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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一下子涌上来紧紧压住她,将她压得无法喘息,急於想找个解决这难题的出口,可是无论她再怎麽想,也找不到一条能够救自己与腹中孩子的生路。每当她看著日升月移,感觉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她便觉得追逐在她身後索命的­阴­影又靠得更近了些,无论怎麽逃,也逃不开那段正在等著她的未来。

「芸湘。」楼姜在目光没有焦距的她面前不断挥手。

想得太过出神的芸湘猛然回神,迷茫地朝她眨著眼。

「有人来看你了。」

「谁?」在圣上颁了圣谕後,就连宫垂雪都被迫回东内了,谁还会来这?

楼姜伸手指向门口,「他。」除了那个胆大包天敢往这跑的王爷外,恐怕不会再有人敢来看她了。

芸湘的目光定止在舒河的身上,脑海中一片茫然,所有对他的思念全被这份心忧给冲散,令她,反倒不知该对他说些什麽。

「我有话要对她说。」舒河踏进房内,朝楼姜眨眼示意。

「我到外头去……」明白的楼姜微微一笑,捞起床上的衣裳被在肩上,并在出去时为他们关紧房门。

坐在床上的芸湘并没有移动。

望著一步步朝她走来的舒河,再次在两人相对的这个情况下,她真不知该怎麽掩藏此刻自己的心情。她不想装作对殉葬的事一无所知,也不想让他知道心忧如焚的她,急需要有人来救她脱离这个困境,可是,她并不想让他看她的泪眼,她知道,带著一张疲惫脸庞的他,早就为她的事做过多少努力。

舒河在她的身畔坐下,静静温习著她的模样。

有孕在身的她,并不像其他­妇­人一样圆润光彩,孱弱苍白得令人心惊,眸里盛满了焦急。这不是她该有的模样,现在的她,应该是处在暖气融融的房里,手拈针线为将出生的孩子制裳绣鞋,而不是待在这挡不住冷风的地方缝补征衣,她也不该有丝毫的害怕,将要身为人母,她该是喜悦的。

他不禁忆起他一直都有个梦想,他希望,能在月亮美好的晚上,她能安然地躺在他的怀里,一起享受夜­色­的宁静、旖旎,不必在月儿西移时就急於分离,可以静静依偎著彼此直至天明,就像是……就像是一对寻常的人间夫妻。

这不应该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都听说了。」受不了这凝滞的气氛,芸湘首先打破寂静,并努力释出让他安心的笑容。

舒河的两眼落在她的脸庞上,看她的笑意,缓缓地消失在她的­唇­畔,再也无法撑持伪装下去。

「我知道你尽力了,这样就够了……」她痛苦地闭上眼,胸腔里混和著一种必须舍与舍不得的情绪。

他柔声地提醒她,「那孩子呢?你不认为该给他一个机会吗?」

「你知道了?」她还不知道怀炽早就说溜嘴。

「知道。」舒河的大掌覆在她还未隆起的腹部上,「你不要孩子了吗?」

「我怎可能不要?」热泪滑过她的面颊,她心痛地紧紧环抱住自己,「我当然想留住肚里的孩子,我也想看他平安出生长大……」

他伸手揽她入怀,「那就别在这时放弃。」

「圣上都已那麽说了,还能怎麽办?」芸湘不断摇首,太过明白他的无能为力之处。

「逼宫。」尖锐的这两字,直敲进她的耳底深处。

她浑身一僵,张大了水眸,「什麽?」

舒河的表情显得很平静,「只有用逼宫这法子让父皇收回成命。」除了这法子外,恐怕再也没法让父皇改变心意。

芸湘的小脸顿失血­色­,飘飘然的晕眩感在她的脑海流窜。

逼宫?用这种大逆不道的手法?她曾经想过的主意中,独独漏了这一项,而她不会去考虑的原因,就是因为它风险大、也为人所不耻,而他竟连这属於叛臣的法子都用上了,可见,他也是别无更好的选择。

「你确定要这麽做?」她手心有些抖颤地按著他的胸口,止不住的寒意阵阵涌上她的心稍。

他捧著她的脸庞问:「还有别条路走吗?」能想的,他全都想过了,若不是真的别无他法,他又怎会把这手段给端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没有……」

舒河靠坐在墙边,正­色­地与她讨论起细节。

「二哥在集结後备军团完毕後,日前已率兵团返回北狄,准备在与铁骑大军会合後攻打北武国,我们得把握京兆防护兵力减低的这个时机,所以,咱们的行动得愈快愈好。」

芸湘蹙著细细的眉,「一定要这麽赶吗?」这样行吗?事前他都已经全盘计画过了?

「我们一定要赶在父皇驾崩前逼宫,必须趁京兆还没宣布缴械之前就动手,否则一旦父皇驾崩,京兆缴械戒严,那就什麽机会都没有了。」父皇要是驾崩了,那麽逼宫也没意义,而且到时若是缴械,那他们还能用什麽法子再进行宫变?总不能赤手空拳的去抢皇位吧?

「慢著……」诧闷不已的她,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霍鞑还没北上不是吗?

没有霍鞑,事情能成功吗?」

他遗憾地摇首,「虽然我已经派人通知霍鞑了,只是,他的粮草还未到齐,他本身也还在集结南方兵力,所以恐怕没办法在我行动前赶日来。」

「那……」她愈想愈觉得这风险太大,「你手中有什麽筹码?」没有霍鞑的支援,他还能用什麽来发动宫变?南内在京兆并没有什麽兵力可言。

「虽然南内的水师已被定威将军接管,但南内水师已经叛离了定威将军,到时,他们会来助我一臂之力。」在他被软禁的期间,他就已经派怀炽私下去煽动南内水师了,听说,东内和西内也做了相同的事。

「万一其他三内也像你一样想这麽做怎麽办?」他能想到这法子,别人也一定能想得到,就怕……其他三内会和舒河同时行动,或是先一步用这法子捷足先登。

舒河拍拍她的掌心,「不要紧,其他三内的军援也都未能进京,因此他们的条件与南内相等,所以成败的机率都一样。」三内全只有水师兵力,卫王党留在京内的兵力大半也被父皇收走了,总合起来看,他们四组人马实力都差不多。

「可是卫王党不同,他们的兵力全都集中在京兆内外。」就算卫王党在京内的势力已经消灭大半,但他们在京外还有啊,一旦风淮向定威将军要求增援,那皇位岂不是风淮的囊中物?

「我已经把南方通往京兆一带的路权买过来了,封锁了土地後,定威将军应该没办法那麽快进京。」虽然说这种作法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可是只要他能争取时间有机会到达翠微宫,到时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许能让定威将军弃降。

芸湘一手抚著胸口,掌心底下传来心房激烈的跳动。

她不能否认他说得有道理,但她也没法忘怀在这件事後所必须承担的风险,或许逼宫这个念头舒河早就有了,也早已做好在逼宫後全盘的打算,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若是败了,那南内以及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并不是他们所能承担的。

「芸湘?」

「逼宫……」她喃声地重复这个字眼,半晌,颓然地垂下螓首,「事成了的话,你会成为罪人,事败,你会被处死的。」就算能够成功,那也是大逆不道,只怕他要承受一世的骂名,失败的後果根本就不需要去想,因为,後果就只有一个。

他拉近她,与她眼眸相对,「我没办法等到朵湛开封遗诏,他一开封,若手谕里写的新帝不是我,那麽你就得陪殉了,因此在手谕开封前,我一定得这麽做。」

她凝睇著他清澈的眼眸,试著挖掘出里头的勇气有多少、胜算又有多少,可是她看了半天,却发现她从没看过他这麽没信心。

「你有把握吗?」明知道他一定会去做,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舒河漾出一抹笑,「能不能成功,就看运气了。」在这种对等的条件下,谁能有把握?他没有,律滔他们也都不会有。

「事败的话,你一定要想法子保命,不要顾忌我……」她把心一横,断下决心。

他却轻掩住她的­唇­,缓缓朝她摇首。

「你不答应我?」

舒河的指尖转而轻抚著她的脸庞,神态安祥自适,「我们俩,不是成为千古罪人,就是携手共赴黄泉。」

泪水飞快地在芸湘的眸中凝聚,她极力忍下,深深倚向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胸膛。

「我不怕。」强忍著欲哭的冲动,她在他怀中喃喃,「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舒河慢条斯理地抚顺著她背後的发,轻声在她的耳边问。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还没有。」命名这等大事,她是希望由他这个做爹的来决定,只是,她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机会能够让他取名。

他在她的耳畔勾勒出他的梦想,「等所有的事情都落幕了,找一天,我们一家三口,一块来起名字好吗?」

一家三口……

蓄满眼眶的玉泪,顿时脱眶而出,芸湘埋首在他的胸前,让泪水悄悄渗入他的胸膛里。

^_@熊熊烧起的火炬,将皇城上方的天际映染得光亮如画,金戈与盔甲反­射­的光影闪烁炫目,空气里,酝酿著某种诡谲的气息。

为免夜长梦多,南内众臣在舒河的一声令下,秘聚兴庆宫做好逼宫的准备与沙盘演练後,随即暗中动员了南内水师趁夜挺进皇城,准备趁护京兵团被冷天放带离皇城练兵的这个机会,打算先进入四大门内,藉由地道直上翠微宫,再关上宫门拿下大内禁军占领清凉殿。

可是,他们没料到……

其他三内也想这麽做。

一踏进四大门内,随即被其他三内的人马堵个正著的南内水师,此刻正进退不得地停军在朱雀门下,其他三内的人马也和他们一样被迫停军,各据一方遥望在四大门辽阔的广场中心正下方,那条能够直抵翠微宫宫底的地道。

情况迅即变得虎视眈眈。

青龙门正下方,由律滔带领的东内水师正摩拳擦掌地等待著,准备在上头的号令下袭向其他三军,可为首的律滔却始终保持著按兵不动的姿态,不想进一步刺激其他敌军,以免造成四派人马在四大门内火并的情况。

「不愧是兄弟,你们不但想的一样,连选的时间也都一样。」望著四大门内的人马,仇项不得不感叹大家都这麽的有默契。

律滔的眉心几乎连成一直线,「舒河的心很急,朵湛想要代铁勒打这场仗,这些我都能理解,但……」

「但?」

「怎麽连老六都来了?」他不是自喻为正义之师,还有什麽仁者无敌吗?那他­干­啥也跑来凑这种乱臣贼子之类的事一脚?

仇项白他一眼,「他也想当皇帝啊。」

飒急的西风将军旗吹摇得啪啪作响,听得风淮一个头两个大。

站在玄武门下的风淮,此刻既要说服自己的脑海里,别再浮现不孝与不义这四字来扰乱他的心绪,又要叫自己忍住援兵迟迟不到的火气,可这阵恼人的西风,偏偏又扰得人没片刻安宁。

「王爷……」庞云穿过兵卫所形成的人墙,气喘吁吁地跑向在主帅位的风淮。

心急的风淮一手拉过他,「定威将军的人呢?」

「短时间内到不了,滕王封锁了土地……」负责调度的庞云累得满头大汗,「若要绕远路,那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

「那民团呢?」失去了另外一半护京兵团後,就只能倚靠民兵了,而民团就近在皇城外,若想要打赢眼前这场小内战,就只有靠那批民团军。

「民团说这麽做是大逆不道,他们不愿参与逼宫宫变。」想起那些在最紧要关头上忽然抽手不­干­的民团,庞云就想跳脚。

冷汗瞬间滑下风淮的额际,「情势不妙了……」

位於四大门西面的西内水师,像团整齐的黑云,静静盘据於白虎门下。

不想让其他三内逼宫得逞,事先收到情报的朵湛,率领西内水师据於白虎门下,但眼前的情况,似乎远比他想像中的还不乐观。

「王爷。」评估完情势後,满脸难­色­的冷天­色­挨站至他的身旁轻唤。

「有没有胜算?」朵湛发现冷天­色­此刻所摆的脸­色­令他的心情更糟了。

经验老道的冷天­色­遗憾地向他摇首,「照这情形来看,没有。」

「能全身而退吗?」就算打不下其他三内,也没法进翠微宫,那至少别让西内留在京中的势力全灭。

他搔搔发,「如果诸王都愿撤兵,或许还有可能。」

「退兵?」朵湛低低冷哼,「他们怎有可能退兵?」既然大夥都已经撕破脸了,现下谁要是一退,将要到手的皇位岂不就长翅飞了?

朱雀门下。

望著近在眼前,却无法前进一分的翠微宫地道,怀炽懊恼地拚命思索著,究竟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以致今夜四大门内才会如此热闹,可任他挖空了脑袋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就算他能想得出来,也不能让眼前的景况有所改变。

他伸手推推率领南内水师的舒河,「想到法子了吗?」

「他们也跟我一样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舒河撇撇嘴角,没想到其他三内居然也都跟他打同样的主意。

「五哥和七哥不是也赞成你救芸美人吗?」出尔反尔,想帮忙­干­嘛又来阻挠他们?

他哼口气,「他们是赞成我救芸湘,但可不代表他们也同意把天子的位子让给我。」

「现在怎麽办?硬闯吗?」箭已在弦上了,又不能在这时候撤,当然只剩咬牙硬拚一途。

舒河理智地摇首,「硬闯只会徒增死伤,没用的。」想当然,其他三内绝不会眼睁睁的就让他们先进翠微宫。

「那……」不能硬闯,难道就这麽继续等下去吗?他们四批人马已经僵持很久了,再等下去,只怕天就快亮了。

舒河也不知道这情况要僵持多久,只是,此刻水师动与不动的後果皆不是他事前所预料的,情势也与他料想中的完全迥异,恐怕在场的其他兄弟和他一样,此时都如锅上蚁,头痛地在想该怎麽打破这个意外的僵局。

在燃烧了快一夜後,四大门内的火炬渐暗转为灰烬,幽暗的夜空也逐渐转为淡粉与微蓝交织的­色­彩。

「不能等了。」舒河深吸口气,决定就算是硬闯,也要在天明之前率军抵达翠微宫。

整齐的脚步声忽然渗进了静谧的空气里。

「咦,那是……」怀炽突然抬首看向四周城墙上,正密集增加的人影。

舒河也忙不迭地抬首,瞪大了眼看著那些人据满四大门上方後,随即架弓瞄准四大门内所有的人。

他认出衣著,「大内禁军?」

「皇城内外即刻缴械!」率领大内禁军与护京兵团包围四大门的冷天放,居高临下地站在能俯视四大门的城墙上大声宣布。

缴械……

怀炽倏然想起那日冷天放在清凉殿上代父皇所传的口谕内容。

百日内,除大内禁军与护京兵团外,京兆缴械,私自於京兆内兴兵者皆视为谋反,杀无赦。

「父皇……」悚然而惊的怀炽,两脚後退了几步,失声地掩住嘴。

「老天,来不及了……」舒河惶然地抬首看向远处一身丧袍的冷天放,万万没想到,让父皇收回成命的希望,竟在这时离他远去。

「圣上驾崩——」

丧钟浑厚低沉的响声,缓缓在晨曦的风中响起,林间受惊的鸟纷纷振翅而起,展翅横划过微亮的天际,绵延不绝的钟声惊醒了整座京兆,同时也一声声地敲进舒河的心坎里,不停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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