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少年恍若不觉,低声吟道:“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忽听得门外一声娇笑:“梅师弟,劳你挂念,师姐这不是来了么?”话声甫歇,一条淡黄|色人影已轻飘飘进了大堂。那紫衣少年苦笑道:“师姐,你终是追上来了。”
那黄衫女子冷冷一笑,道:“梅师弟,你为何要瞒着我偷偷下山?”那紫衣少年叹气道:“师姐,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那黄衫女子哼道:“不就是个铁琵琶葛正风吗,有甚么值得害怕的?”那紫衣少年摇头道:“我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另有原因。”那黄衫女子急道:“有甚么事,你说出来呀。师姐与你一肩承担。”那紫衣少年淡淡地道:“师姐,你的好意,御风心领了。你还是快回昆仑山去罢!”余劲风听到这里,这才幡然醒悟,忖道:“哦,是了。这少年就是昆仑派掌门梅御风。”至于那黄衫女子,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其实,这黄衫女子姓程,闺字青衣,乃是昆仑派第二代大弟子九指琴魔程思远掌上明珠。昆仑派开山祖师逍遥子门下共有三大得意弟子,一是无影剑梅思涯,一是威扬镖局原副镖头凌波剑方思定,一是九指琴魔程思远。其中,方思定于二十年前,被摩尼教教主天涯孤客衣明枫杀死,长子方秋豪栖身威扬镖局之中,次女方诗音投于峨嵋派静心师太门下。十三年前,梅思涯秉承师命执掌昆仑派,达八年之久,后因找衣明枫报仇,重伤落败。临死前,梅思涯将掌门之位传与幼子梅御风,因担心其年幼不堪重任,便与程思远订下姻亲,让他们父女辅助梅御风。
第二十回:更那堪 参商苦阻
程青衣脸色铁青,气呼呼地道:“梅师弟,你把我当作甚么人了,呼之即来,喝之即去?”梅御风低下了头,喃喃地道:“师姐,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程青衣仰起俏脸,道:“那你是甚么意思?自我俩成亲以来,你可曾待我好过?你说,你说!”梅御风轻声叹气,埋头不语。程青衣恨恨地道:“梅御风,你这负心贼!”突然抓起他的手,放在嘴边,使力咬了一口。梅御风吃疼,急急抽回手来,手背上已被她咬了细细一排牙印。他怒不可遏,骂道:“你这疯婆子!”
程青衣颤声道:“你叫我甚么?疯婆子,疯婆子,你竟然叫我作疯婆子?梅御风,你好狠心啊!”说到此处,愈想愈觉得委屈,泪水顺着双颊扑簌簌流了下来,一滴滴的都掉在梅御风手背之上。梅御风心下一乱,长身而起,急急地道:“师姐,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你……别哭了!”程青衣跺足叫道:“我不好,是个疯婆子。我偏要生气!你又何苦来哉,理我这疯婆子作甚?”梅御风作了一揖,低声下气地道:“师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罢。我以后再也不敢骂你了。”程青衣咽声道:“那你以后还听不听我的话?”梅御风连连点头,道:“听,听,听,我甚么都听你的。”程青衣破涕为笑,道:“这还差不多。”
猛听得门外传进来轻轻数响琵琶声。此时,窗外仍是雷电交加,雨倾如注,这琵琶声又细若蚊鸣,若有若无,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梅御风脸色倏变,低声道:“师姐,是铁琵琶葛正风。”程青衣佯作镇静,拔剑在手,喝道:“有我在,师弟你别慌。”缥缈的琵琶声里,一人缓步走进客栈,正是那琵琶门掌教葛正风。
梅御风强作笑颜,抱拳道:“葛师兄好。”程青衣可没有他那付好脾气,鼻子里哼出一口白气,冷冷地道:“葛正风,你还有脸到昆仑来?”葛正风左手斜提铁琵琶,长眉一扬,道:“你们都好意思,葛某有甚么不好意思的?”这五年来,程青衣仗着掌门夫人的身份,又兼有父亲为她撑腰,昆仑派大小弟子无不敬畏她三分。见葛正风如此无礼,程青衣肺都快气炸了,喝道:“师弟,咱们一起上!”剑尖轻抖,一剑便往葛正风胸口“膻中|茓”刺去。梅御风却纹丝不动,左手按着桌上黑布包袱,双眼紧紧盯着葛正风手中铁琵琶。原来他自重掌门身分,不肯下场与程青衣联手。
葛正风背负双手,身子侧掠,轻飘飘避了开去。程青衣一剑刺空,随即纵身跃起,唰唰唰接连刺出数剑,剑尖如花枝般乱抖,不离对方胸前要|茓半寸。葛正风飘身避过,双手仍是负在身后,似乎不屑于与程青衣交手。程青衣哪曾受过这等奚落,娇靥一寒,长剑轻轻抖动,第八剑、第九剑、第十剑接连刺出,挑向对方右肩。葛正风冷冷一笑,飘身急退。
程青衣见对方轻轻巧巧的便化解了自己的攻势,芳心不由大急,忖道:“这贼子原是昆仑派弟子,对昆仑派回风拂柳剑法自然了如指掌。我若再使回风拂柳剑法,只怕奈何他不得。”剑尖倏地回转,使招“曲院风荷”,往葛正风胸前“期门|茓”点去。这一招乃是九指琴魔程思远独创,只传与了程青衣一人,剑尖便似风中残荷摇摆不定,将葛正风身前左右死死封住。葛正风“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昆仑派的回风拂柳剑法。”当下不敢再行托大,右掌横掠,虎虎生风,荡开程青衣刺来的那一剑。程青衣笑道:“你使得也不是昆仑派的掌法。”猱身纵上,招招紧逼。
葛正风见她所使剑法,均是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与昆仑剑法实在大相径庭,不由暗暗心惊:“想不到五年不见,这贼婆娘剑法竟精妙如斯。”余劲风亦是赞叹不已,忖道:“昆仑派回风拂柳剑法,果真名不虚传。”数十招后,葛正风左手横过铁琵琶,使招“浮生长恨欢娱少”,当胸一封,将程青衣的长剑震了开去。程青衣微觉虎口发麻,暗想:“这铁琵琶好生坚硬,不可力敌。”身随剑走,使招“平湖秋月”,长剑迎风一抖,直削葛正风手腕。葛正风铁琵琶倒转,向她手中长剑砸去。程青衣不待招式用老,右腕轻抖,使招“柳浪闻莺”,长剑轻飘飘的荡出,便似黄莺儿穿过柳浪,贴着铁琵琶疾削上去。只听得“嗤”的一声,葛正风从剑网里飘身抢出,右手腕却早已中剑,鲜血淋漓。
葛正风凝神看着对方手中滴血的剑尖,道:“程青衣,你所使的究竟是甚么剑法?”程青衣得意地一弹长剑,嗡嗡之声,良久不绝,傲然说道:“家父所创西湖十剑。”原来,九指琴魔程思远三年前因事路经临安,乘兴夜游西湖,回昆仑山后,仍对西湖美景念念不舍,便创了西湖十剑,以作留念。这剑法共有十招,分别以西湖美景命名,是为:雷锋夕照、曲院风荷、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南屏晚钟、平湖秋月、双峰Сhā云、三潭印月、苏堤春晓和断桥残雪。
葛正风点了点头,道:“难怪如此!”铁琵琶交付右手,使招“飞云黯淡夕阳间”,呼的一声,向程青衣小腹横扫过去。程青衣侧身避过,反手削他手腕。葛正风如影随形,步步紧逼。顷刻之间,两人又拆了十余招,此时窗外雨声渐稀,淅淅沥沥的雨点飘落在屋瓦之上,叮叮咚咚,便如编钟齐奏般动听。两人剑来掌往,随着节拍出招、拆招,便似两只蝴蝶般,在大堂里翩跹起舞。众镖师屏息敛声,只看得目瞪口呆。
葛正风低头避过程青衣袭来的一剑,喝彩道:“好剑法!”举起铁琵琶,斜敲程青衣长剑剑身。程青衣喝道:“来得好!”飘身抢进,长剑轻扬,使招“苏堤春晓”,剑尖径点葛正风面门。葛正风铁琵琶突然间回转,左手轻拈弦丝一拨,数枚琵琶钉从中飞射而出。两人此刻相距不过数尺,程青衣只觉眼前寒芒夺目,尚未曾看清是甚么暗器,琵琶钉已及面门。这数枚琵琶钉来势甚急,程青衣难以避让,身子慌忙向后急仰,琵琶钉堪堪贴着鼻头掠了过去,射向身后不远处的余劲风。余劲风纵身而起,右手一抄,将琵琶钉尽数揽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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