,“是谁照应东宫诸事的?简直就是笑话,连皇孙玩耍的地儿都没有了?难道没有去福王府看过他们家院子原来的样子?这太子妃要亲身过来和我告状诉苦,真是成何体统!”
太子妃进来一张口,众人的心其实就都是提了起来,都猜到圣人一定有此一怒,陶女官战战兢兢地道,“东宫的事,一直都是前殿高押班在管……”
高押班曾在太后跟前服侍过,也是因为得她的欢心,才被提拔成了押班,除了那些有武功的大貂珰以外,在宫中内侍里,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了。
圣人眉头一皱,“让他好生办差!太子妃说短少了什么,都要尽快供给,不得有片刻怠慢。”
“是。”陶女官自然没有二话,这就出去训斥高押班了。
才吃过晚饭,打听得官家今晚不过来了,圣人这里也是预备着歇息,才要封门,陶女官又急匆匆地回了金明殿。“圣人,高押班在外叩头待罪。”
圣人也是有意要敲打一下宫中诸人,免得今日的荒谬事件再度重演,宋竹居然要和受气的小新妇一样过来找她告状,既然高押班要来填着这个踹窝,她又何必另找人?“让他进来吧。”
高押班进殿以后,自然先是一番行礼请罪的言辞,也不消多说,圣人半闭着眼似听非听,那些小人该死的话语,在她心里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小人也有一语须同娘娘禀报。”高押班说着说着,话锋又是一转,“娘娘,小人虽则该死,但今日皇孙也并非是因怕生而啼哭。以小人所见,太子妃娘娘自从知道屋内陈设,有些贤明太子旧物,便是心神不宁,接着便把皇孙抱出了屋子,皇孙之所以暴躁啼哭,正是因为午后迟迟不能回屋休憩,还请娘娘明察……”
他之前已经说过,自己是知道贤明太子和如今的东宫兄弟情深,所以特别留下了一些贤明太子的旧物——这也是太子当年时常使用的东西,这都是为了给太子一些体贴怀旧的感觉,如今再说太子妃面容乍变,所指的意思,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圣人神色微变,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这般含沙射影的,我看你是别想做这押班的差事了。”
也不给高押班辩解的机会,当下就喝令左右,“杖他二十下,发去宫观听用!”
东京城内许多宫观,都是豢养闲人的地方,去了那里,只怕一辈子也就是那般,再也回不到贵人们的视线中了。高押班面色一片惨然,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叩首谢恩,退下去领杖。
圣人独坐了一会,只是出神不语,陶女官上前为她换了一杯茶水,低声劝慰道,“娘娘,勿中离间之计。”
圣人这才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自失地一笑,“嘿……也是人之常情啊。”
话虽如此,但面上神色沉沉,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释然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今天早:)
☆、第110章 出手
正当金明殿里气氛压抑的时候,东宫侍从的日子也不好过——陈珚吃过晚饭,从福宁宫里回来,才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急了,“你怎么能去找姨姨呢?这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吗?”
宋竹听着就很不高兴了,“我不去找姨姨,难道真让京哥住这样的屋子么?实话说,若不是我自己亲自收拾的屋子,每一样东西都是让乳娘给看过了,现在我也不放心让京哥住,谁知道这旁人安的都是什么心,会不会往屋子里塞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痘疹才流行过没有多久呢,要是塞了病童穿戴过的东西进来,那可就真说不清了。”
这话火气就很大了,陈珚听着直皱眉,看了看周围悬挂的这些半新不旧的锦帐,还是说了几句维护贤明太子的话,“这些的确都是我当年也用过的旧物……”
“你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宋竹气得一下站起了身子,“明摆着这件事有文章,你还为背后的人开脱——”
陈珚虽然对她疼爱尊重,但也不是没脾气,平时小两口没矛盾,你好我好的,他自然不会轻易发火,但现在两人都是有一套理,他也觉得宋竹不太懂事,声音便跟着高了起来,“宫里的规矩,不是你这样做事的,你这就是顺着人家的意,让他高兴,反倒是让姨姨伤了心!这个院子里好几个屋子,随便收拾一个屋子,通通风,把旧东西收拾了,还不是照样可以住人?过上几天悄悄地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换上新的,就是姨姨知道了,也未必会说什么,你这样把京哥抱上门去,姨姨岂不是完全清楚你的心思了?”
宋竹从小长在那样一个家庭,出嫁以后,福王府众人又的确是十分疼宠容让,她不是不懂得勾心斗角,只是对这些事自然有一番看法,这件事的确是太子宮占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若是要挑拨离间,那收起来换新的,不是一样有一套心思么?再说我又未曾有一句嫌弃的话,圣人若是明理,自然知道这担忧是有道理的。不然,发痘疹的人家为什么都不敢和别人来往,不就是怕过病气吗?”
虽然丈夫没有顶嘴,但看他气得太阳茓边上一根青筋直跳,宋竹也是一阵气闷,这宫廷生活才开始,两人就是罕有地起了口角,也让她心情更差了。——反对陈珚过继的重量级人物,内宫说起来也就那么一两个,能把功夫做到这一步的,肯定是太后无疑了。这老人家身体康健得很,又是隔了一重的大长辈,若是按孝道规矩来说,她给了多少委屈自己都是只有受着,绝不能想着回敬,就是想一想,都是忤逆不孝的表现。宋竹第一对付不了她,第二也不能对付她,这岂不是说日后就只能生受着太后方面给出的种种款待,就这样一直到她去世为止?
虽然她和陈珚感情甚笃,但此时依然不禁对他生出了一丝埋怨——她之所以入宫,完全是因为当时他的追求,怎么现在遇事,他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要上来抚慰,倒是怪责起自己处理不好?
这样一想,本来十分的委屈顿时变成了二十分,再加上京哥远在金明殿,也不知道现在入睡没有,宋竹心情本来就沉闷,她眼圈不由就是红了,扭过头去抹了抹眼睛,冷声道,“京哥的屋子,他们原来也是收拾出来了,你觉得那里拾掇拾掇能住,就去那里住吧,我是要去歇息了。”
说着也不搭理陈珚,自己站起来就进了里屋,看到那半新不旧的幔帐,心里更是烦恶,索性喝道,“把幔帐拆下来送到京哥那屋子里去,这屋里所有旧东西全部都送过去好了。”
又令人用热水擦床,自己亲自在那里看着,一边看,一边抹眼泪——她小时候总怕自己嫁不出去,现在却是才明白,为什么大姐回家以后怡然自得,再没有出嫁的念头,她倒是不怕生活清苦,只是这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了。
过了一会,陈珚也是走了进来,先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边,宋竹也不理他。后来陈珚把手搭上来了,她这才抖了一下肩膀。
这一抖,没有抖掉陈珚的胳膊,倒是把她抖进了他的怀抱里,陈珚将她紧紧抱住了,热乎乎的气吹到宋竹耳边,低声道,“还生气呀?”
宋竹痒得厉害,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又很快绷起脸来,道,“我要和你和离。”
她这明显就是气话了,陈珚也没当真,反而笑道,“入宫第一天就要和离,你这脾气,比谁都大呀,你这回倒是不怕传出去以后,宋家女不好嫁了。”
宋竹哼道,“怕什么,我们家又不是没人和离过,我还不是照样几家争着娶?”
陈珚笑道,“是是是,你说的不就是我吗?我争着娶,我争着娶……我争着娶回来的娘子我还给脸色,是我不对,我自掌嘴好不好?”
她被陈珚抱着,心里自然软了一些,再加上陈珚也没反对她清掉贤明太子的旧物,宋竹的心情也的确有所好转,见陈珚真的要自己抽脸,忙止住道,“你毛病呀?怎么说都是个太子,这般没皮没脸的,像话吗?”
陈珚嘿然道,“我要有皮有脸,太子妃都要和我和离了,我敢不没皮没脸吗?”
两人耍了几句花枪,心情也都平复了不少,宋竹其实也知道陈珚说得也是有道理,只是刚才在气头上,不愿服软,现在过了这一阵气,她开始担忧了——勇于认错,一直是她的优点,虽然陈珚对她千恩万宠的,但宋竹也不至于拉不下脸来道歉,反而随着人越来越成熟,也跟着越来越懂得这点脸面没什么放不下的。“今日的事,我也是欠考虑了一些,只想到京哥,便是躁动起来,顾不得别的了——那你说,这事该如何收场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珚沉吟了片刻,便是笑道,“今晚先睡吧,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姨姨那边。到了那里,你别说话,只听我来说。”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宋竹人就很没精神——不是被陈珚折腾的,而是昨日那些旧物,在在提醒她,这屋里前些年还属于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在这屋里去世的。她又不认识贤明太子,这让人怎么睡得着?要不是陈珚就在一旁,只怕她半夜都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吓出病来都是有可能的。
想着丈夫和贤明太子感情甚笃,此事她本来也不准备明说,倒是陈珚看出来了,“昨晚没睡好吧?是不是有些怕?”
宋竹点了点头,也就不瞒着了,“你怎么知道?”
“你一晚上都揪着我的胳膊,我能不知道吗?”陈珚见她脸红,倒是笑得十分开心,他拧了拧宋竹的鼻尖,又凑得近了,和她额头顶着额头,轻声道,“好了,别怕,今晚咱们就住别的地儿去。”
宋竹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甜蜜,想起昨日忽然冒起的后悔之念、和离之意,也是暗暗好笑,心道,“若是错过了七哥,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人会对我这样好?”
她此时便觉得自己昨日做得十分不对了,投入陈珚怀中呢喃低语,好生道了歉,反倒是陈珚反过头安慰她,“到底我也是有不对的地方……”
两人至此,和好如初,若非宫中自有礼仪,简直都要手牵着手去给圣人请安。即使碍于礼仪,只能并肩而行,依然时不时要相视一笑,只觉得心中柔情蜜意,竟是任何言语,都难以描述出来的。
“今日倒是来得早。”单从外表看,圣人倒是没有任何异状,反而看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正是饶有兴致地逗弄着京哥——京哥怕是吃饱了,也睡得不错,因此精神头挺好,和圣人也颇为亲近,看到爹娘来了,方才是挣扎着要去到宋竹那边,几个女史忙把他抱到左近,等宋竹行过礼,便接过了京哥在手里拍着。“这孩子昨晚哭了半晚上,这会儿倒是开心多了,你们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陈珚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转身就是‘没皮没脸’地对圣人撒娇了起来,一脸半带了无赖的笑意,“新妇不懂事,我也不懂事,让娘多费心了。”
圣人眼底便多现出了些笑意,“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惫懒,这可不行,仔细让新妇看了笑话去。”
“她可是早都习惯了。”陈珚大咧咧地道,又跪了下来,“今早我和她一起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娘成全的——娘,我们还是想住回燕楼去。”
“哦?”圣人神色一动,“这又是何意呢?”
陈珚一望左右,圣人便知端的,她微微点了点头,众人便都鱼贯退了出去。陈珚这才挪了几步,靠近圣人,低声说道,“昨日的事,娘应当也是知道了来龙去脉,其实呢,若都是六哥以前的物件,三娘还不觉得什么,只是三娘她女人心细,看着人拾掇京哥屋子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些小孩儿的衣裳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因为这事,再加上屋里陈设,很多都是半新不旧,三娘也无从辨认来历,虽然明知有离间埋伏,但思来想去,除了娘这里,也没有别处可以放心寄托京哥了,因此还是只能把京哥送来。——她有些胆小,这么大的事,不敢和娘明说,也是昨夜和我商议了一番,今日才敢来和娘禀报明白的。”
这番话粗听之下,生拉硬扯,让人根本就听不明白,但圣人听在耳中,神色却是连着变了几变,陈珚诉说以后,她沉吟了许久,方才是摇了摇头,低沉地道,“唉,这些人的心,太毒啦。”
她望着宋竹的眼神,已经是充满了怜惜和温情,圣人招了招手,让宋竹坐到了自己身边,“你也是不容易,其实,很该昨日就和我明说的。如今这宫里,处境最险的,不是七哥,而是京哥和你,太子妃,你可要明白呀……”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第111章 福分
圣人这一开口,宋竹就有点明白了——她也奇怪呢,若是太后不愿陈珚过继,陈琋不行了,也还有别的亲孙子不是?未必个个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么。怎么陈珚这一次过继倒是顺风顺水的,这才一入宫,就有人等着给脸色了。原来,不是看不中陈珚,甚至也不是太后不满意,而是有些人不满意她这个太子妃啊……
在国朝,废后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甚至隐隐约约,还有大臣的手往皇后废立的事情里Сhā的征兆,昔年仁宗亲政以后,立刻就废了感情不睦的皇后,虽然后来有复立之意,但刚一露出端倪,皇后旋即暴毙,这里的事似乎和政事堂、枢密院脱不开关系。虽然后宫干政的事国朝并不常见,但后宫和前朝,却一直都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圣人这么一点明,主事者的范围那就从太后一人,变成上百人了,反倒是太后的嫌疑极大的淡化了去。她就是再不满意宋竹,也没必要用如此低劣的计策,老人家身子骨强硬得很,就是要给宋竹点气受,又或者是离间圣人和宋竹的关系,也不太会用这样的办法。再者,她和官家不太亲近,在宫中说话就是软一些,就是宋竹被废,也立不了周家和周家的亲戚,太后又何必多此一举?
倒是——虽然宋竹不太愿意承认,倒是宋党,又或者是南党的敌人,更有可能是背后的主使者,现在宋党因为宋竹入宫的关系,在朝廷中一下变得极为尴尬,虽然不说是树倒猢狲散,但也有点没主心骨的感觉了。本来,王枢密是如今的赤帜,众人都看好宋桑做王枢密的继任,如今宋桑倒是等着被加官进爵,但绝不可能再进入两府,这对宋学的未来,是极大的打击。
若是宋竹和圣人婆媳失和,难免见怪于太子,长久以后,便有了被废的可能。到那时候,宋学自然能再凝聚在一起,和南党做对……但为了扳倒她,只怕京哥也是必定要被‘牺牲’的了。这安置贤明太子旧物的事情,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处处都是用意深远……
想明白了这一层,宋竹实在是觉得周身上下寒毛直竖——她倒是不怕被人离间了和陈珚的关系,但有句俗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京哥要是被人惦记上了,这可怎么得了?这深宫内院,人生地不熟的,就是要防,又该怎么防呢?成天提心吊胆,始终也不是事啊。
“姑姑,我……”人越是着急,精神就越是兴奋,宋竹一咬下唇,眼圈就红了,“我也是自小没经过这样的事……”
她的真情流露以及实话实说,也是让圣人更加释怀了:宋竹也没说错,宋家家风,极为简单,福王府更闹不出什么斗争的事,宋竹对于一些肮脏的事情,确实也处理不过来,若不是因为自己有意过继陈珚,她也犯不着进宫。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若无其事地说,“东宫虽然有东宫属官、侍女,但这些年来人口零落,你们住得也不舒服,倒不如住到燕楼去,那里都是自己人,用着也放心。”
这就是准许了陈珚搬家的要求,而且点明了燕楼内部,都是皇后的心腹,宋竹知道陈珚以前在宫中就住在燕楼,闻言也是心下稍安。——当时陈珚在宫里,处境未必比今天轻松,能住在燕楼而不出事,就说明燕楼里外,都可以放心得下。
“那新妇今日就打发人把家什搬进来。”她顿时喜上眉梢。
圣人摆了摆手,“东西就别带了,小心为上。你们住进来以前,这些东西就搬进来起码半个多月了,若是有心人要动手脚,旁人原也不好发觉。”
她倒是真的把陈珚的小谎话给放在了心里,不过这也正中宋竹下怀,自从见到了贤明太子的旧物,她本来就不想要那些东西了。
这个小骗子……真是把宋学的箴言放到了一边,不过,他这个谎说得倒真是十分有用……
瞥了陈珚一眼,宋竹心里也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她一直希望在自己家人跟前能不要说谎,不过在宫中,这个规矩看来肯定是要被打破的了。
三人几句话,便是前嫌尽弃,圣人反而觉得和宋竹更亲近了一层,三言两句之间,便定下了从宋竹带入宫的嫁妆中重新取布裁衣的事,笑道,“若是这般,花不着宫里的内币,我也省点儿。”
宋竹见陈珚给她使眼色,知道这是撒娇的好时机,便笑着说,“其实还不是姑姑赏的么?不过这样一绕弯子,外头人也说不出什么,倒是清静多了。”
“就是这个理。”圣人见她聪慧,也不由微微一笑,摸了摸京哥的脸蛋,笑道,“七哥自去忙吧,内院的事,我和你新妇张罗就行了。”
陈珚如今自然也有很多事要办的,首先作为太子就得每日上学,也不能在内宫久留,见圣人和宋竹相处融洽,也就放心离去。圣人又和宋竹说了一些带小孩的事儿,随口分派众人打扫布置燕楼,过得一会,就让宋竹抱了京哥,和她一起去拜见太后。
太后本来正在自家宫中花园里亲自为一枝梅花剪叶子,听说京哥来了,忙让人把利器收起,上前把京哥抱在怀中,逗弄了一番,直到京哥不耐起来,方才是依依不舍地交还给了乳娘,口中笑道,“七哥这一入宫,我们家就是四代同堂了,好,好。”
她对京哥的喜爱,看来是发自内心——老人家本来也都是爱孩子的,之前小皇子去世,太后也是十分悲伤,现在看到京哥,脸上才多了笑容。
宋竹在旁看着,觉得应该不是太后,心里这才放下一块大石头。其实按理,太后会接纳陈珚,也不可能再转而希望陈珚的子嗣出问题,在皇嗣上缠绵不清,对国家社稷都十分不利,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更何况她一向喜欢的陈琋也生了病,太后多少有些天命难违的感觉,也是心灰意冷,这几次见面,她在言谈中都是多有流露,宋竹也知道,就是在以前,太后都不可能去自己修剪花枝,她老人家这是有点寄情于山水的意思了。
太后没了雄心,三代人就没有任何矛盾可言了,就是在以前,除非是陈珚的婚事这样的问题,圣人也从来都不会给太后钉子碰,婆媳间一直都是很和睦的,如今宋竹又不是什么不识趣的蠢妇,三人带了京哥说说笑笑,绕着宫殿散了一会步,这期间,圣人闲话家常一般的,就把事情说给太后听了。原原本本,丝毫都没有添油加醋,关于她的分析,更是提都没提。
“那个高押班……”太后倒是很爽快地就把一层关系给揭开了。“以前还在我跟前服侍过吧?可是我记错了?”
“姑姑明察秋毫。”圣人轻声说。
太后便是闷哼了一声,“这个人,好毒辣的心思啊……皇后,我就把高押班交给你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看,也该把东宫好好梳理一遍,旧人不去,新人不来嘛。在此期间,就让七哥他们住在燕楼好了。”
圣人眼中火花一闪,“新妇知道了,请姑姑放心。”
宋竹在一边抱着京哥,心也真正地安了下来:把高押班交给圣人,又主动表态要梳理东宫,方便圣人换上自己的班底。看来,太后已经是完全洞悉了此人的毒计,不曾被他得逞,这件事算是在陈珚的妙计下圆满解决,没有在后宫三个女主人之间,制造出什么矛盾。
她虽然成了太子妃,但入宫时日浅,圣人也明说了她还天真,因此并不管事,这一件事后,便安心住在燕楼,为京哥安排新衣,没事都很少出去,对东宫诸事并不过问。只是偶尔才听说宫中又送走了多少人,甚至于说官家都过问了此事,几个大貂珰以及一些内宫官,不是没了性命,就是被发配三千里,最好的也是去守宫观……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宫中已是肃静安宁,气氛就和在宋家也差不了多少了。宋竹身边,尤其是京哥身边,几乎全都是圣人的心腹,宋竹做每一件事都有人提醒圣人和太后的喜好和讲究,自然不会得罪了顶头上司,而这两个做姑姑、太姑姑的也不是无事生非之辈,甚至对于宋竹的一些习惯还很赞赏,比如说不事奢华、喜好文学等等,都是很合两人的胃口,其余嫔妃、公主,又很少有见面的机会,除了不能时常出门,宋竹不太习惯以外,别的时候,和在福王府里也差不多。
第二年春天,她又有了喜脉,朝中也多了些风云变动,姜相公和官家意见相左,再一次提出告老还乡的请求。
这一次,官家没有再留。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第112章 担当
“自从姜相公回乡以后,家里倒是轻松多了。”入宫来探望她时,宋苓口中是从来都没有不好的,“如今南党自顾不暇,山头林立,也没心思来为难挤兑我们家,大哥、二叔他们,都是轻轻松松地就迁转了职务,大哥在江南也干得有声有色,上回诣阙,还得了官家的夸奖,如今就是少了个陪太子读书的人。”
如今宋先生是肯定不能再进来教导京哥了,教陈珚也成了没影子的事,宋学内部之前也是在闹分裂,原本最有名望的曾先生行差踏错,和宋家已经是势不两立,要再推一个有名望的进来做太子师呢,谁都有信心,谁都想争一争,这就失和了。王枢密本来是很好的人选,但之前一直被姜相公压制,而且他和陈珚是师兄弟关系,现在又来做老师,伦常乱了没法算,这多少也是个把柄,如今姜相公去了,南党内部是狼烟四起,一时间也没人提起让王枢密进来任职的事,还不知道日后若是官家有意让他进宫,南党会不会又团结起来拿这个话柄说事。
宋竹原来还是什么事都和陈珚商议,但进宫以后,燕楼四处都是皇后耳目,宫里规矩,又是不许后宫干政的,对这些事也是问得少了。也就是每回宋大姐进来的时候说几句,亦不好深谈,不过见宋大姐容光焕发,又对陈珚很有信心,她也不担心娘家会被人欺负了去。“对了,上回大姐不是说苏娘、闽娘也在说人家了么,闽娘还小,倒也罢了,苏娘的婚事说得如何了?”
由于宋家已经受封为爵,合家上下都搬迁到了京城,只留下四房在老家守业,宋竹的几个妹妹弟弟自然也都跟来了,她对家人最感歉然的,便是姐妹们说亲只怕是说不得读书人家了,勋贵一般都和勋贵结亲,很少有同书香门第嫁娶通婚的,越是有一番雄心壮志想要做事的人才,就越不可能做官家的连襟或小舅子。
“还在看呢,苏娘说了,说个和她二姐夫一般憨厚老实的就成。”宋苓笑了,“她还说呢,若是现在说不上也不着急,有了太子姐夫,什么时候也不怕没人娶。”
宋竹听了自然高兴,“娶难道还怕少了人家?最要紧是找个好的。”
“能找个如妹夫一般待你的就不错了。”宋苓摸了摸妹妹的脸蛋,“看你,进宫以后脸反而倒是圆了。”
也不知这宫里是不是真的风水不利于子嗣,宋竹这一次也没有保住,才刚刚有喜脉,就开始见红了,努力了一个多月,到底还是小产。不过这在当时来说也是常事,众人都没有太在意,也就是陈珚心疼得不行,又是张罗这,又是张罗那的,还一定要让宋竹坐两个月的小月子保养,成天都是补品伺候着,宋竹又怎能不圆?她也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待过了这一阵,是要时常走动走动了,否则,岂非被人笑话?”
国朝并不以丰腴为美,更多人喜欢的是瘦削的女子,宋竹如今,在众人眼里是减了几分姿色了。宋苓环顾室内,目光闪动,“妹夫这一阵子,都睡哪里?”
“本来睡那面的竹床上,后来圣人问起,说不像话,他就搬到隔屋去了。”宋竹在家人跟前还是没法撒谎,这事儿又不好回避。——怎么说都是在圣人的眼皮底下住着,婆媳之间有时候肯定也有些矛盾在的。
“嗯……”宋苓点头不语,又吃了一口茶。
宋竹道,“最近官家身子不好,他平日也要常去照顾,不然也能让七哥和姐姐聊几句。”
官家身子不好,是可以往外说的,因为官家已经停朝多日,传太医入宫问诊了。不过宋竹的意思便是在暗示姐姐,官家病有些重,陈珚在此期间要好生伺疾,不说是否禁绝房事吧,但起码,别人是不好给他塞女人的。
宋苓这才点了点头,改容笑道,“宫里安静就好。”
宋竹听她话中有话,便是扬眉吩咐使女,“你们去,把院子里开的桃花摘一捧来,给大姐带回去。”
众人一发都退了出去,宋苓看着,唇边弧度也加深了,“入宫这段时日,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唉,毕竟是在宫里。”宋竹也有些无奈,虽然有陈珚兜着,但刚入宫那天的那个下马威,让她印象实在太深刻,纵是不喜,也得学些‘恩威并施’、‘揣度人心’的手段。若是不然,燕楼全是皇后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被有心人传过去,时时刻刻都要陈珚去灭火,那日子也没法往下过。
宋苓拍了拍她的手背,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这毕竟是在宫中,陈珚又毕竟是个养子,有些话压根都不能说出口,你说等以后就好了,那传到别人耳朵里,转眼就是大罪。“我也就是问问,其实没多大的事,刚才进来留神看着,你屋里也没有什么新面孔,我其实就放心了。”
这是在担心圣人、太后给燕楼派些妖媚的宫女了,宋竹摇了摇头,对这点倒是很有信心,淡笑道,“七哥不是这样的人。”
“外头也是一直都有些声音,不论是南学、宋学又或是一些有心思的勋贵,都是希望七哥能够多子多福,”宋苓又吐露了一些内情,“之前官家整顿了一次,没什么人敢说话了,这一次你小产的事,不知怎么又传到了宰辅耳中,现在两府都希望自名门中能给太子选秀,充实后宫,王师兄也不便就此多说什么。”
“如今官家病重,他们还有心思论这个?”宋竹吃惊地问了一句。
“官家病重了?”宋苓比她还吃惊。
宋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外头并不真的知道官家的病势,甚至连两府宰执都被瞒在鼓里,她也是暗暗心惊:前几年,福宁宫里的事情眨眼间就能传到外头,现在居然连官家病势沉重的事情,外头都无一点音信。
“也不说危急吧,只是确实有些虚了。”她婉转地说,“若非我这不巧,这回应该也要过去的。”
太子妃都要过去打下手了,可见病势的确非同小可,宋苓顿时失去了所有谈兴,她低沉地道,“北边强敌蠢蠢欲动,朝中风云还没个结果……哎,只盼着辽国细作打听不到这个消息了。”
“可能就是因此才瞒着外头的。”宋竹也有些担忧,这时候她不免也是庆幸自己家里人不必上阵,一面又有些担心边境的老百姓,“不过病势不险,就是老疾重犯,沉重了些,过一段时日应该也就好了。”
在家国大事下,是否有人想给陈珚塞些美人,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宋苓没有再说之前的话题,倒是和妹妹分析了一下辽国现在的局势,“……看着凶险,应该也还打不起来的,你别太担心了。”
宋竹也猜到了姐姐的心思,知道她是怕自己月子里悬心,反过来又安慰了姐姐几句,等宋苓辞去以后,却还是难免有些介怀,靠着床头出了半日的神,直到陈珚回来,才露出笑脸,并不谈前朝的事,而是问道,“舅舅又好些了吧?”
“好多了。”陈珚神色很是轻松,他跺了跺脚上的泥土,走近宋竹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嗯,你也好多了,都是一日比一日要好!”
宋竹听了,心里也是一松,微笑道,“我是早好了,就是一日比一日胖——连姐姐进来都说我胖了,你还成日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和我说没有。”
陈珚哈哈一笑,来了个抵死不认,“姐姐那是年纪大了,眼花,我反正看着就是没胖。”
又问左右,“你们说是不是?”
左右侍女都笑道,“正是,娘娘一点儿也没胖。”
“我不和你们说了。”宋竹没好气地哼了几声,“京哥呢?抱来见爹吧。”
京哥如今已经牙牙学语,见到父亲也很是亲热,扑上来就要抱,却为陈珚止住,“阿爹身上都是汗。”
他转移目标要去抱宋竹时,宋竹忙摇手,“娘好久没洗澡,身上脏。”
她虽然好洁,但月子里不能入水,只好每日里热水擦身,头发就没办法了,只能不洗,现在自觉蓬头垢面,连陈珚都不许给抱。
京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投入乳娘怀抱中,“乳娘抱!”
众人笑声里,侍女们摆上饭来,宋竹见陈珚没换衣入席,便奇道,“你怎么不和我一块吃?”
“圣人让我晚上过去陪她用膳。”陈珚笑道,“你们呣子俩吃吧。”
说着,踟躇了一下,也不上来粘宋竹,“等我晚上回来洗澡了,再陪京哥玩。”
宋竹心里微觉有异,但见陈珚笑容自然,也未曾多想,只是嘟起嘴道,“好吧,那你快去,别让姑姑久等了。”
“快去就能快回,我知道。”陈珚哈哈一笑,又是言语间戏弄了宋竹一番,宋竹瞪了他一眼,自己忍不住也笑起来,转身对京哥道,“来,乖儿子,我们吃饭——”
却说陈珚,才是转身出了宋竹屋子,他面上的笑意就是收敛了去,满面的肃杀之色让人看了心惊——只是下楼的脚步倒还是十分轻巧,叫房间里的人半点也查不出不对。直到走出燕楼,他才一下加快了步伐,低声问候在门口的张显,“福宁宫那里没有消息吧?”
张显无言地摇了摇头,陈珚这才松了口气,“走,去金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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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传承
按说晚饭时分,宫里四处也该安宁了下来,从金明殿通往宫外的角门更是该上锁了。——陈珚现在住在燕楼不假,可这里是太子居所以后,和后妃所住的地方当然要有所区分,一般说来,天色黑了以后就不能随意出入了。但今晚却不一样,角门居然没关,陈珚带着张显快步穿过了一重重的宫宇秘道,甚至有些地方还是一溜小跑,直到金明殿就在眼前,才是放缓了脚步,一边调匀呼吸,一边令张显上前通报。
圣人当然也没有睡,张显几乎是才进殿就又折了出来对陈珚打眼色,陈珚匆匆走进殿内,随意地行了个礼。
“娘娘,”他神色凝重,上前低声道,“消息已然确凿了……”
圣人脸色一沉,“他们还真敢!”
但她并未太过惊讶——陈珚知道,圣人在专事探听消息的皇城司内也是有些自己人的,这个消息可能他知道后不久,也就传到了金明殿,但圣人不说,他也就当没这回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低沉地道,“此事是否该和寿宁宫那边通个气?”
他问得很妙,虽然是说该通气,但不想通气的意图已经是很明显了。圣人面沉似水,考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说的,就是官家那里也该有个数……你确信,景王他们是真的……”
“就是定在明晚,”陈珚低声说道,“已经买通了宫中宦者,听说是想以隔绝中外的罪名将娘和我拿下,然后……估计是要安排我自尽吧。”
若是陈珚死了,隐瞒官家病情、隔绝中外图谋不轨的名声,大概也就全压到了陈珚头上,到那时候,人都死了,还有谁会较真?自然是勇于清君侧的景王一系得利了。虽然圣人、太后肯定是无事,但只怕从此福王府一系就要跟着倒霉。
圣人越想越怒,眉头都立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便是因为他这份心,我当日就说了,不能在他们家里挑嗣子——这群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她恨恨地发作了几句,这才渐渐气平,“依你之见,如今应当怎么办呢?是防患于未然,今晚就派人出去,还是守株待兔,等到明晚一举拿下,从此一劳永逸?”
“爹服药后就昏睡过去了,今晚应该未必会醒,这会过去寿宁宫,即使是说通了也无用,更何况根本说不通。爹还在,有些事轮不到我这个做儿子的做主,”陈珚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那明早我请上姑姑,咱们三人一块过去,带上皇城司的人,和官家把事情说明白了,待官家发落?”圣人也不是寻常人,一眨眼间就拿出了一个十分合适的计划。
“这却还不足够。”陈珚犹豫了一下,“明早,还是要把宰辅们都请到,当面对质,也算是有个见证吧。”
圣人闻言,定睛看了陈珚几眼,心下也是有几分感慨:别看他若无其事,仿佛只是说了些很平常的话语,但这却是要把景王一系往死里整了,把宰辅们都请去做见证的话,就等于是在逼着官家拿最严厉的态度来声明立场,否则若是嘱咐了一句勿动景王性命,大臣们只怕会有些别的想法,对陈珚坐稳太子一位,也是很不利的。他这是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心里自然只有高兴的份,虽然陈珚的长大体现在了这个方面,圣人心底依然十分宽慰,这喜悦之情,多少也冲淡了她对官家病情的担忧和悲痛,她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瞒,肯定是没法永远瞒下去的,此事也该让宰辅们知道了。”
之前官家生病时,因为只是小恙,也没有多想,后来病势转为沉重以后,他就有些多心起来了,由于陈珚才过继一年多,又是顶着争议过继进来的,恐怕现在对外宣称身子不好,会激起一些不必要的风浪,因此就暂时封锁了消息。没想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官家病势渐渐沉重,宫内果然有些人兴起了别的想法,这不是景王一系已经收到消息,并且打算有所行动了。
虽然国朝也有过烛影斧声的争议,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自从陈珚把凯旋归来的王奉宁安□□御林军以后,他在宫中就是安心了许多,就连圣人都没有太过忧虑,呣子两人定下主意,圣人又问道,“三娘可知道内情么?”
陈珚摇头道,“小月子还没坐满一个月呢,不让她劳神了,她连爹病重了都不知道。”
对于这个太子妃,圣人也是没脾气了,陈珚说的都是实话,她难道会不知道?燕楼内外,可全都是她的耳目。会多问这一句,就是在提醒陈珚,有些事也是应该让太子妃知道的,起码小产也不需要坐这么久的月子吧,就算不告诉她景王的事,也该让她出来伺候官家、熬汤煮药才对。
该怪三娘吗?可三娘什么都不知道啊,要怪,大概也就只能怪陈珚对她实在是太过宠爱了。这还好三娘是个和气的性子,平日也简朴,不然,岂不是什么毛病都要被陈珚惯出来了?
见七哥若无其事的样子,圣人也懒得再继续计较下去了——这小子装傻充愣的功夫实在是太强了,既然下定决心要装傻到底,她难道还真的撕破脸皮?
她没好气地道,“也好,那就别让她操心了,月子里呢,还是少劳神的好——那你也快回去了,待久了,只怕她要瞧出不对了。”
陈珚见圣人不再继续追究,也是松了口气——如圣人所料,他之所以让宋竹坐双月子,就是想让宋竹免去这一番折腾。首先,流产也是产,产后劳神忧心对身子有损,其次,虽然十分不舍悲痛,但陈珚看来,官家的日子已经不长久了,流产以后本来就是要好生调养的,若是还要出面披麻戴孝,伤损了身子,却又是何必?陈珚宁可自己多尽几分孝,把宋竹的份代了,也不想让她落下什么病根。
他也知道这想法上不得台面,因此绝不能和圣人分辨什么,只好装傻到底,现在圣人不再追问,他自然是松了口气,虽然觉得有些愧疚,但在心底也是安慰自己,“至诚至性嘛,又不是一定要出席那些折腾人的丧礼礼仪,才算是尽孝,她不去熬药,姨丈也不会就没药吃了。”
之前匆匆而来,是因为事态紧急,现在议定了对策以后,陈珚也就不那么着急回去了,一路缓缓踱回燕楼,路上把全盘事项都想了通透,思及官家的病情,又是不禁十分怅惘,眼看燕楼在望,方才是收敛了神色,换出一副轻松的笑意,轻快地走上楼梯,先是梳洗了一番,才进屋去探望宋竹。
说起来,宋竹也做了一个月的月子了,刚流产时面上的苍白,早已经化为了红润,她正叉着腰站在地上,无奈地看着京哥跑来跑去,见到陈珚进来,便对他自然而然露出一笑,和声道,“在姑姑那里吃饱了没有呀?”
陈珚虽然知道宋竹好看,但从来没有被她的美色迷惑过,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宋竹圆润了些许,他也没有觉得她失了美色,当宋竹对他展颜一笑时,一如既往,陈珚便觉得心灵里的尘埃都被洗刷殆尽,仿佛所有疲倦、悲伤、烦躁、忧虑,都在宋竹的这一笑里怡然消解,在这心旷神怡这种,忽然又有种恐慌一闪即逝:即将失去官家,他虽然悲痛,但却也是做好了准备,还算能平静面对。若是……若是他失去了宋竹的话……
他微微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了,见宋竹好奇地望着自己,便遮掩着道,“姑姑叫我去就是问一问你的事,我光顾着伺候她用饭,自己倒没吃什么。”
宋竹便让人端上饭菜来,自己坐在桌边陪着陈珚,笑盈盈地为他布菜、舀汤,口中慢慢地说着今日宋大姐进来和她聊的家里琐事,陈珚似听非听,低头吃了几口饭,觉得宋竹在看自己,便抬起头来。
宋竹手里已经停了下来,一手撑在腮边,就是这样温柔地望着他,见他抬起头,便对他嫣然一笑,多少深情与满足,都在这一笑之中。
陈珚只觉得心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似乎有一种情绪都要满溢出来,他咽下口中的饭菜,也对她深深一笑,伸手过去要摸宋竹的手时,却又被她拍开了。“好生吃饭吧,别动手动脚了。”
陈珚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吃菜,宋竹又给他夹了一块炙鹅肉,“这个做得好吃,我也偷吃一块。”
陈珚口中笑道,“那你岂不是又胖了些?”
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想道,“为了她,我便是死了也甘心的——不,为了她,我却是万万不能死,她活着一日,我也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照顾着她,不让她有一点点烦忧。”
他本来对于明日的事,还有些担忧,此时这担忧却全化作了豪情,已经是暗暗下了决心,明日一定要把对皇位的所有威胁都一举消灭,绝不再心软放过,他也一定要登上皇位,好好地将宋竹和京哥护得周全。
起了这个念头,用完晚饭以后,陈珚便回了自己暂住的屋里,扬手叫了张显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这才自己收拾收拾,睡了下去,第二日早上起来,先到金明殿,和皇后一起去寿宁宫请了太后,一大家子人都到了福宁宫里,去探望病重的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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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平叛
“也是该把相公们都请来吩咐一番了,官家。”
太后亲临探视,官家自然不能怠慢,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无法半坐起身,但也让人加了一个迎枕垫在背后,挣扎着给太后施了一礼,方才重又躺下,听见太后的劝诫,也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孩儿也是想着,这几日,该让相公们进来值宿了。”
这等于是承认自己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步,坐在一边的圣人,眼圈顿时红了,就连在门外廊下看人熬药的陈珚,听了都是心里酸涩沉重:官家这病,几年来一直是反反复复,大家一开始都没有太看重,没料到这一次真的就有些救不回来的样子,说实话,若非有要护着妻儿这个念头,陈珚心里对登上帝位都还是排斥反感居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心虚。现在官家自己认了病情危急,要请宰执们前来商议值宿,他也并没有计划顺利的欣喜感,心里反而越加不是滋味,只是一直念着宋竹、京哥和福王、王妃等人,方才是勉强镇定了下来,调匀呼吸,只等着接下来的会面。
想来官家连续十几日缺朝,各项日常政事都是由宰执商议自决,奏章送进大内,只有一个准奏——这态势也是让宰辅们十分忧心,因此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前去政事堂和枢密院的黄门就把两府的所有宰执都带进了福宁宫。陈珚环顾一圈,并未见到王枢密,心中先是微微一沉,后又反而有些宽慰,暗想道:“不来也好,倒是清白些。”
倒是官家,半抬起身子应了宰执们的问候,眉头就是微微一皱,有些乏力地道,“王枢密副使呢?怎么不见。”
“官家,王枢密副使肚腹有疾,已经病了两日了。”圣人在屏风后回道,“吾和太子知道后,也命御医前去诊治,又送了些药材。”
这件事陈珚都不知道,他不由暗暗心惊:自己在姨姨跟前,到底还是嫩了点。
“那便罢了。”官家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疲倦地道,“这几日朝中可有大事?”
“朝中无大事,官家请放心。”由如今资历最老的首辅于相公出面作答。
“那便好。”刚才的问答中,官家也说了自己如今的病情,众人其实都知道今日进来是为了什么的,官家也就不再拖延,“我有恙,日后朝政就托付给太子了,先生们回去拟好文书罢。”
太子监国,是最自然的事,众宰辅都没有太多表情,于相公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臣请设值宿之法,以备缓急。”
“应该的……”官家乏力地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道,“这几日不见人,只怕外头已经有了许多不中听的话罢……”
他咳嗽了几声,看来还要往下说什么时,屋外忽然有人求进——众相公一看是个黄门,脸色先就沉了下来。
陈珚心头却是一阵狂跳——这个人,自然是他和圣人早就安排好的。
“什么事啊。”官家也有几分不悦,但仍是和颜悦色地说。
“回官家,是皇城司送来的急报。”那黄门清脆地说,“皇城司王使者眼下衣衫不净不能面圣,便嘱咐小人送来。”
他双膝往前一跪,把一封红漆书信呈了上来。
官家显然已经无法自己拆看了,便低声道,“七哥……”
陈珚上前一步,打开信函,令自己生动地表现出脸色大变的样子,而后上前几步,附耳在官家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他声音放得很低,官家是病人,自然听得不清楚,“你大点声。”
陈珚便略微放大了声音,“信中言道,景王府有人联络宫中宦官,今夜欲要进宫作乱。”
能让病人听见的声音,自然是有些大的,屋内众宰执哪个听得不清楚?都是纷纷面色大变,就连屏风后的圣人、太后都是出声询问,“七哥说的是什么?”
进宫作乱,这等于是谋逆了,自然是惊天的大罪,也怨不得众人都如此紧张,陈珚轻轻咳嗽了一声,做出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因为自己犯了错,有些心虚,只能看着官家,等着他的发落。
“此事——可不能乱说啊。”就是官家,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半直起了身子,陈珚忙和宫女一道上前扶着,让他坐了起来。
“王使者也道,兹事体大,不可轻信,不过,此事已有多名耳目传来消息,因此……”那黄门也是颇为无辜地看了陈珚一眼,仿佛这并不是他的错一般,“以谨慎起见,还是回报给官家知晓。”
“谋反大事,不可不慎。”于相公立刻Сhā嘴表态,“官家,请立刻下诏让景王进宫回话!”
他一心为公,可挡不住这是天家家事,景王是天子亲弟,两人感情一向也还不错,别的宰辅没有谁出来附和,倒是让气氛一下僵在了那里。
官家病得有些迷糊了,他没有搭理于相公,而是自言自语。“进宫作乱,这是想做什么呢……”
那黄门便机灵地道,“回官家——小人听王使者说到了‘兄终弟及’几个字。”
其实现在人人心里都想着这四个字,只是没有谁和他一般大胆而已,按说,宦者是不能议论国家大事的,不过现在,几个相公宰辅,一下全成了聋子、哑巴,便是于相公,眼看没人附和,也是悟到了什么一般,脸色一沉,不再出声。
“兄终弟及……”官家低低地说了一声,便又咳嗽了起来——他的咳嗽声变得更加粗哑了。“嘿嘿,兄终弟及……”
屏风后,太后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这孽子,竟然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官家,还不速派人去景王府查证一番?”
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太后也是怒意勃发,很显然事先和景王并没有半点勾连。
陈珚暗暗松了口气:挑在这时挑明此事,是他和圣人商议的结果,在宰辅和太后互相辖制的情况下,就算太后想要为景王求情,又或者宰辅们有人对陈珚的太子位置不满,但当着彼此的面,以及当着陈珚和圣人的面都难以提出。——太后可能支持他陈珚做太子,但不支持重惩景王,而大臣们基于犯上作乱者必须被重惩的常识肯定要主张把景王打死,但未必支持陈珚做太子,很可能认为景王的悖逆之举正是被他的上位刺激出来的。所以这两方撞在一起,大臣们顾忌太后和圣人,太后又顾忌大臣们,倒是谁都不好说什么了。
从太后的表态来看,即使对景王还有些呣子间的情分,但毕竟不是亲生,终究是理智地做出了选择。陈珚心中也是一松:打蛇不死,必受其害。他就怕景王事先被捕以后,把事情全推到旁人头上,这样自己仅是获轻罪,若是如此,那么日后他活在那里,对陈珚来说总是心里的一根刺,而若是刻薄待之,又要怕朝野间的清议。今日太后都这般表态了,那么景王起码也要落个削爵流放的下场,当然,更好的那还是……
正是如此思忖,耳中已听得官家低沉地道,“他要入宫作乱,总是要亲自带人来的吧?若不然,就是作得乱了,又该怎么进门来呢?可别说这几班御林军里也都是他的人了。”
因为每日早上在早朝前,御林军都是要换班的,所以若非在两班人里都有许多内应,否则景王不可能今夜派人进来作乱,第二天再如常进宫宣布兄终弟及。只能是今夜亲自带人进来,把该杀的人杀了,该控制的人控制起来,再下一道诏书立自己为皇太弟,若是在宰辅中有同谋的话,届时众人一认诏书,官家便可以病死了。他则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猜得到了。
陈珚都没想到,官家的思路居然还这么清晰,他暗自有些惊奇,不过这和他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因道,“爹爹意思是,按兵不动,观贼自现?”
“嗯,就说我病情危急,宰辅们今夜都要值宿——从现在起,福宁宫许进不许出,除了你——”
“小的张胜给官家叩头。”那黄门机灵地跪了下来。
“除了他和太子能出去传信以外,别人都留在宫里陪我吧。”官家疲惫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太子……”
陈珚按下了起伏的心情,跪下.身道,“儿子明白。”
他站起身环视室内一周,眼神格外盯在于相公脸上看了一会,方才是无声地出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
“奇怪,怎么七哥今日一去就是一日,到了晚上还没有回来?”
宋竹打了个呵欠,把京哥抱到床榻上,让他自己甩着拨浪鼓,一边漫不经意地和乳娘说了这么一句。
“听说早上去了福宁宫便没有出来。”乳娘道,“也许是被官家留住了。”
宋竹听说陈珚在福宁宫,就没有多问,“也是,我听他说今日起也许就会让他监国了,那也许是得回来晚点——可也要回来报个信啊,早知道他不回来,我除了偷洗澡以外,还能偷偷洗个头呢!”
她很是心动,想要乘着陈珚晚归,再洗个头,终究因为不方便晾干而放弃,只好继续和儿子保持距离,只是拿过拨浪鼓来,隔远逗弄着他,玩了一会,困意上来了,居然也就这么伏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在安静的燕楼往外,不过是数百步的距离,便是另一个世界。陈珚若无其事地把长剑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将剑身在那人抽搐的尸体上来回擦拭了两下,淡淡地对王奉宁说道,“还好是一剑封喉——这里距离燕楼太近了,若是让他叫出来,岂非吵到太子妃安眠?”
王奉宁微微一笑,拱手道,“殿下神勇,属下佩服。”
陈珚用剑尖挑开蒙面黑布,眼神微微一凝,又将景王面上的黑布撂下来遮好。“奉宁你这就是在笑话我了,我可没杀过几个人,和你这样沙场历练出来的武将如何相比?”
他拍了拍王奉宁的肩膀,“才杀几个,我手已经酸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且先回燕楼等着你的好消息——若是见到景王,务必生擒,这是太后懿旨。”
王奉宁把守宫闱,自然是见过景王的,但依然答得不动声色,“谨遵太后懿旨。”
两人相视一笑,在士兵护卫之下,转身顺着宫墙,一左一右,分为两路各自离去。
陈珚走了几步,看王奉宁去远了,便忙又问张显,“我身上没血味吧?一会被三娘闻出来就不好了——总算时辰还早,她应该没起多少疑心!”
张显多少有些埋怨,“您就不该以身犯险……”
陈珚嘿嘿一笑,只说了一句,“谁让奉宁太威风呢?输人不输阵嘛……”
两人边走边说,眼看快到燕楼,陈珚忙嗅了嗅衣领,觉得的确没有血味,方才继续说道,“总不能让三娘日后听说今夜故事,觉得我不如奉宁师兄勇武!”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抱歉晚了点,汗,一直在想到底是夜里抓现行还是派人去抄家……
☆、第115章 登基
宋竹真正听说此事的时候,一点也没觉得陈珚勇武,反而觉得他十分不可理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家那是要谋反呢,早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你不在福宁宫里守着,反而挎着刀出去转悠,你是嫌弃别人找不到你么?”想到陈珚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干了这样的蠢事,宋竹便是气得简直有些结巴,她道,“那些御林军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你这简直是——”
虽然还不至于想着就要哭起来,但宋竹说着说着,也是一阵后怕:这万一黑灯瞎火的时候,陈珚出了什么事……
“你要是再敢做这样的事,我——我就上姑姑那里告你的状去!”最后,她一跺脚,给陈珚下了最后通牒。
“哎呀,别——”
见陈珚一下急了,宋竹心里这才高兴了点。“难道姑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圣人就以为我是坐镇中枢指挥众将领的,你可千万不能说漏嘴了。”陈珚的语气还是很严肃的,宋竹略微宽慰:好歹还怕个圣人,唔,说起来,似乎也怕福王妃……“现下官家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不好再让老人家烦心。”
“我明日就过去服侍汤药。”宋竹虽然疑心陈珚只是为了转开话题,但她这个小月子做得不好,时间又久,心里其实也是虚的,听陈珚这么说,也不顾之前的话题,忙表了态。“除了这事儿不能说走嘴以外,还有什么事么?”
“别的也没什么了,”陈珚又思忖了一会,“还有就是别说我时常进来看你的事儿,你知道那些穷讲究,说什么坐月子的屋子不能多进。虽然你我都不信,但难保圣人心里有些介意。”
宋竹忙点头应了下来,想到自己坐月子期间,陈珚日日进来探望,又亲自过问三餐,为自己点了许多滋补药膳,心里也是甜滋滋的,忽然想到宋大姐,“——还是大姐高瞻远瞩,从前没成亲的时候,想到纳妾什么的,竟没有什么警惕。若是当年没有那个约定,现在七哥要这样对别人,我心里该多难受呢?”
想到若非大姐明见,今日的宠爱,很有可能被别人分走,陈珚也许都不会关心她每天吃了什么,她心里就是一酸,看看屋内无人,便搂住陈珚的脖子,主动把头靠到他肩上,腻声道,“七哥,你待我真好。”
他们小夫妻之间,一个勇于示爱,一个心细如发,体贴到了极处,真是蜜里调油,即使京哥都一岁多了,感情也没有丝毫疏远,反而是越来越好,之前两个月,宋竹一直不能洗漱,她好洁,就不肯让任何人碰触,现在好容易出了月子,岂不是拿肉麻当有趣,要好生弥补一下之前的遗憾?虽然如今按医嘱还不能真正弥补,再加上官家病重,也不好真正弥补,但总是有些变通的办法,可以去做的。
如此腻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宋竹便穿上素净的服色前去福宁宫探望伺候——其实也是陈珚太疼爱她了,她做人新妇的,怎么可能真正操劳到?贴身服侍用不到,熬药也不是专家,除了帮忙生个火以外,也没什么事好做,每日里打个照面就回来了。之所以每日要去,无非也是取代陈珚罢了——陈珚现在出面监国,比较忙碌,若是有上朝,那么早上便是过不得福宁宫了。
虽然众人悉心照顾,但官家的病势还是一日接一日地沉重了下去,宰辅们轮番值宿的日子,也是持续了有好几个月,宋竹都习惯了进出时避开宰辅们在的东门方向,她听说朝廷已经暗暗开始预备一些必要的典礼——虽然宋竹在此之前几乎没有和官家见过几次,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心下仍是有些沉重。
这一日早间,她到福宁殿里问候了病情,见官家精神似乎还算不错,有找人聊天的意思,便没有就走,而是坐在床边陪官家说些外头的天气,为他解闷。由于两人实在不熟,宋竹也是字斟句酌,说了几句,见官家的声音渐渐地低弱了下去,便站起身来,欲要退下。
没料到,她才一动,官家又睁开了眼,宋竹忙趋前道,“舅舅,您要什么?”
官家看了她几眼,仿佛才认出她来,“是太子妃啊……”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扬起唇角勉力一笑,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刚才梦到六哥啦……”
宋竹听了,也觉心酸,她想要说什么,但却为官家摇头止住,“不必虚言宽慰……”
他咳嗽了几声,又道,“七哥聪明孝顺,你也是一样,把这天下交到你们手上,我放心得很。以后,皇后的下半生,也就指望你们了。”
到了此时,圣人和太后在他心里的地位就体现出来了,宋竹也不敢提醒,只是恭声道,“不论是婆婆还是姑姑,七哥和我都一定好生孝敬,请舅舅放心。”
“还有……”官家摸索着一下攥紧了她的手,几乎是耳语一般地说,“多子多孙、开枝散叶……”
宋竹心头一震,反射性地扫了官家一眼,见他一双眼盯牢了自己,虽然眼珠浑浊,但眼神却隐约透露焦急,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心思千回百转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官家才好了。
见她良久无语,官家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宋竹退后了几步,这才拜下.身去,低声道,“那……新妇告退了。”
一直到走出福宁宫,她心底都是沉甸甸的,想到官家刚才那失落的表情,几乎有折回去的冲动,但每当要折回身子时,都想到陈珚每每对自己笑起来的情景,这脚就像是有千斤那么重,拔也拔不起来,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舍得回头,只是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地,慢慢走了一路。
官家的病终究未能拖过秋天,在秋末的一个夜晚,他在太后、皇后、陈珚、宋竹甚至是值宿宰执等人的看顾下,终究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有了景王的前车之鉴,接下来的事自然是顺理成章了,宗室们无人持有疑义,陈珚顺利地登上皇位,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后,册立宋竹为皇后,为福王府加了封地,对萧家、周家、宋家都有加恩,宋先生也因此终于被封为伯爵,宋家终于彻底成为外戚,宋竹的几个叔伯、兄弟虽然还在任上,但众人都相信,他们离开政坛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把外戚留在朝廷里,不论对朝政还是对外戚本身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并非人力能够改变。即便宋家人的品德再好,也是不行。
不过,这也不是说宋学就没有了掌门人,陈珚即位半个月以后,第一道政令就是把王枢密提拔进了政事堂中,重用之心昭然若揭。——第二道政令则是请姜相公回京平章军国重事,虽然领平章重权,但只限于军国重事,不及日常庶务。这异论相搅的用心,虽然十分明显,但也让心怀忧虑的士大夫们纷纷放下心来——很明显,官家不是要偏用宋党或是南党,只是要在两党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至于哪一党继承了道统,那就得看是哪家相公给如今还没获封太子的皇长子做老师了。这件事在皇长子才两岁的现在,肯定还是不急。不论南党还是新北党,都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收拢局面,稳定人心,为将来的又一场学术争夺战做准备,至于现在么,就只能暂时由着官家去‘异论相搅’了。
不过,虽然宋学被改名为新北党,但这名字终究只能掩人耳目,众人心里都还是清楚,宫里皇后姓什么,而她的岳父又是个怎样的大人物。虽然没有百官要求选秀的事情,但明里暗里,透过许多外戚,自然会有一些话语传到太后、太皇太后耳中,宋竹对此,自然也不是一无所知。——她现在身居中宫,虽然手底下没有嫔妃管着,但地位摆在那里,很多事情,该知道的,自然会有人来告诉她。
“其实,便是周家、萧家,也都有夫人上门关说,”陈珚登基以后,国事繁忙,肯定不能和以前一样每天和她腻在一起,不过不论多忙碌,两人只要有条件,肯定是要一起用晚饭的。晚饭桌上,宋竹就掰着手指给他算,“都是为自己娘家远亲来说话的,也不知道姑姑能顶到什么时候。”
但凡是娘子,都是希望娘家好的,萧家、周家富贵太过,已经不适合再出个妃嫔了,而这些夫人的娘家远亲,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又不会太高,起飞很合适做陈珚的妃子?
陈珚听着也是笑,“难为姑姑了,我昨天去请安,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宋竹撇了撇嘴,酸酸地说,“当着你的面,自然是无事的了……”
她心里一直很介意当时先帝对她叮嘱‘多子多孙’,而她没有答话的事。总觉得这件事可能是传入了太后的耳朵里,现在每每去太后居所请安,都有些难言的心虚,看着太后,都觉得她也是欲言又止,这份心理压力,自然是陈珚所难以领会的。
“好吧,好吧。”陈珚最是见不得她不高兴的,语气当时就软了下来,“一直这么游说,也不是事儿。我明日便找个由头,给先生那里送点东西,再说说当年的约定,她们知道我的意思,自然也就渐渐地消褪了。”
宋竹却不这么认为,她心想:“从先帝到太后,恐怕都知道和你说是没有用的,只会把矛头指向我,让我大度一些,劝你纳妃。”
陈珚见她依然愀然不乐,就笑道,“这还是不足?那我便再帮你想个法子,只是你听了可不许生气……”
于是便放下筷子,说出一番话来,只听得宋竹目瞪口呆,半天都回不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今天早些。
看到评论里有问加更的事,这件事我应该对大家道歉,当时承诺加更的时候,我没想到的是小清新后期存在非常严重的卡文问题,实际上我每天写好莱坞只需要2-3小时就可以写出8000字,但是写小清新要3-4小时才能写出3000字,等于是每天都用整个晚上在写小清新。这种时速上的差别是我没料到的。总的说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在设想的时候,后半部应该是以两个人甜蜜的婚后生活为主的,但我没想到我并不会写甜蜜的互动,或者说也不是不会写,就是我还是写有激烈矛盾的文更舒服和擅长,写甜蜜互动的时候我就感觉应该是一笔带过之类的,这种写作习惯实在很难扭转。
在小清新的前部,宋竹对陈珚的观感变化,两人逐渐互相喜欢的过程是含有很多矛盾的,所以写得很顺,字数也很多,后部大纲里,两人两情相悦,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感情不好的理由,经过这么多才在一起,七哥和宋竹肯定都会很珍惜的,不会闹矛盾,而外部环境又极为和谐,一点也不险恶……所以造成了前重后轻的结果,这是我写作上的失误,写贵妃的时候由于矛盾实在太多了,想要写个简单的故事,结果这个故事太简单完全没矛盾,到后期就很难推进剧情了,因为不出戏。
我在写陈珚决定求婚的时候,就想过要不要把剧情在陈珚和宋竹成亲后就结束,但是这样大纲中很多事件并不完整,所以决定还是尽力写完,但是又真的写不出那么多甜蜜互动来充塞每个章节,我觉得他俩感情好,大家都知道这不就可以了吗,说过一次再说,感觉很罗嗦啊……这种规划和实施的矛盾可能造成了后半部可看性的降低,对大家感到很抱歉。但我又真的不想为了加矛盾规划他们感情上的波澜,我觉得他们还是应该亲亲嗳嗳地过一辈子的。
下次要写言情,我会让男女主的感情线多很多矛盾的……哎|总之,不是不想加更,但实在是写不出,只能对大家说对不起了,小清新这几天就会完结,我有准备写宋苓的故事,如果写了的话,会让七哥和三娘出来СhāСhā花的,在别人矛盾激烈的故事里,他们作为幸福的一对点缀,这还是挺不错的,哈哈……
☆、第116章 和离
宋竹并没有猜错,此时的太后,其实也正因为陈珚纳妃的事心烦。
要说,前朝也不是没有只独娶了皇后一个的事儿,譬如这隋文帝和独孤皇后便是相约不二,不过即使如此,文帝也起码有两个儿子不是?这还都是养大的,算上没养大的那肯定不止两个。陈珚虽说年纪小,但也只有一个京哥,而且说白了,不论是周太皇还是萧太后,都是被贤明太子的事给吓怕了,先帝生前的遗愿也是两宫的愿望——天家人丁不旺,还是要多子多孙,才能让人放心啊。
皇后温良恭让,容貌、女德都是没得挑的,现在把后宫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其实两宫对她也很是满意,只是她之前的小产,让人心里不能不有所忧虑,对于外戚们明里暗里的劝谏,周太皇和萧太后倒的确都是听进去了。周太皇还好一些,事不关己不开口,只管着被人孝敬,萧太后是真的把陈珚当亲儿子,虽然先帝去世的时候,陈珚过继来还没多久,根基不稳,她完全可以垂帘听政,起码把先帝的丧事主持完了再说,可萧太后压根都没提这一茬,直接就把朝政交到了陈珚手上,这孩子也没让人失望,并没有一登基就开始大肆分封福王家的人,甚至是给福王上封号。过继了就是过继了,安安稳稳,还是给萧太后当儿子。
这么一来,萧太后肯定就不希望将来七哥一家也沦落到要过继的地步了,她知道这过继人家儿子的滋味,若非这是亲妹妹家的孩子,从小在眼前看大的,她倒宁可和先帝一起去了,也不愿受这个苦。虽然明知道七哥不太可能答应选妃,也知道皇后当时根本都没回答先帝‘多子多孙’的话,但她还是想着,多纳妃子,多生几个,就当是请人来生——这才是第一要务,等生完了以后,皇后爱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不给封号都没什么问题,甚至于来一招‘狸猫换太子’,她也没有太多的意见。
至于陈珚当时对宋家的承诺——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呢,世易时移,老抱着这事说话那就有点没劲了。萧太后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当年还有这么一出荒唐的事情,反正,现在宋家也不可能上门来为自己的女儿出头了。
还是得在皇后身上下功夫,这事要是皇后肯了,皇帝万万没有不肯的道理。要知道,没有猫儿不爱腥的,若是能关注自己不去偷腥就已经不错了,腥味送到嘴边来还能不吃一口,那就不是男人。太后当年和先帝的感情也是极深,可宫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妃嫔,她明白这个道理。
“……到底是连着亲。”太后用来劝说皇后的,也不是那些贤良淑德的话语,那些话太泛泛了,再说,皇后是大儒人家的女儿,没准就端出什么大道理来,反而把自己堵得没话说了。“南党始终不能放心,总是想着要把王参政给打下去才好,就是为了王参政想着,宫里也该纳些新人,大家都是外戚,南党也就无话可说了。”
王家和宋家之间,也是颇为无奈,本来都又结了一门亲事了,还没成亲呢,赶上小皇子夭折,陈珚再度被接近宫中,只好再度退婚。但即使如此,朝中也都是把王家和宋家当成亲戚算了,一直有意无意地把王参政往外戚的路子上编排,太后这说得也不是假话,不少亲戚都是这么劝的——姜相公族里也不是没有好的小娘子,嫡支就罢了,没有当妃嫔的道理,可偏宗远支里采选一个,不也挺合适么?以后南党也就不能再这么对付王参政了,要说外戚,大家都是外戚,南党也没干净到哪去。
她本以为宋竹会和她犟嘴,没想到她倒是一脸深思,没有立刻回绝,萧太后心中动了几下——难道她终究是想通了?
但想到先帝临终前的事,她又不敢太乐观,当时都没答应,怎么自己这几句话就给说得动心了。
“姑姑说得也是道理。”宋竹轻声细语地说,“况且,宫中也从没有只有一个主位的事情,若是不纳新,只怕总有些人揪着我的错,觉得我妒忌,将来坏了名声,反为不美。”
萧太后也有一部分这样的考虑,闻言连连点头,“原来你也是看得清楚,那便更好了,这么说,三娘你是想通了么?”
宋竹眉头一蹙,“可这是大事,我不敢擅自做主,姑姑和七哥商量便是了,问我,我也不能代七哥回话呀……”
萧太后原本想的是让宋竹去和陈珚说,但见宋竹娥眉轻敛,说不出的楚楚轻愁,心里也是有些软了:罢了,都是女人家,有些心思自己也能明白。让她自己去和七哥说,只怕还是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听这意思,应该是默许了。
这已经是让人喜出望外的进展了,萧太后也不敢拖延太久,打铁趁热,第二日就和陈珚说了采选的事,“三娘都吐口答应了,你怎么想?”
陈珚也是皱着眉头,一脸难以决断的样子,“娘……这件事我还想先和三娘商量商量。”
这是还有些不信她的话呢,太后也是无奈,“我还能骗你么?到底是娶了新妇了……罢了,你要商量,那也随你。”
她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想着几天后再提着问一问,别让七哥就这么蒙混过去,又和陈珚说了些别的事,这才让他回去福宁宫歇息。自己心中沉重的心事,也是放下了一多半——有松动就好,今年内,应该能把这件事办下来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上,就有人匆匆地跑来寿安宫报信了。
……皇后回娘家了。
萧太后几乎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在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这才确定自己正醒着呢,“回——回娘家?”
这在宫里可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事,入宫的女子哪有那么容易回去的?除了每年去金明池的那几次以外,就只有外头亲人进来省亲,自己绝没有出宫一次的道理,这回娘家省亲的话,连报信人都觉得不好出口,可事情的确如此,不说又不行,“娘娘用完早饭就出去了,倒是没把京哥抱走,还给官家留了书信……”
她是怎么出去的?谁给她预备的车马?谁敢放行?难道身边就没人拦着?
在最初的震惊后,疑问顿时是一个接一个地冒了上来,太后听人这么说,连忙追问,“这么说,官家已经知道此事了?”
“也已经往前头去送信了……”那女史嗫嚅着说,“这是大事,不敢瞒着。”
萧太后对于皇帝的作息习惯是很熟悉的,因为官衙办事的节奏不会变,皇帝办事的节奏当然也就不会变。现在皇帝应该在内东门小殿和众卿家议事——这不是家丑外扬吗?这还像话?
她正想怒斥这件事办得不对,可又隐约觉得是自己想岔了,萧太后勉力定下心来,把这件事在心里滚了几滚,忽然灵光一闪,气得几乎呕血——“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逆子!”
是啊,这件事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就是女史心里都犯嘀咕呢,听了萧太后的喝声,也是明白了过来:若不是官家在背后支持,圣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有车有马,还有人给她开门?这件事与其说是圣人的主意,倒不如说是官家的主意……
且不说宫里是如何鸡飞狗跳,宋竹忽然回家的事,也给宋家人带来了很大的惊喜——当然,惊吓的成分还是要更多一些的,虽然也有些久别重逢的欢喜,但入宫做皇后的女儿忽然回来了,总是让人有些不祥的联想。
宋竹也不敢吊着家里人的胃口,尤其现在祖母也进京了,她更是怕明老安人太过着急,闹出事来。连忙把陈珚给的尚方宝剑祭出来了。“这都是官家的主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爹、娘你们就别担心了,七哥心里有数着呢,他也是被说烦了。”
现在宋竹怎么说都是皇后了,她自己没架子,家里人可不能错乱了礼数,可饶是如此,小张氏听了女儿的说法,也还是一阵头疼,她现在真的开始后悔当年让女儿接触陈珚了,“这官家也是太荒唐了——”
“是这几个月,外戚勋贵们说采选的事,把妹夫给说烦了吧?”宋苓倒是不大在乎,她也是家里唯一一个还用亲戚的称谓叫陈珚的人,“如此也好,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她摊开手,颇有底气地说,“你们还准备了一封信吧?现在不拿出来,难道还要家里人现写吗?”
宋竹尴尬地一笑,一边从怀里掏信,一边略带讨好地说,“就是没准备,大姐还不是挥毫而就的事?我们写的文采还未必有您的好呢……”
“这又不是什么能流芳百世的文书。”话虽如此,可宋苓看了看稿子,还是有些不入眼,她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就你和妹夫,那真都够得上不学无术了……还是我来另写一封罢了!”
说着,便让人从宋先生书房里取来了上表用的黄格纸,文不加点,提起笔来就是一行行工整的馆阁体,写完了给宋竹一看,“这就送过去吧?”
宋竹被那骈四俪六、华美高深的表文给糊弄得,要不是她到底也有底子在,差些都要看不明白,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这才点头说道,“和大姐比,我们写的简直就和蒙童作的一般了。”
宋苓哼了一声,便向宋先生告状道,“爹,你瞧三娘,入宫才多久,连学问都抛下了,第一遍竟然还没看明白似的。”
宋竹忽然回来,全家人都以为是出了大事,自然都聚在了一起,此时知道无事,却也不忙离去,宋先生原本一直盘坐炕上,没有说话,此时方才是笑微微地看了女儿一眼,和着一边小张氏严厉的眼神,宋竹看了便是心虚,忙过去笑道,“爹,您别听大姐乱说……”
又和刚回京不多久的大哥宋桑叙旧,“大哥,这一次回来咱们见面的日子就多了……”
宋桑只是无奈摇头,“这真是官家的意思?”
宋竹无比坚定地点着头,“不是官家意思,我也无法出宫呀。”
做臣子的,没有指责君父的道理,再说这件事宋家也是当事人,更不好多说什么了。宋桑就是有一肚子的话,在宋苓Сhā科打诨之下也没法说出口,——用宋苓的话说,“以后三娘更难得回娘家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一次,须得珍惜。”
就连明老夫人,叹了几口气,又问了宋竹几句,也只能是说,“罢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说什么也没用……”
一家人索性就不提此事,和和气气地坐享天伦之乐,宋苓又是陪爹娘,又是陪兄弟姐妹们,心情也是极为舒畅,屋子里笑声连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宋家是过节呢。
而这时候的紫禁城,气氛可就不那么好了,尤其是内东门小殿,几个宰执大臣都是气得双手发抖,没法多说什么了。——自己跑出宫去,已经是不守妇道的表现了,这圣人可实在是太大胆了,一回宋家,便接连送来了两封表,一封是宋家请罪的,这也罢了,可另一封圣人亲自写的,那也太荒唐了吧。竟然是直接以当年的字据为证,要和官家和离……
简直是要学魏王曹操的丁夫人么——可丁夫人和曹操闹和离的时候,曹操还只是魏王!就因为皇帝有采选妃嫔的想法,就要和皇帝和离的皇后,应该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
☆、第117章 牵手
最终递上来的奏表,是宋大姐所书,这一点也是出乎了陈珚的意料,乘着众大臣瞠目结舌说不出话的当口,他仔仔细细地将这骈四俪六的表文重看了一边,也不由暗中称赏,心中十分惋惜:可惜了大姐到底是女流之辈,不然这等才华,即使是身为外戚,不便放在官场之中,可边疆甚至是宫廷内务,其实也都是大有可为之处的。就光说这个文章,也是做得极好,让人没法不击节称赏——虽然字字句句都是惶恐请罪,但细读之下,宋家的表文也是大有文章。
先是阐述了福王府当年一心求娶,点明宋家无奈应娶,以及两家人约法三章的往事,等于是和宋竹的表文呼应,把理给占住了,而后再阐述自己教女不严,宋竹为人认死理不知变通的种种罪过,说明宋竹要和离是因为陈珚食言,而不是妒忌。第三,表明如果朝廷认为帝后和离有失体面,宋家也不敢收宋竹这个忤逆的女儿,情愿把她送入宫观之中修行两年,等于是为宋竹找好了下台阶——两年以后风头一过,也可以再出来嘛。
至于第四,那就更狠了,因宋竹举止无状,按宋大姐的说法,宋家人如今是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是以只能用宋家其余人的埋头苦干,来弥补宋竹给朝廷造成的恶劣影响,宋家愿意退回爵位,从此不再称为外戚,子孙重回科举……换句话说,人家还是想要回去做清流的。
这四条里,前两条等于是在占据大义名分,第四条是在威吓朝廷大臣,第三条么,陈珚觉得却是对自己的警告:这个妻姐,逮着机会就要敲打自己一番,她那第三条的意思分明就是,如果宫里的态度不能让她满意,这假和离,其实也不是不能成真的……
宋竹能有这样的姐姐庇护,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即使是被敲打的一方,陈珚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其实他心里也很是高兴——能多一个人来呵护宋竹,他当然只有高兴的份儿。这第三条,他只是稍加揣摩就放到了一边,倒是第四条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精彩,看了好几遍,才轻咳一声,问道,“众位卿家,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以往,内阁大臣哪个不是指手画脚的,恨不得皇帝什么事都交给内阁决断,自己只盖章批个‘可’就完了,今日这一问,却是问得众人都没了声音,过了许久,还是王参政小心翼翼地说,“此陛下家事,可自决。”
陈珚玩味地一笑,“不是说天子无家事吗?”
他打趣了这么一声,仿佛是要给王参政一些难堪,但很快又笑道,“不过,若是依我,我和皇后是相识于微,夫妻素来情深,若非宫中有子嗣之虑,也不会动采选妃嫔的念头,真要说的话,深心里也是不愿有别人的。只是如今,若要枝繁叶茂,不能不采选,若要守诺,那又在子嗣上未免有些担忧,似乎竟是不能两全。”
王参政这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他道,“陛下今年不过弱冠有余,殿下更是青春年少,皇长子健壮,子嗣之虑,是否太过绸缪?”
“这话倒也有理——王参政的意思,还是以守诺为先了?”陈珚有意这么一问。
“人无信不立!”王参政斩钉截铁地道,“君无诺,政不宁。既然已经立下字据,陛下又焉能毁诺呢?”
“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陈珚沉思片刻,又笑道,“若是如此,那自然两全其美,再好也不过了——众卿以为如何呢?”
宋大姐的表文,王参政和陈珚的对话,里里外外假模假式的,把道理都给占全了,南党诸臣不喜欢宋竹独宠后宫,可更不喜欢宋学少了这么个把柄,从此真正一飞冲天。皇后回宫,初看只是为了纳妃之议,可焉知这不是宋家将计就计,想从外戚身份中解脱出来?要知道那表文里可是把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的,连怎么废后的台阶都给找好了,要不是真的想乘势和离,宋家短时间内能拿出这么个主意?
有了这么一层心思,刚才王参政发话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心惊肉跳的,打算随时出面劝阻官家不要冲动,大谈特谈一番不可轻易废后的道理。可王参政反对废后,官家从善如流的时候,很多人心思又都是活动了起来:党争就是这样,敌人支持的你要反对,敌人反对的你就要支持。
现在官家这么一问,很多人就想要出来说些宋竹的大逆不道,但话到了嘴边,看着王参政似笑非笑的,心中倒都是一惊:这可别是欲擒故纵,诱使自己上钩吧……若是自己这么一说,王参政再顺水推舟一番,只怕这婚还真就和离成了。
“陛下所言甚是!”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首辅于相公果断地定了调子,“君子一诺千金!”
陈珚便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双掌一合,欣然道,“家中龃龉,让诸公看笑话了。”
众人自然一片不敢,有些胆大的,还说些自己家里的事情来证明这不过是夫妻间的常事。陈珚笑眯眯地听了一会,总结道,“其实皇后回娘家,无非也就是闹了脾气,等这慰问的旨意发过去,多数也就消气了是么?”
“正是正是。”众人纷纷点头如捣蒜。
“好。”陈珚当下就拿过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回信,又盖上章让人送回宋家。“此事今日便议论到这里了,还是继续商议国事吧。”
诸位相公们巴不得这么一句话,自然也不会有人多问什么——也不敢,只是一个个都在心中叫苦:这崇政殿里,说起如此荒唐的话题,甚至和陛下谈起了家事,一群人没劝着陛下一振夫纲,反而是拼命劝和,若是传出去了,只怕也免不得御史台一番弹劾……
宋竹这一次回家,本也打算多住几日的,按她所想,这件事还要几天功夫才能闹大。可没想到,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东京百姓们传播小道的速度,她是上午回的家,中午起,宋家附近就有人远远地站着开始看热闹了,到了下午,数百名百姓赶到附近的巷子口,都是听说皇后回娘家了,又听说这一回回娘家是要和皇帝和离的,于是纷纷赶来看千古第一的热闹。
虽然说不至于围在门口,大多数人看了宋家上下一切如常,也就失望散去,但就这么一下午,人来了又走,总量倒是没少。开封府的衙役来倒是来了,但多半也是听说了什么,只是犹犹豫豫地维持着基本的秩序,连宋家的门都不敢靠近,居然是把宋家当成了疫区一般,只敢远远地在巷口附近站岗。
这样的动静,这样的速度,不消一个晚上,开封的附廓县都能全知道了,宋家人倒是不畏惧陈珚改了主意不来接人——半下午就送来了陈珚的‘草诏’:胡乱写成的草书圣诏。他们是担心明天起来,只怕宋家仆役都不好出门买菜了,一家人很可能吃不上新鲜菜蔬。
好在宫里只怕也是收到了消息,到了将晚时分,宫里的禁卫军便出来清场了,闲杂人等一律被赶到远处。宋家门丁这才是松了口气,让人给里头报信。里头这才知道没多久呢,又是收到消息——原来这净街也不止是净街,还是皇帝出行的前奏,皇帝陛下人已经到巷口了。
宋家这一惊非同小可,宋先生连忙换了礼服,带了几个儿子,大开中门在门口迎接。宋家女眷们也要各自换装,宋竹却觉得没这个必要。“爹爹他们是没办法,一定得做给旁人看,娘你们就不必麻烦了,听我的,就这么着挺好。”
陈珚疼她已经到了几乎颠倒黑白的地步,家里还有谁能驳她的意见呢?反正也来不及,索性就都不管了,一家人还是随意聊着等,果然过了不久,宋先生就和穿着便装,面上带笑的陈珚进了屋子。一进门陈珚还要给明老安人行礼,“婆婆,咱们许久未见了!”
众人连忙扶住了,不敢让他真的下拜,宋竹其实觉得没什么所谓,但也不好太吓唬爹娘,索性让陈珚给两老拱手行了礼,众人颔首还礼。陈珚露着笑脸,逐一把亲戚们都招呼过来,这才说,“宫里太后有话,不让三娘在外过夜,老人家今天脾气不好,小婿也不敢违逆,这就来接人了——”
太后都发脾气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这脾气也该发,宋家家丁都往回报着消息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本来崇政殿里的话,就是要往外传也没那么快的,可今日却是出奇,还不到一个时辰,皇帝写的字据就流传开来了。连来宋家围观的百姓们都知道那里头说的是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我不二,再无他人。
连着宋家表文里说的当年立字据的事,想来没有多久,天下间就会知道宋家和天家约为婚姻时,皇帝立下的‘誓不纳妾,一世不二’的誓言。这采选妃嫔的事,自然是再也不能提起。老人家心里能好受才怪呢……
不过,别说宋苓了,就连小张氏,现在都不担心宋竹回去以后会受什么责罚。陈珚这都亲自来接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小张氏给女儿理了理鬓发,一时间倒是有些不舍了——若是能住一个晚上……
“以后可不能再怎么胡闹了!”她压下了不该有的想法,严肃地吩咐着,见宋竹一脸乖巧地点头,心下也是一软,只是若有若无地瞥了陈珚一眼,也就不往下说了。——这话,其实是说给女婿听的。
见女婿仿佛没听懂似的,脸上还挂了那开朗的笑意,讲究了一辈子的小张氏忽然也有些想笑,好容易才勉强忍住——自己当年看好了他做三女婿,究竟是对还是错,却还是说不清了。陈珚毫无疑问,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三娘跟着他,却又是让人那么放心。
宋家人虽然都各有一番嘱咐,却不敢耽搁时间了,横竖日后相见有时,也不多说什么,匆匆把陈珚和宋竹送上车驾,又跟在车后步行送出府门,这才回身关门闭户。宋竹在车里扭着身子,透过纱帘看着家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心中亦颇为不舍,她的确是思念家里人,不过现在更怕的是还是回去被太后责罚——虽然这一回是她占了便宜,但太后的脾气,想来也不是好对付的,她心中颇有些惴惴,也不知太后会如何发作她又或者陈珚。
“先和你说一声。”正这么想着,陈珚忽然噗地笑了一声,转头对她说道,“这回,连福王妃——都被太后请回来了……两人张牙舞爪的,就等着你回去收拾你呢!”
宋竹啊了一声,自然也有些害怕一会的暴风雨,陈珚看她畏缩,笑得更是得意,“这回被我坑着了吧?太后一直怨我不服管,好歹也让她也埋怨你一会——我就奇怪,你怎么能信了我的馊主意呢?怎么样,后悔了没有?”
瞧他那往上泛坏水的样儿,宋竹不由就冲他吐了吐舌头,她忽然想到两人初见时,陈珚对她使坏的样子,心头便是一甜,就不愿意和陈珚斗嘴,而是倒在他怀里,笑道,“从来都没后悔过。”
陈珚本来就是说着逗她的,没想到她没接招,他啊了一声,反倒是有些面红了,僵着身子被她抱了一会,这才咳嗽了一声,“要……要抱回去抱,车里呢!”
宋竹不仅低声失笑,她不坐起身,还在讨价还价。“那一会回去以后,你在前头帮我顶着呀?”
陈珚慎重考虑了好一会,“罢了罢了,那就帮你顶一炷香。”
“那就不起来。”宋竹也不是没绝招。
“一刻钟。”陈珚又让步了。
“还是不起来。”宋竹耍赖。
“啊,那你要我一直帮你顶着呀?”陈珚语气为难了起来,好像在犹豫,过了一会才下定决心,“好吧,那就一路都帮你顶着——你起来不起来?”
宋竹这才坐直了身子,和陈珚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这一回,是陈珚忽然俯身过来,轻轻地亲了她的小口一下。
“回家喽。”他说,自然地把手放到了两人中间的褥子上。
“回家喽。”宋竹说。
她也很自然地把手放到了陈珚的手心里。
两人的手就这样轻轻地、自然地牵了起来,随着车身一起,摇摇晃晃,一路往被晚霞映照得金碧辉煌的宫城驶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结束了。
这真的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它不完美,真的很不完美,但我还是没有改动我的初衷,加那些我不想给宋竹和陈珚加的元素,他们的感情很单纯,很自然,没有过第三者,都是彼此的最初和唯一。不论是男方家庭还是女方家庭,也都没有坏人,他们都在亲人的荫庇下生活和成长,我想将来不论发生任何风雨,他们俩的关系都会是彼此最坚强的支柱。
谢谢大家一直看到现在。接下来我会快些完结另一篇文,也许明年年初会回到古言领域,不过到时候再开的文就和小清新不一样了,从构思里说,那会是一篇矛盾激烈冲突狂多,狗血一通洒的文,当然那不是宋苓的故事。宋苓的故事在我的预想中会是一个20万左右的篇幅,说的是御姐吃嫩草的故事XD,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会写出来的。
真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包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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