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金小曼在大饭店订了一桌酒席。那饭店的餐厅分上下两层,金小曼站在二层的栏杆旁两手撑住栏杆从上面往下看,她发现楼下的餐桌和椅子好像一朵朵的梅花。饭店里到处都是明亮的钵灯,地板光滑得像一面水银镜。有一面墙的人造瀑布正在飞流直下,在空气中散布着肉眼看不见的颗链的小水珠,一切都像梦境中的场景一样,扑闪闪水盈盈的,闪着不真实的光泽。
这里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变幻莫测的。客人也是这一拨走了,那一拨又来,来来去去,流水似的。金小曼站在那里,却俨然是一副主人的涅。她面带微笑地招呼这又招呼那,她哪里知道每来一位客人站在她身旁的范伦兵的心都要收紧一下。近来他已经有点快撑不住了,现在钱越来越难挣了,而金小曼却变得越来越会花,有时她要范伦兵陪她去买东西,范伦兵只好先到朋友那儿去借钱然后才敢陪她上那些庞大的超级市场和购物中心。
朋友就说:“我说哥们儿,你这样硬挺可不是回事儿呀。不如实话实说了吧,反正她是你老婆又不是外人。”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没钱”两个字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别看范伦兵表面上嘻嘻哈哈、大大咧咧,骨子里却比谁都要面子,他外表上闹闹哄哄地张扬,实际上是在掩饰他内心的虚空,这些日子他奔来奔去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能借的地方他差不多都已经跟朋友张过口了。他现在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着,像这样下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金小曼请的客人一个个都到场了。其中有一对叫多多和点点的姐妹打扮得分外惹眼,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发型,一样忽闪忽闪不断往外飞飘着的媚眼。据说还有一个正在拍一个什么连续剧的小演员,范伦兵已经看出来了,那准是金小曼的前任男友。对这些事范伦兵采取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明白,这是最后的盛宴。今天他钱包鼓鼓的,装着最后的五千元人民币。他吃,他喝,他高声劝酒。在一旁的多多和点点对金小曼嫁的这个老公赞不绝口。
金小曼喝了一点酒,面色微红,连嘴角那颗痣都有些红了。
她说:“我听说嘴角上长痣的人都特别有福呢。”
多多说:“难怪我和点点混了那么多年都没混出个人样儿来,原来我们的痣长得不是地方。”
说完冲点点做了一个怪相,姐俩哈哈大笑。
她这是故意调逗饭桌上男士们跟她们姐俩调情,一般人都不敢轻易惹这姐俩,因为包她们的费用是很贵的。点点在深圳的标价是一个月五万元,包三个月就是十五万。
“嗨,就当离次婚呗,这有什么。”
点点告诉小曼,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被人包的,要能找着像你老公那样的我们早就结婚了。
金小曼在饭桌上用胳膊肘悄悄碰一碰范伦兵的胳膊肘,笑道:
“听见没有,全都夸你呢。”
范伦兵苦笑一下,说:
“我有什么好夸的,我都快上吊啦。”
“快别得便宜卖乖了,咱们这里面就数你混得最好,挣钱最多,小曼又对你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多多快言快语地说。
范伦兵注意到饭桌上有一个人始终一言不发,那就是一直坐在角落里面带倦色的吴启东。
吴启东知道小曼请他吃饭并不是真的“吃饭”,她是要表演一下她的排场,她的阔气,当初她不肯嫁给他是因为她不愿意跟一个唱戏的过一辈子。现在她要印证一下她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多么的聪明。
吴启东缩在角落里一粒一粒夹着盘子里的花生米。他想好歹给足她这个面子,让她表演得淋漓尽致,满足一下她日益膨胀的虚荣心,这样也好,对大家都好。他来北京不就是想看看小曼吗,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现在见到了,看到了,也听到了,隔着饭桌望过去,那个叫着、笑着、闹着的女人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那天晚上,每个人都喝足了酒,做足了戏,眼看着就要散戏了,结果还是出事了。结账的时候,小姐说要八千八百元,范伦兵只带了五千,便要求打折。
“最多只能给五千。”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个赌徒在进行最后一场致命的赌博。
“经理说我们这里不能打折。”
那个小姐战战兢兢地说。
后来便听到有钵器皿坠地的声音,瓷器和瓷器碰撞的声音,女人的惊叫声,男人的叫骂声。有几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里举着酒瓶子,双方混战在一起,两败俱伤。有人把酒瓶子朝包间的大屏幕彩电扔去,期待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什么都完结了,剩下的只有废墟。
范伦兵因在饭店打架受伤,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日子。
这是金小曼和他在一起以来最平静的一段日子。范伦兵头上贴了两块橡皮膏,一块贴在额角,一块贴在下巴颏上,虽然伤得不算太重,可东贴一块西贴一块,从外表看上去挺唬人的。
“这回我可惨了,完了完了,破了相了。”
范伦兵靠在枕头上,一边吃着金小曼一勺勺喂给他吃的糖稀饭,一边还忘不了嘴里跟她逗贫。
“小曼……”
“嗯?”金小曼说,“你老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贴胶布。”
“小曼,你真好看。”
小曼白了他一眼,道:
“你今天才发现呀,是不是晚了点?”
这话让范伦兵心里“咯噔”动了一下。他想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是不是预感到什么了?
范伦兵微闭着眼睛斜靠在枕头上,床头的光线有些刺眼♀会儿正是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太阳光迎面直刺过来,范伦兵横起一条胳膊来挡在脸上,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打定主意要在这段时间里尽量对小曼好一点,让她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金小曼从厨房回来,看见范伦兵一条胳膊挡在眼睛上,睡衣的袖子滑在了胳膊肘底下,露出了被阳光照射成淡金色的汗毛。金小曼心里动了一下,涌起一片温柔。
“怎么了,你哭啦?”
她把他的胳膊从眼睛上拿掉说:“是不是很疼啊?”
范伦兵指指胸口道:“我是心疼。”又套用了一句流行歌词,“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疼。”
金小曼啪地打掉他那只胳膊,笑道:“范伦兵你少来这一套。”
范伦兵把小曼揽进自己怀里,将她越搂越紧,越搂越紧,直到她痛得叫出声来方才罢手。
“小曼,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咱俩这一段算爱情吗?”
小曼用手按了按他额头上的胶布道:
“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平常都是我问你。”
范伦兵缠住她说:“我今天就是想知道,你说咱俩这一段算爱情吗?”
“当然算了。我爱你,行了吧,好好睡一觉吧,你现在还是伤兵呢。”
范伦兵闭上眼睛,嘴角衔着一丝笑意。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一双眼睛灵活地转动着,没有一点睡意。