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船家大笑着掀掉头上蓑笠,扑嗵跳下水去,小船儿在江心里直打着转。南宫琳正惊慌间,那老船家早凫到小船的另一侧,飞身跃出水面,如大鹫般扑将下来,两手疾伸有如鹰爪,捉住南宫琳双肩,将她掼下水去。南宫琳自小在北方长大,不识水性,几口江水下肚,全身便酥软了。那老船家逮住她的一只手,脚下踩着水浪,如行平地般,将她托上岸去。
对岸芦苇丛里闪出一条人影,低声问道:“楚爷,这就是放火烧庄的女贼么?”那老船家点了点头,问道:“慕非,杜老哥和你家少爷哪?”那人道:“在堂屋里下着棋啦。”那老船家笑道:“呵,他俩倒好生自在!”扣着南宫琳右手脉门,投东而走。三人在芦苇丛里左钻右窜,曲曲折折走了约四五里路,迎面闪出两三间茅屋来。
南宫琳心中发麻,叫道:“喂,你们带我到这鬼地方来作甚么?”那老船家愠道:“鬼丫头,着甚么急?待会你自然就明白了。”不容分说,将她推进左首那间茅屋。慕非也跟了进来。南宫琳这才与他照了个正面。这少年年约十八九岁,长身玉立,脸色虽有些苍白,但遮掩不住一股逼人的英气。
那老船家将南宫琳按在藤椅上坐下,随手点了|茓道,回头吩咐慕非道:“我到你家少爷屋里去一趟。你好生看着这鬼丫头!”说罢,掀开帘子出去了。慕非远远地离南宫琳坐下,捧着本旧书,凑着油灯全神贯注地看。南宫琳忍不住问道:“喂,你在看书么?”慕非还未答话,脸就一下子红遍了,恰似蒸熟了的热鸡蛋。南宫琳见他不开口,便又追问道:“小哥,你看的是甚么书啊?”慕非低垂着脑袋,不敢正视她一眼,嗫嚅着说道:“《资治通鉴》。”南宫琳道:“是武功秘籍么?”慕非答道:“不是。”脸上的红晕仍未退却,两只手亦不知往何处放为好。
南宫琳见了他这付窘样,甚觉有趣,想逗他玩儿,但眼珠子骨碌一转,却有了脱身之计,当下轻声说道:“小哥,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慕非脸更红了,踟躇着不肯走近。南宫琳催促道:“快点呀!”慕非忸忸捏捏地走近了一小步。南宫琳道:“再近点。”慕非面有为难之色,又向她挪近了两三步:“姑娘,你有事就快说罢。”南宫琳问道:“你会解|茓么?”慕非道:“跟我家二老爷学了一点。”南宫琳喜道:“会就行了。快帮我把|茓道解了!”慕非摇头道:“我不能这么做。”南宫琳低声道:“可我内急。”慕非脸红到了脖子跟,刚才那道红尚未完全退却,这次又添上了浓浓一抹。
南宫琳道:“我憋不住了。你能不能快点!”慕非咬了咬牙道:“我解了你的|茓道,你可不能趁机溜走。”南宫琳道:“那是当然。”慕非便伸手替南宫琳解了|茓道。南宫琳笑嘻嘻地道:“多谢你了,小哥。”忽然话锋一转,惊呼道:“楚爷来了。”慕非吃了一惊,不由地回头去看,腰间却陡然一麻,还未叫出声来,南宫琳又抬手点了他哑|茓。南宫琳转到他面前,笑道:“对不起了,小哥。我可没工夫陪你玩。后会有期!”说罢,南宫琳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慕非只有干瞪眼着急,拿她没半点法子。
南宫琳格格笑着走出屋子,正欲离去,忽然听见隔壁屋子里有人拍手叫好,心生好奇,蹑手蹑脚地潜到窗子底下,用手指粘着唾沫在窗纸上弄了个小孔,凑近了看时,只见一老一少两人正在烛光下对弈,老船家站在一旁观战。那老者红光满面,天庭饱满,颧骨高高凸起,手捋尺半山羊胡,苦思不已;那少年则神情自若,手中轻摇金镂骨玉扇,俊逸无比。
案上那些棋子竟是若多精细的小瓷人,分青白二组,或披盔带甲,或羽扇纶巾,玲珑剔透,栩栩如生。当是时,天下有四大造瓷名窑,犹以河北定窑和河南钧窑为著。河北定窑所产瓷器,色泽晶莹洁白,造型工巧;而河南钧窑所产青瓷釉色青中带红,宛如晴空晚霞,亦是天下知名。这一副棋子竟融两大名窑精华于一身,端地是价值不匪。
南宫琳不用细看,也识得这两人在下三国战棋。此棋内蕴君王治国为政之道,外显将帅征战御敌之机,其中奥妙,不可一日而语。棋盘方正,由明暗相间六十四小格组成,每一小格代表一个地段。棋子总共四十八枚,参战双方共计三十二子,按魏、蜀、吴两两对峙,各方十六子,即主帅一枚,军师一枚,参军两枚,前锋两枚,中军两枚,裨将八枚。南宫琳的师伯苗道一嗜棋如命,喜欢收集天下奇局,因此三国战棋虽流传不广,南宫琳却也曾见师伯苗道一与人下过。①
那红面老者占得先手,遣裨将张辽自长安开道;那少年不甘示弱,令裨将魏延率大军兵出斜谷,与之对垒。那红面老者兵不卸甲,从平原急调左中军护卫许褚至新野,兵临江陵城下;那少年即挺左中军护卫关羽挂印上阵。南宫琳忖道:“这臭小子怎么尽跟在人家ρi股后面转悠?”
半盏茶时间过去,两人各损了两个裨将。南宫琳正沉思间,那少年轻摇玉扇,将军师诸葛亮飞至成都。那老船家心中忍不住叫好:“这步棋实在是妙!退后,既摆脱了诸葛亮与曹营左翼先锋夏侯敦对峙的不利局面,又随时准备支持裨将马岱自阴平出兵,积极夺取中原。妙,实在是妙!”那红面老者面不改色,随即回撤夏侯敦掩护许褚,进而荫庇主帅曹操。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