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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斯年在七点整的时候按响了慧心家的门铃。

蕙心既是个原则­性­强的事业女­性­,她必定喜欢男孩子准时,所以斯年算得分秒不差。

过了一阵,木门慢慢打开,隔着铁闸,他看见一个中年­妇­人。

“请问找谁?”中年­妇­人问。看样子她是蕙心母亲,母女俩十分相像。

“慧心在吗?我是傅斯年,伯母。”斯年微笑。“我们约好了七点钟来接她的!”

“约好七点钟接她?”母亲意外的。“但是她不在家。”

“不在家!”斯年的满腔热情被淋了一盆冷水。“她去了哪里?她——哎!怎幺可能?”

蕙心母亲打开铁闸,让斯年进去。

“我不知道,她一直没有回家,”母亲的风度很好。“只匆忙的打个电话回来,说有事!”

“有事?”斯年失望巳极的站在那儿。“我们上午就约好的,她有事怎幺不通知我?”

“你坐一下,真抱歉,”母亲摇摇头。“她没说是什幺事,想来是临时发生的,相当重要的!”

“那——”斯年不知道留下等她好?或是离开?显得十分尴尬。“她也没说什幺时候回来吗?”

“没有!她在电话中好匆忙!”母亲摇头。

“她也没说升级做人事经理的事?”斯年问。“我们就是为这件事庆祝的!”

“哦?她升级做人事经理?”母亲睁大眼睛摇头。“这孩子什幺也没说,她的个­性­就是这样!”

斯年摇摇手,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那幺我回家去,她若回来,请她立刻给我电话!”斯年拿出一张名片,上面有家中电话号码。“整个晚上我都会在家等她!”

“好!她回来我立刻让她打电话!”母亲说。她对斯年印象很好,他原是好条件的男人。

“谢谢伯母!”斯年走出大门。

“不必客气,有空来坐!”母亲说:“你们是同事吗?傅先生?”

“叫我斯年好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同事,”他微笑。“她没提过我?”

“慧心的毛病是什幺事都不告诉我!”母亲风趣的。“无论如何,我巳经认识你了,斯年!”

斯年挥手,落到楼下。失望整个占据了他的心灵,蕙心居然有事不回家,又不通知他,白白辜负了他整个­精­心设计的节目。慧心临时有什幺事呢?

他驾车返回家去,坐在沙发上喝啤酒,他眼睛定定的,呆望住那寂然的电话。

慧心该有电话来了吧?她该来电话了吧?

从七点半一直等到十点,整幢屋子静得只闻他自己呼吸声,电话没响,慧心没消息。

他的耐­性­几乎完全消失,她去了哪里?

然后十一点,十二点——他整个人等僵了,硬了,连饥饿也忘了,她居然还没回家!

她不是一直坚持早睡早起,生活有规律吗?她不是一直绝少有夜生活吗?她不是总是在拒绝约会吗?她——去了哪里?和谁?

一个男人?怎样的男人?

再也无法控制的恶意充满了心胸,他抓起了车钥匙,也不顾时间太晚,整个人冲出大门。

汽车如箭般前驶,十分钟就到了蕙心家。

他把汽车停在大厦前,他相信她还没有回家,否则她母亲一定会让她打电话的!

但是十二点多了,她——可能去哪里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斯年在车中如坐针毡,他又开始怀疑,是否她已回家,故意不给他电话?

正想不顾一切地冲上楼去,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大厦门前。

不是慧心是谁?她回来了,这个时候,而且一个人!

她没有看见斯年——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在这儿,她的神­色­平静而偷快,一点也不疲倦。

她看来——完全忘了斯年的约会,完全忘了!

在她正待进人大厦门时,他叫住了她。

“蕙心——”

她呆怔一下,看见他和他的平治四五0。

“斯年?”她意外不能置信地叫,然后走过来。“这幺晚了,你等在这儿做什幺?”

“你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才回来?”他气愤的。

他是气愤又失望,她竟是一副若无其事,她——真可恶!

“有事,公事!”她淡淡。“你还没说为什幺在这儿?”

“你——你不知道吗?”他吸一口气。

“你在生气?为什幺?你——”然后她突然想起七点钟的庆祝约会,嘴巴张大,用手拍在额头!

“老天——我们约好了七点的,是不是?我——哎!我怎幺会忘了?忘得连一丝影子也没有!”

“也许你有忘记的理由厂‘他冷冷地说。

“不要这样吧,好吗?”她歉然的。“我真是忘了,绝对不是故意的,今天一整天都胡里胡涂的忙,这个人来,那个人往,我居然忘了!我道歉,好吗?”

他不响,静静地望住她。

她的神­色­是真诚而可爱的,坦白直率的可爱,只是——他心里实在不好受,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斯年,讲句话,好不好?”她坐上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总公司有人来香港,老总要我作陪,我的职责所在,推辞不了,真的!”

“你有理由这幺做!”他还是负气的。

他在她心中一无地位,全无分量。

“斯年,你不是这幺小气的人吧?”她拍拍他的手。“笑一笑,嗯?”

“我不是小气,只是失望!”他冷淡的。“我的约会,我安排的节目你根本不重视,我——很失望I”

她皱皱眉,她是歉然的,但是她道过歉了,还要她怎幺样?她说过是身不由主的公事。

“你从七点一直等到现在?”她吸一曰气。

“可以去问你母亲!”他望着黑暗的前面。他和她的前途也这样茫然不可预知,是吗?

“真抱歉——你还没吃晚餐?”她叫。

他淡淡地摇头,再摇头。

“我回去了厂‘他说。

“斯年——”她抓住他的手,没有下车。“不要这样,好吗?明天我请你,算作补偿!”

“斯年——”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承认是我错,你一定要生气我也没法子,我只能说——我真心致歉!”

说完,转身推开车门下去。

从车边一直走到大厦门口,她其实希望斯年叫住她,接受她的歉意,她实在——相当喜欢斯年这样的朋友。他不出声,任她这幺走回家,她心中的失望一圈圈扩大,扩大,她将——失去他这朋友?

刚迈进大厦,她巳不再存任何希望了,原是她不对,至少她该给他一个电话,他是个骄傲的男孩子,她伤了他的骄傲!

“慧心——”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竟然有着无法抑制的喜悦,她开心地停步,转身,奔向他的汽车。

“你原谅我了?嗯?”她站在车门边。他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她好久,好久,然后伸手把她接进汽车,紧紧地拥住她。

“我爱你,不要再假装不知道,不要再冷待我!”他吻她,有些激动地吻她。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没有挣扎,却也——没有热烈的反应。

好一阵子,他才放开她。

“你是个残忍的女孩子!”他凝视她。

她摇了摇头,微笑一下,不表示意见。

“你的心里不能为我留出一小块地方?”他问。

“我——我陪你吃点东西!”她说。

很明显的在逃避这问题。

他轻叹一声,发动汽车。

“你不怕时间太晚?”他问。

“巳经晚了!”她说!

“为公事,你可以在外面直到午夜,你就不肯陪我久一点!”他说。

“这怎幺一样呢?”她笑。“你越来越孩子气了!”

“你实在太不公平!”他摇头。“没有任何其它女孩子这幺轻视爱情!”

“不是轻视,是——爱情对我来说,太早了!”她说。

“但是它已经来了,怎幺办呢?”他望着她。

“若是真爱,它始终会在那,该是永恒的!”她说得很好。“我——并不担心!”

“只苦了爱你的人!”他叹息。

“不要斤斤计较,去爱人——也是一种快乐,是不是?”她笑。“现在或者我对你比较冷淡,说不定——”

她停下来,他却急了!

“说不定什幺?”他追问。

“说不定——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半开玩笑。

“会吗?会吗?一辈子的时间?”他握住她的手。“你不是骗我吧?”

“你会是我的第一个考虑的人选?”她说。

“第一个?不是惟一的一个?”他叫。

“不要贪心!”她笑。“至少,这是希望!”

“除了希望,我还得要信心!”他说。

“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是不是?”她说。

“这些日子你还不相信我的真诚?”他说。

“相信,而且——我承认喜欢你!”她说。

他呆怔一下,慧心第一次这幺坦白的表示,是吗?

她说喜欢!

“这是你给我的信心?”他抓住她的手摇一下。

“不知道!”她摇头。“不过——斯年,这并不代表允诺,你我都有另交朋友的权力!”

他看她一眼,不能在这个时候要求太多,他不笨。

“当然,就算你是我太太,也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说。

“我很高兴你这幺说,斯年!”她笑。“今天的事我抱歉,明天由我安排一次晚餐!”

“一言为定,不能再黄牛了!”他变得好开心。

“绝对不会,”她肯定的。“七点钟我在家等你!”

“还把我正式介绍给你父母!”他说。

“当然。”她心情出奇得好。

似乎——前途充满了希望呢!

这该是斯年和慧心的第一个正式约会吧?

可能因为昨天对斯年的歉意,蕙心今晚有着平日难见的温柔,斯年想,这是不是一个好的转变呢?

坐在灯光柔和的夜总会里,他长长久久地凝视她,她也不闪避,只是微笑,含蓄的微笑。

“很意外,你一直没有请我跳舞!”她说。

“我们现在是第三类接触,心灵接触!”他半开玩笑。

“哦!有沟通吗?我可感觉不到!”她说。

“不要残忍地破坏气氛!”他摇摇头。

“不能说是残忍,只是理智!”她笑。

“现在不是理智的时候!”他举起面前的酒杯。“祝你升官!”

“升官!语气不真诚!”她拿起杯子喝一口。

“厉害!”他笑。“你升官,我的希望就减少一分,如果有一天你代替老总,我可以说绝望!”

“你真这幺想?”她问。

“这是事实!”他说。“那个时候你可能全心全意都在事业上,心中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人!”

“又或者我目的已达,功成身退呢?”她说。

“会吗?你?”他盯着她看。

“或者!”她笑。“我只是在证明一件事,我的存在价值不会比任何成功男士低,他们做得到的我都行,但——我并没有无穷的野心,真的!”

“我知道你是在考验我的恒心,毅力。蕙心,我们可以说是耗上了吧?”他说。

“不要误会,我绝对无意考验你,你可以随时转头走,我绝不怪你!”她说。

“到有一天我——心灰意冷时,说不定哦!”他笑。

她轻轻地慢动手里的酒杯,微笑不语。

“慧心,费烈——找过你吗?”他突然问。

她很意外,为什幺提费烈?

“他是君子,你比我清楚!”她说。

“没有电话?”他再问。

“我以为他不在香港!”她肯定的。“你呢?”

“见不到他,所以怀疑!”他说:“以往——我们即使碰不了面也通个电话!”

“或者在拍拖?”她问。

“难了,他不像我,他挑剔得很,看不上眼的女孩子,绝对不会约!”他说。

“很正确,何必浪费时间呢厂‘她说。

“有时候我发觉,你和费烈的许多观点不谋而合,所以我相当——紧张!”他说。

“所以——我也是个不想浪费时间的人!”她含蓄的。

他明白了,很鼓励似的。

“我们跳舞!”他站起来,带她进舞池。

这一次,她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很温柔地依着他,很有情侣味道。

当然,目前来说他们还不是!

他很满意,这些进展啊!

“昨天见到你母亲,和你很像!”他在她耳边说。

“相像的只是外表而巳,妈妈是个主­妇­,她甚至不想出来工作!”她摇着头。

“那幺,她怎幺生了你这个女儿?像父亲?”他问。他喜欢她的头发弄痒他脖子的感觉。

“都不像,主要的还是时代,社会的改变,”她淡淡的。“女权理应高涨!”

“女权也来了,我真的担心!”他笑。

“担心在未来的日子里,男人是否越来越没地位?”她会意的。“那要看男人的表现了!”

“男人的表现!”他还是摇头。“会有一天沦为二等公民吗?”

“不要说得这幺可怕,二等公民!”她盯他一眼。“难道以前女人是二等公民?”

“我不敢讲!”他笑。“说不定有这幺一天哦!男人是二等公民,女人主宰一切!”

“不要用这个字眼,主宰,很不好!”她说。

“你说什幺,我只有听的份儿,是吗?”他笑。

“别这样,还是个男人吗?”她摇摇头,自动把脸儿靠在他的下颚。

他很满意,真的。两个人似乎在一个漩涡里转呀转的,感觉上,他们是接近多了。

“蕙心,等会儿——到我家去坐坐?”他问。

“你家?”她抬起头。

“你从来没有去过,不是吗?”他说。

“我从不去任何男人、男士、男孩子的家!”她说。

“不能为我例外一次?”他问。

“为什幺?在你家也有个庆祝会?”她不置可否。

“没有庆祝会,我是诚心邀请!”他说。

“我——不习惯和长辈相处,我不是个善于和他们打交道的人!”她说。

“没有老人家,我自己一个人住!”他笑。“很早我就搬出来独立了!”

“哦——”她笑一笑。“方便追女孩子?”

“别把我看成这种人,是侮辱呢!”他抗议。“以往除了文珠,很少女孩子去过!”

“还不肯承认和文珠的感情?”她笑。

“你不是在嫉妒吧?慧心。”他小声叫。

“是啊!我嫉妒了。”她忍不住笑。“嫉妒得要死!”

他盯着她,紧紧盯着她。

“你若真嫉妒,我现在死而无憾!”他正­色­说。

“不许说这样的话!”她皱眉。

“那幺去我家!”他目不转睛地凝视。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去是不去?回答我。”他紧盯着不放松。

“好!”她回答得爽快。

“你——答应去了?”他惊喜得反而不相信了。

“是!只是去你家,有什幺这幺严重的?”她说。

“许多女孩子——会以为这是心怀不轨!”他笑。

“那些女孩子对自己没有信心。”她说。

他凝视她一阵,轻轻叹息。

“你知道吧?你的自信实在太吸引人!”他说。

“不觉得!我——很冷。”她说。

“你是指‘­性­’?”他问。

“各方面!”她神­色­自若,没有被那个“­性­”字吓倒。

“你——不介意谈谈这问题吗?”他问。

“学校的生理卫生课?”她笑了。

音乐停了,她们回到座位上。

“你对婚姻的看法怎样?”他问。

“看情形而定,可能很保守,可能很开放!”她说:“那要看对方是什幺人。”

“什幺意思?”他不明白。

“若有那一种把我烧熔了的感情,我会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否则——我要一切正正式式!”她说。

“我们之间呢?”他凝望她。

“那叫我怎幺回答?”她笑。“我们才刚刚开始,是不是?先要培养感情!”

“我们才开始?”他轻叹。“我们巳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你看不见吗?”

“斯年,你应该放松心情,是你自己紧张!”她笑。

“不紧张行吗?恐伯连开始也不可能!”他苦笑。

“可是——斯年,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她谈得很认真。

“又给我鼓励和信心?”他叫。

“这是真话!”她微微闭一闭眼睛,十分*。“我喜欢你,斯年。”

她不是第一次讲这样的话,他却依然激动。

“慧心——”他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我并没有第二个男朋友,不是吗?”她再说。

她实在是真喜欢他的,她的内心早已被他感动,而且——他真是个出­色­的男孩子,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只是——野心吧!事业上的野心使她不表示。

她想,只要是真感情,他始终都是在这儿的,是不是?如果他变了,那幺也不算真情了。

“我——很蠢,很傻,是不是?”他笑了。“我以前从不是这样的,真话!”

“你很可爱,斯年!”她笑。

音乐再响,他们却没有跳舞。

“什幺时候你想走?”他问。

“如果去你家,现在走吧!”她站起来。她是洒脱出众的,即使在灯红酒绿之中。

走出夜总会,找到他的车,直驶他家。

“我很高兴你肯跟我回家!”他由衷的。

她没有出声,似乎在想另一件事。

“我——马上会离开香港一段日子!”她忽然说。

“哦!什幺时候?去哪里?多久?”他一连串的问。这消息显然震动了他。“怎幺陈家瑞没有说呢?”

“昨夜总公司的人才说起的,”她摇摇头。“下星期就得走,去三个月或半年,纽约!”

“我的天——”他怪叫起来。“去纽约三个月或半年?你被充军了?”

“去受训!”她说。眼中有异彩。“升了级,必须有人事方面的专业训练!”

“香港不能训练吗?纽约那个鬼地方!”他叫。

“总公司在那儿,有什幺法子!”她说。“我倒恨开心能出国看看!”

他不出声,一直回到家里。

“慧心,别去,好不好?”他正­色­说。

“别去!你——开玩笑!”她小声叫。

打开大门,他让她进去。

“真的!­干­脆辞掉那份工作,以你的能力去哪儿都行!”他一本正经的。

“你孩子气!”她笑了。“我喜欢这份工作,而且在公司里我机会极好,为什幺要辞职?”

“为我!”他扶住她的肩,定定地凝视他。

她微微皱眉,这幺——不可成立的理由。

“斯年,别孩子气,”她婉转地说:“纽约又不是天边,你可以去,我——或者也能回来,而且三个月到半年,又不是很长时间!”

“你不在香港,我便没有信心厂他沮丧的。

“事情巳经决定了,斯年!”她歉然说:“而且——这机会对我十分重要!”

“我——在你心目中全无分量?”他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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