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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不会考虑。」她清楚地声明。

听闻朵湛也在这里的消息後,立刻加快脚步跑来的怀炽,在走进她的房门前,正好与刚出来的朵湛擦身而过。

「七……」怀炽想叫住他,但朵湛丝毫不予理会,并加快了脚下匆忙的步伐。

「这麽晚了,你也有事吗?」宫垂雪在看著朵湛离去的背影而发呆的他面前挥挥手。

「七哥对你说了什麽?」怀炽看了他一眼,亘接绕过他走至芸湘的面前。

「他要我自尽。」芸湘轻声应著,在心底思索著他会肯来见她又是为了什麽。

以为她想答应西内什麽条件而整颗心都绷得紧紧的怀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在下一刻,他不友善的目光随即落在她身上。

「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头死,你若死了,这对四哥会是个很大的打击。」他不愿去想象一旦她出了事,舒河会不会又出现那种不理智的行为吓掉别人的眼珠子。

「舒河呢?他好不好?」芸湘试著去忽略他话中的憎恶感,一心只想知道舒河的近况。

怀炽对她又是一阵冷眼,「他被摄政王软禁了。」

难怪他没有来看她,他是不能来……

芸湘怔坐在榻上,无法想像不爱受拘束的舒河被困在府中的情形,他们两人都是被囚在笼中的鸟儿,愈是向往自由,却愈不自由。

「他没死在二哥手中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小小一个软禁不算什麽,正好可以让他避避朝中的风暴。」怀炽倒认为舒河能有这个冷静期也不错,至少能够让他仔细想想将来的事。

她急急抬起头来,「关於朝臣们……」

不需她说完,怀炽也知她想问的是什麽。「不要紧,南内还在四哥的手中,因此南内的人不会允许四哥被革去王权,西内在二哥的压制下,也没有人敢在朝上多说一句话,东内方面,律涵是采放任的姿态,由东内众臣自行决定意愿,目前就属卫王党还在穷追猛打。」

「震王知道这件事了吗?」目前舒河最有力的后援,就只剩霍鞑一人了,与舒河是同父同母亲兄弟的霍鞑,应该会愿为了舒河而与其他三内犯上。

怀炽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三哥已经知道了,他正在南蛮打点军备,情况要是不对,他会立刻赶回京兆救四哥。」怎麽她愈问,愈像个深知政事内情的人?

她不就只是个美人而已吗?怎麽她会知道那麽多?

「该送到南蛮的粮草都已经买齐送到了没有?」听了他的话,芸湘虽是有些心安,但还是对这件她在进冷宫前没有完成的事放不下心。

怀炽张大了眼,「你连粮草的事都知道?」舒河该不会是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这个枕边人了吧?

她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南蛮大军的粮草,是我帮舒河暗中采买的,南内有许多事,也是我代舒河安排的。」

他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也对她在舒河身边的身分有了新的注解,只是他仍不明白,她这个留在宫内的伏兵,究竟是舒河刻意找上她好利用她罢了,抑或是她主动接下这个任务,想藉此为舒河分担一些?

盯审著她一身从容的气度,和淡淡流露出的敏锐,怀炽不禁认为,在某方面和舒河很像的她,会帮舒河的原因,可能会是後者。

「雅王?」他怎麽在发呆?

他赶紧回过神来,「一半的粮草已经上路了,另一半的粮草,四哥是打算运至南向水域当作後援准备。」

芸湘深吁了口气,「那就好……」只要一切都还照著计画进行,那麽舒河一时之间就不会有危险。

「你很担心他?」因为她溢於言表的关怀,他不禁想问。

她莞尔地扬眉,「我不该吗?」

「你该的。」怀炽反而冷眼相待,憎恨之情明显地出现在他脸上。「为了你,四哥差点连南内也不要。」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天舒河竟为了她而甘愿被削权,要不是舒河後来改变了心意,那麽大家全都玩完了。

「你很恨我?」对於他的不满,芸湘有点了解,也明白他是下了多少重注在舒河身上,舒河若是失败,第一个不能接受的人,恐怕就是他。

「当然。」怀炽乾脆把板在肚里的怨全倒给她,「若是没有你,四哥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芸湘垂下蛲首,「怪我也好,若是能让你好受点的话,怪我吧,错在於我…

…」

聆听著她泛满自责的话语,怀炽怔了怔,没料到她会承认,更没料到她会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身上。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不愿在後宫当个没没无闻,不能攀至权势顶端,才会找上舒河籍以登天的女人,可是现在想想,她的所作所为又不似他所想的那样,而舒河为她痴狂的理由他也很介意,一直很想找个机会来一探究竟,可是在靠近了她後,他却觉得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了起来,让他分不清,究竟谁是对、谁又是错。

芸湘抹抹脸,让自己的­精­神振作一点後,抬首向他叮咛,「别再来这里了,这对你的名声不好,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触怒了摄政王。」

因为她的体贴知心,怀炽不自在地别过脸。

「四哥他……」他迟疑了许久,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至她的面前,「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芸湘愣愣地看著那枚篆刻了滕字的金质印信。

「他要你等他。」见她迟迟不伸手来拿,怀炽只好源源本本地把话说完。「他说,为了你,他绝不会放弃南内。」

她无法抑止手心的抖颤,无法置信地取来舒河最重要的印信,两手紧紧握住它的同时,她也明白了舒河的决心。

「舒河……」宛如梦呓般的低吟缓缓自她口中逸出。

见她颤缩著身子,将印信紧握在胸前的举动,怀炽不解地低首,当闪烁不定的灯焰照亮了她清瘦的玉容时,他的鼻头不禁一酸。

「舒河,舒河……」泪痕布满小脸的芸湘,哽著嗓,一声声地唤著他的名,再也无法掩饰内心被人硬生生拆散的创痛。

一直都坐在角落不发一言的楼姜,不禁因此而湿润了眼眶。

她没想到,进冷宫以来,一直都那麽坚强的芸湘,竟会在人前,落泪失声。

^+++^不止歇的咳嗽声,在夜半时分格外扰人清梦。

夜深的廊上深咳声一声声地徘徊著,在芸湘掩上的房门内,楼姜正咳得惊天动地,挖心掏肺的,几次都像是要把肺腑给咳出来似的。

一个头两个大的宫垂雪,神­色­凝重地看著终於咳完一回躺下休息的楼姜。

他伸手推推芸湘,「她是不是患了什麽病?」打从西风吹起後,楼姜就每日每日的咳,咳得连他都觉得心惊胆战,只怕她是带了什麽病或是患了什麽不冶之症。

「我不知道。」已经照料她数日的芸湘摇著螓首,也不知她是染上了什麽风寒才会咳得那麽剧烈。

咳得汗湿一身的楼姜,在听见他们小声的讨论後,疲惫地睁开眼。

「我有肺疾。」她虚弱地解释,然後等著看他们惊惶失措或是想逃开此地。

宫垂雪的反应仅是皱紧了浓眉,芸湘则是睨他一眼。

「别这样。」她又拧了一条绫巾,坐在楼姜的身边替出了一身汗的她擦拭汗珠。

楼姜意外地看著他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随後,感激悄悄覆上她的眼眸。

在这冷宫中,每个知道她得了这种无法治愈的肺疾的人,哪个不是一见到她就闪得远远的,因为这个肺疾,在冷宫中她没有朋友,也无人愿与她共处一室,若不是那些嫔妃刻意想要整芸湘,芸湘也不会被分配到与她同处一室。

「好多了吗?」芸湘拨开她额上的一绺发,喂她喝下一碗水後轻声地问。

楼姜的声音有些便涩,「嗯。」

「你真的不要紧?」芸湘担心地看著她在烛光下的手臂,原本就瘦得令人心惊的她,这阵子似乎又更瘦了,臂上布满了淡青­色­的脉络。

她摇摇手,「我没事……」

「看过大夫吗?」宫垂雪也凑到她的身边。

「看了,他们还不是只有还能再活几年那句老话。」楼姜笑了笑,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算了,不必为我找大夫。」

楼姜话里的认命,令芸湘听了格外不忍,她伸手拉了拉宫垂雪的衣衫,无声地望著他。

宫垂雪有先见之明地出声,「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这种眼神叫做有企图。

她不放弃,依旧用热烈的眼神注视著他。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被她看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宫垂雪,实在是太过了解这个顽固的女人有多难缠,不得不认命地垂下头来。

「带些补品给楼姜吧。」病得这麽重,光靠冷宫里的饮食是不能帮她养病的。

宫垂雪可不满了,「你当我是什麽?百宝箱吗?还是你以为想要什麽只要开开口,我就有法子变出来?」在这种地方,他要上哪去找补品?他若是随随便便就出宫去找,万一他不在的时候她出了什麽事怎麽办?

「做件好事嘛。」芸湘放软了声调,再讨好地向他眨眨眼。

「没看到我现在就已经在做好事了吗?」他一手指向角落那堆由他代楼姜缝补的征衣,脸­色­更是臭到最高点。

楼姜扁著嘴,「缝得真差……」

他嚷嚷地指著她鼻尖,「再抱怨你就自已来缝!」堂堂男子汉的他,究竟是为了谁而放下身段做女红呀?要不是怕她没做完会没饭吃,他­干­啥要这麽委屈自己?

「宫少爷……」不想让他岔开话题而进一步赖掉的芸湘,再度在他身边柔柔地唤。

他恼恨地杵著眉,「我想办法去弄来就是了,这样行不行?」鸟什麽女人每次有目的时,就会用这种柔­性­攻势来攻击他?

「麻烦你了。」得逞的芸湘心满意足地笑了。

宫垂雪挫败地再次走向那堆衣物,满心不情愿的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楼姜,我都没问你为什麽会被贬进冷宫。」能够被封为婕妤,照理说她应当是很受圣上宠爱的,为什麽会落到这种下场?

楼姜的脸­色­一变,「我的情形,算是跟芸湘一样吧。」

「跟她一样?」他顿了顿,回过身来时愣大一双眼眸,「你是爱上了哪个不该爱的人?」又一个背叛圣上的人?

「东内禁军副统领。」

宫垂雪搔著发,「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在东内待那麽久了,他当然听过那回事,可他没想到那个事件的主角就近在眼前。

「他被圣上赐死,但圣上饶我一命,将我打入冷宫。」楼姜平板地淡述,素来平静的秀容蒙上一层黯然。

「圣上这麽做已算是开恩了。」在见著了她眼底的那份憾恨时,芸湘轻轻拍抚著她的手臂。

她哑然苦笑,「我倒宁愿圣上残忍一点。」

宫垂雪皱著两眉,「你不想活著?」能够留她一命不赐死就算是好运了,她还有怨?

「在这里,活著跟死了有什麽差别?」死不掉,出不去,备受其他宫蛾的欺陵,又找不到一丝希望,只能静静等著死亡的那日来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对她的惩罚?

「楼姜……」芸湘蹙著眉,不知该怎麽安慰她才好。

她试著藏住泪,「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後悔。」

「後悔爱上圣上以外的人?」芸湘试探­性­地问,但觉得似乎不像是这样。

「不,我是後悔当年我们有机会走,我却不敢跟他一块走。」楼姜以两手掩住脸庞,「要是我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他也不会因我而不肯离开,才会在事发後被处斩……」

爱情是禁不起试炼和犹豫的,稍稍一错手,恐将後悔一辈子。

无论是到天涯还是海角都好,没有锦衣玉食、众人所奢求的生活也好,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那比得到什麽都还要来得满足,只可惜当年她太过胆小,不敢冒险与情人离开这座噬人的宫殿,她的犹豫延宕了时机,其他早就因圣上特别宠爱她而心生妒嫉的嫔妃,毫不留情地揭发了她的情事,在圣上派人将她的情人带走後,她没有一日不活在後悔里。

或许是因为处境相同,她格外能够体会芸湘的情形,只是,她没有芸湘坚持的勇气,也不像芸湘那样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情人,以致她得在冷宫用一生来懊悔她的犹豫,可是芸湘不同,她与舒河,应当是会有未来的。

宫垂雪忽然七手八脚地扶她坐起来,「好了好了,有时间在那边缅怀过去的话,你还不如过来帮帮我的忙。」

「笨手又笨脚的男人……」楼姜怔了怔,而後喃声地抱怨著,心底很是感谢他将自已拉出来。

他白她一眼,「再罗唆你就自已做。」

芸湘不语地坐在床畔,全部心思都停留在楼姜的那句话上。

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

可是楼姜不知道,勇敢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就是太过勇敢,所以才要承受勇敢的後果。这後果,她对自己的下场并没有悔意,她只是很懊悔破坏了舒河的青云之梯,也让他迈向理想之路,走得格外艰辛。

漫天星光,在窗外隐隐闪耀,像是无数灿亮的花火碎屑,正自天际洒落。

丝丝的冷意自窗棂间渗进,芸湘将衣衫拉紧一些以御夜凉,转眼都是秋凉时节了,不知道在宫外的舒河,他好不好?

再过不久,又将中秋了,记得以前舒河还未入主南内之前,时常进宫向南内娘娘请安的他,每年中秋,总是会留在思沁宫过节,在那个月­色­最是美好的晚上,等到宫里的人都睡了後,他们便溜到花园里最偏僻的一隅,两人藏身在桂花丛里,一起过只属於他们的中秋。

月光像条河流,银­色­的光辉潺潺轻泄在他们俩身上,靠著他的胸膛仰望月光,她总觉得,幸福在望。

虽然相聚的时间很短暂,可是只要他能来,只要能像这样在泛著桂花香的晚上依偎著彼此,即使不开口说话,他们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意,随著月儿逐渐西移,朝阳很快会再度升起,他们又不得不再次分离,继续在人们眼中扮演著互不相关的陌生人,但每年这夜的回忆,却足以供她在其他的夜晚里细细回味。

伸手掬一片星光,看它在掌心里闪烁。

她很庆幸今生遇见了舒河,因为他的出现,她知晓了爱情酸甜的滋味,那份始终徘徊在她舌尖的爱情馀味,至今依然萦绕在她的心稍,虽然对於舒河,她有著太多的歉意,但无论何时何地,她的心意不变,就如天上的星子,虽然孤单,闪耀的光辉却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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